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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挽香月番外之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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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行至怀安,再转乘大车至凤雁北的王府,已是正午时分。大管家早已接到前报,带着几个仆役在门口等候多时了。
凤雁北下得车来,并不假他人之手,亲自将行动不便的香桂扶下车辇。看了看跪了一地的仆役,也不多言,径自牵了香桂的手便进了王府的大门。大管家只得带着仆役们亦步亦趋的跟着。香桂虽有些尴尬,却也没觉着太多的不安,许多年苦难的生活早已将她磨钝了,她知道如果将别人的看法太过放在心上,那日子就更加的难过了。
凤雁北见她一脸的平静,心里便也放下了一块大石头。说实话,他是有一些担心的,担心她可能会有的不自在。现下看来,倒是他多虑了。念及此,凤雁北不由轻笑出声,心知自己越是了解这个女人,便越是觉着她的可亲可爱,她真是和一般的人不一样呢!
听的身边的轻笑,香桂有些不解的侧过头,看见凤雁北绝世倾城的笑颜就在近旁,不由便痴了神。自打认识以来,从未见他笑得如此开怀。
看见女人因痴迷而弯了的眼睛,凤雁北心中大悦。便俯身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
“你太瘦了,看来要早日将你喂胖一些,否则抱起来硌人。”
他毫不避忌的调笑,倒让一向沉静的香桂脸上浮起了红晕,也让后面跟着的仆役们目瞪口呆,他们何时见过自己的主子如此亲昵的对待一个女人。
凤雁北并不回头,自管发话:
“往后,香桂姑娘便和我一起住在北苑。”
这看似平常的吩咐,香桂是无法明白其中的深意的,她只知两人既已决定以后都在一起,肯定是要住一块的,总不能让他去侧院吧,自是她搬去北苑同他一起啊!
而跟随其后的大管家和仆役们却是知道,以前凤雁北也有过侍寝的女人,却没有一个可以进得了北苑,更别说住在里面了。如今,凤雁北的这句话就等于向阖府的人宣布——香桂以后便是这王府唯一的女主子了。
回到北苑,凤雁北边为她除去外衣,边不着意的聊起今日府上办的喜事。香桂这才知晓,同西吾公主成亲的是十三王爷凤倾东,而不是凤雁北。其实,他娶不娶的,她也管不着,只不过心里还是有一些高兴的。想着,便不由自主地靠进身后温暖的怀抱,展开了难得一见的轻松笑颜。凤雁北也环住她纤细的身躯,闭上眼享受着她少有的主动亲近。
凤倾东的婚礼酒宴办了足足三天,三天后,凤雁北才闲了下来。
这天吃完午饭,香桂又陪着凤雁北小憩了一会,才刚起来,大管家便带着一个裁衣的妇人和四个侍婢来到北苑听候差遣。凤雁北先着裁衣的妇人为香桂度体量身,又亲自挑选了衣料,花色、式样都亲做决定,香桂也不多言,直到让她挑选贴身侍婢时,才呆愣住了。她回过神后,便轻轻地摇摇头,刚想开口拒绝,便被凤雁北阻住:
“那个绿衣的留下,其余都带走吧。雪琴她们四个你另作安排。”
看着大管家领命退出,香桂才轻叹了一口气。她着实不惯这种被伺候的生活,只不过是他安排的,也只能接受罢了。
凤雁北听她叹气,便不由又气恼了起来,他挥手命侍婢退下,就想发火,但在见她转开身去的一刹那,心里竟生出了莫名的恐慌。他上前一把扳过她的肩,强令她对着自己的脸:
“不准背对着我,不准不理我。”
香桂无奈的轻蹙起细弯的的眉,也不想和他争辩,低声道:
“我不会。”她不会,永远不会背弃他,不理他。
他自是知道她这三个字背后的含义,而眼睛触及的竟是额上因蹙眉更显明显的深入发髻的疤痕,此时心里的恼怒已经烟消云散,随之浮起的却是说不出的悔恨。他害过她啊,害得她差点丧命,他几乎不敢想,如若她那次真的死了,如若真的死了——
他战栗着将她拥入怀里,他怎么还能对她发脾气。
“我知道,你不惯别人伺候。但你想想,我朝中事务繁忙,不能总在家陪你。这北苑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了,以往雪琴他们四个打理还嫌人不够,如果没有一个人帮你,我又怎能放心?”
