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架空世界写史书》NA碱

35、乌合之众

　　江桓闻此眼睛亮了亮，看了一眼门外，小声道：“你都没说过，他怎么不冷淡了？”

　　祝朗一看他便是误会了，一时语塞。

　　江桓愈来愈有些激动，道：“你俩说开了之后，你我成日混在一处，你们怎么又有机会不冷淡了？”

　　祝朗忍无可忍道：“不是你想的那种，我是说他本不是个收敛的性子，你们都被他那副不与人说话的样子唬住了。”

　　江桓挑眉，道：“这我倒也不算不知道，你可还记得我初次见你，那会子他便瞪着我，我当时请你喝酒，他一刻钟来寻你三次，仿若我要把你吃了似的，我一眼便看出他喜欢你了。原本我也是以为这位楚将军与传闻一般温和少话呢，谁知因着与你走得近了些，一眼便看出了他这真面目，我还与......我还与旁人笑了许久呢。”

　　祝朗面露嫌弃，但是也难掩笑意，道：“他那会儿年轻，经事太少，什么心思都藏不住，一面与我作对，一面又总是跟着我，一看到我与旁的接触的久了些、近了些，就跟长在醋坛子里似的，那脸色简直又黑又臭，还找许多个蹩脚的借口说叨我，和女子便说我不检点，和男子便说我左右逢源，端的是不好伺候的紧。只是那时候我才不惯着他，无论怎么说，我都有法子给他说回去，他虽说也不少读书，到底也是个武将之身，不似我这自小到大靠这三寸不烂之舌立足的文臣说客，常常被我说的面红脖子粗不好反驳，也没法下手痛快打一顿，团团转的模样，最是好玩，每每见他那幅样子，我都憋笑憋到忘事。”

　　江桓一脸看透，道：“你是故意的是不是，你便是爱看他气急的模样，故意惹他恼，然后看他那副样子，面上冷冰冰还嫌弃，心里怕是都欢喜的紧吧。”

　　祝朗也不否认，只挑着眉毛得意一笑，尾巴像是翘到天上去了，他道：“他不说我不说，谁就切实知道谁气谁？再者，那是他自己愿意的，不经逗，反应还那般有趣，愿者上钩，与我何干？”

　　江桓摇头感慨，道：“你若是个女子，凭着这副面貌和这一肚子花花肠子，怕是比赢末窦姬都要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可怜楚卿瞻一代猛将，竟然在你身上当了那么许多年的傻子，如今更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了，不知道你给他下了多少剂蛊药。”

　　祝朗摇头晃脑、振振有词道：“我若是女子，当真是便宜他了，凭着我这心思身段容貌，裙下之臣何止眼前，定然比那窦然出名百倍。”

　　江桓无语道：“你可真是不知羞耻，这等话也说的出口，竟还如此得意，从前那副清冷卓绝的模样，如今倒是半分没有了，难怪难怪，我说陛下怎么如此放心你们二人来做这等差事，我看根本便是瞧你这副性子，料定生不得事。”

　　祝朗耸耸肩，一脸无所谓，道：“我这一生想做的事都做的差不多了，如今不过差这些末尾还没收拾干净，身侧还有良人相伴，何必做出那副腔调自我束缚，说不准还要被人盯着招人恨，不若如今自在。”

　　江桓赞同点点头，说了句“是这么个理儿”，便顺手掀开车窗帘向外瞧了瞧，瞧着愈发远离市区的走向皱了皱眉，道：“这是去哪？”正要向前掀门帘喊，却被祝朗按住，他疑惑地看向祝朗，祝朗冲他摇摇头，他才半信半疑坐下，道：“方才车外喧嚣，本该将至，如今声音渐弱，果不其然正渐出市区，你我此行事在城区，此行是做什么？”

　　祝朗掀开窗帘瞧了一眼，不紧不慢倒了杯茶给他，道：“江兄不必心焦，此去亦是城区，不过相对偏僻，与务农之处相接壤，这是刻意安排的，一切在握，不必慌张。”

　　江桓狐疑地接过茶，没有喝，道：“曲庸那厮还说了什么是不是？”

　　祝朗摇摇头，道：“何必如此警惕，这是我提出来的，一下子到市区我们如何深入调查？曲大人是个富商，与流民万千到底不是一样的，既然已经有了方便的身份说法，何必不一不做二不休，去到田野之间，与那些农民小贩相处些日子，打好关系，自然有了回应。”

　　江桓平静了些，喝了口茶，又皱着眉头，道：“不妥，我们浩浩荡荡这么多人到村子里，是不是也太张扬了。何况我们在曲庸府邸住着也罢，还能瞒天过海身份，但若是和人家便这么接触着，我们口音不像，习性不同，迟早露馅，万一暴民围堵，那处又是个偏远地方，待到我们的人赶到，后果早已不堪，实在太险。你可知这百姓听着淳朴，实际上凑在一起这样一群没读过书、没什么资产背景、容易被钱权甚至只是几句话操控影响的人，不确定性太大，今日他们向着你，称你流民宰相，来日他们向着旁人，暴起叫你家破人亡、身败名裂，你怎么还没吃够这个教训！”

　　“......”

