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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反 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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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若雪哭了许久方才渐渐止住,小梁都尉递给她一块丝帕,又恳切地说了一句:“真的对不起。”沈若雪摇了摇头,道:“你不用过于自责,其实那时若不是你来酒楼解围,我和明霞姐姐也是一起走了这条路,只是,只是到头来却害得她一个人死的这般凄惨。”说着,眼泪又断线一般落了下来。
良久,她仰天叹了口气,幽幽道:“命啊,既然知道结果是这样,我也只得罢休。给明霞姐姐做个衣冠冢,早日离了京都便是。”
小梁都尉静默片刻,道:“明霞姑娘是死了,难道,你不想找回你的簪子再走吗?那朵四郎亲手给你雕刻的紫茉莉花,他送给你的唯一的信物?”
沈若雪身子一颤,喃喃道:“是啊,我要找回我的簪子,笛子没有了,我只剩下这根簪子,不能把它丢在这里。还有婆婆和凤珠,没有了明霞姐姐,她们怎么办呢?王大婶的病还没有好,酒楼的生意好容易有点起色。”
小梁都尉微笑道:“是啊,还有这么多麻烦事要你安排,你怎么走得了?”
“可是,”沈若雪道:“可是公主那边,会轻易放过我吗?她会让我留在京都吗?”小梁都尉笑着坐在了她的身边,柔声道:“只要没人提起,她怎么会知道人找没找到?你把她看的太不得了,她也不过是深宫里的一个小女子罢了。没事,不用担心。”
沈若雪抬眼看着他,忽然温柔地道:“这件事,以后你不可再说对不起,不要放在心头一味的自责,你已经尽力了。”小梁都尉看着她,目光中一阵感动,笑道:“你……你真是个奇怪的女子,自己都伤心成如此模样,还顾及我的感觉。”
“呀,你怎么就不顾及我的感觉呢?”翩翩笑着推门走了进来,后面跟了两个捧着酒菜的伙计,她笑道:“菜肴都要凉了,你两个只顾在这里又哭又说的,把我置于何处啊?”小梁都尉一惊,低声道:“你在外面偷听?”
翩翩掩口笑道:“我什么也没有听见,只听见了最后一句,怎么,你想给我讲一讲?那我很乐意听一遍。”小梁都尉看了看沈若雪,笑向翩翩道:“老子知道你的耳朵很灵,可我也知道你的嘴巴也很严密,对不对?”翩翩斜了小梁都尉一眼,偏头道:“那要看你今天能不能哄我开心。”
小梁都尉大笑,道:“说的老子快成太白坊的娈童了,我哄你开心,你给我银子吗?”听他这样讲,沈若雪忍不住哧地破涕为笑,翩翩也笑着朝小梁都尉身上拧了一把,骂道:“你这个坏小子,什么时候都没有好话。”
三人坐下,翩翩提起酒壶先给沈若雪斟了一杯酒,忽闪着一双秋水般的眼睛笑道:“我知道你是女扮男装,咱们敞开了说话,不必顾虑。听说近日富贵酒楼出了一个小桃花娘子,是不是你?”沈若雪道:“让姐姐你笑话了,这是那些酒客胡乱叫的。”翩翩笑道:“你不必过谦,我这里恰好有琴,不如弹一曲让我听听如何?”