香桂没想到他会如此耐心的向自己解释,心中也着实感动起来。
“我明白!”她仰头轻声道。眉眼不觉带上了笑意,手臂也圈住了他颀长的身躯。
凤雁北低下头,看见她绽放着的笑颜,便也高兴了起来。情动之下,缠住女人的薄唇,辗转吮吸,一时间竟是心醉神迷。良久,才抬起头,看着女人弯如新月的眼中点点细碎的水光,竟觉着有说不出的好看。
日子便似这般温馨地慢慢流淌。凤雁北竟是越来越习惯于下了早朝便回北苑去陪伴着那个虽沉默少言却恬静安详的女子,他喜欢将她紧紧地纳入怀里,呼吸着她身上好闻的温暖气息。当他看见她瞧着书桌上笔墨纸砚,眼睛里流露出不经意地渴望时,他便开始教她识文断字。而看着她原本过于干瘦的身子也渐渐的丰腴了起来,白皙的脸颊也染上了健康的红晕,绽放着近乎美丽的光彩,凤雁北的心里竟是有着从未有过的高兴。
一天因朝中有事,凤雁北回北苑便比往日要迟了一些。一进门竟然发现不仅香桂不见踪影,竟然连随侍香桂的侍女也不在。凤雁北的内心不由涌起了一阵慌乱,他赶紧招来隐卫,在府内多方寻找。当得知香桂在厨房时,他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竟是升起无端的怒意。他紧蹙俊眉,气呼呼地撇下通传的侍卫,进入内室倒头便睡。
这边的厨房内,香桂正在将做好的饭菜放进食盘,便看见大管家急匆匆地赶来。
“香桂姑娘,主子回来了,正找你呢,你赶紧回去吧。”大管家气喘吁吁,因凤雁北虽已表明香桂是这王府的女主子,但并未正式迎娶,阖府的下人也只能称呼她一声姑娘。
香桂答应了一声,便和侍女小心地端着食盘回了北苑。一进北苑并不见凤雁北的人影,却见一侍卫站在院子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香桂问清凤雁北已经在内室,便让侍卫退下,和侍女将餐桌摆好,才走进卧房,见凤雁北面朝里和衣躺在床上,便有些担心地走过去坐在床边,轻声问道:
“怎么了,不舒服吗?”
说着便用手轻触他的额角,没想到竟被凤雁北偏头躲开。香桂有些不解,但见他没事便也放宽了心。
“吃饭吧!”香桂欲拉他起来。
“不吃!”凤雁北本想不理,可心里却又有些不舍,因此虽口气欠佳,但终是有问有答的。
香桂沉默了半晌,再是木讷也知他又在闹别扭了,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劝哄。
而凤雁北最怕的便是她不吵不闹的安静。就在他即将按捺不住,准备发脾气时,竟听到香桂轻声开口:
“我做了那么多饭菜,你若不吃便浪费了。”
凤雁北听得此言,一下子坐了起来。
“你是说,你不在北苑等我,是去给我做饭了?”
