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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门锁咔哒一声从外面转动打开,李国政躺在沙发上正聚精会神的看着电视里放的球赛,听见声音眼皮都没翻一下便开口骂。
      “死丫头你还知道回来啊!天天早出晚归大子儿没见着几个,等着活活饿死你老子我,好抢我房子吧?”

      冯淑兰听见骂声,手里还拿着把韭菜,转身掀起帘子就从厨房到了客厅,看见抱个箱子灰头土脸的李晓晓,心里那些可怜也变成了怨怼。

      “你怎么回事?又辞职了?天天的没个长性……”

      似乎是发现自己所有的话都像落在了棉花上一样,她骂了一句“闷葫芦”就回到了厨房里。
      沙发上,李国政还沉浸在球赛里时不时大喊一声,见状李晓小声说了句“我先上楼了”便悄声离开了。
      她放下了天花板上通往阁楼的楼梯,灰溜溜的爬上去,将手中的箱子随意放在一边,便蜷缩在自己的小床上,扯过被子蒙住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做好了饭的冯淑兰在楼下喊了好几嗓子“吃饭了”,都不见有人回答。
      李国政也对她打扰到自己看球赛的行为骂了两句,“不要脸的东西,一个大子儿不赚倒还摆起谱来了。”
      冯淑兰听见后一边动手要解开围裙,一边准备往阁楼走。
      “这么闷的天做好了现成的不吃,非得折腾你老娘爬上爬下,去那个蒸笼里请你呗!”

      正在这时门锁转动,李国政偏过眼睛往门口张望,“回来了就赶紧洗手吃饭!一个两个都这么不省心!”
      冯淑兰连忙在围裙上擦了两下手,迎过去接下来书包,往里走。
      “快,我儿快坐下,咱正要吃饭呢!早知道你回来,那就多做点肉呀、虾啊啥的了,好给你补补脑,一天天学习累吧?”

      李青枫一边点头答应,一边笑呵呵的往里走,看见桌上空空的,便往厨房走想帮忙端菜,却被冯淑兰挡住了。
      她催促着儿子上桌上等着就好,自己把书包搁在房间里的凳子上后,又拿出晾衣杆来对着屋顶使劲捅了捅,邦邦两声后,“臭丫头快下来你哥回来了,快帮忙端菜!”

      李晓晓下来的时候,桌上搁着一盘韭菜炒鸡蛋,一盘西红柿炒青椒。李青枫和李国政正在餐桌前讨论乌克兰和俄罗斯的局势,她往厨房里进看了眼在案台上不知道忙什么冯淑兰,自己就去盛饭了。

      听见身旁的动静,冯淑兰连忙说了句“妈不用你帮”,笑眯眯的转过头在看见李晓晓的脸之后便收了笑容,“你看看你那张死人脸,好好的小姑娘一点朝气都没有,那菜我都端完了,等你来什么事能干成啊!”

      李晓晓端着四碗饭出去的时候留下了句,“那我走了。”

      “死丫头你胆大了!你滚吧,看谁要你!60岁的老头都嫌你没滋味!”

      李晓晓将碗搁在桌子上,因为冯淑兰没想到今天李青枫回来,饭也没焖够。

      听见冯淑兰的咒骂声,李青枫皱了皱眉,他一向讨厌别人爆粗口,尤其是自己的父母。作为法学博士的父母怎么能和那些低级的人一样粗俗呢?

      他看了眼三碗满满登登的饭碗,和一碗甚至连底都没铺满的碗。将目光移到李晓晓身上,明明是十八九的年纪,一天天穿着灰色的长衣裤,成天低个头,不算长的头发却把脸遮了个严实。

      “你以后少惹爸妈生气。”

      李青枫感觉到李晓晓的动作一怔,他下意识的皱起眉后听见她幽幽的“嗯”了一声。

      饭桌上,电视里正在演着一档访谈综艺,画面里一个女明星正在侃侃而谈自己工作的困难和繁重。

      “大家好像看着我们很光鲜亮丽,实际上我们付出的努力别人也不会知道。”
      李晓晓默不作声的门头吃饭,虽然自己已经吃完了,但是她不能打破现在罕见的和谐气氛。
      “对,还是希望观众朋友们记得赞美的话可以脱口而出,诋毁的话三思而行。永远不要去评价那些你不了解的事情。”
      主持人温柔的声音传出来,她下意识的回头看去,屏幕里把主持人总结的花做成花字放在画面上,镜头一个个扫过嘉宾的表情反应,最后落在了那个女明星上。

      李晓晓像是被烫到一样突然就转回头然后深深地埋下去。她的动作引起了三人的注意,只好起身说自己先把碗拿下去。

      “青枫,不用管她,你吃虾。”冯淑兰将扒好的虾放进李青枫碗里。“她主意可正了,这不今天又辞职了!”

      “辞职!”
      李国政喊起来了,他啐了口将嘴里的虾皮吐到地上,又开始了一顿数落谩骂。

      “好哇我说今天你怎么不吱声不吱气的,原来又辞职了!你一天天的不挣钱在家白吃白喝,赔钱货不如早吧你嫁出去,趁着还能生早早的离了这个家,也好过趴在你老子身上喝血!”

      冯淑兰不作声,继续给李青枫扒虾,只是脸上也写满了对李晓晓的不满。

      “晓晓…”在李国政密密麻麻的言语中,李青枫插不进嘴。
      “我明天就去找工作,生活费会按时打给你的。”

      “对,青枫,你就好好学习就行了,唉妈呀就指着你了,等你博士毕业了,妈就放心了。”冯淑兰看了眼电视里的女明星,“唉呀,都是一样大的岁数,怎么人家就能当明星,有人就待在家里啃老!”

      说出啃老两个字,冯淑兰还有些得意洋洋,要不是自己的博士儿子,自己哪能学会这么洋气的词!

      夜晚,李青枫悄悄的推开李晓晓的门,一股闷热的气流从阁楼里溢出来,他用扇子扇了扇之后,悄悄的进去了。

      这个逼仄的小阁楼里堆满了杂物,有坏掉的电视,多余的扫帚,老旧的拖把,还有他俩上学时的书本。
      他弯着腰绕开堆到天蓬的纸箱子,坐在李晓晓的床上,他合理怀疑这个垒起来的纸箱子是她故意的。

      “晓晓,晓晓!”

      看着被自己吵醒坐起的李晓晓,李青枫尴尬的笑笑,想到自己上来的目的,他眼珠转了转。

      “刚在下面不好问你,这次辞职是因为什么?”
      “...就是经理他...”李晓晓嗫嚅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她缓慢的说着话,低着的头抬了起来,虽然看不清人,但依然盯着李青枫。

      李青枫知道自己妹妹性子闷,不爱说话,加上阁楼又闷,他本就不多的耐心更显拮据。有多久没有像这样兄妹两人谈话了?有多久没有仔细看看自己的妹妹了?
      他将手机的手电筒打开,想看得仔细些。可刚抬起头的李晓晓又把头低下了。

      “没什么,哥你上来有事吗?”
      “啊!?哈哈哈...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李青枫笑笑,像是自我安慰又像是不知怎样接话一样,“就是,你手里还有多少钱?先借哥点。”

      李青枫不敢看李晓晓,无所目的的四下打量,脑子转个不停为自己寻找有力的理由。

      “我,我这不是处个对象吗?最近她快过生日了,我合计送她个项链,也不贵就2千多。等我哪天带她回来,你们年纪相仿,让她教教你化妆穿搭啥的。”
      话音刚落,李青枫突然反应过来,急忙道歉,还打自己的嘴。
      “哥不是那个意思,你别多心啊晓...”
      “好!”
      “什,什么?”
      “好,那我转你两千。”

      “你下去的时候,帮我收上来楼梯...”

      李晓晓的话被淹没在李青枫欣喜若狂的声音中“唉呀!太好了!”
      他回了房间才想起来似乎没有关上楼梯,他躺在床上想着,天这么热,也给阁楼通通风吧。

      李晓晓坐在床垫上,借着手机手电筒的光,看着自己的记账本。她缓缓在上面最后一笔转给妈妈的4300块生活费和“7月17日”之间,写了一个插入符号。
      支出 2000元 支付方式 微信转账 收款人 李青枫 缘由购置女友的生日礼物 结余 126.8元
      写下最后一个字时,她的手略微颤抖。看着落在自己记账本上的蚊子,她下意识看向楼梯方向,被自己垒起的纸壳箱挡住后只好作罢。
      蚊子嗡嗡得声音响个不停,她不厌其烦的将落在自己记账本上的蚊子赶走,过一会儿它又会飞回来。
      看着它赖皮的样子,李晓晓出奇的有了丝笑意,她慢慢的将自己的长袖睡衣挽起,耐心的等待它落在自己的手臂上。
      1只,2只,3只...
      看着它们小小的身体后面坠着一个血球,她缓缓躺在床上,闭上双眼。

      ....

