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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彷 徨 ...


  •   小梁都尉笑嘻嘻的看他们都走得干干净净,方才笑容一收,骂道:“狗娘养的,难怪四郎饱揍他一顿,连我都手痒了!”转脸正色向明霞和沈若雪道:“放心,以后这里有我,不会有人来滋事的,”他微微有些伤感地道:“这样四郎也就可以放心的去了。”明霞深深谢过,小梁都尉点了点头,目视沈若雪,道:“若雪姑娘,我听驸马府的兄弟说了,不知你心内如何打算?”

      沈若雪黯然道:“没有什么打算,十日之后,我会按约离开京都。”

      小梁都尉叹了口气,道:“依我看,若雪姑娘你离开也好,这里是是非之地,也是伤心之地,你离开了京城,好生的活着,不论怎样,莫负了四郎对你的希望,他是一直盼你好的。只是难为你要嫁……”

      沈若雪慌忙冲他摇摇头,示意他不要说下去,明霞看在眼里,抢着道:“要嫁什么?”小梁都尉冰雪聪明的人,早已领会了沈若雪的意思,笑着继续道:“难为你要加些烦恼。其实,我跟那些兄弟打个招呼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倒也许不至于会如此难为,保你平平安安离开就是。”

      沈若雪凄然笑着,什么话也没有说,要她感谢?要她庆幸?对于一个已立下死志的人来讲,什么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现在终于可以放心地离开明霞凤珠,离开这个酒楼,离开京都,她只要兑现承诺,就可以安心撒手人寰,追随心爱的人。而这些有恩于她的人,也都可以像往常一样生活。

      小梁都尉坐在那里看着她,一双聪慧的眼睛似乎看穿了她心内所想,他的马鞭轻轻地在桌案上叩着,沉吟片刻,温和地说道:“若雪姑娘,人生一世,生离死别,其实谁也躲不过去,这世上也总有一份深情值过你来世一遭。要是没有意外,我想四郎他更愿意好好活着,以便伴你风花雪月。还望你善待自己,他在九泉下有知,也会深感欣慰。有时候,一个人虽然死了,却可以在另一个人心中继续活下去,我虽无法助你度过难关,但却希望日后也能邂逅你这样一个知心女子,倘若在下不幸先行,定然是要她记住一句话: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却不盼她以死相随。”

      沈若雪默默地谢了,小梁都尉的一番言语勾起了她心内一阵柔肠百转,忽然仿佛回到了那间土地庙,耳边恍惚听见谢承荣急切地在对她说:“若雪,我要你好好的活着……”脸上不禁浮现出一丝迷茫的微笑,人整个痴在那里。

      这天晚上,小梁都尉遣人给沈若雪送来了二百两纹银,来人道:“都尉托小人告知沈姑娘,公主有言,十日后她要登城亲看姑娘离京,若有欺瞒,绝不留情。这下都尉虽有心护庇帮助姑娘,现下却爱莫能助了,只好请姑娘自己保重,按约委屈一下,勉强挺过出城这一关再好自为之。这区区二百两纹银与姑娘权作路上之资。”

      沈若雪知道,看样子,她必须要嫁人了,她谢过来人,平静的看着眼前这白花花的银子,二百两纹银,实在是太丰厚了,她要将一百两赠与明霞度日,五十两勾了吴春平欠下的债,余下的……就给那个尚且不知是谁的将要娶自己的可怜的男人吧。想了一想,她拿过一锭银子,径自去了间壁的银匠那里,请他打了一支银簪,将谢承荣亲手雕刻的紫茉莉花镶嵌在上面,插在了发间,她不想再让这朵花握在手心里、置在胸怀中、藏在没有阳光的地方,从今往后,她要让它清清楚楚的、明明白白的陪伴在她的身旁。

      天亮的时候,她出门径自走到一个算命的方士那里,微笑问道:“你,愿意娶我为妻吗?”那方士吓了一跳,还以为遇见了疯子,慌忙加快了脚步走开。沈若雪蹲下身来,直直的看着蜷缩在墙角的那个乞丐,微笑着道:“你,愿意娶我为妻吗?”没等乞丐抬起脸来,她忽然听见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惊骇的道:“沈姑娘,你在干什么?”