“我会做几样小菜,想做来给你尝尝。”香桂有些羞涩,他一个王爷什么吃不到,倒要吃她做的上不了台面的乡野陋食,只不过她真的很想为他做一次饭。
“怎不早说?”凤雁北斜瞥了她一眼,凤眸中竟是漾满了快乐。
香桂有些哑然,刚刚看上去还阴云密布的俊脸,如今怎么突然地雨过天晴了。
不及细想,她便被凤雁北牵着走出内室。看着一桌子的菜,凤雁北兴味盎然的坐下,很是好奇地东一口,西一口的,吃得不亦乐乎。香桂坐在他边上,看着他津津有味的吃着,心里也是抑制不住的开心。突然地,她意识到他刚刚到底是因何不高兴了。
“你是不是因为我没在家等你,便不高兴了?”她恍然道。
凤雁北听了此言,差点被噎住,便又斜瞥了她一眼,戏谑道:
“变聪明了?嗯,难得。”
香桂低下头去,自管将碗中的饭粒一颗一颗地拨进嘴里,低垂的长发遮住了她的面容,只在隐约露着的一抹脖子上的嫣红透露出她无比的羞赧。
凤雁北见她如此,心里竟极为愉悦,放声大笑起来。香桂不解地抬起头,脸上的红晕还没来得及散去,便被凤雁北突然来了个偷袭,结结实实地亲在了唇上。他灵巧的舌头掠去了她口中还未咽下的饭粒,倒将原本就已羞赧不已的香桂搞得更加的难为情。
“好吃吗?”话一刚出口,香桂就想将自己的舌头咬掉。原本只为了转移话题,却问得如此暧昧。
凤雁北俯身在她耳边低笑。
“真是好吃极了!”
极愉快地用完午膳,凤雁北着侍女收拾饭桌,便拥着香桂出了北苑在偌大的王府中闲逛消食。
“我喜欢一回来便能见着你,能抱抱你,不喜欢你突然不见了。”他的声音有些闷闷的。
香桂点头答应,过了一会儿,才转过身看着他宛如星辰般的黑眸,柔声道:
“我舍不得你,自是不会离开,你放心。”
她是知道他的想法的。虽是以为她已经将往事忘记,但总还是担心她有一日会记起一切而不能原谅,有好几次夜里,他都会呓语着惊醒,然后便痴缠着她缠绵。有时她真想明白地告诉他,无论以前发生过什么,她都不会放在心上,毕竟如今他喜欢着她,才是最最重要的。
凤雁北眸色暗沉,他怎么能告诉她,他就是放心不下,才会不顾她的身体常常不加节制地要她,才会那么霸道地要她的眼里只有他。
他轻叹一口气,揽她入怀里,将唇紧紧地压在她额上的疤痕处,满心酸楚。
第二天,凤雁北没去上朝,竟找了人在北苑大兴土木。香桂在房内往窗外看去,很是不解。他便上前从背后抱着她,耐心道:
“我很喜欢你烧的菜呢!王府内的厨房离北苑太远,你腿又不便,我便想着在北苑修一个小的。你也不必日日操劳,一月能为我做个两三日的菜,便得了。”
一个月三两日做菜,便要修一个厨房哦?香桂其实心里觉着有些奢侈,不过只要他爱吃,觉着高兴,就好了!以后自己便,时常做给他吃,也就算不得浪费了。
“我只不过会做一些乡野人家吃的粗茶淡饭,你不嫌弃就好。”当年娘亲离开后,爹爹又极少有清醒的时候,家里便更穷了,买不起足够的粮食,她小小年纪便日日去野外去挖野菜,采野果,早早地便懂得了照顾自己。
“我怎会嫌弃,巴不得天天吃呢,只怕你累着。”凤雁北伸手拂过她面颊上的发丝,用手指绕着圈把玩,她的头发原本就长,如今更是乌黑油亮,摸着极是舒服。
“我不累!”照顾着他,疼惜着他又怎么会累呢。
厨房砌好后,凤倾东带着妻子——西吾公主蓝儿来过一次,正赶上香桂烧了一桌子的菜,这两人自是从没见过这样的饭食。看着两人好奇的神色,凤雁北虽不太想有人打搅他和香桂两人的午膳,但也默许了他们留下。蓝儿虽是公主却因远离故国,一直觉着孤独寂寞,见着沉静如水的香桂,心里已经亲切了几分,又见她烧出来的菜又稀奇又美味,便真心地喜欢起她来。从此以后,蓝儿便经常在凤倾东不在家时,来找香桂做伴,两人竟慢慢亲厚了起来。
“蓝公主来过了。”浴房内热气氤氲,灯光迷蒙,香桂静静地靠在凤雁北的怀里,被温热的水浸泡着,腿疾似乎也好了许多。
“嗯!”凤雁北极舒服地抱着她,眼睛微闭,原本挽起的长发飘在身侧,和香桂的交混在一起,竟是不分彼此。
香桂低垂了眼,用手撩起一捧水,看着它在指缝间流逝,紧抿着薄唇,仿佛在努力下定决心。
“她和我说,她怀孕了!”
