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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晴日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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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岁宜大一那年看过一部电影。
电影里的女主角年少的时候暗恋一个男生,但是在后来的人生中并没有和暗恋对象产生更多交集。
长大后她按部就班地嫁了人,有一个感情还不错的丈夫,两人还生了一个可爱的女儿。
时过境迁之后,她又意外与小时候喜欢过的人重逢了。
她其实早就不喜欢他了,也很久没有想念过他。
但遇见他的那个瞬间,心跳还是止不住地乱了起来。
她藏到卫生间里,对着镜子整理了半天的妆容。
最后给自己涂了一层漂亮的粉色口红。
那个电影的评价并不算好,但梁岁宜却莫名对这个片段记忆很深。
她觉得她现在的状态就很像那个手忙脚乱涂口红的女主角。
小小的金属床上横七竖八地堆满了衣服,明明这并不是她和他的初次重逢,但可能因为这是特地约好的正式见面,所以心里面升腾起一丝微妙的紧张。
比划了半天,最后梁岁宜还是只穿了一件简单的白色连衣裙出门。
到达约定好的地点时,梁岁宜才发现来吃饭的不止陈颂一人。
广播站的那帮学弟学妹们也嘻嘻哈哈跟着,不算大的包厢里充斥着他们欢天喜地的说话声。
见梁岁宜推门进来,学弟讶异地抬高了声音:“颂哥说要等一个朋友,原来这个朋友是梁学姐啊。”
梁岁宜大一入学后不久就加入了学校广播站,一直到去明城台实习以后,她才因为实在兼顾不来而辞去了学校广播站的工作。
严格算起来,这里的学弟学妹们基本上都在她手底下做过事。
人来齐之后,便要开始点餐。
梁岁宜自然而然地被大家推攘着坐到了陈颂旁边。
学校周边的餐馆不算精致,包厢不大,椅子都挤挤挨挨的。
陈颂个子高,颀长身形坐在那里总显得有些委屈。
梁岁宜低头看他将衣袖半卷在手肘处,袖角有一下没一下地蹭到她手臂皮肤。
他没有察觉,垂眸翻看着眼前的菜单,又低头跟她讲话:“我给你发语音的时候,被他们听到了,非嚷嚷着要一起跟过来……不介意吧?”
包厢里很吵,但他稍显冷质的声音落在她耳里却格外清晰。
男人灼热的呼吸拂在她耳廓上。
梁岁宜接过学妹递来的iPad,视线定定地在已点菜单上面扫过。
“不介意。”她垂睫,几乎是屏息凝神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紧绷,“他们就是这样的性格,很爱凑热闹,是不是给您添麻烦了?”
她自认为同他们好歹有些交情,怕大家闹到他,这话问得颇为小心翼翼。
陈颂抬眸看她,眼里浮起一点笑意:“你和他们的关系很好?”
梁岁宜的手指在iPad上面划了下,陈颂注意到,她将芭乐红茶后面的“1”改成了“2”。
梁岁宜最近头发长得有点长,还没及时去理,鬓边碎发挠得耳朵有点痒。
她抬手揉搓了下,努力降低陈颂的存在感,应声:“是,之前带过他们一段时间。”
话音刚落,便听旁边一个学妹大声嚷嚷:“哇,学长学姐你们两个在说什么悄悄话呢,有什么是我们不能听的?”
这一嗓子直接将整桌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陈颂提起唇角,懒洋洋靠在椅子上,因为个子过高,两条笔挺的长腿几乎能挨到桌沿。
“你们梁学姐说,之前带你们很辛苦,你们今天要好好报答她。”
——怎么还带造谣的?
