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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亡者之声(五) ...

  •   汗水从埃利安的额头滚下,从眼角流过,她眨了眨眼,随即又睁大了眼睛。她的腿脚因站立过久已经开始肿胀,但却一动也不敢动。在她面前,卡琳和头狼对峙相视,仿佛已经化成了永恒的雕像。

      即使是法师,第一次对魔狼进行精神控制也极度小心翼翼。他们会仔细地准备魔法阵、相关魔法试剂和监护者,以便一出问题就立刻切断精神联系,把精神力损伤降低到最低。但现在她和卡琳什么都没有——没有魔法阵,没有魔法试剂,也没有监护者——埃利安自己对魔狼控制并无把握。

      在寂静的狼群背后,隐约地传来一些激烈的人声和狼嚎,埃利安推测那应该是1743小队与魔狼激战的声音。或者我们的葬身之地就在这里,和他们遥遥相隔,她想。

      1743小队此时已经接近山穷水尽。他们成功地干掉了近30只新种魔狼,但代价也极其惨重——40人中只有17个人还活着,其中还能够继续战斗的只剩下10个:原第一营的林顿,特莱斯,彬克,洛斯,和另外五个老兵,他们是前一天才被补充进1743小队的,林顿甚至还叫不出他们的名字。

      “他妈的!”一个老兵——他的肩膀上光秃秃的,没有肩章——晃了晃手里的水壶,把最后几滴水倒进嘴里。一只手递给他一个水壶,他习惯性地接过来,摇了摇,一脸惊喜:“满的!他妈的,你是怎么——”他的声音在看清对方的脸时戛然而止。

      “我不能喝您的水,小姐。”他低声说,目光在林顿干干的嘴唇上一扫而过,尴尬地把水壶递了回去,“谢谢您,中校。但男人不能占女人的便宜。”

      “你是我的部下,里瑟。”

      “这是我的荣幸,”老兵咧开嘴笑了,坚决地摇了摇手,“您是个好长官,我挺高兴这时候能和您一起,而且您也帮了我,”他看了看林顿满身的血迹和尘土,拍了拍身下被拖来做掩体的魔狼尸体,站了起来,“我刚刚差点被这个畜生压住,幸好您捅它一刀——但您那时有些太过冒险了,下次可别那么做,还有,”走出几步,他突然又停住了,转过脸,“我叫柯瑟,里瑟是躺在那边的那个黑头发的家伙,长官。”

      林顿尴尬地看着柯瑟抛下笑声走远,她身后的里瑟走过来,朝她友好地笑了笑:“别在意那个没礼貌的家伙,长官。我们只是,只是开个玩笑,玩笑!”他搔了搔头发,绞尽脑汁地想着措辞,“他说得没错,我们愿意和您一块儿,真的——”

      “看来我们的长官大受欢迎。”彬克一边和特莱斯一起把几只魔狼尸体摞起,一边低声说,“我本来还担心她没法过来——”

      “卡琳还没消息?”

      “没有。”彬克朝那个黑漆漆的不祥洞穴看了看,“说真的,你真的相信卡琳会从这里面出来?就像奥丁的瓦尔基尼女神一样登场?”

      “就算不信,我们今天也得在这里。”特莱斯看了他一眼,掩饰着心里的不安,“而且卡琳向来不说大话。或者,你有什么别的方法?”

      “我当然信她。但是那位小姐,”彬克朝着远处的林顿点了点头,“你不觉得她似乎没打算信她吗,特莱斯?”

      特莱斯赞同地点点头。每次战斗时林顿都坚持站在最前面,那种不要命的攻击方式虽然鼓舞士气,也成功地化解了几次危机,但也让她本人付出了很大代价,特莱斯不确定下一次自己的长官还能不能这样伤痕累累地和自己站在一起。

      她简直像是一心体面地战死似的——特莱斯从彬克的脸上读出了和自己一样的想法,他看着林顿,坚决地点了点头。“奥丁会保佑她,我们也会保护她。”

      “如果让女人死了,男人活着回去,那我们也没脸见人了。”彬克擦了擦沾满狼血的手,“放心。”

      卡琳动了动。埃利安眨了眨眼睛,几乎以为那是幻觉。但这个念头立刻就被事实打破:头狼张开大嘴,长嘶一声,接着其他的狼也跟着嘶吼起来。狂喜涌上心头,埃利安情不自禁地朝卡琳走去:“成功了,卡琳,我们——”