小梁都尉皱眉道:“她心中有事正在难过,哪有闲情弹曲给你?”翩翩白了他一眼,嘲弄道:“怎么?你觉得奴家不配听她弹奏吗?”没等小梁都尉开口,沈若雪连忙道:“姐姐说哪里话,我也正想趁着这个机会请姐姐赐教。”翩翩起身便走到屏风边,掀起了一方遮尘布,露出一架精美的秦筝。小梁都尉向沈若雪摇头示意她不用理翩翩,沈若雪看了看他,还是走了过去坐在筝前,停了片刻,拨响了筝弦。
弦音悠长,清脆,如行云流水般顷刻间回荡在四壁,却又透着浓浓的哀伤,只听沈若雪曼声唱道:
“杳杳寒山道,落落冷涧滨。啾啾常有鸟,寂寂更无人。淅淅风吹面,纷纷雪积身。朝朝不见日,岁岁不知春。”
翩翩听着,赞许的点了点头,看小梁都尉默默地低着头自斟自饮,便向他身上碰了一下,悄笑道:“放着这么一个才艺佳好的小女子,我就不信你不曾动心。”小梁都尉端酒杯的手微微顿了一下,没有作声,将酒一饮而尽。
翩翩看着他,目光中掠过一抹狡黠,又在他耳边悄笑道:“你恐怕是早已把持不住了吧,要不要我灌醉了她帮你成其好事啊?”不料小梁都尉的脸色突然一变,喝道:“闭嘴!”将手中酒杯重重的放在了桌案上。
筝音顿停,沈若雪困惑不解地看着他们两个,翩翩忙笑道:“我跟小梁都尉开句玩笑,他当了真了,没事没事,果然不愧是小桃花娘子,你弹得好极了,可比我们这太白坊上流的乐姬,唱的是什么曲子啊?”沈若雪淡淡一笑,道:“我献丑了,唱的是一首唐诗。”翩翩拍手笑道:“呀,唐诗,你一定读过很多诗书,果然不俗。”
沈若雪款款站起,指了指屏风背后,微笑道:“姐姐定然也是满腹经纶,还读过那么多的医书。”翩翩横了小梁都尉一眼,冷笑道:“我那些医书还不如烧了,没的整日做东郭先生救无情无义的中山狼!”
小梁都尉沉着脸,讥讽道:“东郭先生也是你自己愿意做的,谁也没求你!”翩翩冷笑一声,也讥讽道:“是啊,我算什么,这满京都的勾栏院,间间都有人盼着被你接入府里快活一夜去呢!”小梁都尉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冷冷的道:“是吗?那你倒说说看都是哪个,老子这就全接回去!”
沈若雪怔怔地看他两人斗口,不知道该如何劝解才好,却见小梁都尉猛然起身,上前便拉过了沈若雪的手,头也不回的就往外走,道:“咱们离开这鬼地方,以后你不要再往这里来了!”翩翩一个箭步拦在了门前挡住小梁都尉的去路,冷笑道:“你可从来没有对我这么体贴过!既然这样,就不怕我的嘴巴忽然间不严密了?别忘了,越是我们这种鬼地方,闲言碎语越是传的飞快!”
小梁都尉听了这话,目光登时阴郁下来,冷冷的盯着翩翩,缓缓道:“你是在威胁老子吗?你可以嘴巴不牢,但是,休怪老子从今往后再不认识你!”
翩翩愣住,她像是第一次见到小梁都尉似的看了他半日,终于叹了口气,喃喃道:“你也从来没有对我这么凶过。我最怕你这样讲话了,是奴家不好行不行?你二位且都上座,”说着,若无其事地笑向沈若雪道:“你不知道啊,咱们小梁都尉难侍候着哪!”
沈若雪因闻知明霞已死,心情悲伤低落,小梁都尉心情似乎也不是很好,话非常少,翩翩心里生着气,三人随便喝了几杯酒便不欢而散。出了太白坊没走过两条巷子,天空又丝丝缕缕的飘起了雨,沈若雪和小梁都尉并肩躲在了一家药铺的屋檐下,眼望雨幕,沈若雪轻叹一声,道:“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细雨密如愁,这人世间的许多事,竟然都如此难以预料,往后还会怎样,想来真叫人有些后怕。”
小梁都尉转脸看看她,又望着灰蒙蒙的天空轻轻道:“我曾经也这么想过,人岂能跟天斗?既然如此,索性破釜沉舟,与其坐以待毙,反不如奋力搏一场。慢慢的,发现老天其实也是吃软怕硬的,你真的心一横无所畏惧,他也会让出一步使事情有所转机。”
沈若雪点了点头,喃喃道:“可是……可是我只是一个小女子,哪能事事都如你一般充满勇气,我会害怕。”小梁都尉笑道:“谁说我事事充满勇气,我也会害怕。什么都不怕的是神,不是人。”他拂了拂身上被溅上的雨水,忽然却又抬步走入了雨中,在雨里回头向沈若雪笑道:“我先走了,这些日子我常去你那个好地方呆着,有事的话就去那里找我吧。”
沈若雪知道他说的好地方,就是自己带他去的那段废弃残破的城墙,不由会心的一笑,又忍不住扬声问:“你还会去酒楼吗?”小梁都尉已在雨中走远,他远远地回过身来,招手喊道:“会!”很快转弯不见了。
沈若雪独自立在房檐下,听着沙沙雨落天街的声音,心里回味着小梁都尉讲的话,这个貌似玩世不恭、放荡不羁的少年,自幼便没有父母可以依靠,虽说也是锦衣玉食,可是小小年纪,要自己面对多少困境才总结的出这么坚忍的道理,心里不由对他生出钦佩之情。
只是,她也敏感的察觉,小梁都尉现在似乎是在刻意与她拉开了距离,再不像前些日子那样无拘无束地放肆的与她谈笑,甚至隐约在回避她什么似的。但在看自己时,他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充满的关切,分明却又比过去深了许多,真的好像是四郎的眼眸。想到谢承荣,她伸出了一只手,让檐外的雨滴打落在自己的掌心,好像是一颗颗晶莹的泪珠,暗暗道:“四郎,你会在天上见到明霞姐姐吗?”