凤雁北睁开眼睛,偏着头瞧了瞧怀中女人的侧脸,眸色有些暗沉。他紧了紧手臂,将女人纤瘦的身子更深的嵌进自己的怀抱。
“我知道。”他是知道她的心意的,只是这个小女人惯于将一切都埋在心底,什么都不会要求。
香桂见他回答得很是随意,便也沉默了。她眼睛瞥向池边矮桌上的药,轻叹了一口气。这人心啊,真是不足,原本明明是觉着只要在他身边便已极好,偏偏在看见蓝儿脸上羞涩欢喜的神色时,有了不该有的渴望。
凤雁北等了很久,也不见她再次开口,而脸色也恢复了原本的木讷。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都道他脾气不好,不通人情,这笨女人一根筋的性子犯起来,丝毫不亚于他呢。那日从西吾回来,她莫名其妙地受到他的鞭打,便是男子也是忍不住呼痛,而她竟是一声不吭。如今依然是如此,无论遭遇什么,沉默是她唯一的反应。
念及以前对她的伤害,凤雁北觉着一股酸痛哽在了心头。竟是不忍心责怪她的默然,只想着能将她心头的芥蒂解开,便好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凤雁北贴在她的耳边,柔声道,“替你诊脉的御医说你曾受过极大的寒凉,暂时不宜受孕,得好好调理一阵子。而且,你的腿伤当初没有处理好,已经落下病根。如若怀孕,不仅容易滑胎,而且会加重腿疾。。。。。。”凤雁北说到此,便觉心中剧痛,这都是他造下的孽啊,“等你大好了,我们再要也不迟啊。”
香桂迷蒙了双眼,自己竟是不知如今他为了她会想得这样周到,而自己只一味怕他,又何尝真正主动去了解过他的想法?她缓缓转过身来,主动抱住他赤裸的身躯,将脸颊贴在他的胸膛上,轻声低语:
“我知道,可是我也不小了。。。。。。”
“有什么关系?不过才二十三罢了,比我还小着三岁,就算三、五年之后再要孩子,也是不迟的。”凤雁北低头轻啄着她微翘的嘴角,“而且我已着冷尉去寻神医老不颠,等找着,你的腿便有得治了。到时候便满足你的愿望。”
“嗯!”香桂抬手抚过他额上的嫣红,心里满溢着柔情,此时,她竟是觉着能和他有这一刻的相拥,便已抵得过一切的苦难了。
江南的冬天比北国来得稍迟一些,但因天气潮湿,也就显得格外的寒冷。香桂的腿疾随着天气的变化竟是越来越严重,整个左腿膝盖部位竟都肿了起来。而她不论多痛,面对凤雁北总是笑盈盈的,但是她怎可能瞒过他的眼睛。
“桂儿,这是川浆草,太医说可以缓解你的酸痛。”凤雁北很高兴地拿着一包草药进了北苑,见香桂斜靠在榻上未似往日一般地迎来,便赶紧走过去,掀开她的裙摆,把手轻轻地放在她肿大发烫的膝盖处,“怎么,今天更不好了?”
