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朝论 ...
-
论聪明程度,元祈是怎么也敌不过亲弟弟元景的。他俩是同一胞母所出,性格却天差地别,元景好静,元祈好动。元景老实本分,元祈风流爱惹事。
除了长相一样俊美,这两兄弟只怕是没什么共同之处。
当朝贵妃合依未把元景抱走的时候,元景还在襁褓之中,虽然跟着合贵妃长大,但是元景丝毫不具备那股狠辣傲慢之风,为人十分娴静清朗,一身正气。
很明显,元景不像合氏的人,而是像那名难产而亡的苦命娘亲,也就是被追封的长善皇后。
元景不太像自己的父亲,他的父亲元意外向,颇具气势,精于权术,是个好的领导者。而元景,虽然贵为合氏养子,尽管是哥哥太子元祈的劲敌,但是他挑不起争夺皇位这个重担。
然而,不要以为元景真的是傀儡般的存在,毕竟也是跟着厉害的合氏家族生活了十七年的王子,他当然具备一定的政治实力与角逐资格。
元景幼儿时期就已经学会伴君之道。
犹记得那时候,父王元意见元景可怜可爱,便在上朝时候抱着他,某朝臣上问元意,当今敬朝要务是什么。
元意还没说话,就听到怀里的元景脆生生的声音:“老爷爷,景儿以为,最紧要的事是北伐,把失去的土地夺回来。”
元意觉得儿子这话讲得在理,很在点子上,来了兴致,便补充道:“善也善也,孤也思念前朝旧都,每每想起来,都不踏实,就像每晚都能见到月亮一样,孤希望,下次抬头的时候,眼里是故城的宫殿。”
元意这么一说,朝臣们当然速速迎合,元意不管朝臣们的赞美是真是假,心情却因元景的聪慧变得大好,甚至对合氏的防备也有所松懈。
大概,是觉得,找到了第二个自己,敬朝后继有人。
若干年后的春天,敬朝的朝堂可没这么好过了,北伐不利,军账亏空,岭北流寇又起,岭南干旱遭灾,这些糟心事导致元意的心情从来就没好过。
这日,太子元祈依旧像往日一样,坐在明德堂的后面,用琉璃帘子隔着,在旁学习论政,他看着前面坐着元意,心里有一丝丝不安感隐现。
果不其然,下一秒就出大事了。
朝臣辛子奇是一位老头儿,资历颇老,是为合氏鞍前马后附和的人,他从袖子里抽出一个册子,让宫人上呈给元意。
元意看了那本东西,就马上上手把它撕了,元祈看他的背影都知道他的怒不可遏。
辛子奇说话向来不客气,即使在元意面前也是如此,毕竟有合氏做后台,难免跋扈。
辛子奇不知轻重地说道:“陛下这么发怒对龙体可不好,您还不知道这本账册记录的是东阁羽林武役的军账吗?”
原来是账本。
元祈已经不是第一次遭遇这种事情了,自十五岁与父王共同上朝学习论政以来,针对他和他的东阁的人最多,每天大概率的事情都是冲着他来的,谁叫他落魄。
柿子只挑软的捏呗。
比较讽刺的是,元祈和元意没什么父子感情,倒是有些默契。一般有人参元祈一本的话,通常的处理流程是,元祈先发声辩解,以示抗议,然后元意跟着分析事态,最后由朝臣打圆场。
很多事都不了了之。
还不是有元意为他撑着,不然那些豺豹大臣早就把他给吃了。
于是,按照流程,元祈清了清嗓子,说道:“辛大夫,您言重了,据本殿所知,本殿的羽林武役确有亏空,然而,若论贪腐,则要数您家的合氏军役贪得最多吧?”
辛子奇本就不把太子当回事,这番言论在他眼里当然是滑稽之言。辛子奇心里骂骂咧咧,朝天翻了一个白眼。
这态度很明显。
我们合氏权倾朝野,轮不到你这个小毛孩子来管。
你是太子又怎样,我们二皇子才是皇位的继承人。
元意保持沉默,还想再看看朝臣们怎么说。只是,这种沉默在元祈看来,有些可怖,他不禁想知道,辛子奇手里的账本是真是假,自己的羽林武役到底贪了多少。
太子党人马飞不紧不慢地上参元意:“陛下不急,臣今日有带东阁军账过来,这自可证明吾等的清白,若说清白,吾等也是不敢当,东阁的军账那是不堪查,辛大夫可以扪心自问,哪里的武役不含亏空?吾等跟着太子殿下多年,这点常识还是有的。”
马飞也是个狠人,杠上辛子奇这个倔强元老。
对,我知道你有证据,但证据谁没有啊,信不信我拿出合氏武役的贪腐凭证,那时可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辛子奇嗤笑道:“马大夫,你的一本假账,又怎么能够证明太子的清白?”
