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湖做世家公子》飞鸟南

2、第二章

　　房间里刚才还在惨嚎的女人早已睡了过去。侍女们忙忙碌碌地出入，手里端着的要么是个装满血水的木盆要么是块湿透了的毛巾，但脸上却无论如何都端着一个笑的模样，笑着出笑着进，满脸的喜气洋洋。两三个年纪长的老嬷嬷甚至不顾仪态，笑得连牙花子都要露出来了，生怕别人看不出她们有多开心。
　　也是，云府二爷本就子嗣单薄，大婚快十一年了也就一个姑娘，如今可好了，总算是得了个哥儿，就算是个庶子那总也好过没儿子。下仆们可不得好好冲人乐一乐，谁顾得上去看正经夫人蓝氏的脸色？

　　但蓝氏本也是不会去阻拦她们的，如今就连她自己都想要痛快地对天大笑三声，边笑边抹去眼角几滴泪水。十一年啊，整整快十一年啊，她从第三年开始就没阻过云二爷往家里一个个接人，便是以前也拦不住他寻花问柳。可十一年来家里外头这么多女人，硬是连一个怀上的都没有，唯一的那一个还是个女孩，取名叫云芷，还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若非老国公爷同老夫人通透睿智，不曾因着这点子巧合而怀疑上她，蓝氏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活了。

　　不过现在好了，现在就没事了，这个家总算有了男孩，这后院里的女人也算有了指望。尤其是蓝氏，她深知自己这一辈子恐怕也就只有云芷这一个女儿了，最害怕的就是自己死后女儿就没了娘家。云二爷头顶上虽然还有一个哥哥，云大爷也有两个儿子，可那毕竟也隔了一层，哪有同父的兄弟来得亲近。如今云二爷有了长子，就算只是为着这很可能是唯一的儿子好也得要记在她这正室夫人名下，哪还愁闺女没兄弟可靠？光凭这一点，蓝氏都得要好好感谢这大功臣林姨娘一番。

　　蓝氏抹了抹眼角，拭去一点泪光。旁边的贴身婢女银铃默默观察了一会儿，估摸着夫人方才失控的情绪应当是已经平静下来了，这才悄无声息地走上前，小声道：“夫人，那林姨娘要不要……”

　　她的声音放得很轻，但蓝氏却一下子皱起了眉。这年近三十却风韵犹存的妇人看了婢女一眼，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实在不必如此。且不说老夫人一眼就能看穿这些鬼蜮伎俩，我又何必为了一个总归会记在我名下的孩子而滥造杀孽呢？林姨娘也是老人了，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她清楚叫人以为这孩子是我生的是为了她好。再者，等哥儿到了十岁，我也会把他生母是谁告诉给他的。”
　　“你也不用想着瞒他一辈子。”蓝氏淡淡道，“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瞒他十年也不过是为了让那孩子知道我这做他嫡母的好坏，也好叫芷儿同他处成真真的亲姐弟俩。等这孩子十岁了，知事儿了，我又何必去做那个拦着亲母子缘分的恶人？好了，我看你是久站累了，去瞧瞧国公爷同太夫人到了没吧，哥儿可还等着他们取名呢。”

　　她的声音很轻，也说不上有多激动，同方才因着新生儿而流出眼泪的失控相比简直判若两人，却让银铃禁不住地打了个寒颤。被派去盯着婢女们收拾的夏辞正巧从产房外的走廊出来，一眼就看见这主仆二人间沉凝的气氛，赶紧快走几步，挤在银铃前道：“赏钱按着夫人的吩咐已经发下去了，下人们都感念主子恩德呢。乳娘和其他一应物件也都备好了，夫人可要去看看？”

　　“嗯。”蓝氏点点头，又看向银铃，“你也去吧。”

　　银铃恭顺地低下头，像之前问蓝氏是否要处理掉林姨娘一样，踩着脚尖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夏辞跟在蓝氏后面绕过一个无人的拐角，半晌，听见夫人一声极轻极快的叹息：“我难不成就不希望……”

　　我难不成就不希望这孩子是完全属于我自己的吗？蓝氏心想。
　　哥儿一生下来就被放在包袱里头抱来让她见了。红彤彤的小脸，五官皱巴巴的，但眼睛却极大，眼尾往上斜翘着，头发也浓密，看着以后便是个玉人儿。她就这么瞧着，越看越像芷儿刚出生时候的模样。也是小小的一团，蜷缩在包被上，小猫一样哼哼着，好像很委屈似地嘤嘤哭泣，叫她看得心都软了。
　　……她要有多狠心，才能在染了杀孽以后依旧无动于衷，挺胸抬头地在芷儿依赖的目光里做一个无所不能、温柔善良的母亲？

　　所有的忧愁与无奈尽数掩藏在妇人的叹息之中，不过眨眼她又肃起了面孔，无坚不摧的铠甲覆盖着柔软的皮肤。蓝氏带着夏辞去到了给哥儿挑的乳母的房间，细细得看过一遍她们的吃食同一干用品，再去问过一遍女医同产婆还需要些什么、要不要再给林姨娘开一根人参。蓝氏问得极其详尽，一直到她觉得满意了才吩咐婢女们要好生照顾林姨娘，自己则加快了几分步伐，想要亲眼盯着乳母喂哥儿。
　　可她还没来得及走出产房，刚才被她派出去的银铃就已经净了手同面走了进来，汇报道：“国公爷和太夫人已经到了，正让金铙带着去看哥儿呢。”