“没有,就是不想动罢了。”香桂摇摇头,轻笑着,还是那般的恬淡安详。
凤雁北自是知道,她不过是不愿他担心,刻意地将一切痛苦变得平淡,而她额上细细的汗珠却透露了她所强自忍耐的痛楚。凤雁北心里难受,但并不揭穿,眸子里却透着笑意。
“将这川浆草每日煎一点点,服下药汁,再用药渣做成敷带,绑在腿上,对你的腿疾应是有帮助的。”
“嗯!”香桂点头答应,却不料腿上突然一阵剧痛袭来,她赶紧倾身上前,一把抱住凤雁北,闭上眼掩饰地吻住他的唇,却竟没有看见他眼角的一滴清泪无声地滑下脸颊,掉落、湮灭。
等侍女摆好餐桌,凤雁北才将香桂抱起放到桌边的椅子上,为她布菜、盛汤。
“我要吃那个!”香桂难得提出要求,她知道他喜欢她能不时的向他撒撒娇,虽然她确实做不来小儿女的情态,但是只要他高兴,她也愿意尽力。
凤雁北见她把这本是撒娇之语说得如此不自然,竟觉有着不一样的可爱之处。不由展开了一个绝世倾城的微笑,倒将香桂给看呆了。
午后,不期然地便下起了大雪,纷纷扬扬的,不多时便覆盖了整个庭院。芙蓉树银装素裹。在漫天的大雪中摇曳着迷人的风姿。
凤雁北吃完饭,便亲自将川浆草熬成药汁,让香桂服下。又亲手做了药囊,将它仔细地绑在香桂的伤处。
香桂看着他认真仔细的模样,心里不由柔成了水。她轻轻地为他拭去额上沁出的汗水,在上面印下一吻。
“这些事,你关照别人做便是了,白累着了自己。”
“她们笨手笨脚的我不放心。”凤雁北将最后的一根带子系好,满意地看看,又抬起头,“感觉好些吗?”
热乎乎的药囊贴在膝盖外,疼痛仿佛真的缓解了不少。
香桂点点头:
“其实不碍的,只是疼一疼,便也过去了。也不常犯。”
凤雁北眸色暗沉,也不作声,抱起她进入卧室小憩。他一点也不敢去探知她究竟是如何熬过那段艰难的。
夜深了,雪依然一直下个不停。剧烈的酸痛在这寂无人声的晚上显得格外难耐。香桂紧咬着牙关,动也不动窝在凤雁北的身边。她不想瞒着他,只是想若他知道也无益,不过是多了一人煎熬罢了。
而凤雁北也未睡沉,他侧过身来,习惯地去揽住她的身子,不曾想竟摸到了一片濡湿,睁眼一瞧,香桂的里衣已经被汗水浸透。
“怎么了?还是很疼吗?”
“没事的,你睡吧!”香桂笑笑,眸中依旧是一片安详。
不曾想,凤雁北因她眼中的安详不觉心中浮起了莫名的恼火。他披衣下床,背对着她站着,虽不见脸色,声音却清冷异常:
“你骗我,我最恨人骗我!”
香桂愕然坐起,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竟不知为何,刚刚还好好的,转眼间便恼了。
“对。。。对不起。。。”她不知该怎么哄他回转,只喃喃道出三个字。
然而这三个字彻底地击垮了凤雁北的自恃,他飞快的转身,紧握住她瘦削的肩头,神情凄厉。
“不准,永远不准对我说这三个字!”
