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只道是寻常》falsegod如玉

5、游园秋瑟（二）

　　下午，秋令难得的长风温暖微醺的下午，扶笙昨日收到太子暮楚昀的邀约，是西洲巷戏馆的当红名伶花如娘子重出江湖，过去一年里，花如娘子因春时染上风寒，久病不愈，嗓音也不似从前，故闭门歇客一年之久，听闻娘子不在的时间里，戏院的生意也愈发不胜往日。

　　而前些日子放出消息后，全京洛爱听曲的人士，不论三教九流，全城为之沸腾，暮楚昀想到扶府的扶笙，尚不知她的喜好，不过，还是决定一试。

　　他便遣去侍从前往扶府邀约，到了赴约之日，见到不过一身常裙的扶笙，心底不由为之一叹，面前的女眷，不过略施粉黛，寻常玉钗，却可以颦笑间皆是自然之美，清丽出尘，他的心情愉悦舒缓，挑眉探出手故作轻佻道：

　　“笙儿可使本宫好等，嗯……便握紧本宫的掌心以示小惩。”

　　“回殿下的话来，民女不愿受这轻佻之徒的请求”扶笙莞尔道，随刻一丝少女的狡黠显现“但，扶笙愿意这般……”话尽，少女朝暮楚昀偏头一笑，原是，她瞬时轻轻亲昵挽住了青年的一方衣袖。

　　“笙儿你啊，本宫是该拿你如何是好。”虽是如此言着，但青年也任由孩子气般的少女做出挽着手臂的亲密举动，似如人间妖物般的狭长凤眸，此时蕴藏着无尽宠溺偏爱。薄唇展颜轻笑。

　　画面如此美丽而甜蜜，就如事实也如眼见一般美好。

　　太子以为他从未对她流露过真情，却不知世上最无懈可击的演技唯有它从不是演技，而是不知不觉中便对少女袒露出的一颗真心，如果他此时仍要一番嘴硬，便是只有，他还尚未饱尝后悔之苦，因为他尚拥有着她。

　　他们此行乘坐的车舆极为普通，朴素简单的装饰，却意外使暮楚昀有了几分家的感觉，恋人的头轻靠与他的削瘦肩上，他紧紧搂着她，一路笑语连绵，气氛暖昧不明而又温馨动容，车子的窗口有媚阳的光微泄，照进车子内，竟是使他感到些许暖而微凉，他抬起一只手，接住无形阳光，溢满光照的手心，透明般黄亮，然而这是一份握不住，甚至虚晃不堪的幸福。

　　他感到无尽失落，却无法不在这条只有失落伴随的歧路路中走下去，他答应了另一个姑娘，答应给她一世幸福，答应护她一世安好……答应唯爱她一人。如今想来，或许他不该招惹扶笙。她一定不知道吧，虽贵为今朝太子的他，却早在中秋晚宴开始的两年半前，他便开始默默追踪她的底细。

　　他第一次注意到她时是两年前桃花初显的二三月，不过，那年他的眸中对她皆是无底恨意，他恨她，因为她无恶不作的父亲，他不解，为何她的父亲那如地狱恶鬼的化身，他至今仍能活跃朝堂，而父皇又向来对丞相的话深信不疑，所以他的母妃被处死，所以颂箬的父亲被下令五刑加身，所以朝中原同他母妃一族稍有沾染的朝臣，无一不锒铛入狱，最后牵连致死。

　　他不明白，所以他恨的愈加狠烈，他要报仇雪恨，即是她爹老谋深算，他动不得，那便先拿他女儿下手。他是一个极具执行力的人，思虑周全而无异议后，便要实施，他幼年起习武，轻功了得，十分轻易地在夜间潜入扶府，又很快寻到扶笙闺房所处的位置，他心情愈发激动难耐，手中毒箭只等蓄势待发。

