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小厨娘》大鱼肚白

94、山药糕

　　大理寺，后厨。

　　一条长案两旁，小音与脸上层了点泥土的孩子大眼对小眼，谁都没有动弹。

　　两个孩子中间摆着一盘山药糕，桂花蜜仿若是带着碎金一般，随意的滴在山药糕上，不至于太甜掩盖了山药原本的味道，也不至于让人除了山药的味道什么都尝不到。

　　小音盯着坐在对面的孩子好久，眼神还是忍不住的要往中间的那盘山药糕上落。

　　她想不通，为什么他不吃呢？

　　师父很少做这样哄小孩子的点心，总是觉得奕京城里有许多专门做点心的店铺做的都很好，自己就不必费那个麻烦的事儿了。

　　可是师父或许不知道，她做的点心是大多数店铺都比不过的。

　　就比如说面前的这道山药糕，论起来也是简单的食材和简单的做法，几乎家家食馆都会有，价格也并不高。她以前就喜欢吃这个，经常要爹爹从外面带回来。

　　但师父做的就同外面都不一样。

　　师父会将桂花蜜中的桂花一朵朵挑出来和山药拌在一起，还会像包包子一样将一小块已经凝固的桂花蜜包在中间，上锅蒸过之后，桂花蜜就会融化，一口下去，那温热的桂花蜜就顺着喉咙一路滑下去，顿时能让脸上幸福的笑出花来。

　　这么好吃又好看的东西，怎么这个小孩儿就不为所动呢？

　　小音的眼里带了几丝幽怨，还有几丝不解。

　　要是搁在往常，这一盘山药糕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都能进自己的肚子，绝不会有放凉的机会。

　　可好不容易她狠下心来让给他，他倒好，丝毫不领情，竟然一块也没有吃。

　　再不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小音忿忿，转过头去看还在灶边忙活的明霜序。

　　师父在预备晚上的晚饭，叮嘱她要照看好“小客人”。

　　小音恶狠狠的用鼻子出了一口气，转过头来语气却没有方才那样的愤恨，明显软了下来，问还是一动不动的小孩子：“你真的不饿么？”

　　脸上带泥的孩子眼中没有任何情感，甚至有一些漠然。

　　只是听见小音问，抬头撇了一眼小音，又将目光转到一旁。

　　怎么好吃又好看的东西，怎么会有人尝都不尝就拒绝呢？

　　小音不是很明白，但还是尽量保持友善：“你叫什么名字？”

　　这次回复她的，依旧是静默，只不过这次连一个冷漠的眼神都没有。

　　小音有些泄气，脑子里七想八想的忽然灵光一闪，又转过头去对明霜序喊：“师父，他是不是……他是不是听不见啊？”

　　本来小音想一吐为快的说这人是不是个聋子，但又害怕是自己判断失误，叫人家听见自己这么不礼貌的言语，才在中间改变了话术。

　　“别胡说。”明霜序依旧在灶边忙活，，想也不想的就回了小音。

　　小音有些丧气，一回头，却瞧见坐在对面的人正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看。

　　瞧那神情，分明是听见了自己说的话。

　　难不成……

　　“你是不是不会说话啊？”小音慌乱的道歉：“对不起啊，我不知道。”

　　无奈从男孩脸上一闪而过，开口道：“彭盟。”

　　小音还沉浸在自己面对一个开不了口的孩子面前直戳伤心事的愧疚之中，冷不丁的就听见一直不肯开口的少年忽然说了一句什么。

　　“你说什么？”小音没有反应过来。

　　“我叫彭盟。”男孩再次开口解释。

　　小音欣喜：“你会说话啊？”

　　这个问题倒是将彭盟堵得哑口无言，倒也没有人问过他是不是个哑巴啊。

　　后厨门猛地一开，骆天杭走进来，在门口站上一站，打量了小音和彭盟好一阵，最终还是走向了灶台边。

　　小音起身同骆天杭见礼。

　　骆天杭随意的点了点头，瞧见小音又坐好，便用眼神询问明霜序，就是这个小家伙？

　　这小家伙瞧着可要比自己想象中和画像里都要壮上一圈。

　　明霜序示意骆天杭走近些，声音放的极低：“我觉得你猜的不错。”

　　猜的不错？他猜了什么？

　　骆天杭不过刚刚把问题想出来就明白了明霜序的意思，这个小家伙只怕是真的和所谓的“山贼”有关。

　　明霜序指指小音和彭盟之间的那盘山药糕：“我将他领回来也不少时间了，糕点硬是一块都没有动，挑不挑食的不知道，但绝对是不饿的。”