      “死丫头又跑去哪了?”
      李国政照样躺在沙发上看着重播的球赛,厨房忙碌的冯淑兰听后也喊着回应。
      “又面试去了,这都几天了一点信儿都没有,还不如早早的把她嫁了。”
      “净在那马后炮,那好几年前我就说把她嫁了,你现在说,那老王头新得的胖小儿都会跑了!”
      “去去去!”冯淑兰也从厨房出来了,扯着嗓子吼道,“那前她才多大啊!16岁才,那老王就给那么点钱!傻子才把姑娘嫁他!他都傻多长时间了,得个儿子还不定怎么来的呢!”

      冯淑兰越想越气,看着眼睛一刻不离电视的李国政,她更是气红了脸,上前抢过遥控器将频道调到新闻台才算。
      “净看那没用的,你不是爱唠国家大事吗?看看新闻吧!”

      “好接下来,我们来看一则新闻。
      一名网友在微博爆料称,她供职的一家大型金融机构,一名业务负责人欲潜规则女下属,逼迫女下属开房。被女下属拒绝后,这名业务负责人以辞退相威胁。爆料中附有微信聊天截图。
      该金融机构证实,双方确为其员工,女下属已离职。微信聊天记录属实,两人之间行为只局限在微信,没有产生实质性关系。他们已对这名业务负责人作出停职、停发奖金等处理...”

      新闻中男主播温润的声音像溪流一般流淌在这个不算融洽的氛围里。

      “嗐,没照片啊!看看这女的长什么样啊!”李国政遗憾的声音传来。
      “老不正经的。”冯淑兰笑骂一声,“说什么性骚扰不就是没谈好价吗!”
      “可不咋地!赚的不就是这份钱嘛!”李国政一副通晓全局的样子,从桌上拿起茶水滋滋得喝了起来,不是还感叹一句,“唉,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呦!”
      “对了,枫呢?”
      “说是帮他教授的一个案子搜集什么资料去了。”

      省高法内,李青枫坐在旁听席上,看着自己的博导谢律师,一丝不苟的头发、一尘不染的黑皮鞋、还有他西服上来自本市最好的律所,共鸣律所为高级合伙人定制的袖扣。
      他满心满眼的艳羡,从他上高一时起就决定要成为一名律师,他也一直为了这个目标努力着。
      成为共鸣律所的高级合伙人,然后光宗耀祖。

      谢涵在庭上掷地有声的为自己的辩护人做着陈词,有条不紊的提交着证据,字字珠玑得寻找被告的辩护失误。
      “对此案,经合议庭评议认为,本案经法庭调查和法庭辩论,事实清楚证据充分。被告人职场性骚扰罪名成立,现对此作出如下判决...”

      李青枫看着原告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握着谢律的手感谢他,在看见谢律衣袖上的痕迹时,他皱起了眉头,上前将原告的手从谢律的手臂上掰开。
      谢涵看着行为可以够得上钳制的李青枫,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头。
      在回律所的车上,李青枫不断的向谢涵表达自己的敬仰钦佩,也对他免费为原告打这场公益官司的行为表示了敬重。

      “老师,我真的很佩服您,其实像这种难缠的案子只要交给律所的小律师或者直接拒了就行,没想到您能亲自接。原告要知道您一分钟的价格指不定能跪下来给您磕头呢?唉,我什么时候能像您一样名利双收呢?”
      “你做律师只是为了名利双收吗?”
      谢涵坐在后座,在后视镜中看着顿时慌乱的李青枫,冷不丁的出声质问。不可置否的是,李青枫是他最优秀的弟子。之所以每个案子都带着他也是因为想多历练他,而迟迟不推荐他进入共鸣律所是因为,他发现了李青枫学法的心不纯粹。

      “啊?当,当然不是啊!挥法律之利剑,持正义之天平;除人间之邪恶,守政法之圣洁;积人文之底蕴,昌法治之文明。”

      李青枫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紧张之下将校训背了出来,一边背一边从后视镜中打量着谢涵的神色,谢涵的目光锋芒在背。

      “是吗?那就好。”

      天富大厦48楼,面试官的目光在桌上的简历和面前这个在伏天穿着黑色长袖西装的女孩身上来回打量。
      在见到出入这间公司光鲜亮丽的白领之后,李晓晓颇有些自惭形秽,她坐在白色的椅子上如坐针毡,手臂上还传来阵阵令人无法忽视的瘙痒。她下意识的挠个不停的动作也引起了面试官的注意。

      “你胳膊怎么了?”
      “啊,没,没什么,只是家里有蚊子而已。”

      李晓晓一时着急解释,也没注意抬起了头。

      看着眼前这个女孩,宋晏开没控制住倒吸了一口冷气,随后又只好故作镇定的转移话题。

      “咳嗯,你知道的,你的学历不够进入我们公司的资格。”
      “是的。”
      “所以给我一个,非你不可的理由。”
      “我做过很多销售性质的工作,见过很多形形色色的人,也有自己的客户群体。公司现在处于初创阶段,需要一个能在短时间内,为公司带来大批客户的人。”

      宋晏开看向李晓晓的眼神终于有了几分认真,他不得不思考这个简历上只有初中学力、换过十多份工作的女孩。她的背调显示公司同事都说她是个寡言却热心肠的老好人,可负责人却说她性格诡异工作庸碌。

      “可你却只是能够仅完成当月的业绩目标而已。反倒是你的同事他们...”宋晏开的话戛然而止,他正色看向李晓晓,“是你?是你把自己辛苦谈来的大客户让给了同事?为什么?”

      李晓晓沉默片刻后,将头垂了下去。

      “如您所见,我并不是一个适合接待客户面谈的人。而我也坚守我家家训,不出头,不冒尖,庸碌平凡淹没在人群中才是最好的选择。”
      ...
      面试结束后,宋晏开拿着李晓晓的简历跟人事部总监于漾做交接。
      “这是?”于漾盯着简历上的照片陷入沉思,“你跟我开玩笑呢?这一看就是个小学生啊!”
      “你是没看到啊,这姑娘她脸上有道那么大的疤,从嘴角一直裂到耳根。”宋晏开一边描述,一边用手自己脸上比划。
      “哦哦,怪不得照片用得是以前的。唉,现在的学生啊哪像我们小时候,家长管的严,这又不定是和谁家孩子闹的呢...”

      于漾感慨着做完了信息整理后,翻出早上在抖音上看到的爆料递给宋晏开。

      “你看,你看,这上面说是一个女明星之前参与过校园暴力呢!”
      “看这干嘛,没实锤的瓜而已啦!”

      宋晏开随意扫了眼视频中一段模糊不堪的基本上与之前学生之间打架的视频大同小异的画面之后,便摆摆手转身回了自己办公室。这一上午净帮着面销售了,自己研发部的人还没面完呢。

      “哦对了,你的声音很好听,会很适合电销的。”
      “谢谢您,很少有人愿意听我说话了。”

      他不自觉的又想起了李晓晓离开时的样子,虽然头发和口罩盖住了她大部分的脸,却露出了她的双眼。其实不过也是平平无奇的眼睛,只是现在物欲横流利欲熏心,很少有人会在眼睛里留下那么纯粹的欣喜。
      他摇摇头嘲笑自己三十的人了,怎么还是这么愿意当好心人。

      张广洪坐在大厅里,看着出现的熟悉身影,他几乎是想也没想就冲了上去。紧紧的抓着李晓晓的手,往安全通道口拽。虽然张广洪只有1米74却偏偏占了个肥头猪脑,尽管她拼命挣扎,还是挣脱不开。
      张广洪恶狠狠的在耳边响起,“臭婊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圈拢齐玉婷她们举报我,你在背后捅我一刀,我也要让你知道知道我的厉害!”
      “瞅你长的那个比样吧,要不是看着你声还不错,关了灯都一个样的份上,老子肯碰你?看你一眼都恶心!”

      “住手!你干什么呢!”

      一声厉斥喝住张广洪,他面带鄙夷的看着眼前这个高他一头的年轻男人,他穿着雾霾蓝色的衬衫,依稀能看见里面的白T。是一个不论穿衣打扮还是行事举止都是他看不上的小白脸、黄毛小子。

      “这是我们俩的私事,与你无关,识相的滚远点!”
      “保安!保安呢!”男子口中大喊着,手上发力拽着李晓晓的另一只手,把她扯过来,因为力道过大,李晓晓被带的没站稳摔在了他怀里。
      “我是楼上湛英设计的,你们就这看着无关人员在大楼里撒野吗?”他对着姗姗来迟的保安吼道,“如果你们继续无作为,在我报警之后会追究大厦物业的责任,追究你们的责任!”
      “好,好哇!李晓晓你牛,你有种,你等着!他总不会一直在你身边!”
      张广洪眼见形势不好,撂下几句很好就跑了,而物业经理也对此向李晓晓表达了歉意,并会加强看管,决不让张广洪再进入大楼一步。

      “谢谢。”李晓晓道了句谢后,便要离开。
      “你叫李晓晓吗?我叫秦游,是湛英新来的三级研发员。”秦游笑笑,有些局促的握着手,刚刚李晓晓手臂的温度现在仍然停留在他手里。

      “啊,你别误会,我只是刚看见你从湛英销售部出来。你怎么没有工牌?你是新来的吗?那我们以后就是同事了!...”
      秦游在李晓晓耳边说个不停,终于在李晓晓不善的目光下,尴尬的说了句明天见。
      站在一群破旧的住宅楼前,秦游望着李晓晓在路灯下的身影越拉越长,越拉越淡,最后拐个弯进了一栋楼,他才放下心转身离开。

      ...
      “我回来了。”
      “死丫头还知道回来?你怎么不死外边?”