忽然,街对面跑过一个熟悉的身影,竟是凤珠,她撑着一把红油纸伞站在一家茶肆门口,似乎在等什么人。很快茶肆里晃晃悠悠走出一个男子,轻浮的勾住了凤珠的腰,在她脸上一捏,嬉笑着跟她共用一把伞往前走去。沈若雪几乎要惊呆了,只一眼便认出这男子正是王庆丰,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凤珠怎么会跟他在一起,看上去还如此亲密?
她惊疑不定的愣愣地站了许久,雨早已停了,药铺的小伙计探出头来道:“这位公子,莫挡了小店的生意。”她恍然惊觉,连忙道了声扰,向富贵酒楼方向走去。
天阴下雨,富贵酒楼的门面坐满了躲雨的客人,二楼却是冷冷清清,只有那几个当日奉命来的银枪都的军士还在说笑着喝酒,看见沈若雪,其中一个站起来笑嘻嘻地招呼道:“沈姑娘!”沈若雪认出是曹胜,心中一暖,微笑着道:“今天的酒钱我请。”
曹胜扮了个鬼脸,道:“不用沈姑娘破费,小梁都尉每天支的都有银子。”沈若雪笑了。其他几个军士并不认得沈若雪,奇怪地道:“曹胜,你乱喊什么,这明明是一个兄弟,怎么叫他姑娘?”曹胜笑道:“你们知道什么,这就是咱们每日轮番要来保护的沈姑娘,在这酒楼上卖艺,她专喜欢扮成这模样作耍。那一回去云骑都打架,她就是这样子跟着咱们弟兄一起的。”
银枪都的这几个军士一听曹胜这么说,都站起对沈若雪毕恭毕敬的行礼,倒让沈若雪不好意思起来,嗔怪地看了曹胜一眼,索性坐到了他们中间,道:“这些天有劳你们银枪都的兄弟在这里,先谢过了。今日我请你们在这里吃了饭再回营,好不好?”军士们哈哈地笑了起来,都道:“怎么敢打扰?”
沈若雪微笑道:“不用客套,我对银枪都的哥哥们敬重非常,这顿酒饭非请不可,何况,”她指了指曹胜:“今日我这一个小兄弟与我是旧相识。”曹胜欢喜的看着沈若雪,她对自己这般看重,让他在兄弟们面前很是得意。
沈若雪请他们只管坐了,返身下去叫伙计,迎面正碰上吴春平,吴春平看看她,道:“你不用跑来跑去的,有什么吩咐对我讲吧。”沈若雪顿了顿,道:“春……春平哥,让后厨添一桌上等席,我要请银枪都的兄弟。”吴春平抬眼往楼上看了看,似乎是不满的道:“他们还缺这点钱?”
沈若雪道:“是我要请的,不管他们缺不缺钱。要是你不喜欢,我叫别人。”说着便要往后走去,吴春平忙道:“我只是以为他们故意要你请客,既是你的意思,我去后面说一声就是了。”走了几步,他却又回头道:“今天你换了衣服,是去找那个小梁都尉吗?”
