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拾贰 幼子新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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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簇难得拘束，坐在简陋沙发上，试图暗示简衣旧——可他围着谷廿，帮她烧水端茶，腿脚都硬撑着利落了。
孔位郦虽然是从最看重礼数的护卫世家孔氏出身，却叫羽簇粘着沾染了些许顽劣脾性。她垂着眼，同样摆弄茶盏，并不理会一旁的羽簇。
羽簇有心和上次一样去谷廿面前讨巧撒娇，但……
等简衣旧端着茶点，跟着谷廿从后厨出来，羽簇脸上已经挂上了怜悯。
毕竟，谁家待客之道是主人全去忙了，把客人晾在一边的呢。简衣旧又跟得紧，被谷廿劝了好几次也不去陪着师侄们，凶狠的脸都学会了羽簇那一套——干净的金棕色眼睛盯着人，无端叫人心软。
将待客的事物都布置好，就是谷廿脸上也有些羞愧尴尬。
“今日……”谷廿有心想辩解两句，又不知从何开始。
“廿姐姐——”羽簇蹭了过去，和谷廿贴着。
谷廿更是不知如何是好——毕竟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只是贴着坐，似乎又没什么？
“上次廿姐做的薄荷糖很好吃哦！我又去问了几个朋友，他们说不会太呛耶！”羽簇眼睛亮晶晶地去看她，手也挽着谷廿，轻轻摇晃，“阿郦也说好吃！”
“是吗？那我再给你做两罐。”谷廿下意识对她微笑，本就温婉秀美的眉眼更是动人。又对一旁的孔位郦笑：“阿郦、也喜欢的话，还能在其他口味里挑一挑，都是羽簇筛选好的。”
“不胜感激。”孔位郦也点头，抬手开始泡茶。
“嗯嗯！等制糖的锅炉送来，廿姐还能去找阿郦租个铺子哦——我要到的铺子还没结给我呢，等后面稳定了还能再开一个铺面。”羽簇更高兴了一点，说的是游氏的那个誓约。
“铺子，还没定呢，每日也做不了多少，不好麻烦你们的。”谷廿还没下定决心，不想浪费羽簇一番好意。
“没事！”羽簇冲简衣旧招手，“到时候挂简哥的名字，他现在作为手艺人进协会啦，手下该有几个铺子的。廿姐姐别当他在渡人，这可是合作！”
羽簇又故作神秘地咬耳朵：“其他人要么不在黎川护不住人，要么被人盯得紧没法再挂新的铺子，正巧简哥现在有需求，廿姐姐你也知根知底。
“而且试着做生意总要有人帮扶一下的，上次请你吃饭那家早餐铺子、也是有我师伯帮忙的呢。”
谷廿知道那家早餐铺子，羽簇将她救出后直接带去了刑狱，重新领了户籍，然后就带她去吃了早餐。
虽然是在咬耳朵，但在座都是听得见的。孔位郦应和了羽簇的说法，最近游主程在瞎折腾，又一时半会死不了，游镜生确实不适合再挂新的铺子了。
谷廿肚脐上有些隐痛，但也想明白了，向三人点头。
“对嘛！”羽簇又去亲了亲她额角，面颊亲密地贴了一下。
又松开她，站起身将自己身上的裙子旋了一圈：“好看吗！”
孔雀石色的吊带裙，绣线掺了石粉，下摆做成了真的孔雀尾羽的纹样，旋转起来是很漂亮的。因长高裙子短了一点，羽簇就在下面穿了浅色的打底衬裙，微微有些蓬松弧度，停下时也娇俏可爱。
上身又是绢布外套，并非原装的那件长款长袖。主体只有遮住胸前褶皱的长度，袖子又做了分开的羽状、微微遮住指尖又散开，到显得羽簇真像是只娇矜的小孔雀。
谷廿不由笑起来，抿着唇说好看。
“那谷廿姐可以要叫简师叔多给你做几件！”羽簇俯身，捧着她的脸、很是认真地看着她，“简师叔做道袍很厉害，也会做道袍以外的衣裳，而且做得可好看了，也一定会很高兴你愿意穿。”