很意外地,元意发话了:“辛大夫不要为言过早,谁也不能判定马大夫准备的是假账,孤有兴致看一看马大夫的东阁账本。”
元祈见父亲都跑出来打圆场,就知道事情不妙,于是附和道:“辛大夫,让马大夫把本殿的账本给您过目一遍,这账本是马大夫誊抄的副本,原件也不在辛大夫您手里,而是躺在本殿的东阁记账轩的柜子里。”
辛子奇不以为意:“太子殿下请自重,等会儿发现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东西,可不要怪老臣多嘴!”
宫人把账本上呈给元意,元意略翻几页,就把账本下传给辛子奇。
元意保持惯有的沉默,然而脸上阴晴不定。
辛子奇用食指沾沾口水,大动作地翻动那本誊抄字体娟秀的账本,一边翻一边若有所思。
马飞整理好冠带和象牙笏,等待下文。
辛子奇谴责道:“陛下,您看,这羽林武役去岁冬日的军费是三万枚银币,据臣所知,冬日临近年关,大部分武役都实行轮值,应该花不了这么多军费。”
没等元祈发话,元意先言为快:“辛大夫,您言重了,去年建里近郊在闹事,很怕乱人窜入皇城,每个宫的军费都增加了,再加上过年,赏赐武役就花去了军费的一大笔,孤倒是觉得,两万枚银币,不太够用。”
这里辛子奇吃了瘪,面子上挂不住,于是又辩解道:“东阁的账目可不止军费,陛下看看,烧炭的墨碳都花了好几千枚白银。”
众人顿觉没意思。
怎么,你一个老臣,咋还管到了太子殿下的家里去了,这,恐怕不太合适吧?
马飞知道自己和太子占了上机,说道:“太子殿下自幼患有严重的寒症,冬天的碳大概用得多些罢,还请陛下多加体恤。”
怎么,才烧了千枚白银的碳,还说我们铺张浪费,您咋不说二皇子元景的家有多奢华呢。
元意保持沉默。
一般他沉默的时候就是代表正在斟酌。
当然,也有些许得意。
自己没白培养太子党人,太子党人终于学会了忠心护主。
辛子奇见一个个的都把矛头指向二皇子,心里不痛快了,开始说一些胡言乱语:“陛下,您看,太子现年十八,都未有子嗣,除了贪,他还不孝!二皇子比太子小一岁,已得子嗣,儿女双全,不是各方面都比太子强吗?”
元意斟酌道:“辛大夫,这是孤的家事,您就不要多管了。”
辛子奇见陛下不悦,只好悻悻道:“东阁账本的事,是臣妄言了,还请陛下多加体谅。”
元意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退朝吧。”
元祈坐在后面听了这么一会儿,心里明白,东阁军账这件事,又算是不了了之了。亏得马飞帮扶和父王明察,自己又逃过一劫。
元祈知道,辛子奇是合氏派来制约太子党人马飞的人,所以也不奇怪辛子奇天天弹劾元祈。
反正弹劾来弹劾去,也就是那么几个问题,说他贪腐,说他无为,说他没有子嗣,说他不孝。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元祈为什么没有孩子?其实自己心知肚明,东阁内的宫娥在被送进东阁之前,都在肚脐上抹了麝香,有意导致她们不育,那些被元祈宠幸的仕女,有喜了又被人害得小产。
很明显,这些事情就是合贵妃干的,目的只有一个,让元祈没有子嗣,一生只能做一个落魄太子。
元祈本性潇洒,对这些倒也不大在乎,心想着不生孩子也没啥,自己还可以再风流几年。
元祈像极了他的父亲元意。
这日,退朝后,元祈回到自己的宫殿,云锦姑姑已经准备好了他最喜欢吃的羊圆三件宝,即羊圆炉子,脆笋拌羊圆和炸羊圆。陪侍的人是瞿芙。
元祈从炉子里捻起一颗浸满汤汁的羊圆,吹了吹气,一口咬了三分之一,边吃边赞叹道:“鱼圆、肉圆,都比不上羊圆。这小羔羊肉做出来的羊圆,是真的鲜。”
瞿芙夹了一撮脆笋,慢慢嚼起来,她喜欢吃素,但羊圆可以接受,因为养父乔绫是北方南迁的士族,府里常备牛肉与羊肉。
她经常看着乔绫吃辣子牛肉炉子,一边喝米酒一边作诗。
瞿芙记得有一句打油诗是这样的:
白腻味胜人参条,酱红香赛女儿红。
元祈拿手在她眼前晃晃:“怎么了?吃东西不准不专心哦。”
瞿芙对上了元祈的桃花眼,本想说没什么,结果下一秒发生了一幕惨剧。
殿里有一扇窗从外面打开了,冷风吹灭了锦烛,还没看清那是什么的时候,一道剑影晃过,直直捅入元祈的腹腔。
元祈的第一反应是抱着瞿芙,让她远离危险,接下来,他发出了一声闷哼,不省人事。
瞿芙什么也看不清,只见刺客从那扇窗跳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