《神偶症》绝望鲸

1、序章1

　　这座岛屿恰巧迎来了从墨西哥湾流入的温暖洋流，沁人心脾的空气里充溢着正值花季的紫阳花与风信子的香气，微咸湿润的海风裹挟着碧波袭上沙滩附近的礁石，晶莹剔透的翡翠色海水被分割出纹理清晰的雪白泡沫。
　　伊斯特洛尔趿着人字拖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微微发烫的奶白沙流里，眯眼望向海平线边缘氤氲着的日出，那逐渐夺目的金辉同样吸引了一对刚返回陆地聚首的信天翁夫妇，他仰头瞥了几眼在空中盘旋鸣叫着的它们后，拿起随身携带的小铲子继续去挖掩埋在沙粒深处的贝壳。
　　他沿着海岸线一直向前，收获意外的颇丰，甚至捡到了一只手掌大小的皇冠螺，他把它放在海水里浸泡冲洗，甩出内部的泥和盐粒，又重新拿到眼前细细的看，内敛的脸上竟罕见的浮现出一丝笑意，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
　　海滩的不远处簇拥着存在感极强，以粉蓝白为主旋律交织成的壮观花海，据说连岛屿对立面已经干涸的火山口也被强势的绣球们所包裹，但他一次也没有亲眼去看过。
　　当…当…当
　　浑厚而悠远的钟声敲响了，是让所有工作人员有序就位的警示钟，他挥舞着园艺剪，手中的动作不自觉的加快，一株完整的粉蓝色绣球和珍珠白的风信子被小心翼翼的用报纸包好。
　　他想着，是时候工作了。
　　巍峨耸立于岛屿内侧的建筑群被装束统一的军队严苛把守着，看起来就像一座神圣的宫殿。他和同样拿着出入证的同僚们一起涌进员工通道，直到发现自己被有意无意的瞩目了，才意识到自己这身打扮有些怪异的高调，特别是挡在胸前的那一大把花束。
　　“伊斯特洛尔。”宽敞的更衣室里有人调侃的朝他笑，“你是打算找自己心爱的女孩告白吗？”
　　“……”
　　他一声不吭的从置物柜里拿出写有自己名字的防护服，又把随身的物品都锁了进去，过了良久才微微点头，密闭的室内突然沉静，那些在场的同事们并没有料到这个不善交际的阴沉男会真的回应，但他们也只是稍微楞了一下，随之而来的是更大声的起哄。
　　乘坐超高速电梯下沉到无法感知阳光的地底，即使是被暖橙色的灯光笼罩着，也依旧有种走进了停尸间的错觉。
　　空旷到能产生回声的大厅里幽幽排列着不稳定的黑色人形能量体，跟清一色身着防护服的工作人员打完招呼后，伊斯特洛尔认真干起了自己的本职工作——清洁工。
　　“清晨的时候，有四具思念体湮灭了。”正在操作仪器的主管朝他吩咐，“你需要把它们淤积的磁场也清理一遍。”
　　“好。”
　　默默清理着“淤积”的他有些失神，湮灭？不…它们也许是终于等到了轮回。即使是尚未被证实的观点，他还是想相信那些从死去的患者体内析出的黑色人形是灵魂的象征，然而又不禁有些黯然，这些死去的灵魂直到轮回的前一刻也还被禁锢着，永远无法自由，就像…她一样。
　　某些情绪沉了下去，他感到心悸。
　　等终于摆脱掉那个酷似停尸间的场所，重回地面换回正常的装束时，已经是正午了，休息室内的某张长桌围坐着一圈人，伊斯特洛尔随意的瞥了过去，那些人是在下注。
　　在这种与世隔绝的岛里，赌博成了为数不多的消遣之一，权限较低的员工们习惯以患者的状况作为条件，开设众多不忍直视的恶趣味赌局。
　　“嘿，你要来嘛?”