      沈若雪回过脸去,正看见吴春平捧着几个时鲜的果子站在她身后,自己的脸登时也红了,却微笑着什么也没有说。吴春平将那几个果子递给沈若雪,疑惑的看看那乞丐,乞丐也困惑的抬起眼皮,没有听明白沈若雪刚才对自己说什么,只是用肮脏的手举起了破碗,沙哑地道:“姑娘行行好,兄弟行行好啊……”沈若雪看着这个乞丐,蓦地觉得自己选择这样的一个人,尽管只是暂时的,未免也太龌龊了些,微觉有些尴尬。可是,似乎也只有这样的人,出城后弃他而走方不会有太多不忍。恐怕,也只有这样的人会让公主看了遂心吧。

      沈若雪蹲下身,将吴春平给她的水果轻轻放进了乞丐的破碗里,再一次轻声问道:“你,愿意娶我为妻吗?”乞丐张大了口,见了鬼似的直直地看着她没有反应。吴春平此时却是清清楚楚地听到了沈若雪的话,一张脸顿时涨得发紫,他突然伸出一只大手,粗鲁的将沈若雪一把拉起,头也不回的往她们住的小院里走,进了门,他将手一甩,第一次气呼呼地向沈若雪道:“你疯了,沈姑娘,你这是在故意糟蹋你自己吗?”

      沈若雪微笑着看他,慢慢地取出那五十两银子,柔声道:“春平哥,这钱你拿去给了王大婶,就再也不欠她什么了。”

      吴春平一愣,呆呆道:“你,你哪来的银子?”

      沈若雪道:“不用问了,这钱是干净的。只是,还有几日,我就要离开这里啦,再也不会回来,春平哥你对我那么好,所以,这银子,就是我对春平哥的一点心意,请你一定要收下。”

      吴春平接过银子,愣愣地道:“你要去哪里?”沈若雪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吴春平低下头,看了看手里的银子,又看了看门外,困惑的道:“可是,就算要走,你为什么……要那样糟践自己?”沈若雪摇了摇头,什么也没有回答,仿佛疲倦了。他只得往外走预备回酒楼去:“我只是来看看你,我,我回去了。”慢腾腾地走了几步,吴春平蓦地回过头来,又愣愣地问道:“你,真的要走吗?”

      “是,”沈若雪木然的点点头。吴春平顿时满脸的沮丧,他垂着头站在那里,鼻翼一翕一翕的,愣了好半天 ,忽然转身几步走到沈若雪身前,张了几次口,方才道:“沈姑娘,我方才听见你跟那乞丐说你要嫁给她?这是为什么?如果你还把我当哥哥看,你能不能告诉我是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走?又为什么要让那样的人娶你?”他的目光中满是求恳,竟不是要沈若雪解释的光景,仿佛是在乞求她什么一样,眼眶瞬间红红的。

      沈若雪被这目光里真切的关怀感动了,她低低地,像从前无数次在井台边向他吐露心事的时候那样,低声道:“我也是没有办法,公主她要我必先嫁了人,然后离开京都永远不许回来。”

      吴春平呆呆地看着她,一股热血忽的涌上胸膛,他蓦地摊开一双粗大的手,几乎是有些气愤的道:“难道,我还不如那个乞丐?”

      沈若雪愣住,一时没有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吴春平的脸涨得通红,他继续忿忿地道:“我是个粗人,不会说话,可我相信凭我这双手,这把力气,决计不会让我的女人挨饿受冻!你居然宁可找个乞丐,都看不上我吴春平?我在你眼里,竟是连个乞丐都不如吗?”