      批次啪嚓!
      几声像是电火花的声音传来。

      “唉呀,要不说还是我儿子好呢?他老娘不过就是抱怨了几句屋里蚊子太多了,蚊香熏不干净,这不马上电蚊拍就到手了!这不常在家的都比那一直赖在家里的懂得为家里付出。”冯淑兰一边挥舞着电蚊拍一边阴阳怪气的唠叨,“真就不知道了,你说她一天天也挨咬,怎么就硬挺着也不想着买个电蚊拍呢?”
      之后冯淑兰又叨叨了些“出嫁”、“打钱”、“死丫头”之类的老生常谈,李晓晓却一句都没听进去,只顾着盯着墙上的几抹蚊子血发呆出神,见此冯淑兰自讨没趣也就不说了。
      晚上,李晓晓仍然出神的躺在床垫上,她一遍又一遍的确认楼梯放下去了,门开着,直到天亮也没睡。
      第二天一早,在李晓晓准备上班去之前,李国政罕见的叫住了她。

      “晓晓,过来!”
      “怎么了?爸?”
      “你到了新公司,我嘱咐你两句。”
      “不出头,不冒尖,庸碌平凡淹没在人群中才是最好的选择。”李国政父女异口同声的说出来。
      “我知道,我明白该怎么做。”

      可李晓晓真的做不到,因为秦游就像是甩不掉的狗皮膏药一样紧紧的粘着她,上班、下班,吃饭、除了上厕所的时间,他永远跟在她屁股后面。
      秦游是办公室里炙手可热的优质男,温柔又帅气、善良还单身。无数怀春少女似狂蜂乱蝶一样扑在他身边。

      李晓晓在工作间隙去茶水间接杯水,可茶水间的说话声却在她进来的一瞬间戛然而止。
      看着李晓晓若无其事的离开后,说话声才重新响起。

      “你们知道吗?她就是一直粘着秦游的人!”
      “啊!就是她啊?看起来也不怎么样啊!怎么就敢找秦游的!?”
      “不知道啊,不过我听说她私生活很乱的,之前还有一个男的来楼里找她麻烦呢!”
      “啊不会吧!?为了什么啊!”
      “还能有什么事?男女之间就那么点事呗!”
      “嘻嘻嘻..”
      “就是物业经理来找于总监道歉的那回!好像说在大厅里,把衣服都撕开了!”
      “众目睽睽之下,秦游好心过去关心一下,这不就赖上他了!”
      ...

      “你能不能不要再跟着我了。”
      “啊?没有,我只是顺路而已。”秦游漫不经心的打着哈哈。
      “大家都不是傻子,你已经让我产生了困扰,总之我希望以后大家只当做不认识。就像我从没有介绍过自己一样,把我的名字永远忘记。”
      “那我能怎么办!明明知道那个人不会善罢甘休,你一个人独处就会有危险,还不愿意报警。一想到要你一个女孩子独自面对危险,我就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这样我的身体会不好,身体不好工作效率就低,工作效率低公司就会辞退我,公司辞退我我就没有钱了,没钱就没办法养父母老,没办法活下去。一想到这些我该怎么放任你自己这样下去!”

      秦游一口气说了一大堆,可只得到六个字,“谢谢,我不需要。”
      而后秦游也打定了主意,无论李晓晓怎么了也不会再管她的事了。然后愤愤不平的转身离开,走了两三步后,又气急败坏的朝着李晓晓追过去。一言不发的把自己的名片塞进李晓晓的手里后,又愤愤的离开。

      在秦游终于消停下来后的一段时间,办公室的茶水间里终于回到了八卦明星日常的话题。李晓晓也发了工资,见到钱就连冯淑兰和李国政的笑脸都可爱多了。
      在这罕见的平凡日子里,连走路的步伐都欢快了。

      “老头,你见没见过一个脸上有疤的女的!”张广洪恶狠狠的对着保安质问。
      保安摇摇头,“这每天人来人往进出这么多人,我哪能都记得!倒是你疫情期间为什么不戴口罩!还有你们!”他转头对着旁边站了一排没戴口罩的人吼道。
      “疫情期间,做好防护,既是对自己负责也是对别人负责!你看看人家!”保安指着两三步外的李晓晓说道,“看看人家,每天口罩都带着,即使是下楼扔垃圾也带着!”

      顺着保安手指的方向,张广洪看了过去,阴嗖嗖的笑道,“老头儿,谢谢你啊!”

      “喂,事我办成...!”

      秦游站在巷子口挂断了电话,电话中张广洪压低了的声音戛然而止。秦游注视着暴跳如雷的张广洪,和他身后缩在角落里的李晓晓。
      此刻的秦游脸上再也没有以往的半分温柔,他紧盯着李晓晓的一举一动,犹如草原上的饿狼看见了一头肥美的羊羔。
      张广洪愤愤地将手机揣进兜里,回过头看向低头默默整理自己衣服的李晓晓。本以为像是她这样能撺掇齐玉婷她们告他的人能是一匹多烈的马,没想到是一个一碰就软了的软脚虾。
      “呸!”
      张广洪蹲在李晓晓面前,不屑的朝她啐了口唾沫。可李晓晓的不偏不倚毫无反应更是惹他不快。张广洪甚至恶劣的想着难道自己把刚刚的事录下来,或者现在给她拍几张裸照,她会像其他的女生一样跟自己吵个不停,甚至还会不自量力的甩出一句“同归于尽”的狠话。
      巷口的秦游看着张广洪的动作,左右抻了抻脖子、捏的指关节发出咔咔的响声,最后他张了张嘴活动了一下面部肌肉重新挂起关切的伪装。

      “你实话跟我说,李晓晓你是不是就等着这一天呢?没想到啊,平时把自己包的比木乃伊都严实的人,居然喜欢野...”
      张广洪还在喋喋不休的时候突然从背后被人踹了一脚,重重的撞在红砖墙上,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雨点般的拳头就落在了他身上。

      看着张广洪落荒而逃的背影,秦游一边紧紧地搂着怀里瘦瘦小小的李晓晓,安抚着她的情绪,一边心里盘算要给多给张广洪点钱。

      “松..松开我,你嘞的太紧了...”

      李晓晓蚊子大小的声音从秦游怀里传出来,他缓缓低下头透过李晓晓还没系好的衣领,视线落在她肩膀一块青紫的牙印。这是他做记者这么多年以来头一次对自己的做法产生怀疑,头一次觉得自己是不是不该为了新闻,为了博眼球而不择手段。
      昏黄的路灯下,两人并肩坐在长长的阶梯上,秦游第一次正视李晓晓,认真、仔细的凝视着她的模样。或许是经常带着口罩,她很白。如果忽视掉她脸上那道可怖的疤痕,忽视掉她因为营养不良而凹陷的脸颊和眼窝,忽视掉她不知如何沾染的一身丧气。
      秦游可以打保票,李晓晓是个美女。

      “你为什么不报警呢?”
      在被忽略了无数次后,秦游又向李晓晓提议报警了,哪怕最后张广洪会把自己咬出来,他也认了。
      “还好啦,我还以为会死呢...”

      所以从一开始就不反抗是奔着死去的?是以为张广洪会杀了她?
      秦游没有问她,他利落的打开了一听可乐递给李晓晓后,又抬手推了推眼镜腿。
      “愿意跟我讲讲吗?”

      ...

      那是一段怎样的故事呢?
      偌大的一个办公室里,只有秦游的电脑还亮着。他坐在电脑前剪着通过镜框中藏着的摄像头录下来的视频,蹙着眉头无比的纠结。
      屏幕上的最后一段素材,是李晓晓罕见的露出笑容,她的眼睛弯弯的还闪着泪光,“你今天怎么突然戴眼镜了?”