　　祝朗脸色僵了一下，一时没说上什么，江桓在祝朗面前太放松，话赶话说了这种话，自知不妥，他忙道：“对不住，我只是觉得这样太危险，若是要完善流民策，我们大可以派人暗寻暗访，以人臣之身入乱世田野，实在不必。”

　　“......大批人马会在城区停一下的，我们还是在城区住着，只是离外头近些。”祝朗觉得胸口有些起伏，他面色有些白，但是还是尽量维持着正常神色，道：“江兄不必觉得对不住，祝某记不得从前的事，虽然耳闻当初，到底不是亲历，不觉痛楚，只当耳闻。”

　　江桓蹙了下眉头，道：“君安兄，我不是这个意思，暴民险恶，安能讲理，我亲眼见到过这群人不讲道理地毁了太多的人生......”江桓原本担忧地瞧着他的目光突然移开，他低着头，道：“乱世初平，我们小心为上总是好的。”

　　祝朗静静地看着他低下的头，缓缓垂下眼眸，沉默良久，哑着嗓子道：“我知道江兄苦心。”

　　这后，两人便相顾无言，平日热闹或安然的车内，有了不同寻常的阴郁氛围。

　　好在到了地方，楚越叫两人下车，这次真的到了目的地，他和江桓也没有理由住在一起，以往便是江桓非要找祝朗住的，如今江桓看上去也没了这个心思，祝朗也就自然而然地在指引下去自己的屋子收拾东西了。这是一处不算大的宅子，总共也就四间房，算是一般规模，这时候不似现世的房地产那般昂贵，在这个时候这种偏僻还旧的房子不算抢手，周围住着的人大约也都是些收入不高的百姓，正是祝朗的要求。

　　江桓这算是明白了祝朗的心思，但他实在明白的晚了些，因着唐信的事，他的心绪实在不稳，常常紧张焦躁，偌大的天下，除了唐信身侧，竟然也只有祝朗身边让他安心一些，可他今日的莽撞却戳破了两人之间最隐晦的祸端。

　　祝朗没再看江桓，自顾自地关房门收拾东西了。

　　楚越看着两人都异常的沉默，明白是起了口角，可是又觉得他们两人都不是轻易争执的人，如何会这般易怒？但他还是放下手头的事去找了祝朗，堪堪到门口，他看到祝朗发呆地坐在凳子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先生？”

　　“嗯。”

　　“......”楚越把门关上，坐在他身边，默默帮他收拾书册衣服。

　　祝朗看着他认真的侧脸，目光看向他的后背，长袖外衫在上，其实什么也看不出，但他就好像看到了叠加的疤痕，祝朗下唇微收，眼神里有了难得的痛楚与恨意——自从失忆以来，他很久没有这样强烈的起伏了。

　　他以为他只要找到了日后的路子，他以为只要想明白了这些肮脏事和官司便能置身事外。

　　但他终究难以忘却切身所受的坍塌。

　　鬼使神差的，祝朗伸出手抚摸向楚越的后背，楚越顿了一下动作，将东西放下，回头看着他，十分平常似的，道：“嗯？”

　　祝朗看了他一会儿，收起满眼的情绪，笑道：“真贤惠。”

　　楚越笑道：“当你在夸我吧。”

　　“......”祝朗垂了垂眼眸，深吸了半口气，道：“楚越，你怎么看流民策？”

　　楚越挑挑眉，认真想了想，道：“嗯，是我见过最喜欢的策论。”

　　祝朗笑着拍他，道：“马屁精。”

　　楚越握住他的手，认真道：“没有，真的，我和母亲也曾是流民出身，我身边的许多人都曾做过流民，我也见过太多流民，原本这世上便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乱世之中更是穷则独善其身，达则争霸天下，但得了天下又想着天下的又有几个，民生百姓，向来是洪流沙砾，大人物长江滔滔角逐史书，安知万千洪流沙砾之苦，即便是曾经想过，恐怕也终究为权御所扰，不得本心，即便少有初心，也再难落地骨肉，有真作为，种种行径，何其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