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书·江山》图离

4、【洺启卷】上

　　我恨环雅风，从一开始就恨。

　　母后说，就是因为比他迟生那么几秒，我失去了嫡长子的资格，也失去了王位的安稳。
　　但我不是因为这个而恨他，而是因为他一出生就夺去了所有的人的目光。
　　他的容颜，他的才华，他的风雅，他的淡然。我一样都比不过。虽然是我正出的嫡子，却还没有他一个偏妃的孩子受宠。我实在不甘心！

　　母后说，不要和雅风在一起，他会遮住你所有的光芒。
　　我在亲眼看见父皇对他赞许的微笑之后，终于信了。和他在一起，我永远只能站在他的背后，所有人都看不见我，眼里只有他，可是我才是父皇和母后的孩子，我才是！

　　无数次，我和他整个后宫四处玩耍，无数次，我们玩累了，他就在直接靠在身上睡觉。
　　我侧着脸看去，正好可以看见他白皙而纤细的脖子，那般光洁美好，却让人有一种想要毁掉的欲望。
　　我仔细的看着他盖在眼帘上的睫毛，一根根那么倔强的散开，有一种别样的美好。他的鼻梁高而挺，下巴说不出的尖俏，映得一张脸轮廓分明。我用手指沿着他的鼻梁画下他侧影，心中微微有些柔软。他是那般好看，好看到我不忍去伤害他，他待我一直很好，好到我下不了手，去害他。

　　这日又如平常，他又靠着我的肩膀睡着。我如往常一般看他，却想着其他的事。我实在不明白，累了他为什么不去他母妃那里睡，却偏偏要靠着我，虽然每天就那么一会，但是他竟然养成了习惯。
　　今天被母后又教训了一顿，母后说我心太软，做不成大事！我告诉她，雅风是我的好兄弟！她一个巴掌打下来，几乎怒吼着对我说，“在帝王家，永远没有兄弟可言！”
　　我震惊的看着她，终还是跑了出去。
　　我的心太软吗？我看着靠在我身上熟睡的雅风在心里问。
　　雅风不回答，他听不到。
　　我突然像发泄一般，推开他，他身子一滑便倒下，头重重的磕在地上。
　　我这样问自己，我还心软吗？

　　雅风一个惊醒的坐起来，看着我说，“怎么了，启儿？我是不是又睡着了？肩压痛了吗？”他轻轻的替我揉着，目光异常的温柔。
　　我皱着眉说，“没事。倒是你，额头撞青了。”我冰凉的手触摸上他的额头，他微愣，然后抓住我的手笑，“这算什么，倒是每天辛苦你了。”
　　我看着他，什么也没说。
　　他坐直起来，认真道：“其实，每天和你在一起，我很开心。你知道的，父皇的其他孩子都不怎么喜欢我。”
　　我知道他的母妃因为受宠，为其他妃子所不喜，是以也不让自己的孩子和他接触。后宫争宠，历来无情，这关系到东宫之位，就连我母后也逃不掉，何况其他妃子。
　　我安慰他道：“和雅风在一起，我也快乐。”
　　他笑了，眼眸澄亮。

　　我总是从母后那里偷了很多好吃的给他，他也总是带我去宫中各处能玩的地方去玩。少时的莺飞草长，是最纯净的年华，而就在那样的年华里，我认识了扶苏。
　　扶苏是镇远王的遗子，他的母亲在他出生时便已死去，这回镇远王殉国，他便成了真正的孤子，父王怜其年幼，便接入宫抚养。

　　我们的初见，是在汴河边，当时正他救起失足落水的雅风。
　　我不明白，怎么会有少年，像他一般有力量，那小小的身躯在汴水里起起伏伏，便将雅风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这次落水完全是个意外，我也没有想到。
　　所以在看见雅风奄奄一息的时候，我真的吓坏了，抱着他就哭，我真的很害怕，为自己的罪恶害怕。
　　雅风伏在我肩上轻轻的说，“我没事了。”
　　然后身后有一个声音响起，“既然没事，那我就走了。”那是少年般的清朗，却如可以洗尽罪恶的圣水一样，缓缓流进我的心间，此后经年不换。

　　后来父皇开家宴专门介绍了扶苏，那便是我们最初相识的开始。

　　有时候，扶苏会问我，当时，我为什么会对他那般好。
　　我回答他说，因为他救了一个人。
　　他当时一直以为我说的是雅风，其实我说的是我自己。

　　要讨好扶苏，要比讨好雅风容易的多。
　　我看的出雅风喜欢扶苏，可是他那样的性子一定是说不出口。我突然想到，我要是在这件事上赢了他，是不是意味着我就可以走出他的阴影？