      “嘟嘟!”
      消息提示音响起,秦游神色沉重的滑走了所有医院催缴的通知信息。点开了新消息后,上面是报社老板给自己的最后通牒,如果这个月还没有“大新闻”就让他滚蛋。
      他本来只是想钓一个职场性骚扰的,却发现了这么一条大鱼。
      秦游犹豫再三咬咬牙,将最后的视频素材删掉了,转头上了微博搜索“林林”。他在一众“林林新戏官宣”“林林综艺路透”“林林高奢代言”的词条中选中了她的微博,点进去看是一个对生活很有态度、很有朝气的小姑娘,秦游怎么也无法把这个女明星和李晓晓故事中的人连接起来。
      就算是他变态的求知欲,他复制了林林微博简介里的工作邮箱,将这段视频拖进去。
      一个星途璀璨的女明星,到底会为了自己的事业付出多少呢?
      他不会月月有大新闻,可妈妈的住院费还没着落,他握着这么大的一个料,在这个动辄偷漏税上亿的娱乐圈,他一定会月月有钱进账的。

      想到这,秦游一把将桌上的还没喝完的半听可乐扔进了垃圾桶里,随后按下了发送键。

      大约是一周吧,在他几乎已经绝望的时候,一条没有名头的短信发了过来,“见面聊聊吧!”约定的地点,是本市最豪华的酒店,听说来江州录节目的艺人都会在那下榻。
      秦游看着手机上的娱乐头条推送,“林林现身江州录制综艺”,勾唇一笑息灭了手机。

      “hi秦游,我是财务部的莎莉,听说你要离职了?”

      秦游回头看过去,是一个穿着浅粉色西装的女孩,不过他不认识她,看着她笑得弯弯的眼睛,他想起了李晓晓。那些被他刻意压在心底的愧疚顿时翻涌起来,绞得他心里只剩下酸涩。

      “对,很抱歉,如果我做到月底,可能你的工作量会减轻一点。”
      “哦没关系没关系只是多做几行表格而已,我只是很遗憾没能早一点跟你认识。”莎莉轻轻晃了晃身体,向秦游卖萌“不知道方便留下你的联系方式吗?”
      “当然,不过还是把你的微信给我吧,如果有工作上的事情,我可能还要麻烦你呢!”

      秦游很擅长跟人打交道,三言两语就打发了她,在莎莉离开后,他收了脸上的笑容,将莎莉的名片随手丢到旁边的垃圾桶里。他今天就会离职,在离开湛英设计之前,他去销售部找了李晓晓。在一众人中,在室内还带着口罩的李晓晓很显眼。其实她不带口罩也是一样的,秦游放眼望过去他只能看到李晓晓。
      他不知道自己是抱着什么样的勇气才敢爬了两层楼来到销售部找她,只是现在他望而却步。明明不过几步路就能走到她面前,可秦游却一步都挪不出去。

      等李晓晓挂掉电话时,坐在她旁边的同事告诉她,刚刚有个人等了她很久。李晓晓顺着同事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什么都没有。
      “诶,他刚刚就在那里。”
      “算了,本来就没有什么人是会朝我而来的。”
      “奇怪,他刚就在那…”

      凯越·江州国际酒店
      在最豪华的总统套房里,林林坐在沙发上不停的咬着指甲,脸上精致的妆容和身上华贵的珠宝也盖不住她此刻内心的慌乱。
      “刘哥,你说他是什么意思?他是要钱对吧?对,如果不是要钱直接发出去就好了,对吧?”
      “你他妈闭嘴!林林你说说,为了你这点破事公司废了多大劲废了多少钱了?”
      “我…我会赚回来的,刘哥我还年轻,我会一直红下去的,只要公司保我,咱们是双赢!”

      林林光着脚跑过去踩在地毯上,拉着经纪人刘浩的手臂,以近乎哀求的可怜姿态。
      林林不是第一个他捧起来女星,但却是最听话的,现在金花奖开幕在即,公司下了大力度捧她当史上最年轻的视后影后。要是在这个档口出了事,别说林林了,就连他自己也得卷铺盖走人。
      “放心,只要你听话好用,没什么办不成的。”

      江州市第四人民医院,秦游站在ICU病房的门口,隔着玻璃看向身上插满了仪器管子的母亲。
      人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生养自己得母亲,在病痛中等死呢?那样还能算是人吗?

      小护士将整理好的缴费单交给秦游,看着他俊朗得外貌不由得红了脸。病房里的患者和家属们都知道他,小伙子长得好看,工作体面,性格又好还是个大孝子,人也温温和和得,要不是家里有个病重的老母亲,都想把自己姑娘介绍给他。

      “你听说了吗?金花奖最佳女演员入围名单公布了,有林林、韩谊和宋芳涓,我看这回应该是宋芳娟,资历老。”
      “最近几天林林铺天盖地的宣传,他们颁奖之前肯定都会联系艺人的,要是没得奖还这么宣传那之后该多尴尬啊!”
      “唉,可怜的韩谊啊,谁能想到她一个二线女演员,偏偏就挑中了这么好的本子,走了大运爆了,结果撞上一个三金影后,和一个大满贯影后,可怜呐”
      在出医院的路上,秦游听见了小护士之间的八卦,暗暗勾唇冷笑。回想起那个坐在窗边,故作姿态的林林,他得承认女明星就是女明星,她的确长得很好看,比自己在搜她资料的时候更好看。
      即使一言不发的静坐,也坐的挺拔,丝毫看不出她该有的忐忑紧张。他记得林林好像是从小学的舞蹈,或许是童子功,也或许是她演技好脸皮厚,只是这样的她的确让自己恶心。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事情归于尘土的时候,微博上流出了一段不过五分钟的视频,两分钟是自述三分钟是一段看上去有些年头不甚清晰的录像。
      可就是这样简单的五分钟,却如野原之火一般一夜之间席卷全网,又在一瞬间销声匿迹。让人不由得深思,微博到底收了多少黑钱,直接将服务器崩了。
      视频里的录像虽然因为拍摄者的恐惧而抖个不停,可依然能将事情一目了然。
      在一个练功房内,一个穿着粉色舞蹈服的小姑娘,面带微笑明媚自信得向着镜头施礼致意后,准备展示她强韧的控腿能力和优秀的芭蕾舞功底,于是跳了黑天鹅挥鞭转。
      而她得落脚点是一个被几个小姑娘压着跪在地上,挣扎不开的女孩的脸。
      或许是在录像的结尾,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录像的人镜头移开,可是依然录到了他们的对话。
      “怎么办啊琳琳,他不会告老师吧?”
      “闭嘴,她是自己想加练得,怪他自己基本功不行转晕了摔倒了,我还没说她砸在我的舞鞋上,砸坏了我的高定呢!”
      “可是…她的脸…看起来好像很严重…”
      “闭嘴,你们都不准说出去!还有你!”
      “是是…”录像者的应答声传来。
      “琳琳你快来看看啊,她的血止不住啊!”
      …
      视频到这就戛然而止了,因为光线的问题,其实原本是什么人都看不清得,可惜那个领头的人的亮相实在是太标准了,让人一眼就认出了她,炙手可热的女明星—林林。

      这段视频在网上只发酵了三个小时就消失了,可引起的舆论却层出不穷,越来越多的人关注到这件事,跑到她的账号底下留言。
      “这么有镜头感怪不得当了演员???”
      “内娱完了,全是法制咖??”
      “林林快发声明啊!!!!!”
      “公司怎么回事!危机公关都不会吗?”
      “霸凌咖能不能去死!”
      “????”
      ……
      刘浩一边组织大粉控评,一边练习媒体压热搜,又要找人去查这个发视频的人,最重要的是要找到那个挨打的。正忙的焦头烂额的时候,偏偏剧组打电话来说,林林休息时看了眼手机晕倒了。
      他当机立断将林林送进了江州最好的私立医院,没有什么比艺人病重,公司关注艺人生命健康更适合作为繁忙无暇顾及网上谣言的借口了。
      病房里林林看着铺天盖地的黑评不停的喊叫,可只剩下助理昼夜不歇的陪着她,后来刘浩直接收了她的手机。可那也无济于事,她无时无刻都在询问网上情况怎么样了,助理不回答。她就去问大夫护士,撒泼打滚也无人理会,最后在众人鄙夷的目光中一次次崩溃。

      李晓晓是在地铁上从别人外放的视频里听见的,“大家好,我叫辛安,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为了心安。可是5,6年了,我每晚做梦都会梦见你,林林。可能你会说不认识我,那辛复宁呢?你还记得这个名字吗?还记得你在宁江艺术学校只因为老师夸她动作做得比你好,就被霸凌了整整六年的辛复宁吗?”
      “视频里的人不是我,她是我的同学。我很愧疚,当年没能为她发声,看着她一辈子都被毁了。直到现在,我才能鼓起勇气面对笼罩了我多年的噩梦,站出来将这件事说出来。说来惭愧,我甚至不记得她的样子,她就像是再普通不过再平凡不过的一棵小草。而一切的开始,是因为江州市最好的舞蹈学校给了宁江艺术一个保送的指标...”
      “到如今,我只是不希望再看见一个随意践踏别人尊严的恶魔,被资本穿上华丽的伪装出现在大众面前。而我想要对视频里的同学说一句对不起。”
      “李小儿对不起。”
      “我曾经问过她为什么叫李小儿,是因为长得小吗?她说,不是大小的小,是一丫一小的小,她的妈妈喜欢男孩,所以取名叫李小儿。”