说完,便眼睁睁地看着香桂眼中浮现出迷茫,就仿佛当年被推落悬崖时一般模样,凤雁北心中大恸,松开手连退了几步,冲出内室,一气疾走至院中,任由风雪袭向他仅着单衣的身体,仿佛只有这样才可消解一点点心中的苦痛。
她为什么要说,为什么要对他说。这三个字是他就算是在梦里也不敢触及的隐痛啊。什么时候发现的呢?原来对于他来说,生命中最大的梦魇竟不是燕子叽对他的背叛和折辱,而是燕南侯府后山上那绝心绝情的一推,如今,他是真的想都不敢去想啊。而如今她无论多苦多痛却总能如此的安详平静,若她知道一切。。。凤雁北猛地摇摇头,不能,不能。。。不能让她知道。。。
突然一袭鹤氅裹到身上,随之贴上后背的是温暖如初的小小身躯。凤雁北转过身一把将她抱起,飞奔进屋子。她不知道她的腿根本就受不得冻吗?为了他却仍然跑了出来。
回到床上,凤雁北用锦被将她裹好,气恨恨的对上她温柔的眼睛。
“我发神经,你便由着我去发好了,你折腾你自己干什么?过一会儿我不就好了?”
香桂展颜一笑,也不说话,拉着他也钻进被子,小手一刻不停的揉搓着他冰凉的脸颊,房中的龙涎暖香,弥漫着醉人的气息。
“还疼吗?”凤雁北轻轻抚上她的伤腿。一下一下的揉捏着。
“还有些疼,”香桂也不再瞒他,“晚上疼得厉害些,揉揉便会好一点。”
凤雁北揽着她躺下,让她侧着身倚着自己,又将她的伤腿搁在自己的肚子上,手不停歇地揉捏着。
“压着不难受么?”香桂有些担心。
“就你那身子瘦的,能有几两肉?能压着我?”凤雁北嗤笑,完全不以为然。
“这酸痛只要一开春便好了,你也不用太担心!”香桂还是有些希望他不要将这些太过放在心上,毕竟如今能和他一直在一起,她已经感觉很高兴了,而他过多的宠爱,多少会令她有些不知所措。
“嗯!”凤雁北也不想跟她强辩,垂眼看看怀中的女人脸上染上的微红,不禁有些情动。他自是知道,虽然两个人在一起已经这么久了,可能是因为早年的不愉快的经历以及过度的紧张,她还从没有真正体会过男女欢爱时的愉悦。今夜他真的想给她最好的,只是想给她最好的。
他微侧身,小心翼翼地将她的腿放在床上,轻轻地拉开她的底衣,亲吻着她白皙的皮肤,声线喑哑:
“桂儿。。。今晚把你自己完全交予我。。。。。。别紧张。。。好吗。。。?”
香桂自是知道他要什么,只不知他话中的真正含义,微微轻喘着答应,直至凤雁北越亲越低,才知他要做的事究竟是什么。她惊呼一声,原想将他拉起,阻止他进一步的动作,却最终只发出了一声吟哦,四肢瘫软,只得由着他为所欲为。。。。。。直至完全失去了意识。。。。。。
早上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这雪也不知是何时停了的。看着床边正好笑地看着她的凤雁北,香桂有些羞赧。想到昨天夜里,他对她做的那些事,她竟不敢看向他的眸子。而凤雁北却不依不饶地凑到她的脸上,无比戏谑。
“昨夜,好吗?”
昨夜,他用尽浑身解数取悦于她,直至她承受不住过多的欢愉而晕厥过去,才让自己得以纾解,又怎会不知她的感觉,问出来不过是逗逗她罢了。
谁料,香桂生性憨愚,竟抬起红透的脸,认真地点了点头。
“嗯,好,我从没有。。。。。。”
凤雁北扑哧一声笑了,他宠溺的揉揉她的发顶,附在她耳边调笑道:
“昨夜,我可是一点都不好呢!只要了你一次,要不是顾忌你的腿,真想抱够你,让你今日一整天都下不了床。”
香桂再憨愚,也听出了他语气中的调侃,便不再说话,而眼底却不可抑制地浮现出笑意。
“今日在家陪你,”凤雁北拿过衣服替她一件件穿好,“腿可好些了?”