　　而正真要发出手时，他却是望见春风料峭的谧夜时分，那个模样清丽隽美的相府千金，她却是伏于一方古香古色的窗子前，对着夜空出神发呆，手中挼一只如炙火又似鲜红血渍般的娇艳月季花，露出雪白皓腕，一只手轻轻晃颤着月季的纤弱花茎，另一只则采撷着它繁多的红瓣，唇中呢喃自语，心事无限。

　　她的一举一动，空灵出尘，像那清艳的月季一般，美而脆弱。竟使他动了恻隐。

　　后来，一颗极细小的锐刺刺破她的指尖，她被丫鬟唤进寝内，昏黄的闺室，烛火打了一个响结，斯人一声无明叹息。匿于房檐上的他一阵苦笑，弓箭被他默默收回肩背。他黯然离去，来无影而去无踪。任务失败，或许那时他便该清楚知道，扰乱他计划的从来不是她，更不是那相府形同虚设的无用守卫。而是他自己的悄然情思。

　　而如果他有一日知晓那使扶笙春夜神伤之人，不是他人而正是自己，而他身为东宫太子，而她仅一丞相之女，她不是皇亲国戚，可他是货真价实的天之骄子。除非他心系着她，否则他们将此生都无在一起的可能。这种无望的相思，痛苦而又美丽，但结局只有绝望。

　　所以如果他有一日知晓，她的真实内心。到时他又将用何种神情面对？谁也……不知。

　　事后，他回到东宫隐瞒了他失手原因，谎称相府守卫森严，他尚不敢直接出手以免打草惊蛇。颂箬等人纷纷赞许点头附和，因为他们一直信得过太子的轻功，即是连他也无法应对，能应当只能从长计议。

　　于是，那日一夜商议后，从此这便世间少了一个暮神射，而凭空多一位追踪圣手暮楚昀。

　　从此往后的日子，他便于暗处观察着她，准备伺机而动。但却是如下景象，春时见她于桃花下出神，或抚琴舒忧，或纵目远望凝思。夏时便荡漾着一只简单小巧的木船，驶进藕花深处，采几只开的鲜丽正好的芙蓉丽花，置于船首，随后她便恣意卧在舟中，阖眸，展颜吟唱起西洲江南之地的民曲。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她低声咿呀吟唱，婉转悠长，曲子讲述的是一个江南莲乡女子一年四季的无边相思，四时更迭流转，她的心上人却仍未出现回到她的身边。而暮楚昀听尽全曲后，他却分明听出扶笙歌唱中的弦外之音，爱恋却独不可得。

　　就如自己恨却不可报仇，他竟可笑又荒唐地从曲中寻觅出一方知己共鸣。他于暗处取出一只小酒坛，对着扶笙的位置举杯，随后自己将其一饮而尽，他也学着她的模样躺在草丛中，虽未互相了解，此时却共享同一道温暖阳光。那一天亦使他知道什么叫做酒不醉人而人自醉，他迷糊中睡于艳阳下，或因如画美景，或因那一派美景衬托下的美人。

　　但他不知在酒意微醺下他道出一句子建名句：

　　“浮沉各异势，会合何时谐？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他的心思跃然纸上。却无尽缠绵悱恻，无尽之不可能。

　　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

　　或许最美便是如此，可是他现在身为暮楚昀，他的一切，皆不会应允他正真爱上一个仇人的女儿。更谈何妄想同她相守四令。唯化做无形之风，可他清醒之时永不可能为风潇洒自如，所以，便唯余使自己深陷黄粱一梦。

　　梦中他可以放下一切

　　哪怕……片刻便也足以。

　　“阿笙，谢谢你，你让我找到真正恋爱的感觉……”暮楚昀从回忆中醒来，他第一次唤她阿笙，语调隽永，含情脉脉。这句话像对今日陪他一同赏戏的扶笙说，又像在对那日，夏风习习，藕花中相思吟唱的扶笙做迟到的扣谢。

　　‘

作者有话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