      等李晓晓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在站台上了,她的脑子里充斥着轰鸣声,看着围上来关切询问的站务员,她甚至连一个安抚的眼神都无法给予,只能浑浑噩噩的挪着自己灌了铅的腿。
      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奔波在上班路上的打工人,抓紧了一切通勤时间来释放自己的压力。他们的注意力被手机屏幕吸引,手指飞快的在屏幕上打着什么。
      李晓晓甚至能看见那一条条评论,听见他们的心声。
      所有人都在关注她。

      湛英设计人事经理办公室内,于漾将人员流动表递给宋晏开。看着于漾一脸凝重,宋晏开也收敛了自己的嬉皮笑脸。
      “你看看你面的这几个人,一个接着一个全走了。”
      “啊?”宋晏开翻着报表,“这秦游是因为家人重病离职的,那这个李晓晓呢?辞职原因怎么是空的?”
      于漾烦燥的卸了劲重重的靠在椅背上,偏过头捋了捋头顶的头发“谁知道?今天早上他主管告诉我,就发了一条辞职的微信,再想问的时候微信就被删了,连电话都拉黑了。”
      被批了一顿的宋晏开灰头土脸的从办公室来,他还记得销售部的主管感谢他给自己挖了个宝过来呢,说李晓晓工作非常好,这才几周就这么突然的离职了。
      纠结再三,宋晏开决定还是打个电话过去问问,毕竟他也是惜才。考虑到李晓晓现在可能心绪不稳定,他斟词酌句之后才打过去。
      “滴-”
      “啊,晓晓啊我是...”
      “您拨打的用户正在通话中,请稍候再拨...”

      准备了好一通却吃了个闭门羹的宋晏开也有些挂不住脸了,他对着手机吼了几句“随便吧看你这样还有哪个正经公司要你!”之类的。
      然后就郁闷的刷起了抖音,看着评论区里说“中国女性地位不如男性的”“请不要性别歧视”“今天面试了,公司说这份工作可能更是男性把我拒了”,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开始在评论下以自身经历为基础,无差别的在个例与普遍中开始抨击那些在找工作时,因为性别而遇到困难和不平等待遇的,发到网上来想排解一下负面情绪的女性。

      再刷到一条营销号的视频时,他本来是想滑过去的,没想到在视频里他依稀看见了熟悉的面孔。
      “不会的,林林昨天半夜进医院了,公司是因为忙着艺人身体原因才来不及发声明的,清者自清。”
      “现在瓜太多太杂了,静等反转。”
      “不是吧不是吧?还有人不知道林林是家里是做生意的吗?人家是江舞第一耶,根本不需要抢什么保送名额好吗?”
      “什么瓜什么瓜?”
      “不是哥们儿哥们儿,这啥也看不清啊,太糊了吧!造谣也找一个清晰度高一点的视频吧?就能看清一个人的脸,什么成分不用多说吧?”
      ....
      宋晏开想了想,在这条评论下面留言,“那个挨打的好像我公司同事啊,她脸上就有一道疤。江州市湛英设计,李晓晓。”

      冯淑兰小心翼翼将窗帘掀开一角,却还是惊动了楼下驻守的媒体,他们长枪大炮的摄影机对着自家就是一顿拍,在楼下喊嚷着什么让李晓晓接受采访之类的。
      已经三四天了,开始堵在自己家门口,邻居报警之后才被赶到楼下的,可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冯淑兰焦急的来回踱步,看着像个没事人似的还在看球赛的李国政,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上去就是一个耳刮子,打得李国政直发懵,连生气都没反应过来。

      “让你给青枫打电话你干什么呢?你看看你那个儿子下乡法律援助一星期找不着人,你那个女儿又不知道搁哪惹了这么大的麻烦回来,你们一家子就是想要我的命是吧!!”
      冯淑兰说罢,径直去了厨房拿了把菜刀出来,她气得手直哆嗦得拿着刀对着李国政比划,随后又一刀看在他刚刚躺着的沙发上。
      “我先给你们杀了,然后我在自杀给你们偿命,你们老李家都是冤孽!冤孽!”

      李晓晓窝在阁楼上,眼珠不辍的盯着手机屏幕,她的所有账号都被扒了出来,每天有无数个人在网上问她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么?林林的经纪人给她发了上千条信息,为了让她闭嘴把价格抬到了八千万。
      辛安为了自己的心安,为了社会的公平正义,连发四条视频字字泣血,从一开始的鼓励她站出来,到如今质问她是不是收了钱,才默不作声戏耍大众,还是待价而沽。
      她眼睁睁的看着网上的评论从最开始的抵制霸凌咖,到现在全网都在说她吃人血馒头作秀炒作,抖音的粉丝数越来越多是不是马上要开始带货了?
      她麻木的浏览着推送的视频,直到刷到一条视频后,身体瞬间僵直,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痉挛僵硬,甚至她只是想控制手指将这条视频刷过去都做不到。
      她看着那条30秒的视频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她猛地将手机丢出去,双手抱着头像是在捂耳朵一般,彷徨的嘶吼着直到她再也发不出一丝声音,累得瘫在床上。
      六年了,她的眼泪终于又重新出现了,在她以为自己就要开始新生活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人用任何人都无法反驳的理由,冠冕堂皇的撕开了她的伤口的结痂。

      而那条视频正在以惊人的速度被转发被浏览被评论,她的所有不知名的邻居、亲戚、同学像雨后春笋一样冒了出来,指证她从小就不省心爱打架、混社会、私生活不检点。
      “不是吧,现在还有愿意野战的鸡啊?”
      “真哕了物化自己还不算非得打上一个舞蹈生的标签恶心别人!”
      “所以是因为她是鸡才不敢发声吗?Hhhhhhhhhhhhh让你违法犯罪!”
      “15分钟完整版一声哥秒发!”
      “看过了男的丑女的丑!”
      “真哕了my eyes my eyes!”
      “完整版一声帅哥秒发!”
      “评论区别钓鱼了行吗?万一是qj呢?你们这样不是二次伤害吗?”
      “楼上的鸡上大号说话,一次多钱?SM能接受吗?”
      “一条多少钱?删了让我发!”
      “这种鸡就别来碰瓷美女子了好吗?林林都住院了,听说家里妈妈都急得心脏病犯了无语死了!”

      ...

      秦游这几天为了联系国外的医院和大夫,忙得脚不沾地,在他发现这件事情之后,已经一发不可收拾了。他驱车来到李晓晓家楼下,在一公里外都有扛着摄影机的记者,楼下蹲点的还有开着直播为流量博眼球无下限的自媒体博主。
      为了不打草惊蛇,他只好停在远处。张广洪和李晓晓的那段视频最后只剩下7秒中在网上流传,可那也足够杀死一个人了。他闭上眼睛满脑子全是李晓晓在路灯下眼含泪水,却强撑着笑容的样子,愧疚如苦海翻腾将他包裹。
      秦游狠狠地给了自己几个嘴巴,如果当初不那么做就好了。他这样想着,可如果时间能倒流,他也依旧会利用李晓晓去勒索母亲的住院费。而如今的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女明星已经狗急跳墙了。

      凌晨三点,蹲守的人都疲惫困乏的时候,秦游在楼下踌躇本想上楼,却还是懦弱退缩了。在转身离开的时,听见身后的动静回头看去。
      “秦游?你..”
      “嘘!先上车!”

      “你还好吗?”
      秦游将车停在江州大桥上,半晌的沉默中他先开口了。李晓晓看着窗外,快到冬天了北风强劲,桥下的江水在深夜里无人知晓的时刻依旧汹涌奔腾。

      “不好。”
      “对不起。”
      ...
      不是所有的道歉都会等来没关系,至少现在李晓晓不想对他说“没关系”。

      “你要去哪吗?我看你拖着行李箱。”
      “我要去怀江村,去我奶奶家。”李晓晓看向垂着头不敢看自己的秦游,“能帮我买一张车票吗?你应该有钱吧。”

      看着李晓晓渐行渐远的背影,和自己第一次送她回家时才过了几个月。她还穿着单薄的深色衬衫,在渐冷的北风中萧瑟离开。

      在等发车的时候,李晓晓站在挡风亭里,对面的商贸中心上亮着的是光鲜亮丽的广告灯牌,林林的广告牌占了三个,她长得纯笑得也纯,像小天使一样。
      一阵风吹过,李晓晓感觉到了左腿膝盖处针扎一样的疼,她拄着行李箱,慢慢的转移自己身体的重心,尽量将重量压在右腿上。等到她做完这些,已经是满头大汗了。

      恍惚之间她看见一个黑影在停着的大巴之间来回蹿,她眯了眯眼才看清那个人穿着校服。
      “喂!小学生!”
      “谁是小学生!我都马上中考了!”
      “哦,初三的小朋友啊!”

