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花开成海》霍思荔

11、霍绿绿的故事（一）

　　霍绿绿长得很像她的母亲，非常漂亮，那些桃红柳绿的颜色，穿在别的女人身上就是呛俗，但穿在她母亲身上那就是一种勾人心魄的亮丽。她是那条街有名的裁缝，最便宜的布料，也能做出样式别致的衣衫。没结婚时，身边有一群男人围着。她心高气傲，一个也看不上。
　　后来，来一个男人，让她做一套西装，原本没抱多大的信心，但霍绿绿母亲做出来的西服，却让他大吃了一惊，那种工艺不比大城市的专门定做西服的差。
　　他给她介绍了不少生意，渐渐地两人就熟悉了。然后，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他留宿在了她的店铺里。
　　他们开始了恋爱，那是霍绿绿母亲最幸福的一段时光。霍绿绿看到过母亲的照片，穿着自己做的白色长裙，亭亭玉立，眼神明媚，嘴角含着娇羞的笑意，那是只有恋爱中的女人才有的神态。
　　她以为他回娶他，然而半年后，一个女人找上门来，说是他老婆。
　　霍绿绿的母亲当时连死的心都有了。男人被女人带走了，走的时候，一步步地回头看她，霍绿绿的母亲别过脸去，牙齿把嘴唇都咬破了。
　　霍绿绿母亲的名声也彻底毁了。她开始在那条街上呆不住了，原先男人们还只是趁人不备揩揩油，现在是明目张胆地调戏猥亵，有人甚至把手伸到她内衣里。她一巴掌打过去，男人恼羞成怒，嘴里骂骂咧咧，手上更加放肆。霍绿绿的母亲脸涨得通红，却手足无措。
　　她横下心，冲看热闹的人群里喊，都是大老爷们，谁真喜欢我，把他打走，我今天就是谁的。
　　霍绿绿的父亲就冲了进去。他手里还拿着部队复员回来的背包。他三两下就收拾了男人，狠狠地对他说，别再踏入这里半步，滚。
　　男人屁滚尿流地跑了。霍绿绿的母亲那天，很早就关了门，下了厨精心地做了一桌酒菜酬谢他。半年后，他们就结婚了。领了证，请街坊邻居吃了一顿饭，男人把衣物被子一收拾，搬到她母亲家，就算是举办了婚礼。几个月后，就有了霍绿绿。
　　霍绿绿的父亲一心盼个儿子。霍绿绿还没出生前，他就请人算过，号称“半仙”的人信誓旦旦地保证，肯定是个儿子。他喜滋滋地塞了不少钱给人家。等到霍绿绿落地，他才知道是个女儿。他冲上街去找“半仙”算账，“半仙”又继续敷衍他，说虽是女儿，但却是男命，以后可以大富大贵。
　　霍绿绿的父亲这一次没听，他直接掀翻了人家摊子，被送到警察局里接受了半天的教育，赔了一笔钱才了事。
　　所以，从霍绿绿出生，她父亲就对她没什么好感。在回家的路上，他沮丧地想，还大富大贵呢，整个一个扫帚星。这刚下地，就让我折财。以后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霍绿绿的妈妈躺在冰冷的产床上，眼睁睁地看着其他产妇的丈夫亲人嘘寒问暖，又是鸡汤又是水果的。鲜血浸透了她的裤子，将床单也浸透了，然后又干了，凝固了，她就这样一直躺着看，知道下午霍绿绿的父亲才双手空着，骂骂咧咧地来到医院。
　　给霍绿绿起名字时，他父亲正跟人打牌，抬头看一眼，说就叫绿叶。最后是躺在床上的母亲说话了：那就叫霍绿绿吧。
　　这就是霍绿绿名字的由来。并没有我们后来分析的，诸如生命的颜色，生机，活力，这类意思，就是他父亲一句敷衍的话，她母亲适时的灵机一动。
　　没有人对她的到来，感到欢欣，包括她的母亲。因为，自从生了女儿以后，霍绿绿的母亲地位就一日不如一日。到最后，她浑身上下全是青紫，没有一块儿好肉。
　　正在这时，男人居然回来了，出现在她面前。他那次回去以后，就想离婚，他彪悍的老婆怎么不答应，说除非给她20万，否则，她拖也要拖死他。
　　这些年，他倒卖水果，挣了一笔钱，给了她20万，净身出户离了婚。
　　她说，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我可以等你的。
　　男人摇头叹息，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挣到那20万，怕耽误了你。你现在过得也不好，跟我走吧。
　　男人找到了霍绿绿的父亲。他什么话都没说，直接给了男人一拳头，打出了殷红的鼻血。霍绿绿的母亲尖叫一声，冲上去死死地咬住了他的胳膊，一直不松口，最后差点把一块肉咬下来。
　　男人一看他的伤势吓住了，立刻送他去了医院。三岁的霍绿绿呆呆地看着突然间变得近乎癫狂的母亲，吓得哇哇大哭。
　　那一口也咬掉了霍绿绿父亲最后的一点坚持。他不离婚，固然是男人的面子作祟，更重要的是，内心里，他是不愿意离开她的。然而，她近乎疯狂的举动出乎他的意料。他想想都有点后怕。而且，他内心里也有点沮丧，虽然他们结了婚，虽然她还跟他生了女儿，但她心里，却并没有她。
　　最后，男人用5万元换到了霍绿绿母亲的自由。在一个阴雨蒙蒙的清晨，他带走了她。那是5万是他的最后的一点钱了。他说，我现在一无所有了。霍绿绿的母亲，理了理头发说平静地说，你有我。走吧。临走前，霍绿绿的母亲狠狠抱了抱她，眼泪落在她枯黄又凌乱的头发上。
　　霍绿绿的母亲再也没有回来过。父亲从不允许提她，但偶尔会偷偷地翻看她的照片，然后一个人喝得酩酊大醉。
　　他用那5万，又卖了霍绿绿母亲的裁缝铺子，卖了一套街边小楼，上面是住房，下面是一个门面，卖点小百货。几年后，霍绿绿的继母进了门。一年后，霍绿绿有了小弟弟。霍绿绿彻底地沦落成了忍气吞声的小保姆。父亲在家里，继母对她态度稍好点；父亲一旦离开家，继母对她又是另一幅嘴脸。什么恶毒肮脏的话，都能从她薄薄的嘴唇里吐出来，声音尖利而刺耳。
　　霍绿绿一放学就急忙换下衣服，帮继母做家务，带小弟弟。她忍受这些的代价就是念书。霍绿绿内心是冰冷的，对于父亲来说，她是可有可无的闲人；而母亲，她几乎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了。她只记得她跟那个男人离开时，任凭她在他们身后哭喊，没有回头。
　　对，没有回头。总有一天，她也要不回头地离开这里，她也不给他们回头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