　　忍饥挨饿的日子，在场的几位中只怕是没有比明霜序更有发言权的了。

　　别的不说，就说从云州跑到奉阳的那一段日子里，她和姆娘不敢进镇子，只敢走山路，运气好了能有些野果子充饥，运气不好了是树皮也啃过，草根也嚼过，露水也吮过。

　　这个孩子能如此淡定自若的坐在这儿，一看就是肚子里不差吃食的。

　　骆天杭也明白明霜序想说却没有说出口的是什么意思。当初的他的那种假设只是走了最坏的猜想，倒是没承想是真的被应验了。

　　如此说来，这孩子那日瞧到了什么倒是不重要了，从哪儿来的反而是更需要在意的地方。

　　起锅，热气蒸腾。

　　明霜序用净布垫着，端着砂锅的两个柄，大步就走到了小音身边：“开饭咯——”

　　小音很自觉地就去掀锅盖，锅中是蛋黄大小的肉丸子还有千张结。

　　骆天杭端着热好的炊饼往桌上一放，坐到了彭盟身边：“你离家出走了这么多天，不饿么？”

　　一只热腾腾的炊饼被硬塞进了彭盟的手里。

　　彭盟盯着手中的炊饼愣神了好久，就听身边人道：“这孩子怎么一句话也不讲？不会是个哑的吧？”

　　马上就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反驳：“他会说话，他叫彭盟。”

　　那声音刚刚为他辩解完，就又催促他：“你吃吧，饿了这么多天，赶紧吃吧。”

　　彭盟狠狠的咬了一口手中的炊饼，这炊饼香甜带有嚼劲，配上被送到他面前的肉丸子的咸香更是刚刚好。

　　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蹲在那口枯井中被发现，要说那些话。

　　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好不容易逃了出来，回到家，还要再一次出门，故意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故意被人抓回来。

　　彭盟站在慈幼局门口，愣神的盯着门上的牌匾。

　　牌匾下有人敲门，有人见礼，有人交谈。

　　彭盟却没有瞧过一眼那在牌匾下的人，只是一个劲的盯着那悬着的牌匾。

　　这牌匾上的三个字写的中规中矩，没有任何特色，一瞧就不是什么受重视的地方。

　　瞧着面熟的人自门内出现。

　　一个比他大概高上半头，身上穿着带补丁衣服的男孩子跑向他：“你回来了？”

　　这话是个问话，但他说的却很是肯定。

　　他是欣喜的，但是这个地方瞧着就吃不饱穿不暖的，有什么好呆的？

　　彭盟木木的点点头，算是应了那个男孩子的话。

　　但是他心里是明白的，他不属于这里，他是要回家的。

　　手上猛然被塞了一只纸包，那个小小的声音在他耳边轻轻的道：“这个给你，饿了就吃。”

　　那纸包上蹭上了些蜂蜜，蜂蜜散发着香甜的味道，蜂蜜中似乎有些和碎金一样好看的东西。
　　这是他一口都没吃过的山药糕。

　　慈幼局里没有很多的房间，一间不算大的屋子里能睡十几个小孩子。

　　彭盟的床在墙边，夜里很深，他靠着墙，小心翼翼地将白日里塞到他手中地纸包打开。

　　里面是六枚山药糕。

　　白色的山药中有金色地桂花作为点缀，却不刻意，分布随意又随性。

　　屋内没有点灯，窗外月亮皎洁，白练一样的月光照进屋内，能让彭盟清楚的瞧见手中山药糕的每一丝纹路。

　　彭盟就这样盯着山药糕看了好久，就和白日里盯着那块牌匾一样久。

　　最终还是没有一块山药糕被他吃掉，彭盟将纸包轻轻的又合了起来。

　　屋外有一声鹰哨。

　　鹰性凶猛，奕京城是不许养鹰的。

　　彭盟穿好鞋，轻轻的出了门。

　　隔壁院子的屋顶上站了一个人影，见到彭盟出门，又是一声鹰哨，然后消失不见。

　　这声鹰哨短暂而急促。

　　彭盟冲着自己出来的方向瞧了瞧。他方才出门，没有拿那个纸包。

　　可最终，他也没有折回去，双脚轻轻一点，便跟着那人一起消失不见了。

　　大理寺中，骆天杭公廨的灯火是长亮的。

　　若不是柳寺卿不许，他能将原本在廨舍的床一起搬来，放在这公廨之中。

　　梁庄猛地一推门：“大人，那小子走了。”

　　骆天杭抬眼，看向正气喘吁吁弯着腰大口喘着粗气的梁庄：“地方摸清了？”

　　“长歌巷，枫园。”

　　枫园？

　　骆天杭倒是没想到自己会听到一个熟悉的答案。

　　怎么会是枫园？

　　只是现在并不是思虑这个的时候。

　　大理寺寻找彭盟几乎闹得满城皆知，结果好不容易找到却人只是轻飘飘的问了几句话，留了一宿就又将人送回到了慈幼局。

　　不多时，只怕是会有人明白这中间不过是一场戏而已。

　　不能拖，夜长梦多。

　　“有多少人？”骆天杭问梁庄

　　“点过了，二十三人。”梁庄答得干脆。

　　“好，”骆天杭当机立断：“卯时初刻，全部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