      沈若雪急道:“不是,春平哥,我不是这个意思。”

      吴春平突然举手朝自己脸上打了一掌,转身朝沈若雪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沈姑娘,不管你是真心嫁人还是假意嫁人,如果你要嫁,就嫁给我吧,我照顾你,我会干活,我能吃苦,我不会让你像那个乞丐一样过!”沈若雪拼命拉他起来:“春平哥,你不懂,不是这样的,快起来……”

      吴春平却不肯起身,口中道:“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你嫌我没出息,在你心里只有一个谢将军,可是,可是他已经不在了,你不能一辈子没依没靠,孤孤单单,更不能因为那个公主的话就去糟蹋你自己。我喜欢你,从前我一直都是喜欢你的,只要看着你我就觉得再苦再累都有意思。现在你说你要走,我觉得我过得一点指望也没有了,沈姑娘,不管你去哪里,带我一起走吧,我穷,可我会真心对你好一辈子!”

      沈若雪见他如此,又说了这样一番话,心内又是感动又是伤怀,颓然坐下,没了主张,一言不发地愣着。吴春平看她不语,求恳地又道:“沈姑娘,你说说,我,真的连门外那个讨饭的乞丐都不如吗?老人说叶落总要归根,人也总是要有个归宿,我虽然粗笨,可是我自认对你的喜欢不亚于谢将军对你的喜欢。现在一个已经死去,一个就在你眼前,既然你连乞丐都可以嫁,为什么不选我?”

      泪水顿时从沈若雪眼中泉涌而出,她怨愤地冲吴春平道:“你不懂!”吴春平也哭了,他边哭边道:“是,我是不懂,我没读过书,也不懂得你们那些诗啊曲啊,我只知道,我想要跟你厮守在一起,愿意看着你,愿意为你辛劳,这难道不够吗?门外那个乞丐难道就懂得吗?”

      沈若雪哽咽道:“春平哥,我这也是迫不得已,本无求生之念,是怕……是怕拖累了你。”

      吴春平闻言一喜,含泪道:“什么?你的意思是不是,是不是想到过我?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在找那个乞丐之前,你想到过我,只是怕拖累我?”沈若雪只得点了点头。

      不想吴春平从地上一跃而起,喜笑颜开,口中不住道:“原来你先想到过我,我好快活,我心里好快活!”他围着沈若雪团团转了两圈,突然拔腿直奔出去,撇下沈若雪一个人愣愣地站在那里看着他的背影,不知该如何是好。

      然而,整个富贵酒楼都知道沈若雪为吴春平清了债,要跟他一起离开京城了,明霞心里竟似落下一块大石,自那晚她听见吴春平在月下的祝祷,隐隐的就希望由这个男人来照看沈若雪的下半生,他虽然低贱,可是牢靠。如今,不得不离开京城的沈若雪,身边跟着这个男人,让人不由自主地放心了,尽管看上去二人并不那么般配。

      吴春平在大家艳羡祝福的目光里,干活更加卖力,手脚勤快,眼里出活儿,王大婶心里喜欢,又有些过意不去,当众撕碎了春平的欠债契约后,笑着走到他面前道:“其实,我这人也不是硬心肠的,只要你人实在,我亏不了你,也不多揩你油水。哪,这几两银子是多出来的,还给你,你别挑剔,权当是个落脚钱。离了京城,对沈姑娘好点儿,她一个娇娇嫩嫩的人儿,你别委屈了她。”

      吴春平答应着,嘿嘿地憨笑着,一双眼睛闪着兴奋地光芒。他偷偷地做了点泥哨卖,换了几个钱到瞎子那儿算命,瞎子夸张的说他桃花运正旺,从此后丰衣足食高枕无忧,因为他的命中桃花有旺夫之运。他喜滋滋地回来到酒楼,听见伙计们正在背后说他“傻人有傻福,穷汉撞好命。”他才不在乎,只要能让他天天看着沈若雪,心里就觉得日子过得有滋味,他穿过伙计们讥诮的目光,腰板挺的又硬又直。

      吴春平的喜悦和众人的关切祝福,竟让沈若雪一时间无法言明心中之苦,她只得淡淡的,静静地收拾着行装。当她从银匠那里取回镶着紫茉莉花的银簪,不禁痛楚莫名,仿佛捧着的不是一根簪子,而是谢承荣的一颗心,然而那股痛楚和悲伤宛如暗流,深深地潜伏在心底深处,不再流泪,不再吐露。

