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架空世界写史书》NA碱

73、与帝王师

　　祝朗出来的时候，楚越在外面面对着树不知道在想什么，两只马被牵在一起，很熟络的样子，倒是他们两个离得老远，还有一个背对着，像是不熟似的。

　　楚越高大的身躯虽然挺拔，但是后脑勺似乎都写着懊恼，祝朗忽然发现，楚越的后脑勺圆不楞登的，就像他一个眼睛一抬横尸遍野的大将军，笑起来嘴角是圆的一样，竟然有点可爱。方才刚刚又卷入一股子爱恨交织的复杂情绪的祝朗，此时此刻看到楚越，终于难得的轻松起来。

　　祝朗背着手，悠哉悠哉地靠近，楚越听到声音，立刻回头，却支支吾吾起来。

　　祝朗看他这样，忍不住笑，看向一边才勉强克制住嘴角，道：“正义的楚将军来了？”

　　“哎呀，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明明知道。”

　　楚越急了，拉向他的手。

　　祝朗倒是没拒绝，只是不看他。

　　“我只是觉得我们还有事没做完，虽然你担忧，我焦虑，但这源头不是因为恐惧和犹豫，而是因为我们这件还没做完的事，不是吗？”

　　祝朗终于看向他：“你觉得，帝王的事，我们还能管吗？”

　　“一直以来我们不就是在管帝王的事？贤王，俍王，还是陛下，都是这样。我们不是在管他们，是在做我们认为对的事，是公道啊。”

　　祝朗静静地看着他，叹气：“我以为我们中间起码有一个不是傻子。”

　　楚越愣了一会儿，小心翼翼道：“我，我知道我想的办法太冲动了，我听你的。”

　　祝朗看着他，没忍住笑了出来，推了他脑门一把，笑道：“听我的什么听我的。回去吧。”

　　楚越愣了一会儿，跟上去，凑着问：“那你别生气了。”

　　“我没有。”

　　“真的吗？”

　　“你烦不烦。”

　　祝朗上了马，楚越立马也跟着翻身上自己马，道：“那，那我们和好了奥......”

　　祝朗勾唇，驾马而去。

　　楚越连忙跟上去，还喊着：“可不能食言了！”

　　祝朗本来没打算分房睡的，但是楚越很自觉地没在房间待着，一天都一副受气媳妇儿的样子，就觉得祝朗还在生气。

　　祝朗本来消气了，看着倒觉得好玩了起来，于是也不像平时主动搭话，刻意不怎么说话，好像是生气了的样子。

　　看到这人真的不回房，祝朗才后知后觉地生气了。

　　睡前还骂骂咧咧：“就这德行还带兵打仗。”

　　是夜，楚越小心翼翼地爬进了祝朗被窝，正巧赶着祝朗翻身打把式，一脚踹倒了匍匐前进的脸上，楚越有苦说不出，只能捂着嘴巴悄咪咪窝在边缘，屈着高大的身躯，小心翼翼抱着祝朗。

　　良久，祝朗才睁眼，带着些笑意和得意，给他分了些被子，靠着楚越美美入睡。

　　次日下朝，楚越还是屁颠屁颠乐在其中地哄着祝朗，路渊在旁边无奈，正要叹息，便见洛靖身边的人来传话，说洛靖要见祝朗和楚越。

　　两人忙不迭的过去，议政殿里，邓晴正跪在中间，周围的守卫也比平时多，赵桓站在门口，对楚越和祝朗讳莫如深地摇摇头。两人面色终于凝重了些，缓步进去。

　　洛靖还穿着朝服，眼前珠联玉缀，他坐在高处，眼下阴沉。

　　邓晴跪在中间，穿着肃穆的紫色朝服，神色却端正悠然。

　　楚越和祝朗看洛靖面色不好，赶忙行了大礼，也跟着邓晴跪了一排。

　　“夫子请起。”洛靖微笑，只是不打眼底，阴影之下，格外阴鸷可怖：“何必与罪人同跪。”

　　祝朗和楚越起身，思索着，昨日还是爱卿，今日怎么便是罪人。

　　“谢陛下。”

　　默契的，他们都没多问。

　　洛靖顿了一会儿说道：“今日找夫子前来，是想要一样东西。”

　　祝朗忽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邕良阁的名册，江贤煜那厮，应该也给了夫子一份吧。”

　　祝朗身形一顿，没想到他没去找问题，问题就来找他了。

　　他垂着眸，恭恭敬敬、不卑不亢道：“回陛下，臣的确有一份，不过昨日臣探望家师，方知并非全部，大约是江桓待我仍有疑心，故并未赠予完整拓本。”

　　“哦？那师祖可有完整本？”

　　“家师并未深入名册编撰，只负责部分培养课程设计，以及机关设置等。”

　　洛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出声，他起身，缓缓走向身侧的高台，打开了一个盒子，攥着一缕什么东西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祝朗，随后将手中东西一把扔向祝朗身侧。

　　“你们当朕是傻子吗？！”