      初中,这是一个很特殊的年纪,特殊到会让李晓晓主动去开玩笑。

      两个相差六岁的人,同坐在李晓晓的行李箱上,一人手里拿着一听可乐。

      “你是离家出走吗?”
      “呵,你是离家出走吗?”
      “我是。”
      “...哈哈哈哈你都多大了还玩离家出走这套?我可没你这么幼稚,我是要去首都考音乐附中的。”
      “这么大的事你怎么自己偷偷摸摸的?”李晓晓的话让这个初三的小姑娘有些紧张落寞,“既然要考音乐附中,那怎么能喝可乐呢?”
      “姐姐,你怎么知道我是学唱歌的?”
      “听出来的,我不但知道你学唱歌,我还知道你要考音乐剧专业。”
      “怎么听出来的?是我条件非常优秀吗?”
      在小姑娘期待的目光中,李晓晓点了点头。

      “唉,优秀又能怎么样呢?”小姑娘垂下了头,抱着从此之后再不相见的念头,她心中有些压抑了很久的事不吐不快,“我们学校有指标到校的名额,本来我已经考上了,我以为熬过这几个月我就再也不用被欺负了,我终于可以享受校园时光了。他们又欺负我,可惜那次他们少了几个人没压住我,在我挣扎的时候推摔了一个人,被主任看见了。说我聚众斗殴记了大过,指标名额也没了。我只能去人家学校报名了。”
      “你没跟老师解释吗?”
      “老师说为什么不欺负别人就欺负你?凡事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那父母呢?在学校被人欺负了可以告诉爸爸妈妈。”
      “他们本来就不支持我学艺术,我家里穷,想走指标也是因为能免学费。我告诉他们,他们也只会说,少学不三不四的东西,就不会接触不三不四的人,就不会被欺负了。传了几千年的科举路你不走,遇到事儿了知道找家长了。”

      到底是年纪小,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没有五分钟就已经在畅想自己成了著名音乐剧演员时的场景了,可李晓晓却依然沉浸在她的话里。

      看着不知在想些什么的李晓晓,小女孩出声询问,“姐姐,我叫郭璇,你叫什么?你也是学艺术的吗?”
      李晓晓将手里的可乐交给郭璇,在路灯下为她跳了一段《天鹅湖》,她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快乐了,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享受着独属于自己的世界,享受着只属于自己的快乐。
      情到浓时,她跳起了被称作芭蕾舞演员的试金石的黑天鹅三十二道挥鞭转,在转到第八转的时候摔在地上。疼痛强迫她不得不清醒,回到现实,回到她又重新成了被人人喊打的现实。
      或许比起家中无人支持的郭璇,自己还好一点,因为她还有哥哥和奶奶。她的哥哥说过,即使所有人都说是她的错,他也会站在她身前,用法律的武器为她讨一个公道。
      “在我小时候,这件事还有被称作校园暴力,只是单纯的打架斗殴。我喜欢芭蕾舞,可你看见了我的膝盖坏了,五六年了,我甚至不知道起因到底是什么。老师告诉我有同学看见,是我走路不看路才会从楼梯上滚下去。”

      “姐姐,你是怎么做的?你是怎么应对校园暴力的?你教教我?我真的快疯了!”
      “我的那条路已经走死了,你可以试试反抗,我支持你追逐自己的梦想。”李晓晓加了郭璇的微信,给她转了三万块钱。李晓晓有时真的感谢社会为她提供了电销这个这么赚钱的行业。
      看着李青枫的朋友圈更新了一条标题为“留守儿童性侵现状---一个无法被忽视的问题”的新闻链接,她又发了一条消息。
      “哥,我回奶奶家了,你有时间记得回我的微信。”
      就如同她这几天发的所有消息一样,全都石沉大海。

      怀江村是拥有八条河的江州市辖区里一个罕见的山坳里的村落,全村一共没有八十个人。留下的一般都是岁数大的不愿意离了根的老人。村里的卫生所小卖铺什么的离得都近,住的最远的走个15分钟也能走到了。
      李晓晓下了车后往前走了五分钟就看见了村口竖的石碑,小时候村里的孩子都愿意在这块大石头上爬上爬下的。她走过去手指抚过红字刻印的“怀江村”后,停在“村”字的点上,凑近了看,依稀能看见她小时候用石头划的,“李小儿到此一游”。
      站在家门口,李晓晓罕见的生出几分近乡情怯,明明是回自己家,却莫名紧张。直到推开门看见正在喂鸡的奶奶,她喊了一声“奶奶!”

      听见熟悉的声音,奶奶弯腰将鸡食盆扔在地上,又拄着膝盖起身。她急得甚至来不及去拿手边的拐杖,就颤颤巍巍的往门口迎过来。
      “潇潇回来了,是潇潇回来了!”

      李晓晓再也忍不住眼泪了,她跑过去抱着奶奶,埋在她的肩膀上。明明知道这样哭会让奶奶担心,可李晓晓怎么擦也擦不干眼泪。

      “潇潇丫头,怎么啦?跟奶奶说,是不是你妈你爸又欺负你了?奶奶找他去!”
      “没..没事儿我...我就是想吃鸡了,我...我饿了...”李晓晓抽噎个不停。
      李潇潇,这是她小时候来怀江村支教的老师为她取的名字,她谁也没敢告诉,只跟奶奶一个人讲了。奶奶本来还想帮她改名来着,只是她怕家里因为自己又吵架,所以拦住了奶奶,没想到这个名字奶奶一直都记得。
      怀江村的通信网络不发达,交通也相对闭塞,疫情在这还只是一个局限于村主任嘴里的词。这里没有城市里那些乌烟瘴气的事情,李晓晓每天最爱干的事就是带着家里的两头牛到山上去,快日落了看见奶奶家升起了袅袅炊烟再回家。
      她站在山顶上,沐浴着最温暖的阳光,她将口罩摘下,在山顶张开怀抱,拥抱着自由的空气。

      晚饭时,奶奶从自己缝在衬裤上的兜里,翻出来一沓被汗水灰尘沁得发暗的百元纸币,塞给李晓晓,任凭李晓晓怎么推辞也不行。
      “听话啊潇潇,你拿着钱去买好看的鲜亮点的衣服,你说说着村里谁不知道我施春花当年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漂亮,我可时髦着呢。你看看你这几天穿得这么土,多给我掉价啊!”

      夜晚,李晓晓躺在奶奶怀里,听着奶奶给她讲一个小男孩为了保护妹妹打老虎的故事。半梦半醒的时候,李晓晓好像听见奶奶说,“潇潇不怕,奶奶保护你。”

      李晓晓不止一次想过如果就能跟着奶奶一辈子呆在怀江村就好了。

      第二天日落,她在山顶上迟迟看不见家中炊烟升起,只好自己下山。她坐在老黄牛的脊背上,从山口出来,对上了据守在这里的媒体记者。
      “快开快开!他妈说他就在这!”
      “快走啊!前面都有人找到他奶了!”

      李晓晓到家的时候,屋子被围的水泄不通,可中间却空了那么大一块空地,院子里鸡飞狗跳。大黄叫个不停,她听见人们在里面争执些什么。
      “和我没关系啊!大家都看见了!是她自己倒的!”
      “请问你如此咄咄逼人是因为和李女士有私仇吗?”
      “你是林林的粉丝吗?”
      “请回答我的问题!”
      “诶!要不要...先打120啊?”
      “等一会儿,我还没拍完呢!”
      ...
      她的奶奶躺在地上,脚上穿得小黑皮鞋还掉了一只,身上穿的深蓝色绣花丝绒旗袍沾满了土,那是李晓晓送给她的75岁生日礼物。她们今天约好了,晚上要看李晓晓给她跳舞的。
      等到李晓晓跪在她身边,帮她穿好了鞋,他们才从发现她。闪光灯对着她脸上的疤不停闪烁,找角度、调灯光,还出言希望李晓晓能掉几滴眼泪配合他们。
      李晓晓一边抱着奶奶,将她的脸挡在自己怀里,想要躲避他们的照相机,即使已经于事无补,一边打120。

      120救护车在前面开,他们在后面追,追不上就开车堵。终于劫停了车之后,不停的拍着车窗,拽车门,“李小姐请下车接受采访!”“李小姐对于网友说的,是你不知廉耻才气死了自己奶奶这件事你怎么看?!”
      李晓晓漠视着外面的人,车里的人也厌恶的看向她。她想下车,可救护车说没有家属不走,她坐上车,记者又开始拦路。
      直到村主任带着村民赶来,七八十岁的老大爷们手挽手挡住了记者,嚷嚷着要讹人才勉强拦下了人。趁着这个空档,村主任挤到车边。
      “小儿,你先带你奶奶上医院,这有我们顶着。”

      抢救室前,姗姗来迟的李国政扇了李晓晓狠狠一个嘴巴,扇得她嘴角出血额头撞在墙上。
      “晓晓怎么样了怎么样了,你奶奶她怎么样了?”冯淑兰紧张的问着。
      “你们来晚了,医生说脑溢血来得很快,我们送来的太晚了,很遗憾,他尽力了。”李晓晓挣扎着直起身,看向李国政和冯淑兰。
      听到这话,李国政急得直跳脚,最后一屁股坐在抢救室门前开始嚎。从自己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悔恨,嚎到子女无能连累老妈的痛苦。冯淑兰也暗暗松了一口气,家里没钱再填一个无底洞了。
      李晓晓已经什么都不在乎,她平静而冷漠的注视着如同跳梁小丑般的自己的父亲。接受着来自四面八方医院工作人员和其他病患及家属的指指点点,先是冯淑兰顶不住了她掩着自己干打雷不下雨的哭丧脸,拼命扯着这个给自己丢人的丈夫。
      在缴抢救费用的时候,李国政和冯淑兰全都装作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们心里已经盘算到该如何摆酒席收礼金了。却又犯了难,现在李晓晓深陷舆论风波,要是媒体记者们在酒席上闹可怎么办?别到时礼金收不上来,还白白让人看了笑话,赔了夫人又折兵。

      “呵,七个小时。”
      “什么七个小时?”冯淑兰尖着嗓子问道。
      “救护车从接到奶奶送到医院,足足花了七个小时。奶奶到的时候身子都凉了。”
      “这么慢?怎么回事?肯定是医院救治不力,不送红包就草菅人命!”
      “诶呦我的老娘啊!辛辛苦苦大半辈子,儿子没能耐,让你就这么走了啊!”