简衣旧不善言辞，但也小声解释：“十天前羽簇要代表师门去参加集会，所以要给她赶制新衣。我这几天做的、和、再之前做的、不是给她的。”
说着，简衣旧那张麦色的脸通红，眼睛却坚定地看着她，那些许凶戾都化作了期盼。
谷廿也红了脸，低声应了。
知道了孔位郦其实也没有那么计较虚礼，等几人都喝了水润喉，谷廿就将那幼子抱出来了。
被选做宿体孕育胎种，虽然羽簇处理得很小心，但终究是受到了影响。才被捡着养了半月，被抱出来的幼子看上去还是瘦弱，面色倒是比先前红润些，少了那股孽种的郁气。
羽簇就着谷廿的怀抱伸手逗了逗小孩。她今日只梳理了头发，没有带上那些夸张的耳饰和食痕的耳挂，小孩就像是认不出她了。但又对她很是亲切，被戳了脸、捏了耳朵也没有哭闹，反倒是追着抓羽簇的手，还露了个笑脸。
于是谷廿又笑着说了好些简衣旧一靠近、就要吓得小孩哭闹的趣事。
孔位郦对小孩没有什么好恶，只走过来叫小孩认认人气儿，就又坐回去品茶。
“有名字了吗？”羽簇兴致勃勃地逗小孩，但不太想抱他——被上次小孩饿哭、怎么都哄不好吓到了，怕再出什么意外。
谷廿看了眼简衣旧，又低头看小孩，还是说：“还没有，应当您来取的。”
简衣旧唇角低了下去，但没说话。
羽簇却是皱起眉。
“师姐，帮个忙，抱一会儿。”羽簇将小孩捞出来，反手一递，孔位郦手脚快，没让小孩惊叫就轻摇几下安抚好。
“谷廿，还记得我带着这孩子过来的时候说了什么吗？”羽簇站起来，她本就高挑，今日还穿了两寸高的小高跟。冷淡地向下看，满是阴郁凶戾。
“妾记得——”谷廿就要拜下去。
“你出仆籍了！”羽簇喝到，她真切地生气了，漂亮的蓝眼睛都凶狠起来。
“q、我记得。”女人停住了，又站直，“您说，这孩子暂时由我抚养，生气养回来后。我要是喜欢，就留下做养子，有简衣旧道君照看；要是不方便，就再等等冉继岁道君休假，送到怀瑾去。”
“你怎么回的我。”
“我很喜欢他，我想和这个孩子有亲缘情分。”谷廿红着眼，不敢抬头看羽簇。
“你的亲缘情分，该我来定夺他的人生？”
“只是、只是……”谷廿说不出话来了。
羽簇呼出一口气，转头去看简衣旧：“师叔，有兴趣从头养个弟子吗。”
简衣旧有些慌乱，却也明白羽簇在说什么，点头：“愿意，我会的手艺又不只一种。”
他还没能入了冯氏的眼之前，也是会做些木工、篾匠的活儿的。学了这些，有天赋的人、哪怕只是会几个辟邪的符文，也是能进了器院的。
“有什么不会的找师伯，我将他身上的标记撤了，这两个月可能有点难养。”羽簇停顿，看到简衣旧没有为难神色，继续，“等他适应你身上的灵就好很多，一会儿我给你的印记扩展一下，看看你们的相性再调整。”
“……实在不行。”羽簇这时倒是为难了，“解开封印反倒不好送出黎川了，我也不是不能养，但不太好。”
羽簇没说到底哪儿不好，但想来也跟食痕撇不开关系。
简衣旧点头，眉间的刻痕又尖锐起来，下意识想去看谷廿，又顿住。
“两码事。”羽簇冷淡道，“这件事不相干，这孩子也不讨厌你，是标记有反应闹的他，小孩忘性大，撤了要不了几天就能适应。”
于是简衣旧也顺从地应了。
最后小孩的名字还是羽簇给的，叫他锦萝生。
种到他身上的厉鬼，是有着同样圆圆眼睛的韩井萝。
看到孩子交给谷廿后，眉眼弯弯，绕着人欢欣雀跃地舞蹈着散去执念的，十六岁大的小姑娘。
除了眼光一直很差以外，哪儿都很好的小姑娘。
调整印记是件费神的事儿，羽簇就近找个了没人的屋征用了，让师姐带着孩子在外面转转——孔位郦虽然不喜欢小孩，但受了护卫队那些杂事的累，还算擅长带孩子。
而且孔位郦身上的精灵平和内敛，对曾经做过胎种的小孩来说是很好的安抚补剂。孔位郦又是难得的武道大师，单手抱着孩子玩耍也游刃有余，还能配合羽簇根据小孩状态对简衣旧的印记进行调整。
简衣旧的左边腿脚是被厉鬼吞噬的，只是运气好，才被缠上，孔四时就带着刑狱的人去救场了。性命无碍，连腿骨都能保住。
甚至上面还留有一层神经受体和表皮，只要清理完纠缠的孽，正常行动也问题不大。
