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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逃 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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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春光明媚,和风细细,沈若雪独自坐在藤架下打量高墙。风吹来,突然闻到有一股极淡的清香,她好奇的左顾右看,院中并没有什么花草,这淡淡的清香是从哪里来的呢?寻了十几步,她终于看见高墙极偏僻的角落处居然有一朵野蔷薇,就那么一朵,粉粉地开在那野草里,孤傲,美丽。沈若雪心下黯然,蹲身闻了一闻花香,怜爱地抚了抚,伸手将花摘下,心中道:“与其你孤零零的在这里开着,不如我替你了结烦恼。”便顺势坐在草上,将花瓣一片一片的轻轻撕下,撒落在地上。无意中一瞥,她发现墙根处居然还有一点淡淡的紫色,过去一看,原来是几枝紫茉莉花,这种花没有香味,沈若雪摇摇头,又准备掐了,似乎在这个令她痛恨的院落里,任何一种美丽都是一种错误。蓦地,她突然想起小时候曾看到过一本书,书上说,紫茉莉花根可以令人假死,一寸死一天,吃到七寸就真的死了,顿时心中狂跳起来,喜不自胜,慌忙将紫茉莉花连根拔起,掐下四寸花根,将余下的花埋到土里,快步返回房中。
彩环正在房里绣花,这些天,她常常托人卖点东西换回些点心之类,这幅绣品若能卖出去,能多换会一些新鲜的食物。张妈近来已经很少出现在这里了,她怕太太,也不想把自己浪费在不关痛痒的姨娘身上,唯有彩环可怜沈若雪,不离不弃地服侍着她。沈若雪走入房中,夺过绣活,拉住她的手坐在了床边:“好妹妹,你跟着我受苦了,都是我连累了你。”彩环莫名其妙地道:“三姨娘,好端端的你说这个做什么呢?”沈若雪笑了笑,叹道:“没什么,想来想去,我给自己想了一个出路,保证以后都不用受苦了。”彩环一愣:“什么出路,我知道你不会寻死。”沈若雪古怪地又笑了笑道:“晚上我再告诉你。”顿了顿,又道:“你到厢房去绣吧,我困,想休息一会儿。”彩环依言走了出去。
沈若雪看彩环出去了,从袖中取出花根,轻道:“紫茉莉啊紫茉莉,沈若雪出不出得牢笼全看你的了。”言毕,她用茶水洗了洗花根,放入口中,慢慢地嚼碎咽了下去,然后和衣躺在了床上。
正午时分,彩环放下绣品看看没有什么吃的了,便一边盘算着一边跑到大房厨下问有什么多余的饭菜,没想到厨下说午饭没有剩余,彩环争吵了几句,只得忍气吞声地回来,看来又要饿一顿了,推开房门,看见沈若雪闭目在床上睡着,心想:“也罢,我不惊动她,让她睡吧,把饿劲儿睡过去就不难受了。”
挨到晚上,彩环又去厨下,好歹缠磨,又许诺卖出去的绣品钱分出四成,这才弄了两三个冷馒头,一盆杂烩菜,香气引得她直咽口水,乐颠颠地走回来,不管怎么说,晚上可以好好吃一顿了。饭摆在桌上,彩环便推门去叫沈若雪:“三姨娘,快起来吃饭了。”她小心地推了推沈若雪,没有动静:“怎么睡得这样沉?”彩环无奈地坐在床边。
屋里尚未点灯,冷清清的,竟有一丝寒气飘荡在房内,彩环打了个冷噤,又回身去推沈若雪,可是无论她怎样推喊,沈若雪仍是纹丝不动,直挺挺地躺在那里。彩环害怕了,出去点了灯烛进来仔细查看,也不知是晚上还是灯影的原因,只见沈若雪脸色发黑,两腮凹陷,没有一丝生气,她心中一乱,一滴滚烫的蜡油滴在了沈若雪的脸上,彩环忙去擦拭,指尖触到皮肤,竟是冰凉冰凉的,不禁浑身簌簌地抖了起来,缓缓地伸手去探沈若雪的鼻息。
春月徘徊,隐隐传来大院的笑声,小院里却突然响起一声尖叫,房门砰的一声撞开,疯一般的彩环直冲出去,连哭带喊地往大房奔去:“来人啊,不好了,三姨娘死了——”孙太太闻听怒道:“嚷什么?她算是哪门子的姨娘?今晚老爷不在家,明天再说!”无奈何,彩环只得哭哭啼啼地又回到小院,守着沈若雪的尸身哭了一夜,蜷缩在台阶前又怕又伤心,心中却也纳闷:“好好的,怎么一觉睡过去就死了呢?说不定三姨娘是成了仙了吧。阿弥陀佛,三姨娘,你若真成了仙,好歹可怜可怜我,别让我在这里受苦。”
尸体在房中停了一夜,第二天下午,才有几个老家人拿了一个破芦席走来,慢吞吞地道:“太太吩咐,这女人是害痨病死的,赏一张席子裹尸。”彩环面容憔悴,无力地走过去问:“老爷呢?他怎么说?”老家人低声道:“丫头,别多话了,这三姨娘死了和一条狗死了差不多,家里太太一句话,老爷算什么呢。”彩环没办法,给沈若雪整了整衣服,又哭了一通,任凭老家人用芦席卷了尸体出去了,胡乱抛在了乱坟滩上。
又是一个黄昏,坟场上的白杨树被风吹的哗哗乱响,一边是斜阳西沉,一边天已是暗蓝的夜空,几点星辰闪着光亮。野狗在游荡,偶尔有乌鸦叫着飞过。沈若雪感到脸上有温热而粗糙的东西在摩擦,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吓得顿时一抽,原来一只野狗正在舔她,她登时清醒过来,野狗却也被吓了一跳,跑了开去。她用力一挣,从破席中爬了出来,浑身软绵绵的,一点力气也没有了,胃里一阵一阵地恶心,又饿又渴。四顾一望,全是坟堆,手一支撑,按着什么东西,她低头一看,是一个呲牙咧嘴的骷髅,不禁吓得几乎晕了过去,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站起身来跑了几步,眼前阵阵发黑,浑身筛糠样的抖个不停,发生的事一点点闪过脑海,她对自己说:“我逃出来了,我终于逃出来了!”