梁岁宜一时睁大了眼睛。
学弟学妹们立刻难以置信地叫了起来:“怎么可能?梁学姐这么温柔,才不会嫌弃我们……”
虽然大家性格都还算外向,但毕竟陈颂身份在那儿摆着呢,学弟学妹们方才也闹腾,但又总透着股不敢放开手脚的拘谨。
陈颂这句话一出,梁岁宜明显感觉旁边的小学弟们表情松快了些。
从以前到现在,他好像总是具备着这种让人瞬间放松下来的能力。
一顿饭从七点吃到八点半。
原本大家还要喝酒,但陈颂说自己晚点还要开车,大家也就没有强求。
住在学校里的梁岁宜没能躲掉,被众人起哄着递到手里一瓶桂花露。
果酒的度数不高,入口清甜且糯,梁岁宜一时贪杯,没一会儿就喝空一瓶。
直到散场时起身才觉得有点晕。
她酒量不好,哪怕喝啤酒都是一瓶倒的程度,白酒更是一口也不敢沾。
从桌边站起身时她没提防,不小心晃了下,很快撑住卓沿站定。
陈颂余光扫向她,淡淡地问:“喝醉了?”
“没有。”梁岁宜说,“只是有点低血糖。”
陈颂没多想,跟着众人一起抬步下楼。
梁岁宜提着包去结账,报出包厢号时才被告知已经有人结过。
旁边两个学妹手挽手从卫生间里出来,两人喝得都有点多,脑袋晕乎乎地估计没看见梁岁宜,在那儿旁若无人地聊天。
“说实话,我现在还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我跟我室友说我跟陈颂一起吃饭她们都不信。”
“没想到学长还挺平易近人。”
“真人是真的帅,怎么比电视里还好看?感觉镜头把他颜值吃掉了至少五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会儿,不知谁又叹起气来。
“说真的,还蛮想跟他谈恋爱的。”
这话说完,自己先笑了,语调里是少女天然的娇憨。
另一个女生也笑,声音里夹杂着几分怅然:“啊,真想知道最后会是什么样的人拥有这样的陈颂啊。”
梁岁宜一开始还想跟她们打招呼的,但眼看她们话题越扯越远,她索性站在柜台边装死了。
这个点正是大学城里最热闹的时候,餐厅里很是喧嚷。
梁岁宜从柜台上捏了枚薄荷糖放进嘴里,听见她们的话视线不由得望向门外的陈颂。
他和几个男孩子一起站在那里等人,两个学弟聊到最近大热的游戏,两个人说得唾沫横飞情绪激动,时不时转头看一眼陈颂。
陈颂脊背松散地耷着,餐厅一抹廊灯打在他半边身影上,他唇角勾着笑,有一下没一下地搭腔。
不知是不是等急了,他忽然偏头朝屋内看过来。
因为在同人讲话,眼底映出一片未化开的笑意。
他戴了帽子,口罩被拉到下颌骨的位置,长袖半卷,纵然认不出他是谁,但周身的气质还是令不少目光在他身上逗留。
梁岁宜移开视线,瞧见陈颂跨步朝她走过来。
他还以为这边账单出了问题,因为周围实在太过于喧闹,因此不得不低头,距离极近地低声问梁岁宜:“怎么了?”
梁岁宜问他:“今晚的饭多少钱?我转给您。”
“没多少钱,一顿饭而已。”陈颂像是有些无奈,“虽然最近我团舆论缠身,但还没到一顿饭都吃不起的地步。”
门口那帮学弟学妹已经聚齐,边聊天边时不时看向他们的方向。
他们虽然性子跳脱,但基本的礼貌还是刻在骨子里,请客的人不发话,他们也不好就此散场。
梁岁宜于是也没再继续在这里和陈颂推脱,只认真道:“那等你们下次去明城台录节目的时候,我再请你们吃饭。”
陈颂垂眼定定瞧她半晌:“……行。”
他也拿她没辙了。
酒足饭饱,众人乖乖巧巧地和陈颂道完谢之后便纷纷离去。
很快,餐厅门口就只剩下梁岁宜和陈颂两个人。
夏天的夜晚风也是热烘烘的,梁岁宜微醺的脑袋被风吹得更醺,她努力让自己保持着清醒,头顶廊灯从正面照在她脸上。
她皮肤白,那片殷红像是从里面透出来。
陈颂视线落在她水亮的眼睛上,舌尖轻轻抵住下颚,轻啧了声:“真没喝醉?”
