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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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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次考研失败,差一分,这比第一次差十五分更让我难过一百五十倍。我只想去度个假,放空一下自己。正好外婆家的民宿开业,一个多月来打了好几次电话叫我去玩儿。
外婆家在临县郊外,山清水秀,近几年去旅游度假的人越来越多,民宿生意不错,外婆也赶潮流,和尚未出嫁的小姨开起了民宿。
到了外婆家,进门就跟小姨撞了个对脸。
小姨不出意外地对我母亲只顾忙着赚钱,很少回家看外婆的事酸了两句,我没理她,放下行李给了外婆一个拥抱。
外婆朝小姨翻了一个白眼,帮着我把行李拎上楼。
外婆很清楚,我不喜欢这个小姨,甚至讨厌她。
小姨只比我年长三岁,我初二的时候她就辍学进城打工,在我家里寄宿了一年多,邋遢、手脚不干净这些都不说了,还跟我尚且在世的父亲不清不楚。母亲看在眼里,却一直忍耐,毕竟,是自己的亲妹妹。进城第二年,有一天她出去玩到半夜,下大雨打不到车,硬要父亲开车去接,结果就出事了。
那一次,我失去了父亲,她只是双腿轻伤,伤好后回到乡下,偶尔在附近餐馆打打散工,和我母亲差不多处于决裂的状态。
收拾好房间后,我准备下楼找点吃的,楼梯拐角听到住宿登记前台小姨那聒噪的声音。像是在一个劲地夸某位顾客长得帅气。
我本来不想去凑这个热闹,打算直接拐去厨房,但,被小姨夸赞的那个人熟悉的声音传进了耳朵。
“那你也没说给我打个折扣啊。”
是夏学长的声音!
不得不承认,我对他仰慕已久。他大我三届,本科时便是我们系的红人,因为成绩优异,保送硕博连读。在我第一次考研失败时,他已经是助教了。而我想要追随的导师、国内心血管科权威梁教授,正是他的导师——呵,谁知道我潜意识里有没有那么一点想要追随夏学长的愿望呢?
我鼓起勇气走向前台,小姨还在絮叨地说着“已经是最低报价”之类的营销话术,夏学长似乎一眼就看见了我,转过头礼貌地向我打招呼。
“陆同学,这么巧?”
“夏老师。”
“你考试成绩怎么样?”
“嗯——差一分。”这话说出来,我瞬间有点想哭。
“啊?太遗憾了。你……是来散心的?”
“算是吧,这儿是我外婆家。”
小姨听了我们之间的对话,热情地套起了近乎,刚刚还在住宿费上不肯让,现在立马改口称愿意再打折。
我在前台和夏学长、还有他的同伴聊了一会儿才知道,他们是来镇子里做义诊的,义诊结束,听说这边环境不错,顺便来度两天假。
我没有和夏学长他们聊太久,我害怕他发现我的挫败感和自卑心。
我找了个接表弟放学的借口,便离开了,甚至忘了自己本来是因为肚子饿才下楼找吃的。
表弟小斌是我舅舅的儿子,在镇上读三年级,舅舅夫妻俩忙,所以小斌生下来没多久,就一直是外婆在照顾。每逢节假日我来外婆家,也会帮着照顾他,给他换尿布、洗澡什么的都干过,除了外婆,他跟我的感情算是最好了。
小斌看到我很高兴,因为他知道,每次我来外婆家,都会给他带零食。可是这次我走得匆忙,什么都没带,我没告诉他,先在学校门口给他买了一盒冰淇淋稳住他。
回到外婆家时,夏学长居然在前台和外婆聊天,听内容,是外婆在向他咨询心血管方面的知识。而我那小姨,在一边殷勤地摆弄着茶水和小吃、水果。
打过招呼之后,小姨当着夏学长的面揭了我的短,说都是一个学校的,我连夏学长的十分之一都赶不上。
夏学长十分礼貌地打着圆场,从一些客观的原因解释了为什么他在心血管方面懂的比我多,颇有些维护我的意思。
我一时无措。而不懂事的小斌,偏在这时候问了一句“这个帅叔叔是表姐的男朋友吗”,我的脸更烫了。
我赶紧把小斌拉到一边,告诉他不是,别乱说话。
小姨呵呵笑了两声,拽了一下小斌的肩膀:“你怎么不问是不是小姑的男朋友?”
小斌调皮地冲他的小姑、也就是我的小姨做了个鬼脸,尖声说道:“你才配不上这个帅叔叔呢,略——”
我尴尬地笑了笑,搡着小斌上楼:“没礼貌,走,写作业去,让表姐看看你的功课。”
小斌嘟着嘴,有些不情愿地在我的推搡下上楼。
我怕小斌想起零食的事,搓了搓他的脑袋,投其所好哄他:“一会儿吃完饭,带我抓田鸡好不好?”