“好些了,天只要一放晴便会好些,你别太担心!”香桂小手抚过他披散的乌发,盯着他晶亮的眸子,生怕他还是觉着她在骗他,“你瞧,肿都消了不少,也不发烫了。”
凤雁北仔细瞅瞅她的左膝,见果然如此,便才真放下心来。
“那川浆草得坚持用,别怕麻烦。”
“嗯——”
冬天不知不觉便逝去了踪迹,当北苑芙蓉花树染上一层绒绒的绿色时,那草长莺飞的季节毕竟是来了。香桂的腿疾随着天气的转暖也不再频繁发作,甚至也能时常在阔大的王府内院走走,凤雁北这才算暂时宽了心。
这天香桂正在北苑的小厨房忙活着中午的饭食,北苑竟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莫桑公主,王爷吩咐过,闲杂人等不能随便进去!”院门之外传来侍卫的劝阻之声。自俩人在一起后,凤雁北便拨了一些信得过的隐卫常年驻守在北苑之外,保护她的安全。
“闲杂人等?哼,若我偏要进去呢?”莫桑并不以为然,举足便往里走去。侍卫不好强行阻拦,只得紧随其后,见香桂已经出了厨房门口,便赶紧挡在她面前,以防莫桑突然袭击。
“他倒是真的将你留在了身边?”莫桑见到香桂,也不再上前,沉声自语,脸上神色凄然。
香桂默然,自认识以来,她对莫桑的印象一直很好。就算她曾将她从凤雁北身边掳走,并且用腐肠丸害过她性命,她也不曾怪过她,如今再见,见她如此悲怆,心里也着实不好受。
“你究竟有什么好的?他会这样喜欢你。”莫桑摇摇头,心里很是不解,“如今你是这儿的主人,你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香桂自是知道她对凤雁北的不伦之恋,说起来,她竟比当初的自己还要无望。也许她和凤雁北之间的身份是云泥之别,但终究能跨越巨大的差异而相守一生。而莫桑却是凤雁北的亲妹啊。
心中怜惜之心一起,便也忘却了危险。她不顾侍卫阻拦,越过他,走到莫桑面前。
“你。。。你还好吗?”
好在莫桑并未动手,她只紧紧地盯着香桂。这几个月来,凤雁北对她定是百般的疼宠,面前的这个女人竟然绽放着近乎美丽的光彩,五官虽还是平凡依旧,但神色中的宁静安详却令她自有一股动人心魄的力量。依着她对凤雁北的了解,他必定是对这个女人爱至了极处,才可能如此地悉心照顾。
“那事之后,他倒是没有为难我。只将我废了武功关进宫内,不允我出宫一步。若不是泽卫王子来汉南提亲,我可能一辈子也出不来皇宫。”莫桑凄然一笑,其实在他将她扔进皇宫,一天也不曾来看过她时,她便已断了痴念。
“你要远嫁泽卫?”香桂有些吃惊,跟着凤雁北这么久自是知道泽卫地处西南,民风彪悍,若是嫁去,恐怕是一辈子也不能回汉南了。
“我倒是很满意他对我的安排,总比不死不活地被关在皇宫要好些。”莫桑看着她眼中浮现的怜惜,突然有股想要大笑的冲动。这竟是一个怎样的女人啊?对于她来说,恨真的都无法在她心里生根吗?
“对不起。。。香桂。。。姐姐,”说出抱歉,并重新喊出以前对她的称呼,莫桑心里松了一口气,她其实从没对她有任何的恶感,就像那小河边的初见,第一眼她便觉着她的温柔可亲,这是从小便被送走学艺的她从未有过的感受,“我从没有真正想害过你!”
“我知道!”香桂点点头,她自是知道莫桑当时的心境,她又怎会怪她?