　　蓝氏怔了怔。来得这么快？她是在这孩子生下来时着人去同国公爷和世子报喜的。世子不来是因为他正在吏部当值，不好为着弟弟的妾室生产请假，而大嫂则是替她看着几个孩子，是蓝氏自己说得不必来，只剩下老国公爷夫妻俩说什么都要来看一眼自己的孙儿。可他们住在正屋，离着二房所在的满月院有段距离不说，为了不让血气污染其他房子，林姨娘所在的产房也是在满月院的边角处，二老怎么来得这么快？
　　她也顾不得什么庄重了，快步走向了哥儿所在的卧房，一进去便一眼看见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妻。其中的老妇人弯着腰，正一脸慈爱地看着摇床里的孩子。她旁边的男人须发皆白、背着双手，肚子滚圆，长相中依稀能看出几分年轻时的英俊，正是国公爷云荣。他神情和蔼，对进来的蓝氏点了点头：“辛苦你了。”

　　蓝氏赶忙推辞：“儿媳不辛苦，倒是林姨娘有些许——”
　　她话还没说完，那老妇人就直起了身，眉头死死皱着，冷哼一声：“说你辛苦你就受着吧，打这孩子怀上以后，方方面面那么多人和事，芷儿又小，哪件不是你来管着的？有人给你搭把手吗？就说现在，他儿子终于出生了，云烨那冤孽在哪呢？怕不是还在哪个女人肚皮上睡着吧！哥儿出生苦的是那姨娘也苦了你，你嫁进我们家是云烨的福气，却成了你的劫难了！”

　　周老夫人恨得咬牙切齿，被丈夫安慰地拍了拍肩膀以后才深吸了一口气，不再做声了。这若换做别家，可能就要被当儿媳妇的在腹内嘲笑几句“唱念作打样样俱全”，但蓝氏却知道国公爷夫妇并不是在哄骗欺瞒于她。毕竟也不是每一对父母都能在亲生子大婚不过两年的时候就问儿媳要不要和离、并许诺为她再找一个好人家的。
　　也正因此，蓝氏虽然早就对丈夫死了心，但却和云家二老关系极为亲近，如同奉养亲生父母般待他们，同大哥大嫂并几个侄子侄女的关系也好。比起见着父母兄长就像鼠见到了猫的丈夫，蓝氏倒更像是云家这嫡亲的闺女儿。

　　既然是亲闺女，那自然就也没太多的客套话要说，蓝氏性格再古板此时也放下了自己的礼仪，走上前，满目柔情地看着还在熟睡的哥儿。周老夫人一看见自己的小孙子就变了张脸，嘴角忍不住地向上勾起，小心翼翼地推着摇篮：“这孩子长得是真好看，跟芷儿一样遗传了他爹唯一有用的那张脸。你瞅他那头发，一出生就那么多，以后也不怕跟那梁家小儿一般是个瘌痢头。”

　　“脸长得好看没什么，脾气可千万不能随了老二。”云荣在她旁边说，对老妻毫不客气地喊隔壁寿国公秃头一点儿意见都没有，倒是很在意二儿子那个他怎么也掰不过来的性格，语重心长地道，“璎珞啊，你可一定得要小心着点他日后的性子，莫要让他染了脂粉气，长大了日后也是要吃婢女嘴上口脂的。”

　　璎珞是蓝氏的闺名，她全名就是蓝璎珞。自打嫁了云府，她的闺名丈夫叫得少，反倒是公婆喊得多，从不叫她“老二媳妇”，把蓝氏同丈夫云烨分开得明明白白。不过一提到闺名蓝氏就想起来自己有什么事了，赶紧问道：“爹，哥儿的名字可是定下来了？”

　　周老夫人一点头：“定了，单字一个琅，跟着上头大房那两个一起都从的玉字旁。”

　　那就是云琅了。蓝氏小声来回念了几次，越念越欢喜：“这名字好，琳琅美玉，以后他便是云琅了。”

　　“乳名也想了几个，你看你中意哪个，意头都是求的他平平安安。”云荣说，“佛保，天光，满石，长生……”
　　他一口气念了好几个，最后才说：“这几个是我跟你娘都觉着好的，然后就实在挑不出来了。你看你有哪个喜欢的，以后就这么叫了。”

　　蓝氏沉思了一会儿，然后道：“就第一个吧，佛保这名儿听着不错。还望佛祖能保佑哥儿健健康康长大，一辈子顺顺利利、顺遂无忧。”

　　周老夫人说：“也盼着佛保长大以后跟他爹不会是一个模样。”
　　她神情凶蛮，怎么看怎么不像一个年过五十的祖母，恨恨道：“连儿子出生都不管不顾，若非命好，合该叫他这辈子孤苦伶仃、一个人过活！佛保若是跟老二一个样，我宁肯打断他的腿都不叫他去外头丢人现眼、让人看我们云家的笑话！”

　　云琅若是习得了他那死鬼爹的性子，那还不如别出生，直接一口气断在这里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