“好啊好啊!那还是你去跟奶奶说。”
“好,我去说,不过,得保证先把作业做完!”
“嗯!”
夏夜的田间很热闹,蛙鸣声不绝于耳,没多久,我们便收获了大半笼子的田鸡,足够一家子吃两顿了。我看时间不早,便催小斌回家,但是这小家伙来了兴致,舍不得走。好不容易说动他,往回走的路上,他还不断地跳进路边草丛里,抓他听到的田鸡。外婆突然打来电话,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家。我告诉她已经在路上了。不过二十秒不到的通话时间,我挂掉电话以后,却不见了小斌!
我先是吓了一跳,接着意识到,可能是小斌的恶作剧。
“小斌,你可别吓唬表姐,我……我走了啊,不管你了啊?”我喊了他几声,没有得到回应,便假意往回家的方向走。走了几步,身后并没有任何人跟上来。
我叹了口气,不得不停下来,回头去找小斌,毕竟他只是个八岁的孩子,我怎么可能真走远了不管他呢?
除了手电筒,我还打开了手机上的照明灯,在路边的草丛里寻找他。
很快,田鸡笼子吵闹的声音出现在不远处,我心想着,这傻小子,人小,能藏在草丛里,可这田鸡笼子的声音藏不住啊。
“小斌?臭小斌?”我一边走向声音来源,一边佯装生气地喊他。
很快,我找到了田鸡笼子——但只是田鸡笼子,掉落在地上,盖子也打开了,里面的田鸡已经跑出来了好几只,而附近,并没有小斌。
这可是他的宝贝,他不可能好端端地丢掉这个笼子!近处也没有水沟和水塘,小斌去了哪里?
我吓坏了,大声喊着他的名字,但周围除了蛙鸣和风吹草叶的沙沙声,没有任何回应。
我哭着打了外婆的电话,十几分钟后,外婆找来了一众村民,打着高功率电筒满田野地找。
然而一夜过去,小斌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天亮之后,村民帮忙报了警,众人借着天光,从小斌消失的地方向外近乎地毯式搜索地又找了一遍。没有发现人,甚至没有发现可疑的痕迹。
我已经哭累了,加上一夜未眠、一夜不停的解释,我嗓子哑得几乎快说不出话。
小斌不是自己跑掉的,他是在我身边、几米远的地方突然失踪的,失踪的时候也没有任何声音。他如果是自己跑掉,不可能丢下他的宝贝笼子。
这些话我说了无数遍,但是对于现场的所有人、包括警察来说,这样的说辞都显得太过匪夷所思。
尤其是我那小姨,当着众人的面直言我在撒谎。
我甚至都无力辩解,因为连我自己都觉得这件事情太过虚幻。
这么多人里面,唯一关心过、安慰过我的,竟然是夏学长。
舅舅和舅妈在中午时分赶到了。十几个人围在外婆家等消息,小姨看到舅舅,近乎咆哮地指责我,说了很多不堪入耳的话,连我母亲都被牵连了。
舅妈得知详细经过之后,差点昏厥,在一边泣不成声。舅舅还算沉得住气,劝我冷静,仔细回忆经过。
没有什么好回忆的,小斌就是在我跟前消失了,昨夜发生的事情历历在目,对我来说就是一场真实的噩梦。
傍晚母亲也来了,差点和小姨打起来,最后,当众批评了我几句,又愤愤地走了,拢共待了不到一个小时。
三天过去,依然没有发现小斌的踪迹,警察和村民把附近的水塘都打捞过了。如果不是被人掳走或者藏起来,那么很有可能已经被村边唯一的那条河冲走了。
我没有回家,一直在外婆家等消息,哪怕每天面对小姨那近乎泼妇骂街一般的指责。舅妈也没有回家,每天早出晚归,到派出所等消息。晚上到外婆家听到小姨指责我,还会劝两句,说这不是我的错。
小斌失踪的第七天,我接到了一个电话,因为分数排在我前面的一位考生出了车祸人走了,所以,我顺位顶上了名额。电话挂掉之后,我收到了夏学长的祝贺信息,并且邀请我去参加他们的新项目。这对我来说本该是天大的喜讯,我却高兴不起来。
浑浑噩噩一段时间后,我突然注意到,小姨对我的指责变少了,而且那么多天没有正眼看她,她好像突然老了好几岁。在母亲发来信息说录取通知书已经寄到家里那天,小姨突然昏倒,从楼梯滚落下来,住进了医院。
我没有去医院看望她,而是直接回了家,去看我的录取通知书。