      李国政和冯淑兰对了眼神就又开始嚎,总不能人死了,一分钱得不到吧?现在好了能讹医院一笔,等青枫回来再找一个好律师最好能赔个千八百万的,连给青枫结婚钱都有了。
      “你们为什么告诉媒体我在奶奶家?”
      “那怎么办?让他们天天围在楼下,我们不烦邻居还嫌烦呢!再说了本来就是你惹出来的麻烦!”
      冯淑兰向来是李国政的发言人,两个人一条心使劲。或许是这次死了亲妈,李国政也瞪了她一眼,这一下又换成冯淑兰开始嚎了。

      在施春花火化的那天,大家都穿了一身黑,只有李晓晓穿了鹅黄色的连衣裙,又惹得李国政一顿训斥。只有冯淑兰小心翼翼得探问,就连笑容都有些谄媚。
      “晓晓,你给你奶准备后事,买墓地的钱是从哪来的?”
      施春花死的时候身边就只有李晓晓这个死丫头,老太太抠抠搜搜一辈子,要说一分没攒下来,鬼才信。他们把老房子都翻个底朝天,也找不见钱,肯定是让这个鬼丫头拿走了。
      “那是奶奶的棺材本。”
      “你奶火化的,用不上棺材,这样你把钱放妈手里,妈给你攒嫁妆。”
      “我是被卖给老头子的用不上嫁妆。”李晓晓转过头看向冯淑兰一脸讪笑的样子,“你们把陪了奶奶一辈子牛都宰了,连大黄也让你们卖去狗肉厂了,还不够吗?”

      李晓晓抱着骨灰盒先离开了,身后冯淑兰追打出来的场景,又被人放到网上引起一波舆论轰炸。
      在墓地,李晓晓能感觉到就连卖自己墓地的中介,和看墓地的打更的看自己的眼神都是鄙夷不齿。如果不是现在场合不合适,他们或许会上来问自己,一个晚上多少钱。
      在下葬时,她收到了李青枫的回信,在奶奶去世和当年的霸凌事件之中,他的消息是“晓晓,那个视频是真的吗?”
      “是。”
      “我就说一个脸上有疤学历还低的小姑娘,一个月怎么能赚那么多钱!你就是用这些钱来供我读书的吗?”
      “还有当年陈琳家的赔款,大概是五万块钱,买了我一整个人生。”

      回程路上,李青枫打字的动作戛然而止,他不知道自己只是离开了两周的时间,自己的妹妹怎么会变成这样。而他甚至不敢接这句话,五万块,把一个从小山坳里出来的孩子供进了北京。
      其实当年并不是五万块,那一次无法用金钱去衡量价值的机会。他们家抓住了这次用李晓晓的一辈子换来的,可以实现阶级跨越的机会。
      他还记得在高考前的那次晚宴上,他穿着洗的发白的polo杉,局促的坐在首都政法大学法院院长面前。而他旁边是陈琳的父亲,一个精明利己的商人,他叫院长姐夫。
      那天之后,江州三中获得了一个保送政法大学的名额,而那个名额属于自己。

      “哥,你什么时候回来啊?奶奶走了,所有人都是凶手。”
      “你明知道奶奶身体不好,惹了大麻烦,为什么逃去奶奶家!”

      李青枫跟李晓晓是不同的,他从小是在城里长大的,跟奶奶不亲。对于那位老人的所有记忆就是和善,却偏偏她每次吵架都是为了李晓晓。在全家,最心疼李晓晓的就是奶奶了,就连当年李晓晓上宁江艺术,也是奶奶花的钱。
      视频里,奶奶穿得光鲜体面,却声嘶力竭的和一众无良媒体争执,为自己的孙女说话。可到最后,她的好孙女也没来。奶奶是个战士,可李晓晓却是个逃兵。

      与此同时,辛安却慌个不行,金花奖就要开奖了,虽然宋芳涓
      已经实锤偷漏税了,可林林还没搞定。这个李小儿真是没用。
      当年以为她一个乡下来的野惯了能跟陈琳碰一碰,没想到天天跟自己说什么奶奶不容易,不能惹事。
      现在以为她能站出来为自己脸上的疤和一条腿报仇,揭露陈琳的真面目,没想到跑乡下度假去了。
      该,这回你奶死了吧?早点站出来不就没事了!

      江州商贸中心
      “诶!你们看那上面是不是有个人啊!”
      “是啊!”
      “那是谁啊!”
      “快报警啊!”
      ...
      李晓晓倒坐在顶楼的台沿上,背后是清晨初升起的太阳。渐渐的人越聚越多,无论是底下看热闹的,还是自己面前想要营救的。
      民警和消防员全都来了,他们全都是为了李晓晓来的。

      “小姑娘,你多大了?看着和我女儿差不多大啊,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情?跟叔叔说说。”
      “我没有朋友。”
      “我们都能当你的朋友啊,你看他是咱们消防中队里最帅的小伙子,23还没对象呢,要不你俩试试?”
      “好啊,你嫌弃自己的女朋友是妓女吗?大叔你抓过和我一样大的妓女吗?”
      “小姑娘,人生路很长,所有人都会犯错,重要的是要看自己如何选择。”
      “可是我没犯错,是社会说我犯了错。我努力生活,可是所有人早就审判我应该马上去死了。”
      ...

      “那上面是谁啊?到底跳不跳啊?”
      “嘿!不跳你就下去吧嘿!”
      “因为什么事啊?”
      “嗐,一个小姑娘怀孩子了,逼着男方离婚呢!”
      “不是吧?我听说是个出轨上外面乱搞,然后得了脏病的!”
      “啊那可不得了!那她还活着不得祸祸别的好人啊!”
      “唉现在小姑娘都这样,你要是想找着一个高中还是处的都找不着!”
      “高中?初中就没了!”
      “嘿嘿嘿!”

      “几点了?”李晓晓问道。
      “11点50了。小姑娘有什么事你先下来说,要不行你再上去呗!”
      “队长,谈判专家到了。”
      “李小姐,你好。我是江州市共鸣律所的谢涵,你的事我已经听说了,你放心这个案子我一分诉讼费不要,也会帮你讨一个公道。只是咱们得使用安全的合法的法律武器。”
      谢涵一本正经的说道,看着摇摇欲坠的李晓晓,他眼中都发光,他做高级合伙人已经七年了,他迫切的需要一件能产生轰动效应的案子升级成中国区合伙人。
      “这个世界上的人一定都要是嫉恶如仇的吗?一定都要是为了社会的公平与正义肝脑涂地的吗?”
      “当然不是,共鸣律所顾名思义,与委托人产生共鸣。我们寻求的是委托人心中的公平与正义。”
      “共鸣律所的所有律师都这么想吗?”
      “当然,这是律所理念。”
      “骗子...”

      “小姑娘,12点半了,不饿我们还饿呢!你先下来呗?看在咱们陪你站了一上午的份上?”
      “你怕我看手机吗?”李晓晓笑笑,“是怕我看见他们全都盼着我跳下去吗?你们放心,我在等一个电话,电话不来我是不会跳的。”

      下午2点36分,在围观群众愤怒、遗憾的起哄声中,李晓晓的手机响了。
      “喂?”
      “喂姐姐,呜呜呜...他们好过分啊,我是自己考的,我又没和他们抢指标,这也不行,今天是专业课的结课考试。咳咳咳’刚刚他们帮我关在厕所里,我怎么敲门都没人开,然后他们又威胁我,他们把洁厕灵往我嘴里灌,咳咳咳...我...”