　　“赌什么？”伊斯特洛尔径直从门口走了进去。
　　“最近那个人工受孕成功的患者你知道嘛？我们打算赌她会生出什么。”
　　“我记得孩子的性别已经确定下来了…”
　　“不，你没弄懂意思，我们是打算赌她最后生出来的是人类还是怪…！”
　　恶劣的话语戛然而止，一击带着劲风的重拳几乎是瞬间朝着说话的员工面门挥了过去，那个人连带着靠椅一起被打翻在地上，流了一脸鼻血。
　　而伊斯特洛尔保持着握拳的姿势，双目怒睁着还有冲上前继续的架势，但他很快便被其他人压制住了。
　　“你在发什么疯？！”
　　“一言不合就打人了？什么情况啊，约克没事吧！”
　　“你…是在表达不满吗？”
　　“至于嘛？做个跟怪物有关的赌而已，你该不会是在同情他们吧？”
　　……
　　看到那些人毫无自觉的样子，伊斯特洛尔反倒冷静了，他被限制了行动，已经没有打下去的可能，自己正在做的只是被怒火支配了理智后，毫无意义的发泄。
　　再这样闹下去警卫就会出现了，说不定会妨碍与她的见面。
　　“我不会打了，放开我。”
　　似乎是察觉到他已无敌意，有人带头解开了对他的桎梏，伊斯特洛尔跌跌撞撞的朝后退了几步，退到桌子边缘，从下裤口袋里掏出一沓备用的现金。
　　“医药费，我冲动了，走了。”
　　不再给那群乌合之众反应的机会，他转身离开了休息室，面色一片阴霾。
　　下午份的打扫工作在午饭后如常进行，那场小小的骚动连一丝涟漪也没有激起。伊斯特洛尔重新换上防护服，当他推门走进那个房间，透过防毒面具的透明眼罩看到那名恬静的少女时，心花无征兆的在空中绽放了。
　　他的目光不知不觉间柔和下来，把藏在防护服夹层里的花和海螺递了过去。
　　“听你说想写生…正好花季到了，你可以拿它们近距离作画。”他说罢又指了指被薄纱半掩着的木质窗台，视线越过窗台可以看见一小片海，“也许那里对你而言有点遥远。”
　　他并非有意的话语刚落，少女半垂着的眼眸却瞳孔微缩，但也只是不易察觉的动摇了一下，她抬起头真挚而感激的露出一抹浅笑：“谢谢你，伊斯特洛尔先生，我很喜欢。”
　　她轻嗅绚烂的花簇，长期缺乏日晒的肤色是泛着病态的苍白，被特制止吠器禁锢着的下半张脸隐约能看见小巧粉嫩的唇微微翘起。
　　纤细的身子被罩进朴素的白裙，手脚上的金属制镣铐连接着长铁链，让她至少在房间里能有足够的活动空间。
　　她还是像往常一样坐在离窗最近的那只板凳上，坐姿可以非常直观的看到她平坦的小腹……已经有了隆起的征兆，那是失败无数次后终于成功的结晶。
　　“为什么…要自愿接受这种试验？”他欲言又止的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问了。
　　“很奇怪嘛？我一直很想体验一回孕育生命的神圣感喔，虽然没自信去做一个母亲。”
　　“不…不奇怪。”
　　“真漂亮啊。”她随意拿起摆在木桌上的海螺，放在手中把玩了一会儿后，把它轻轻贴着耳畔，片刻后又有些困惑的皱了皱眉，“没有海的声音…”
　　“也许这只螺的构造没有满足空气共振的条件，我下次再给你带别的吧。“
　　“这只就够了。”她平静的放下海螺，漆黑的眼眸静静注视着他，瞳仁里却只能倒映出一个防护服怪人的形象，“其他人都对我们这种存在避之不及，只有伊斯特洛尔先生不一样，不但愿意耐心陪我聊天，还会为我带来想要的礼物，为什么呢？难道你…喜欢我？”
　　不曾设想到少女会如此直白，伊斯特洛尔大脑宕机了几秒，然后有些羞赧的点了点头，毫不遮掩的承认了。
　　“可以证明给我看嘛？”
　　“…什么？”
　　“这个房间里存在的唯一一个没有监控的位置，盥洗室。”少女站起了身，铁链被牵动着叮当作响，她温和的笑意不减，朝他贴近了距离，“我想看清你的样子，想触碰到你。”
　　“你是想…让我脱掉防护服？”他却下意识的往后撤，随便在患者的面前暴露出没有任何抵抗的□□是极其危险的事，他曾今见到过不幸被患者失控的力量波及到的普通人…那已经不能再称之为人了。
　　“我会绝对完美的控制住力量的外溢。”
　　即使获得了保证，他也还是带着复杂的情绪摇头：“对不起…我想我做不到…但是我会尽可能的让你开心的。”
　　“没关系的。”
　　少女依旧是那幅浅笑着的动人模样，但伊斯特洛尔却还是捕捉到她的眼眸黯淡了些。
　　“你知道的，我们拥有一个被允许的本地聊天室。”她转移了话题，开始谈论起屋里仅存的那台高科技设备——笔记本电脑，“患者之间会通过聊天室消磨时间或者交友，虽然所有的聊天记录都会被监视…我结交到了一个很好的朋友，但是三天前却再也联系不上他了…他叫西诺。”
　　“…他死了。”伊斯特洛尔有些不忍告诉她真相，但内心又认为她有权知道，“西诺满22岁了，应该是到了极限…比想象中还要早。”
　　“22岁…看来我也快了。”少女喃喃的说，“准确的说，我应该也已经进入倒数了，到底还会在这个窒息的世界里待多久呢。”
　　那句自怨自艾的话，却触动了他最柔软的心弦，伊斯特洛尔的呼吸停滞了，他忽然生出一个不详的念头，然后用力拥住了少女，就像是担心她会在下一秒消失般，温热的液体难以抑制的涌出，一发不可收拾。
　　而她只是静静的隔着防护服被他搂着，等待他的情绪爆发再缓慢退潮，无人察觉的眼神里却是冰冷的。
　　等他完全恢复时，已经是一刻钟以后了，少女安慰般的举起一杯水，笑着说：“没想到你是个情绪这么丰富的人，哭够了嘛？要不要来杯水，可以补充一下刚才流失掉的水分喔。”
　　伊斯特洛尔怔了怔，随即失笑的摇头：“这是给你的健康饮料。”
　　“嗯…其实你不必说的这么避讳，我知道这是镇静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