两天后,我接到外婆的电话,说小斌已经找到了。然而外婆的情绪很不对劲,完全没有喜悦,向我传递了一种“小斌虽然找到,但这不是好事”的信号。但她没有多说什么。我立即乘车赶往外婆家。情况很不妙。楼下院里院外围了很多人,还有几辆警车。外婆和舅妈坐在屋里,两人都双眼红肿,尤其是外婆,看起来疲惫、憔悴,真正地显露出了她的老相。舅舅在一边和警察沟通着什么。
民宿打工的小姑娘告诉我,小姨醒来之后满口胡言乱语,说什么“死孩子,滚开”之类的,冷静下来之后,她说,小斌每晚都在她屋子里吵闹,扰得她睡不好觉。警察来了,在她房间里、床底的拉杆箱内,找到了小斌,确切地说,是小斌的头和躯干,真空密封在塑料袋里。
小姑娘说着说着,自己的脸都白了,声音近乎颤抖。
我脑子里一片混乱,自责、恐惧、伤心、愤怒……无数负面情绪压得我近乎窒息。
听舅舅和警察交谈的内容,大概是警察已经看过了前台和楼道的监控,证实小斌失踪的第二天晚上,半夜里,小姨将那个行李箱带上楼,带回房间。而舅舅认定,这件事不可能是小姨做的,他说自己的亲妹妹虽然尖酸刻薄,但本质不坏,绝不会做这么丧心病狂的事。
不管是不是小姨做的,她已经彻底神智失常了,转移到了精神病院,所以,也无法从她口中问出关于小斌的确切消息。
因为小斌的事,很长一段时间我不断地被警方叫去问话,那晚发生的事,在我重复无数遍之后,已经深深刻进了我的骨髓,这一辈子,我可能都将生活在其阴影之下。
两年后,夏学长已经成为我的男朋友,而我在他们的脑血管新项目里,也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
第一次去他家拜访,我受到了他父母和大哥的热情款待,他们一家人都是医生,除了大哥是法医,伯父伯母都是心脑血管科医生,所以,我们有很多共同话题。
他们家在非常偏远的郊区丘陵地带,每天开车上下班,光是路程就要耗费近两个小时,这里属于农村自建房,方圆一里看不到邻居,三层小楼有些老旧,不过,环境倒是非常的清幽,远离一切喧嚣和污染。
晚餐中,大哥伸手换桌上的菜碟位置时,我看到他右手小指挨着无名指的一侧有一颗痣,顿时睹物思人,愣了一下。
细心的男友发现了我的神色变化,问我怎么了。
我告诉他:“我看到大哥小拇指上有颗痣,让我想到了我父亲,因为同样的位置,他也有一颗痣。”
男友关切地安慰着我,他的父母和大哥都说,以后他们会待我像自家人一样。
路程较远,当晚我没有回家,被安排在二楼客房,客房没有独立卫生间,半夜里我起来上了一趟厕所,我按了一下枕头边的手机,借用手机屏幕的光打开床头灯开关,恍惚中,手机屏保上偌大的数字显示时间是01:55,回到房间时,我习惯性地看了一下手机,时间居然是02:35。一个小解,明明我只去了不到两分钟而已。
大概是去的时候,我眼花了吧。
拿到硕士学位的当月,我结婚了,三年未见的小姨,跟着外婆参加了我的婚礼。
小姨刚刚出院没多久,因为证据不足且精神失常,她无法被起诉。她的神情还有些呆滞,看上去倒是和不苟言笑的正常人无异。
等到我和我的新郎交换完戒指,新郎的大哥走上台与我们合影,小姨突然站了起来,还不小心打翻了面前的碗。她长长地尖叫了两声,整个婚礼现场因为她的举动安静下来,所有的视线都转向她。小姨抓着外婆的衣袖,双眼惊恐地看着大哥,口中大喊:“有鬼!妈,我不要呆在这儿,快跑!快跑!”
闹剧没有持续多久,外婆和舅舅一边向众人道歉解释,一边拽着小姨离开了现场。
婚礼结束,走完一切流程,我终于等到了期待已久的那一刻,和我的新婚丈夫走进了洞房,走进了只属于我们二人的小世界。
当他脱掉长裤之后,我看到他的左边大腿内侧,有一个胎记。本来激动、浑身血液近乎沸腾的我,整个人瞬间跌入了冰窖。
我认得那个胎记,那个有一点近似苹果形状、外圈颜色较深,里面颜色较浅的褐色胎记。那是属于小斌的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