“没有。”梁岁宜回答得很坦然。
不知是不是酒精作祟,她的声音听起来比清醒时要大很多。
陈颂眉梢微扬:“你确定?”
梁岁宜没接这个话,只是做出和刚刚那帮学弟学妹们一模一样的姿势,朝他恭恭敬敬地鞠了个躬,语调轻软:“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也先回宿舍了。学长您走好。”
“……”陈颂像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梁岁宜其实也不算醉,就是头脑有些昏沉。
她听见陈颂的笑声,迟钝的大脑转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后面那句话有歧义。
但又觉得也没有特地解释的必要,会让人觉得她这人特别较真。
她抬起手,理了一下自己并没有乱掉的头发。
过去这么多年,她还是没有学会如何自如地同陈颂相处。
好在陈颂原本就是一个不会让人陷入尴尬处境的人,他左手抄着兜,另只手在手机上点了两下,这才抬头问梁岁宜:“你宿舍是几栋?”
梁岁宜张嘴就要答话。
陈颂的声音懒洋洋地:“不用告诉我具体的楼层和门号,告诉我几栋就可以。”
见梁岁宜神色茫然,他淡淡地补充:“给你外卖了一点蜂蜜水和醒酒冲剂,你回去以后在楼下大厅取一下。”
“好。”
可能是酒精的缘故,刚刚梁岁宜站这儿,虽然表面看着平静,但她心里面一股情绪一股情绪地往上涌。
这会儿听见陈颂说这话,梁岁宜垂着眼。
夜风热烘烘地扑在她的脸上。
没来由地,方才躁动的心绪瞬间就平静了下来。
梁岁宜的喉头滚了滚,又轻声说:“谢谢。”
陈颂下完单,随手将手机揣进裤兜里。
“走吧。”他说,“送你回去。”
夜里的大学城又吵闹又寂静的。
他们走了条人流比较少的小路,路面上铺就一层红砖,砖头有些年头了,砖与砖的缝隙间冒出矮矮的苔。
路两边种了大片高大的银杏树,树木葱茏,树叶随着晚风轻轻地晃动,在两人脸上投下一片摇曳的影子。
梁岁宜酒后蛮安静,主要是怕自己仗着酒劲儿突然说出点自己平日里不敢说的话。
但安静起来她又不习惯,陈颂这人存在感太强,强到梁岁宜总担心吱呜不言的自己会怠慢了他。
但说话的话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就这样在挣扎中走到了她的宿舍楼附近。
这边人有点多,梁岁宜怕他被认出来,在距离宿舍楼还有段距离的时候,她就连忙停下了脚步。
斟酌半晌,还是很客气地对他讲:“今晚谢谢您,下次见。”
说完,才终于抬头看他。
这一下,才发现陈颂真的比她高很多。
他们站在小道与宿舍前广场的交汇处,密实的树林将他的身影遮掩在灯光的暗面。
他今天穿白衬衫,一条黑色的西装裤。
头发蓬松柔软地垂在额前,衣袖依旧保持着先前半卷的弧度。
影影绰绰的灯光从他侧后方的位置照过来,将他们两个的身影拉得斜长,影子在地上恍若相依。
“我说,梁主播——”
忽地,他出声叫她。
梁岁宜仰起头,这个角度,她能看见他流畅漂亮的下颌骨线条,以及锁骨上方那截明显凸起的喉结。
陈颂微垂着眼,挑起眉梢看她,半晌才懒洋洋地轻啧了声。
“我也没比你大几岁吧?”他勾着唇角,语气有些无奈,“下次能不要叫我‘您'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