沈若雪淡淡道:“嗯。”吴春平默然片刻,转身便往后厨去了。
沈若雪借着自己一身男装,无所顾忌地跟银枪都的军士们尽情在酒楼上喝酒,反正,她也不知道该怎样隐瞒住这许多许多的事情,酒能消愁,也能遮掩心事,就痛痛快快地跟这些军中少年醉一场吧。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吴春平默默地在酒楼的后院里慢条斯理的劈着柴,有伙计从他身旁走过,挤了挤眼笑道:“吴大哥,你媳妇儿风光得很哪,怎么不上去看着点儿?就这么放心?”吴春平面无表情的狠狠一斧头朝木柴劈下去,什么也没有说。他又能说什么呢。
酒阑人散,曹胜定要亲送半醉的沈若雪回去,刚走到楼下,吴春平上前便推开了他,闷声道:“不用麻烦军爷了,还是我扶她回去。”曹胜被他推得有些生气,道:“你是什么人?”一旁酒楼的伙计笑道:“军爷不知道,这是沈姑娘的丈夫。”
“什……什么?”曹胜愕然张大了口愣在那里。沈若雪笑道:“对,对对,他是,他是。”突然两行泪水潸然而下,丢下吴春平便独自跑走了。吴春平狠狠瞪了那个多嘴的伙计一眼,垂着头循着沈若雪跑走的方向踽踽独行。
晚上,凤珠一直到快要宵禁的时候,才气喘吁吁兴高采烈地回来,她的脸红扑扑的,显得神采奕奕,与从前寡淡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夜深人静的时候,沈若雪看哑婆婆在对面的榻上已经睡着,外间也传来了吴春平的鼾声,她悄悄地下床,走到跟哑婆婆同榻而眠的凤珠身前,黑暗里,凤珠显然并没有睡着,一双眼睛亮晶晶的闪着光芒。
沈若雪轻轻扯了扯她的枕头,示意她跟自己出去一下,凤珠会意,悄悄地翻身坐起,披了衣服,两人蹑手蹑脚地小心的打开门,走到了院子里。由于白日阴雨,黑暗的天空连星光也没有,四下里伸手不见五指,只听见蛐蛐儿在墙角草间的鸣叫声。沈若雪转过身看着凤珠,轻轻的问道:“姐姐,我今天看到你跟一个男子在一起。”
黑暗中看不清楚凤珠的神情,只听见她啊了一声,没有言语。
沈若雪道:“姐姐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跟那个男子在一起的呢?怎么我从来没有听你说过?”
凤珠笑道:“我不习惯讲这样的事给别人听。”
沈若雪道:“那么,你……跟他一起快活吗?”
凤珠缓缓地坐在了院子中一块石头上,轻叹道:“快活啊,只要看见他,听见他说话,我就觉得快活。”
沈若雪看着她,又轻轻问道:“那么,他对你好吗?”
凤珠犹豫了一下,道:“我不知道,应该是好的吧,好不好又有什么关系,我只想对他好,只要跟他在一起我做什么都愿意。”
沈若雪默然片刻,道:“姐姐,那个男子我认识,他不是个好人,你不要信他,不要再跟他在一起,不然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凤珠倏地从石头上站起身,看了沈若雪一会儿,道:“我不明白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就因为他是你认识的吗?”
沈若雪道:“是的,就因为我认识他,才知道他不是好人。”
凤珠蓦地笑了,道:“若雪,我该怎么说你好呢?你认识的男人多了,有谢将军,有小梁都尉,听说今天还有一大群的禁军,都是好的,怎么你认识的男人只要跟我在一起,就变成了不是好人?”
“不是的,我是说……”沈若雪急忙道,凤珠却打断了她的话:“好了,我要睡了,他好不好只有我知道,不用别人来闲操心!”气呼呼地往房里走去,走过沈若雪身边时,低低抛了一句:“有时候,一个人也不要尽顾着自己,让别人也有点快乐好不好。”
沈若雪愣愣地看她走进去,夜风清凉,渐渐地有些秋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