      回答她的,是一阵不祥的古怪咕噜声音。卡琳转过脸,那神情让埃利安感到极度陌生,她仿佛在迷惑,又仿佛在探究一样盯着她的眼睛,喉咙深处发出长长的模仿野兽嘶叫一样的声音。

      埃利安毛骨悚然。她全身僵硬地站在距离卡琳只有两步远的地方,脑袋里一片空白。天啊,她还是没能成功,她恍恍惚惚地想,记忆中精神控制失败中确实有这样的案例:一个学徒由于精神控制方法不当和坚持时间过久,把自己也催眠成了一只魔狼,他整整嚎叫了一个星期,才被导师从催眠中唤醒,但却留下了终生的后遗症:之后他对生肉异常感兴趣。

      她现在很可能对我感兴趣了,埃利安想,她求饶似地开口:“卡琳——”

      卡琳犹豫似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头狼,突然发出一声长长的咕噜。头狼窜向埃利安低下头张开大嘴——后者浑身颤抖地闭上了眼睛,但魔狼却一口咬住了她背上的袍子,猛地一甩头,将她甩在一只魔狼背上。埃利安疑惑地抱紧魔狼脖子,那力道让魔狼很不舒服,但却没有反抗。

      卡琳已经骑在了头狼背上,仿佛交流似地,低声和它相互咕噜不断。头狼低低地咕噜一声,示意手下和自己一起掉转头,向洞穴深处跑去。埃利安睁大了眼睛,她拿不准卡琳算是成功还是失败。

      “卡琳?”她试探着呼唤。

      但后者只是伏在头狼背上,自顾自地嘟嘟囔囔:“咕噜,咕噜,林顿,咕,特莱斯,咕噜,咕噜,卡尔,咕噜,安迪,咕噜,洛斯,房租,咕噜,艾丝特姐姐,咕噜——”

      1743小队此刻已面临绝境。二十几只魔狼将剩下的人团团围住,隔着魔狼尸体垒成的掩体,彼此对峙。特莱斯摸了摸腰里的能源弹匣,又翻了翻口袋,翻出四五只半截的香烟,这是他最后的存货了。

      “分掉吧,”他眼睛毫不放松地盯着魔狼,手却点起一截香烟,又将剩下的烟递给身边的老兵,“反正奥丁那里什么都有。”

      洛斯靠在特莱斯右边的魔狼尸体上,低下头喃喃祈祷了几句,他身边的林顿一言不发地注视着面前的魔狼,仿佛在评估着如何应战,或者,如何体面地同归于尽。

      头狼伏下身体,朝他们凶恶地长长嚎叫,其他魔狼一起向实验场里这个小小孤岛涌来,特莱斯扣动扳机,把子弹倾泻一空,用枪杆挡开一只魔狼的突袭,回手用刺刀划开它的肚皮。

      也许,还能再坚守一下,特莱斯想,但下一刻,眼前的景象就让他浑身冰冷:洞穴里又窜出三十几只同种魔狼,气势汹汹地朝他们扑来!

      “奥丁在上!”洛斯绝望地大叫,眼睁睁地看着那些魔狼离人们越来越近,然后,不约而同毫无犹豫地咬向他的敌人的脊背和咽喉?

      “他妈的!”彬克目瞪口呆地看着咬成一团混战的魔狼,“他们分赃不均,打起来了?”

      “快跑!”一个年轻的法师学徒从一条魔狼身上跳下来,示意他们和她一起绕过魔狼进入狼穴,“她坚持不了多久的!”

      “埃利安,卡琳在哪儿?”特莱斯朝她跑去,极力大吼。学徒指了指他的身后,特莱斯转过头,一只巨大的魔狼映入眼帘,仿佛在挑拣对手似地,它并没有加入混战,而是站在一边,喉咙里不时发出一阵阵烦躁的咕噜声。在她背上伏着一个穿着破烂白色长袍的身影,杂乱的黑发盖住了脸,她紧紧贴在魔狼脖颈上,仿佛在与魔狼亲密交流。

      “她在,她在干什么?”赶到他们身边的彬克一脸愕然地问。

      “情况很不好,”埃利安快速地说,催促他们快步远离,“现在她和头狼应该是在彼此控制!这里的魔狼太多了,要强行控制头狼太困难,而且她的魔力波动也很奇怪,一点儿都不稳定,我根本没法感应,而且,这么大的骚动,等一会儿斯德尔老师一定会察觉的——”

      特莱斯打断了她的话。“我只要知道她怎么样了!”