更好运的是，他被刑狱收押没几天，隔壁就收押了来自首的羽簇。
虽然要保留证物不能彻底清除那些孽，但简衣旧的腿在食痕帮助下保留了几份体面——孽残留的越多、越久，对简衣旧的侵蚀越狠。他本就不是适应孽的鳞血，残留太久，左腿会彻底坏死，甚至蔓延到身躯。
但终究是被宗族拖延着，那些孽缠绕在了简衣旧的精灵上，被他的精神彻底记住，再不能除去。
羽簇也借着给他处理孽种，得到了孔四时的推荐——食痕的功能藏着，他原本最多将人收入刑狱，有了更多功能，便惊动了邢樊道君和当今圣王。
也就黎川才是食痕的风水宝地，不然羽簇还有机会被圣王带走亲自教养。
简衣旧身上的孽也只有食痕能有办法没有损伤地压制，净师都只能对这条干枯的腿摇头——简衣旧的精神将这缕孽咬得太紧了，要剐走，势必损伤他的精灵。
羽簇此时进行调整，不亚于再次剐着他的腿骨缝线，还必须让简衣旧保持清醒。
但简衣旧习惯了疼痛，他的脸上满是不安和担忧——为了那个孩子。
“萝生、我真的能养好他吗？”
羽簇刚刚拆完简衣旧腿上的封布，给从大腿根开始枯萎的腿撒了点带麻药的水——聊胜于无，但羽簇下手时能更顺利一点。
“养孩子没有那么难的。”羽簇慢慢说着，声音清朗，给简衣旧转移注意力，“虽然你养我没有几天，但我不是被你养得挺好的？”
“我只给你做了几件衣服，买了两顿餐食而已……！”调整开始了，简衣旧咬住牙。
“对啊，给饭吃，给衣穿，给屋住，还包一件手艺，萝生赚了啦。”羽簇顿了一下，又去描摹一番小孩的灵，调整方向：“更何况，我又不是不让你继续找谷廿姐谈，她只是脑子被养坏了而已，我生什么气。
“只是萝生不适合由她来养了。
“萝生当过胎种，要健全长大身边最好一点孽没有，我才给他下了封印。只是封印对行者的侵入没什么作用，需要避着那些行者。
“简哥你大多时候避着黎川、又是做的制衣人，谷廿姐又合了眼缘、有你照看，我才试着交给她。
“但，我看不得萝生去做家仆、去做禅乐。”
羽簇已经将印记调整好，此时的简衣旧像是从水中捞出来一般满是冷汗，但他身上的气息也同孔位郦那样干净，再没有被孽侵蚀的痕迹。
“完全的普通人饲养不了他，封印后依旧残留的本能会让他索取任何素材，有再度育种的风险；交给协会他势必会被培养成素体或是胎种，违背了我承诺的结局。但是交给你、简师叔，他能拥有平稳、顺遂的未来。”
简衣旧再次清晰地认识到羽簇话语中的含义，他看着那双燃烧着怒火和希望的蓝眼睛。
‘我将永远追随自由、秩序、我身为人的幸福。’
他再次重复曾经的誓言。
羽簇笑着拍了拍他另一边的腿，叫他自己收拾好。那身孔雀似的裙子，又一蹦一蹦地跳出去了。
留下简衣旧擦干净冷汗，用封布细细捆好枯枝一般的腿脚，出门迎接自己的弟子。
第一次，生疏地抱起才岁余的幼儿。
他将有温柔、护短、不啬赐教的众多师长，也将拥有活泼、狡黠、可靠、最聪慧有趣、最关怀他的师兄师姐。
羽簇这两年捕食厉鬼的间隙，也曾捡过不少胎种。
多十来岁，有些天分，一水的仆侍仆妾，其中多是禅乐。
先给清洗一番、去了仆籍，找孔四时办个新身份。要是愿意学、能学会些东西，又献忠圣王，就扔给协会。各方面差一点，想做个受庇佑的普通人的，就分配到其他州找个合适差事。想继续爬床的，也有地方回收。
谷廿是仆籍妾，因契合素材，从禅乐站提走、亵玩数日后送去做胎种。
亵玩耽误了时间、羽簇去得也算早，胎种都还未种好。将人救下后，还亲自给她洗漱一番、有了个体面的人样，又劝慰许久，才送去刑狱找孔师伯。
今日发觉谷廿奴性未消，羽簇也只是惋惜。
简衣旧与羽簇聊了两日、被剐着骨头治疗一次，就能从宗族的茧中清醒，真正选择自己人生。
只是并非所有人都能做到。
作者有话说第13章 拾贰 幼子新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