      她抬手将这根紫茉莉花簪插在了发间,暗自道:“四郎,不论天意如何无常,人生几度轮回,你都印刻在我的心里,一千年,一万年我都不会将你忘记。我不会忘记你对我的深情,不会忘记你的笛曲,就像你曾说过你不会忘记我一样。我的整颗心都给了你,余下的,只是一个血肉之躯在这里一天一天的消磨。”

      吴春平手里捧着他才从街上买回的一面小巧的菱花镜,乐颠颠地走了进来,一眼便看见了沈若雪头上那支紫茉莉花簪,他心里莫名的刺痛了一下,默默地将菱花镜放在沈若雪身边,慢吞吞地道:“沈姑娘,明天,我们就要离开这里了,是么?”

      沈若雪不防他在身后,脸上掠过一抹惊讶,随即又恢复了平静,点了点头。

      吴春平习惯的抓了抓头,嗫嚅地道:“你,肯不肯跟我一起去豆腐店那里跟我妹子,就是翠姑,跟她告个别?我一走,她在这京城里就没有亲人了。“

      沈若雪看着他,又点了点头,然后款款站起,她心下暗想:“不会的,很快你就可以回来。”然而跟他一起走出去,让那些日夜监视她的驸马府的人看到,她身边的确跟着一个身份低贱卑微的男人,公主那边也就不会为难酒楼了。吴春平欢喜地将菱花镜重又拿起,递给沈若雪道:“你喜欢吗?”

      沈若雪笑了一笑,道:“喜欢。春平哥,不如把这个小镜子送给翠姑吧,她一定更喜欢。”吴春平顿时悻悻地道:“我就知道你不会喜欢这几文钱的东西,嫌它粗糙。”他看看沈若雪头上那支紫茉莉花簪,叹了口气,将镜子塞进了袖子中。

      翠姑的婆婆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爽利妇人,此时正在家门口卖豆腐,看见吴春平走来,睬也不睬。吴春平上前陪笑道:“婶子,我们明日就要离京了,想跟翠姑告个别。”

      “你们?”妇人上下打量着站在那里的沈若雪,然后没好气的转头冲屋子里叫:“翠姑出来!”翠姑应声跑出来,两手上全是水,衣袖高高卷起,看样子正在干什么活儿。看见哥哥,她欢喜地叫了一声,偏偏她那个小男人也跟了出来,用力地扯着她的衣角,用稚嫩的童音尖声命令:“回去!回去干活去呀!”

      吴春平闷声道:“翠姑,明日我……我们就要离京了,你要在这里听话,手脚勤快点,别惹大叔大婶生气。”小男人的尖声大叫几乎盖住了吴春平的声音,翠姑眼巴巴地看着哥哥,眼圈不禁红了,没等她开口,她婆婆却在一旁道:“你聋了不成?没听见你男人叫你哪!”沈若雪连忙拉过那个小男人,拿出两个钱在路旁买了一只草编的小虫,哄他一边玩去,好让吴春平兄妹说话,引逗他道:“你叫什么名字?”

      “根儿,”小男人傲慢的回答,伸手要小虫。沈若雪故意不给他,根儿跳起来一把抢去,一边玩一边笑出了两个圆圆的酒窝,露出两颗俏皮的小虎牙,沈若雪微笑道:“根儿长大了一定是个漂亮的小伙子,一定要对翠姑姐姐好呀,啊?”根儿似懂非懂地嗯了一声,转身却又冲翠姑大叫:“你回去干活去呀!”

      趁沈若雪引逗开根儿的空当,翠姑已和吴春平说了几句话,看根儿又来纠缠,翠姑向他咬牙悄声道:“这小催命的。”又怯怯地瞥了一眼婆婆,唯恐被她听见。转眼看见沈若雪同情的目光,翠姑微笑道:“不妨事,长大了就好了。”她温柔的摸了摸根儿的头,目光中有母亲般的慈爱,也有妻子般的恭顺与期待。蓦地,她向沈若雪道:“嫂嫂,以后全凭你照应我哥哥了。”

      沈若雪被这一声嫂嫂叫的吃了一惊,不由心慌意乱,正待要说什么,根儿已经死拉活拽地将翠姑拖走了,她与吴春平相顾无言,只得并肩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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