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书·江山》图离

7、【扶苏卷】

　　风和雪，江山如旧，朝京人绝。

　　我站在望月台上，不想已经昭阳五年。

　　这年又是冬季，夕阳缓缓落幕，映得被白雪覆盖的京都上一片金黄。我突然记起，那年我骑在马上，迎着飞雪向北狂奔的情景。那年的雪很大，我却什么也顾不了，因为我已经等得实在太久了。

　　那时候我的耳边总是会想起他说过的话，他说有一天，也许我会知道的。

　　那年我始终未懂，现在却有些懂了。我看着京都的大雪，往事又一次浮上我的心头。

　　在我的生命里是没有八岁以前记忆的，我仿佛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一醒来，所有人都叫我世子，他们说我的父亲是圣朝的镇远王，那时我们因为落入了敌人的圈套而被迫撤离，那时所有的人都护着我逃跑，后来我们成功撤离，父王欣喜的握着我的手，他的笑容那般温暖，我便摈弃了所有的怀疑。

　　那次父王大难不死，回朝就得到了朝廷的重赏，而我也作为将领，得以进宫面圣。我一直以为我可以跟着父王一起上场杀敌，名垂青史，可惜在对回纥的一场战争中，父王被人暗算，战死沙场，我对着西方深深的凝望，有一种敬仰英雄的悲怆。

　　那时，我已没有双亲，我以为自此之后，我将一个人长大，却不料竟然被皇上接入皇宫。我再次进入了那明艳的绿瓦红墙，可金座上那人的背影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单，他对我说：“你父王为国捐躯，你就是我圣朝的孩子，此后就陪着朕住在皇宫吧。”我虔诚的跪拜，享受着圣宠的恩赐。就在那年，我经过汴河遇到了洺启和雅风。

　　一开始，我注意到的只有雅风，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洺启也闯了进来。后来，我们三个就常常在一起玩。他们都对我很好，但渐渐，我却发现了区别，雅风对我有些游离不定，但洺启却似乎更加直接，而我在洺启一次次的试探里，慢慢沦陷，因为洺启对我说，雅风他有要守护的人。

　　后来洺启被封为了太子，雅风便与我们一天天的疏远，他虽然还是对我一样的笑，一样的说话，我却知道已经有了千差万别。

　　这样一直持续要雅风弱冠，他被皇上封为了淮阳王派遣出宫，而我和洺启留下。不知为何，从那一刻起，我开始莫名的悲伤，我以为我的心是属于洺启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见雅风离开，我会一天比一天悲伤。

　　洺启看着我十分担心，有一天梦醒，他突然对我说，“扶苏，你永远不要离开！”我被他看的有些忧伤，我说，“总有一天我也会弱冠，总有一天我也出宫。”

　　当时的洺启眼里有莫名的坚定，他说，“不会，永远不会！”

　　后来在洺启一天天的陪伴下，我好像忘记了另外一段记忆，那是关于雅风的，关于所有我和雅风的过往。

　　我被挖空的世界里慢慢被洺启填满，而他渐渐成了我所有的依赖。

　　但是这样的日子并没有多长，因为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很快也到了弱冠。皇上封我为昭阳侯，派我出宫，而洺启却冒险说出了我们的关系，请求原谅。

　　那时皇上十分生气，把洺启赶了出去，但是洺启不肯放弃，在皇上的寝宫外跪了一天，而我就在这一天里接到了皇上的密令。

　　是的，皇上要我死。

　　我被人带走的时候，内心全是对洺启的愧疚，想到我不能和他见最后一面，心里多少有些悲伤，但不知为何，在我被施刑，倒在地上的时候，我脑海里竟然浮起的是雅风，那时，我才突然想到，我和他已经很久没见了。