      李晓晓就像一个溺水的人,拼尽全力艰难的大口呼吸着微薄的空气。而今只觉得心口一直堵的气终于呼出来了,一切都成了徒劳。眼泪从眼角划出来,眸子里的光亮了又暗,随后释然一笑向后倒下去。
      这一切发生不过瞬息之间,谁也没有反应过来。
      看到人跳下来了,楼下看热闹的骂骂咧咧的散了,录了视频发在网上的,还不忘发个后续文案是“小三跳楼皆大欢喜”。

      秦游没想过再见面会是这样的场景。
      江州市第四人民医院的所有安全通道和电梯都被端着长枪大炮的媒体占满了,他们疯了一样往前挤,对着被挡在抢救室门口的病床拍摄。甚至还有人要去掀开那层带血的白布,好仔细拍一拍从36m高跳下来是什么样的。
      秦游拼了命的想推开他们,大声吼着让开让开,可没有人让。1.4m的走廊过不去一张80cm的病床。等到人群散去,自己的母亲也过了最佳抢救时间了。
      这就是报应,他做的孽却生生报在了妈妈身上。

      等到李青枫赶到的时候,商贸中心已经停业检查了。一切又归于寂寥,冷风吹过天上的阴霾。他看向石板地上,视频中的血迹已经被好心人用黄土掩埋了。
      工作群里说了,今天的行动警方联合了谢律一起,为什么还是没有就下来自己的妹妹。
      而他们兄妹之间说得最后一句话竟然是,“你惹了个大麻烦”。
      他每天在朋友圈分享的各种人世间的苦难,却偏偏对自己的妹妹视而不见。
      在整理李晓晓遗物的时候,他终于记起了自己忘记的事。他李青枫在她的枕头下发现了一封信,信封上几滴水痕像是李晓晓的眼泪。
      拆开之后,上面写着“小儿,等哥哥考上大学要当一名律师,哥哥帮你讨公道。”
      只是后来他一门心思做律师,却忘了自己为什么想做律师了。
      李晓晓的死,所有人都是凶手。

      “演员陈某校园暴力事件”在网络上掀起轩然大波影响深远,中央下派专案组就此事展开调查。省教科局高度重视,局主要领导亲自部署,,抽调督查科、政教科、办公室人员组成专门调查组,在中央的指示下赴涉事学校,配合公安机关进行调查。
      对事件相关人员进行全面走访,在政府办公楼外设置匿名检举信封,严厉打击校园黑恶势力。并将“受害者李某某职场性骚扰、□□等”数案并案调查。
      警方通报
      江州警方在侦破李某某系列专案时,将演员陈某、记者秦某、无业游民张某、高管宋某查获。几名人员对自己违法犯罪事实供认不讳,目前已被依法刑事拘留,案件侦办工作正在进一步开展中。
      另在净网行动实施中,警方查获辛某、刘某、赵某涉嫌故意引导网络舆论,蒙骗大众进行引战互撕谩骂活动,并对其公共平台账号进行封停打击。

      首都日报网评劣迹艺人
      文艺承担着成风化人的职责,文艺工作者要坚持弘扬正道,在追求德艺双馨中成就人生价值。
      近年来,我国文艺事业百花齐放、生机勃勃,文艺工作者在各自领域作出积极贡献、取得丰硕成果。然而,也有一部分青年艺人“塌房”“翻车”,被曝出品行不端甚至违法犯罪。这对社会各界,特别是青少年产生着巨大影响。
      文艺工作者特别是明星艺人受到舆论高度关注,具备较强的社会影响力和示范效应,在获得巨大利益的同时,也必然承受更多的责任。他们的自身修养并非只是个人私事,而是会影响整个行业、文化领域乃至社会生活的生态。明星艺人违法失德,不仅葬送了个人的前程,也扰乱了行业秩序、败坏了行业风气,而且会给全社会特别是涉世不深的青少年带来不良影响。一个文艺工作者如果品行不端,人民不会接受,时代也不会接受。违法失德艺人必须得到惩处,娱乐圈、饭圈乱象必须整治。

      首都日报网评校园暴力
      近年来,校园霸凌事件已引起社会高度关注。其实,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不分学习好与坏,不分性别,校园霸凌一直存在。只是近年来随着媒介手段的发展,校园霸凌事件才频频进入公众视野,让我们看到“冰山一角”。
      阳光少年为何戾气丛生,变成了校园欺凌者?校园霸凌究竟是谁的错?施暴者为何如此肆无忌惮?谁来遏制未成年人施暴者骨子里的恶?.......这些问题需要全社会深刻反思。
      防校园霸凌,眼里容不得沙子,不要等流了血、出了事,才去严惩,为时已晚。全社会必须清醒认识到,面对校园暴力行为必须零容忍。

      在首都日报的带领下,一篇篇主流媒体竞相报道此次事件。
      网络上又掀起悼念李晓晓的风潮,一句句感人的网络热句配上一段感人的音乐,网友自发性的在视频下留言。
      “正义虽迟但到。”
      “李晓晓,你疼不疼啊!”
      “李晓晓看天亮了!”
      ...
      首都政法大学女生寝室内,一个女生正跟风编辑完文案发了出去。
      “晓晓,下雪了。”

      “快点,婷婷一会儿来不及吃饭了。”
      “来了,诶我们不等等小泽一起吗?”
      “等她干嘛?人家可不像我们得赶课,只要给院长伺候好了,什么奖学金助学金还不都是手到擒来?”
      “诶不会吧!”
      “别说她了,唉李晓晓好可怜啊。”
      “是啊,虽然我是一个唯物主义战士,但希望她有来生,能在下辈子过好日子。”
      “婷婷,你这项链真好看!”
      “是吧,这是我男朋友给我买的生日礼物,他是咱们的博士学长。”
      ...
      听着两个人渐行渐远,那个叫小泽的女生才敢颤抖着打开手机。点开院长的对话框后,看见上面写得话,眼泪不由自主的掉了下来。
      “小泽,你最听话了。明明你什么都不好,可老师还是准备再给你次机会,听说你家里条件不好,要是父母知道你在学校里犯了这么多错,要受处分被开除,又该怎么想呢?”

      一起发生的很快,不过只有一天时间,警方的通报就发出来。郭璇看着网上的舆论瞬间天旋地转,一个个都在网上以李晓晓的名字作为流量密码,明明昨天还在咬牙切齿的骂,今天就能悲痛欲绝的哀悼。
      所有人都在利用李晓晓谋取自己的私利,谢涵受李晓晓父母聘请向那几个畜牲提起诉讼,成了共鸣律所的中国区合伙人,李青枫因为李晓晓的福荫入职了共鸣律所。
      韩谊用自己的经纪人为代价扳倒了林林、宋芳涓。李家人获得了不菲的赔款。
      网上的人获得了流量。
      一周之后,再也没人记得李晓晓了。
      如果她早知道,姐姐是在等一个能奋起反抗的自己,她说什么也不会说那么多废话,就会直接告诉她她一打五,还打赢了。
      她坐在座位上,桌子上的礼盒是校门口收发室收的她的快递。是姐姐送给她的演出服,希望自己能在首都音乐附中的迎新舞会上穿,好像还很贵呢。她还没来得及好好谢谢姐姐。
      郭璇正在后悔时,有人过来装作无意撞翻了姐姐送给她的礼盒,还在裙子上踩了几脚。装腔作势的说了句不好意思后,又到一旁去跟着那些人一起笑话自己。
      上课铃声响起,是一节古典文学的赏析课。
      老师站在讲台上说着,鲁迅先生的作品《呐喊》中的名句,“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她转头看向窗外的阴云密布快下雪了。
      “郭璇!你来说说这篇文章好在哪?”
      郭璇慢慢回头看着老师的脸,就会想起她告诉自己,“为什么他们不欺负别人只欺负你?要多从自己身上找问题。”
      “怎么?你睁着眼睡觉啊?一天天上课不学习,下课打小报告。”
      郭璇缓缓起身,“这篇文章好在这句名句,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废话,我不刚讲过?”
      “有人已经灭亡了,而我得要爆发。”
      话罢,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就眼睁睁得看着郭璇把椅子举起来,对着那几个一直霸凌她的女生狠狠地砸了下去。

      7年后,世平报社
      万社长带着一个女生走到大家面前,向众人介绍报社的新成员。
      “大家好,我叫郭璇,想跟大家一起做新闻。”
      “好,小郭你是想做娱乐版?还是生活版?”
      “我想做社会新闻。”
      “好,年轻人有志气,但是社会新闻现在不太吃香。”
      “社长,我愿意把我的小说放在咱们电子刊上连载,求求您了,我想做社会新闻。”
      “好,好,那你先坐那吧!”
      “那不是属于娱乐版的座位吗?”
      “你来的早不知道,这个位置之前是我们报社最好的社会新闻记者的位置,他报道了黑窑厂拐卖智障劳工、奶粉公司食品安全不合格...可惜啊后来也被花花世界迷了眼。”
      郭璇在整理办公桌时,在抽屉里发现了一个工牌,上面没有照片,只写了一个名字“秦游”。
      随后,她打开电脑,酝酿片刻之后,打下了她已经准备了七年的文章,笔名华约瑟。
      标题为,“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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