      “她会变成魔狼,精神上!这还是最好的情况!”学徒大喊,“如果我们不快点儿走,等一会儿还是会被撕开喉咙!它们,和她!或者死在法师的飞弹下!”

      彬克转过脸,朝头狼行了个军礼,回身搀起一个轻伤的老兵:“快走。”

      洛斯眼泪汪汪地站在原地不动:“我们不能把她抛下,少校!”

      特莱斯毫不犹疑地给了他一拳,朝其他还没做出决定或还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的人大吼:“他妈的,快跑!”他一把提起洛斯的衣领,又搡了他一下,“活着回来才能替她报仇,混蛋!”

      几只漏网的魔狼绕开发疯的同伴朝他们扑来,特莱斯掏出两个仅剩的弹匣,却被一只手抢了过去。“我发过誓,少校,”林顿给自己的能源步枪填弹,示意特莱斯离开,“我会最后一个一个离开!”或者最后一个留下,她默默地对自己说,举起了步枪,一枪击中一只魔狼的右眼,它哀嚎一声,倒在地上。

      “中校!”特莱斯却不肯退后,“你得——”

      头狼在此刻做出了决定。它转过巨大的身体,扑过来咬断了一只魔狼的喉管,和这几只魔狼混战在一起。卡琳贴在魔狼背上,摇摇欲坠,十分惊险。

      “走吧,中校,卡琳她已经——”

      林顿固执地一动不动。“我再等一会儿,少校,你先离开!”

      “我不能把指挥官一个人丢在这里!”

      “你才是我们真正的指挥官!”

      “你不该死在这儿,中校!”

      “我并不是——”

      他们短促激烈的争执戛然而止。头狼巨大的阴影覆上他们头顶,毫不犹豫地朝他们袭来。

      “卡琳!”两个人闪过攻击,不约而同地叫出声。

      头狼看上去很狼狈,由于和卡琳争斗着精神控制权,它的动作比平时迟钝了很多,混战中伤情惨重:它的皮毛沾满鲜血,肋下和腹部都翻卷着几道长而深的伤口,最严重的是它喉管附近被划开了长长的口子,鲜血像小瀑布一样不断涌出。卡琳站在它身旁,同样满身鲜血,望着他们的神情陌生而冷酷,喉咙里发出和头狼一样的咕噜声。撇去外形不言,就眼神和表情而论,她此刻确实更像是魔狼的同伴,而不是人类。

      特莱斯觉得一阵寒意从头到脚。“他妈的奥丁!”他骂了一声,握紧了手里的匕首。头狼望着他大叫一声,猛地扑了过来。

      特莱斯利落地闪过头狼的攻击,匕首深深插入它的喉管,但当那庞大的身体向他倒来时,他发现那个瘦削的白色身影茫然无措地站在阴影下,黑眼睛里空空荡荡,仿佛一具抽离思想的木偶。

      特莱斯不假思索地一把推开了她,巨大的阴影遮蔽了他眼前的阳光,有那么一会儿,仿佛很长又很短,他觉得自己失去了意识,但下一刻,就被剧痛激得清醒过来。

      卡琳蹲在他身边,饶有兴趣似地盯着他被魔狼尸体压住的身体,黑眼睛里除了好奇没有一丝感情,她甚至舔了舔嘴唇,仿佛正在思考如何撕开他的喉管。

      “中校!”特莱斯咳嗽着吐出嘴里的血沫,转向几步外的林顿,费力地举起手臂,“其他人交给你了!这家伙,这家伙——”

      他的目光定在卡琳身上,那张苍白的脸掩在杂乱的黑发里,一道道崩裂似地伤口还没愈合,像渔网一样覆盖全身,在宽大的白袍里若隐若现,整个人瘦削得仿佛一阵风就可以吹走。

      “这家伙——”血沫又一次涌了上来,他咳嗽着,几乎说不出话来。

      “嘿!快点!”几个不远处的老兵跑过来,想要帮助林顿搬开魔狼,但卡琳却凶狠地朝他们叫了起来,仿佛维护母狼的幼仔。

      “他,他妈的!”一个老兵举起了步枪,卡琳警惕地盯着他,叫得更加大声。

      “别他妈的费事儿了!”特莱斯压住咳嗽,朝他们喊。他不知道自己断了几根骨头,但他能感觉到死神逼近的镰刀。 “中校,这家伙——”

      “别死!”林顿的声音仿佛比他更痛楚,“少校,带他们回瑟拉斐的该是你!还有卡琳!”