　　就在我以为自己撑不住的时候，洺启来了，那天的洺启表情真的好吓人，我任由他把我抱走，却已经说不出一句话。

　　我在朝阳殿养了很久的伤，而那期间，皇帝驾崩了，此后洺启继位，而我竟然真的不用出宫了。

　　洺启要我辅助他平定天下，我想到回纥杀父之仇，便叫他平定四方。他果然是个好君王，在他继位后的第一年，我朝大胜，全民欢喜。

　　我和他一起相处了四年，那四年里，他对我更好了，而我也好像找到了归属，只是偶尔我还会想起雅风，那个和我们一起长大，却最终分开的人。

　　他已经娶亲了，他把以前的我们都忘记了，而我才突然发现，这么多年，我竟然一直在原地。

　　就在我决定把他忘记的时候，突然传来他起兵造反的消息，我安慰洺启说他一定是受人挑拨，洺启却告诉我，雅风他要江山已久。

　　我突然有一种希望被彻底打碎的错觉，一瞬间，我所有的自以为是的信任被分离的支离破碎。

　　洺启五年，雅风攻入了帝都，洺启护着我，在要到雅风的承诺后，拔剑自刎。而我看着他倒下，心彻底被抽空。

　　我从来就没有想到过雅风会如此绝情，我突然发现自己所有的坚持到最后却只是一场空！从那一天起，彻骨的恨意从我心间涌起，而环雅风，却将我禁足朝阳宫。

　　自此之后，我再也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

　　这样的冷战，一晃就是三年，三年后他突然莫名其妙的把七彩暖玉还给我并封我为岭南王，让我离开。

　　我突然很想问他，他为了江山如此攻于心计，到底值不值。他却告诉我，有一天，我会知道的。

　　我远走岭南，开始联系岭南的义士，我要让他们帮我夺回洺启的江山，就像当年雅风夺走一样。

　　我开始用手头上的资源去招兵买马，三年后，我也有自信，可以挥师帝都。

　　那时候每一天清晨，我都早起跟着将领们一起操练。不论冬夏。

　　风华五年，天降大雪，我策马换戎装，和将领一起赴杀场。那时候，我终于知道战争有多残酷，而我却不悔，我说过我一定要雅风付出代价，一定要！

　　那时候我并不知道，雅风早早的就在帝都等我。我只知道，他欠我和洺启的终究要还！

　　次年我攻破了帝都，而雅风在朝堂上等我，一如当年我和洺启等他一样，只是这次，他身旁站了另外一个人，那人的眉眼我有些眼熟，而我始终记不清了。

　　我带着杀戮进来，看见的却是他们自如的对话，他们的无视让我愤怒，但是听到最后一句，我竟然有些莫名的难过，因为那人说：“陛下想见的人已经见到了，是不是应该和墨青走了？”

　　我看见雅风点头，马上追了上去，但还是迟了一步，那人带着雅风去了后院，而后院却是一片大火。我和雅风隔火相望，突然发现，我并不是真的想逼死他，就如看见他对我笑的时候，我竟然会害怕。

　　我到底在做什么？我为什么要把他逼成这样！

　　陆续赶到的人拉住我想追过去的步伐，而那高而艳的大火，就此把雅风埋下，我的心再次被掘空……

　　我站在朝堂上称帝，面对的却是江山的满目苍夷，底下的人看着我山呼万岁，我却觉得莫名的孤寂，就如那次我见到厉帝一样。我突然明白了洺启和雅风的感受。

　　十年动荡，不过倾国之乱，生生死死，又是谁的江山谁的梦？

　　我草草下朝，来到大火被扑灭的后院，我叫人翻找雅风的尸骨，宫人却悄悄跟我汇报，没有找到！

　　我的心被猛然击醒，再度向他确认，他却告诉我，真的没有！

　　我开始偷偷命人到处寻找雅风的消息，可是得到的都是空无，他好像真的凭空消失一样，彻底消失在我的世界里。不想，就在这样的不甘心中，一晃就是五年。

　　……

　　我站在望月台上，看着大雪降临帝都，想起了洺启，也想起了雅风。

　　今日的雪真的好美，我突然有了兴趣，回到了以前住的朝阳宫。宫中有人传唱着我听不懂的歌谣，我上前打听，遇见却是一个从未见过的宫女。

　　我问她唱的是什么？她却告诉我，以前这里住的是当今皇上，我饶有兴趣的听她说下去，她便告诉我，那时候当今皇上还是不是皇上，只是昭阳侯，而昭阳侯每夜睡觉都不安稳，是以风华帝每夜都在昭阳侯睡着了之后来看他，为他安梦，这样一来就是三年。

　　我突然想到了那时每一夜的温暖，我的眼睛突然有些湿润，却还是装作不信一般，问她是怎么知道的。她说，“那都是以前的老宫人说的，后来风华帝死了以后，他们就私自编了这首歌，他们说，曾经有一个皇帝让他们感动，那是他们从来没有见到过的帝王爱，唯一可惜的就是他喜欢的是个男子。”

　　我脸上突然一湿，就听到那个眼尖的宫女道：“哎呀，你怎么哭了？”

　　我赶紧抹去眼泪，笑了笑，说：“风雪太大，沙进了眼。”然后匆忙离开。

　　那年服侍我的人我已经找不到了，但是我有何其有幸的听到了这首歌。我突然想起了和洺启在一起的我丢失的那段记忆，那里面全是我与雅风，他的小心与谨慎，他的温柔与哀伤，他的笑容和悲凉。耳边再次响起他的话，“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我想至此时此刻，我是真的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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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最后一卷【墨青卷】……
明天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