　　此后，我常常看着扶苏发呆，心里想着是不是要把扶苏抢过来。扶苏是真的很好，我们说什么，他便做什么，从来不会反驳，他是很真心的对我和雅风好。
　　那时，我们都很淘气，有时候也会惹父皇生气，他总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安慰着父皇，并且说，男子汉要有担当，然后要替我们受罚。弄的父皇每次都苦笑不得，只得作罢。

　　有一次，我跪在他身后，以父皇和雅风看不见的角度勾住了他的手，他有些惊慌的回了头，竟然满脸潮红。我心头一喜，马上松开手。他清咳两声，装作什么也没发生。
　　此后，我有如上瘾一般，经常用这样的小动作去逗他。他果然不谙世事，每次都会涨红半边脸。他问要干什么？我说，因为喜欢你。他只当我在开玩笑，便不理睬我。

　　有一日，雅风母妃的生日，父皇专门作陪，并只叫了雅风一人，说要三个人好好吃一顿饭，我和扶苏得了独处的时间，便将他揽上望月台。
　　那天的月色如银水，我对扶苏说，“不若你来看看我的剑术？”
　　扶苏有些微惊，却问：“为何突有兴趣舞剑？”
　　我道：“只因知己在旁。”我顺手摘了一根枝条便化它为剑。剑花如水一般泄出，我满心欣喜，把所有的抱负都化在这畅怀的一舞中。月光清幽落下，映得望月台满地银光，扶苏站在一旁，身形孑然，有如谪仙。

　　“好！”他拍手大叫。
　　我越舞越勇，便是一个飞身旋转。
　　彼时，我们已经习武。作为皇子，征战四方是最高的荣耀。

　　我以一个漂亮的转身收尾，然后便听到扶苏道：“好！启哥哥动作刚毅，招式也行云流水，直抒胸臆间便可探得心怀天下，不知扶苏说对了没有？”
　　他果然懂我，我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月华如水，我看着他欣喜的模样，突然顿道：“最近课业紧了点，恐怕不能常常陪你了。扶苏若是想我，自可以派人来说。”
　　他脸上突地一红，却闪烁着争辩道：“我想你作甚？”
　　我哈哈大笑，一手搭在他肩上，道：“不想便不想罢，又如何要做这等模样，叫人看着心疼。”
　　“你……”他微微一挣，却被我涌入怀里。
　　我呼吸着他身上的清香，幽幽道：“扶苏，你知道我有很多话，只对你说。近些天来，真的好累。”
　　他本欲挣扎，听得我话，却安静下来，安慰我道：“累就好好休息，还大半夜跑来舞剑干什么？”
　　我放开他，抓住他的手道：“因为只想给你看。我学武只是为了保护身边的人，现在我身边的人只有你。”
　　“那雅风呢？”他问我。
　　我说：“雅风自有他要保护的人，他一直是那般强大。”
　　扶苏目光微颤。

　　我对他笑了笑，然后从怀里拿出一枚玉佩，那玉入手便暖，颜色更是由七彩构成，串在一根大红的粗线上，有一种让人移不开眼的神韵。
　　“七彩暖玉？”扶苏的声音微微有些激动。
　　我把那玉给他，说：“送你！”
　　他有那么一瞬，没有回过神来，我干脆直接解开绳子绕在他身后，为他戴上。
　　扶苏连忙抓住我的手拒绝，“这样不好吧，这可是皇后送给你的！”
　　我笑了笑说：“不要动，我知道你喜欢。”
　　“启哥哥！”他突然着急的有些不知所措。

　　我帮他系好粗绳，然后绕到他身前，那玉安静的挂在他颈上，光泽温润。他低头一看，便迎上我的目光，我说，“只要扶苏喜欢，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他的脸一瞬间凝固，我轻轻的拍了拍他，转身就走。
　　良久，他才追上来，然后默默的跟在我背后走了好久。
　　那一刻，我是得意的。我在心中默默对雅风说，他是我的扶苏，你永远也夺不走！

　　从此之后，我和雅风的关系，变的微妙起来。
　　雅风好像知道，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他还是如以前一样待我，待扶苏，却让我有了一丝挫败感。

　　大厉十七年秋，我被立为太子，父皇为我大宴，雅风却没有来。扶苏看着我，知道我不高兴，然后说：“我去叫他，他可能不知道。”
　　我点了点头，目送扶苏远去。
　　我知道，若是扶苏去，他定然是会来的，我要让他看到我的光鲜，我已不是以前那个只能在他身后的陪衬了，现在我是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