      “嘿,”特莱斯看了看那几个一脸戒备的老兵和林顿,又转向卡琳,安心地笑了笑,“看来她会带你回瑟拉斐的,卡琳。”

      她会去做,因为从认识的那一天起,特莱斯就发现林顿对责任有着异常的执着,在这一点上她从来没让其他人失望过。这一次肯定也一样,特莱斯想,虽然他从中校小姐眼睛里看到了解脱的渴望,但一旦责任来临,她仍然会把那些东西背上肩头。

      “回去,”他看了看林顿那张交织着矛盾的脸,又转向卡琳,“卡琳,和她一起,回瑟拉斐!”和那个无法丢下自己部下不管的心软的长官一起!

      “瑟,可,特——”头狼死亡后精神重创造成的意识空白渐渐消失,某些东西又慢慢回到了卡琳身上。她盯着特莱斯看了一会儿,迷惑起来——那是她重新表现出人类一面的开始。

      “坚持住!我会,我会,”一个声音传进她的耳膜,那个不远处的年轻女人朝他们喊着,谨慎而坚决地朝他们走来,脸色苍白,浑身颤抖,连声音都带着异样的痛楚,“我会带着你们一起回瑟拉斐,我发誓!”

      “瑟,可,特——”

      卡琳并不明白林顿的话,但潜意识里却觉得有几个音节很熟悉,似乎带着某种特别的气息,就像女人那双蓝眼睛一样让人觉得说不出的安心,仿佛包含了一切她想要得到的、想要依靠的东西。她低下头,犹豫地看了看身下那个垂死的男人,他朝她微笑着,眼睛望着天空,音节一个个从喉咙里蹦出来:“瑟拉斐。”

      那音调异常温和柔软,还带着一股让人难以抗拒的引导意味,一个模糊却熟悉的记忆浮上脑海,卡琳不由自主地跟着低声重复起来,但舌头却僵硬地不听使唤:“瑟,咕,可,特——”

      “瑟-拉-斐——”身体已经丧失了感觉,轻飘飘地仿佛不再存在,黑暗一阵阵袭来,特莱斯拼命地睁大了眼睛,下一刻他看见了里尔——不是那个刚刚考入神学院,披着白色见习生长袍的少年,而是很久以前的,那个在瑟尔树下蹒跚学步咿呀习语的幼儿,那是他们父子的第一次会面。那时他有些手足无措地抱着他,对他说了什么?特莱斯努力回想着,拼命抬起右手,指向自己被血液浸湿的胸口——一记忆中那里应该有一枚崭新闪亮的、和瑟尔树叶子一样颜色一样形状的三级英勇勋章。记忆中那稚嫩柔弱的手指攀上了他粗糙的指头,幼儿的声音在耳边咿咿呀呀:“瑟,可,特——”

      特莱斯微笑着,努力用僵硬的舌头一遍一遍放缓声音,耐心地重复:“瑟-拉-斐——”

      那是里尔对他发出的第一个单词儿。

      男人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最终归于沉默,女人的声音却在卡琳耳边一遍遍锲而不舍:“卡琳,我们一起回瑟拉斐!”

      卡琳看了看身下渐渐冰冷的身体,又看了看那双蓝眼睛。“可,特,瑟拉,瑟莎,瑟拉斐——”
      “我们一起回去,”女人左手覆上男人的睁大的眼睛,右手笔直地伸向她,“我们一起回瑟拉斐,卡琳。”

      那声调异常柔软,也异常肯定,卡琳犹豫地看着她,眼睛望着女人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一丁点儿恶意和怀疑,也没有恐惧和愤怒,这感觉和某个熟悉的记忆重合起来,卡琳的戒心一点点退去,她抬起头,用脸颊蹭了蹭女人的手:“瑟,可,可拉斐。”

      女人俯身背起她,快步朝黑洞洞的洞穴深处跑去。那身体的触感和气息异常熟悉,牙齿咬破血管的记忆再次冲入脑海,卡琳望着女人毫无防范的脖颈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嘟哝着闭上了眼睛。

      身后魔狼们的嘶叫渐渐远去,只有女人带着喘息的声音总会不时响起:“我们一起回家,我们一起活着回瑟拉斐,卡琳!”