香桂刚想再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稍稍的安慰安慰她,不曾想转瞬间竟落入了一个温暖而熟悉的怀抱。
“你来想做什么?”凤雁北冷若冰霜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却不是在对她说话。
莫桑一声冷笑,这个男人自己着紧的人便满满的放在心头疼爱,不在意的便是弃如敝履。当初因她是他的亲妹,已是手下留了情,而青双不仅被废了武功,更被流放塞外,永不准回京。这样对一个爱着他的女子,也真够残忍的。
“我只是来看看香桂姐姐,若不欢迎,我走便是。”莫桑转身便欲离开,却被紧随凤雁北而至的十三王爷凤倾东拦下。
“五哥,小桑这几日便要远赴泽卫了,以前的事,就不要放在心上了!”凤倾东看着妹妹一脸的凄楚,大着胆子向凤雁北祈求。
凤雁北揽着香桂,俊眉微蹙。才刚发现莫桑出了宫门便不见了踪影,他的一颗心便提了起来,虽知如今的莫桑武功尽失,北苑的隐卫定能护香桂周全,然而心里总是有些忐忑,匆忙赶回北苑,见香桂无恙,心中一块石头才算放下。
香桂抓住他扶在自己腰上的手,安抚似的轻握一下。
“我没事。”
看着女人眼中一味的坦然和宽容,凤雁北自然知道她真是从没有介意过莫桑对她做过的事。若是。。。若是她记起他对她做的事,也能如此,那有多好!可是。。。他真的不敢冒这个险哪!
凤雁北内心的无奈和隐痛旁人自是不能明白,他轻叹一口气,开口道:
“桂儿都不放在心上,我又有什么放不下的?泽卫地处西南,湿气瘴疠严重,你去了自己小心着点,那儿不比家里,可以由着性子来。”
莫桑的美眸中顿时溢满了泪水,她知道他对她的关心也仅限于此,不过能在走之前得到他这样的关照,总是不再留有遗憾了。
“好香啊,香桂嫂子,你今天又烧什么好吃的啊?”
凤倾东夸张地吸鼻子的表情缓和了尴尬的气氛,就连凤雁北也不由得笑了。
“就你鼻子灵!”
“也没什么好东西,要是不嫌弃,你们都留下来用饭吧!”香桂难得不问凤雁北的意愿自作主张地邀请,完全不去看他微嗔的眼神,只想着能为他们兄妹间的情谊尽一点自己的努力。
“那我先回去接蓝儿,她怀孕后就你烧的饭还能吃下了,平时五哥小气,不让我们多麻烦你,今天蓝儿可以吃个痛快了。”凤倾东说着边往外走去,也不管凤雁北脸上的不豫之色。
凤雁北愤愤地看着他的背影,这小子蹭吃蹭喝地都快成习惯了,竟还说他小气?香桂一手抚上凤雁北的胸口轻拍,一脸的温柔安详。
看着如此情景,莫桑顿时明白了原来幸福也可以这样平常、琐细,不必独占,只需祝福。
“五哥!”平生第一次唤出这声称谓,莫桑竟是如此坦然,“五哥,对不起!”
“废了你的武功,你不怨我就好了。”凤雁北知道她已放下,便也诚心待她,毕竟她是他曾疼宠过的亲妹。
“终是我犯错在先,五哥略施惩戒也是应该,莫桑并无怨尤。”经过此等变故,她莫桑也应该长大了。
不多时,香桂便将所有饭菜准备停当,凤倾东带着爱妻也到了北苑。香桂看见蓝儿的肚子已经出怀,心里很是为她高兴。凤雁北见她神色中的艳羡,便轻轻捏了捏她的手,香桂瞅着他笑笑,表示自己并不介怀。这顿饭吃的倒是温馨异常。
三日后,莫桑便随着泽卫的迎亲仪仗去了西南,走时她并没有离情依依,只觉着有些茫然,以后便是全然陌生的日子了,这一世的情愫没能开始便已夭折,下一世呢?
大红喜车中,莫桑的眼角滴落一滴晶莹。
五哥,永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