一阵兴奋使沈若雪忘记了身处坟场的恐怖,踉踉跄跄地走着,几步一摔,这乱坟滩竟象走不到边。身上的衣服不知被谁剥去了,只剩下一件破烂的内衣,勉强遮住了羞处,使她觉得春风也是寒冷的。好容易走出了坟场,四周仍是一片荒野,沈若雪再也支撑不住,坐倒了下去,呜呜哭了起来。我该去哪儿啊,难道出来也还是死吗?已经死过一次了,再重新面对死亡时却已没有了最初的勇气,她绝望地大哭失声,任哭声响遍四野,等待着死神的再次降临。
哭着哭着,头顶上忽然想起一个粗粗的男子声音:“妈,不是鬼,是一个女的!”沈若雪唬地止住了哭声,抬头看去,是一个粗壮的小伙子,挎着一个大竹篮,正回头向后喊着。星光下,一个老婆婆蹒跚着走近,弯身看了看她,温和地问:“姑娘,你是哪家的?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沈若雪在这荒野乍一见到人,就如同拾着救命的稻草一般,抹把眼泪编了个谎话:“老奶奶,我是外地人,和哥哥出门探亲,不想遇见了强盗,哥哥死了,我流落在此。”老婆婆听了,连忙让儿子脱下一件衣裳给沈若雪披上,边道:“好孩子,你一个人在这荒郊野外的,再遇上歹人可怎么好?走,我家就在前边不远,也是你运气好,我和儿子上城回来晚了,不然你在这儿可就麻烦了。”
沈若雪摇摇晃晃地想站起来,却动不了,浑身早没有了半分力气,老婆婆忙道:“柱子,你背着她吧,唉,作孽哟,把姑娘弄成这样。”柱子麻利的放下篮子,背起了沈若雪,胳膊上挂着篮子,手上搀着老娘,往家走去
不久就到了一处村落,村边一处茅屋门前,有个青年女人端了油灯迎出来:“妈,你们才回来呀。”看见柱子背着一个陌生的女人,不禁奇怪地问:“哎,这是谁呀?”老婆婆便进屋边道:“草儿妈,快看看还有饭没有,姑娘饿坏了。”趁这功夫,沈若雪才看清,这是一个非常贫苦的人家,穿的衣服上全打着补丁,房屋陈设简陋,只有一个砌的土炕上铺着干草,盆盆罐罐都堆在地下。一个三四岁的黄瘦小女孩含着手指头边看沈若雪边怯怯地向柱子叫了一声“爹”。草儿妈端出三个碗来,两碗内是豆粥,有一个碗是空的,她苦笑着说:“就有这两碗豆粥,再没多余的了。”老婆婆将其中一碗粥分成两碗,指着另一碗满满的粥对沈若雪说:“姑娘,快喝了吧。”沈若雪心中一酸,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喝了粥,草儿妈到灶下又烧了热水,洗洗手脚,拿出一身干净的衣服递给沈若雪道:“妹子,别嫌弃,先穿上吧,看你长得细皮嫩肉的,可不像我们穷人家的女孩。”沈若雪感激地接过,换了衣服,香甜的在土炕上睡了一觉。
住了两天,沈若雪体力恢复不少,看这家人实在清苦,自己住着真是占人一口饭吃,况也不是长久之计。她想了许久,终于打定主意——到京城去!反正家也回不得,倒不如去见见大世面,死也瞑目。注意一定,她便向柱子一家告辞,老婆婆苦劝不住,只得用泥灰在沈若雪脸上涂抹几把,给她梳了个村姑角儿,说:“这一去,路上什么人都有,你改改样子,免得让人起坏心。”草儿妈递给她一根木棍,一个破碗:“妹子,一路上好歹讨口饭吃,遇着恶狗,千万别手软,就用这棍子打!”沈若雪含泪接过,拜别了婆婆一家,拄着打狗棍,拿着破碗就这么一个人上了路。
才走出不远,草儿远远的叫着追了过来:“妈妈让我把这个给你。”沈若雪接过一看,原来是一顶破斗笠,让她遮阳挡风雨的,一股热流在心底回荡不已,她哽咽着摸了摸草儿的脸:“草儿,回去吧,给你奶奶和爹娘说,我忘不了他们,他们都是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