      卡琳安静地听着,最终在这声音中,睡着了。

      卡琳不太记得之后发生的事情了,她觉得体内仿佛有一个黑暗的漩涡,把她的意识死死缠住,让她对周围发生的一切都模模糊糊没有印象,即使偶尔清醒,也是破碎支离的片段。但这清醒的时间却渐渐拉长,那些血腥的冲动和记忆也渐渐离她远去,某个晚上,她从白天长长的睡眠中醒来,终于真正地想起了关于卡琳•莱斯的一切。

      “中校,”她轻轻推了推她身边打盹的林顿,“现在是什么时候?”

      林顿睁开眼睛,那双蓝眼睛与记忆中的一般无二,带着友好的惊喜:“你醒了?”她的手搭上卡琳的额头,“谢天谢地,总算不再发烧了。要不要吃点什么?还是喝点水?”

      “还不用。”卡琳望了望四周,黑暗中只能隐约看到树下和灌木从里隆起的人体,“埃利安,我是说,那个学徒呢?”

      “放心吧,她很好。”

      “别让她跑了,也别让她死掉,中校——她很有用。”

      林顿点了点头,卡琳突然觉得那神色似乎和特莱斯一样老练坚定,让人安心:“放心。”

      “逃出来几个?”

      “算上你和学徒,一共9个人。彬克和洛斯都没事,但特莱斯少校——”林顿神色黯然地朝他们身边不远处指了指,“我把他的肩章埋在了那里。”

      那是一棵半死的瑟尔树,叶子已经被浸满瘴气的土地和空气折磨地稀疏发黄,但泛着银白色的树干依旧挺直,树下有一个小小的新的土堆,上面插着一支细小的瑟尔树枝。卡琳朝它赞同地点了点头:“瑟尔树会带他回家。”

      林顿转过脸:“我本来以为,他会带着你们回家的。”

      “我不太记得了,但我记得他死前的脸,他冲着我微笑,”卡琳低声问,“是我杀了他吗,中校?我那时候——”

      林顿望着她,那双蓝眼睛里没有一丝惧怕厌恶。“你那时救了我们所有人,中尉。”她斩钉截铁地说,“你什么也没做错。”

      她真的变了,有些地方,卡琳想,但不知为什么,卡琳觉得这种转变让自己更加安心,仿佛林顿身上多了些说不出来的、让她可以依靠的东西。这真奇怪,但不太坏,她想。

      “谢谢你,中校。”她低声向林顿道谢,“还有,谢谢你那一天早上唱的歌,我听到了,和埃利安一起,谢谢你,安博。”

      林顿咬了咬嘴唇。卡琳仔细审视着那张脸,她读到了欣慰、骄傲、痛楚、愤怒、屈辱,还有一些无法确切形容的东西,但没有迁怒和抱怨。

      “我很高兴你喜欢,卡琳。”林顿没有正视她的眼睛,声音却依旧坚定温和,“这是我该做的。”

      卡琳松了口气,放下最后一点儿担心。她就是这样不会报复也不会迁怒的人,卡琳想,但看着那张隐忍痛楚的脸,胸口却突然涌上了一股别样的烦躁和恼火。

      卡琳伸出手,握住了林顿的手,后者的身体明显地僵硬了:“卡琳?”

      “你能再唱一遍吗,安博,现在?”这话真蠢,话出口的瞬间,卡琳想,但她的声音却滑向更加愚蠢的方向,“为特莱斯,还有那些没能出来的人,他们会高兴的,长官。我现在还对魔狼有那么一点儿,一点儿感觉,这里很安全。”

      林顿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会儿。“好吧。”她深深吸了口气,单膝跪在地上,低声祈祷了几句。
      歌声在卡琳身边响起,卡琳再次闭上了眼睛,她觉得有些东西重新回到了自己体内。

      身边的一切都甜美得仿佛没沾染过一丝血腥,星光,风,草木的芳香,人的声音,一切都是。瑟尔树的叶子在他们头上沙沙作响,仿佛亡者的和声——

      “这一段路程无比漫长
      我已分不出森林草原和道路辨不出太阳升起的光芒
      我的血液归于尘土
      蛆虫啃去我的骨肉秃鹰夺去我的双眼和肚肠
      但是不必为我担心啊
      瑟拉斐!
      瑟尔木会指引我们回家的方向!”

      他们在沼泽里继续跋涉了13天,第14天傍晚,在离旧国界近70公里远的地方,遇到了卡森军团第一军直属第三特种团第二营的特别巡逻小队。

  •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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