　　这是洛靖头一次如此明显的发怒，但祝朗却没意识反应，他猛地跪坐在地，大脑一片空白地看着膝盖旁侧的人头，那人头虽然已经冷透了，几近惨白，但他仍旧一眼看出那就是他爱恨交织的恩师，是那个昨天还在和他互相争执阴阳怪气的师父。他从来那般光风霁月，儿时每每见到他，只觉得真是仙人下凡，他白衣飘飘，卓尔不群，隐匿山林，却自得其乐，他有本事能帮他们解决一切事，为他们这些遗孤提供常人所不能得的温饱与教育，是因为他，才成了祝朗师兄妹三人，即便迥然不同的性格，皆源于本心，祝沈将他们三人的本心培养到了极致，即便是惨死如祝晓，死前也不会认为这一生多么枉然，是他的教育让他们尽情野蛮生长，成为了自己的样子，做到即便是横死，也只觉得尽兴。纵然种种不是，万般布局，可终究没有他的教导，便没有他们这几个人。而如今如此恩仇交织的人，从来高洁无暇的人，竟然头发散乱地人首分离，死相难看地被向物件儿似的扔在了他脚边。

　　祝朗颤抖地摸向祝沈的头发，那是如此冰冷柔软，花白早已占据了大半的模样，如此散乱不堪，如此狼狈凌乱。祝沈是个多么注意穿戴的人，他是那么爱干净，爱自在，爱潇然，如今怕是午夜梦回，都寻不到完整的三魂七魄。

　　祝朗有些恍惚，喉咙被腥气溢满，他胃里一阵翻涌，竟不知道自己是要呕吐，还是要呕血。

　　楚越顾不得礼仪，一把遮住他的眼睛，然后不伦不类地跪着，道：“陛下息怒，臣等不敢。”

　　邓晴看祝朗脸色实在不好，慢悠悠开口道：“陛下怕了我这块硬石头，便去为难别个老实人，和我预料的没甚区别。”

　　“你闭嘴！朕相信你，邓晴，你安敢欺瞒与朕？”洛靖一手将盒子推倒，周围禁军兵刃骤起，他冷冷看着楚越，道：“楚将军，朕劝你还是好好和太傅说清楚，刀剑无眼，那邕良阁作恶多端，生死本该由朕主宰，如今他们说生就生，说死就死，朕心不悦，若让如此血仇如愿，朕枉顾父王母后，朕要叫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太傅心软，然将军可是见过沙场裹尸的，几万大军数千精兵皆是将军心血，将军背着多少血债，自是能体会朕国破家亡之恨，况将军和太傅皆是父王母后留给朕的肱股之臣，理当效忠于朕，理当无所隐瞒，理当为朕，为南越，为父王母后，绝了他们死了便痛快的心思。”

　　楚越一时有些懵，但他面色严肃，道：“陛下想要做什么？”

　　“朕就知道楚夫子明白朕。”洛靖快速走下来，拉起楚越，楚越还捂着祝朗的眼睛，洛靖也便一道将两人一起拉起来，祝朗恍惚地看向眼前的洛靖，他是如此的俊俏而年轻，他曾是如此沉稳而智慧，而如今他虽然眼中泛着光亮，却满满是对血的渴望，满是杀戮和诡异的欲望，祝朗忽然觉得有些陌生，他愣愣地看着洛靖，面色煞白。

　　“朕要将他们扔进酷刑司，上下宗族，一应流放充妓，我要他们看着自己的女儿妻子被人虐杀，看着自己的家人朋友在自己面前不得好死，我要他们日日夜夜受着酷刑的折磨，我要他们满心满眼都是自己恶心的人生，与朕一样，在漫长的午夜中不得安宁，生生世世，都死生不可得！”

　　这下楚越也愣了，他晦涩地转了转眼珠，陌生地看着眼前的人，缓缓抽出手臂。

　　“恕臣不能从命。”

　　楚越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祝朗还愣愣地看着洛靖，衣角被楚越带着，也有些身形不稳。

　　洛靖面色在楚越的话后骤然阴沉，他转着漆黑的眼珠，静静地看向祝朗：“太傅呢？当真不愿意？”

　　祝朗看着洛靖发愣，那眼神凄怆悲哀，不可置信，像是一下子老了许多，洛靖阴鸷的目光一愣，竟有一瞬的躲闪，像是个被抓住犯错的孩子，但他很快暴躁了起来，抽出长剑，周遭士兵也跟着亮剑，刀剑反光和利落的声音让祝朗身形一顿，他看着架在楚越脖颈上的长剑，扯了扯嘴角，忽然倍显讽刺地哈哈大笑。

　　他看不清任何东西，只觉得笑得头晕眼花。

　　祝朗低着头，一边笑一边摇头，他抬眸，尚且没看清洛靖的表情，仅仅瞧着洛靖那尚且还有些没长开的轮廓，一巴掌扇了过去。

　　世界寂静。

　　只剩下祝朗掷地有声，格外沙哑的声音：

　　“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