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架空世界写史书》NA碱

31、我要选你

　　祝朗摸摸下巴，状似思考，道：“你就把阿桓一人扔在这呀，诚不负责了。”

　　赵桓正认真看着操练场，只是身形有些许的僵硬，大约是发现楚越和祝朗的侧目，楚越笑道：“没事，阿桓做事利落，我放心。”

　　祝朗点点头，若有所思地上下扫了一眼赵桓，心似有疑虑，但面上不显，只笑道：“行，那带我去看看西操练场如何？”

　　楚越不疑有他，道：“好，走。”

　　两人离去，赵桓的身形稍有放松，他缓缓回头，看向两人的背影，面具之后隐隐可见斑驳和一双漆黑瞧不清情绪的眼睛。

　　“西操练场的大家都是刚来禁军的，还有一些天资和考核的成效不足的，这儿的操练比较基础，读书识字、基本功夯实等，收来的流民军，许多便在这儿和南操练场。”楚越在介绍这些的时候温和平静，祝朗不由得想起，他从前提起南越的禁军时，满眼的兴奋快乐，三千精兵，却每个人都能叫得上名字，说得上话，他是真的曾将那些人当作手足兄弟，战场一别，马革裹尸，一切如烟，也难怪他如今在这处身上尽是截然不同的肃穆。

　　祝朗掩盖住复杂和若有所思的神色，道：“那你一个人练这么些士兵吗？我听闻应该是有负责人的，此次皇上派遣你我前往齐鲁燕北，禁军场由何人监管呢？”

　　楚越指向一个方向，道：“那是韩战，是这次冀北流民收编的佼佼者，原是个农民，后来一心参军，奈何北燕军检政策严苛，他家又没什么背景，他不甘心就年年自行练习，虽说尚且够不上绝世高手，然身姿矫健、颇通地理天文、奇善用兵，也算是难得认得些字，我带了他一段时间，如今俨然是个前锋堪任之将，这段日子他主要帮忙训练西操练场的兵。我虽然醉心兵法武艺，但是托母亲栽培，自小不缺良师，难共白丁将途，许多时候不免得想当然，还多亏了韩战的直言相谏，我觉得，他训练西操练场，我十分放心。”

　　祝朗瞧过去，那韩战高大威猛，面容却并不凶悍，既不刻意冷着脸，也不会太过嬉皮笑骂，神色认真，来往士兵神色信赖，想来待他诚服，的确是个不错的谋策。祝朗点点头，道：“是个人才，其他的呢？”

　　楚越带着他继续向前走，一边走一边给他介绍禁军场的各处建筑，哪里是模仿哪里的城池，哪里又用来做什么操练，一应俱全，祝朗不禁感慨道：“皇上倒是舍得在这些地方花销。”

　　“原本北燕也有这些物件，修一修倒也花销不大。”

　　祝朗有些惊讶，道：“北燕何时注重军队建设了？我以为他们是更重城防的。”

　　楚越无奈一笑，那笑意带了些伤感，道：“自然是轻颜的主意，她跟了咱们那么些年，觉着好的便自己用着，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大操大办。”

　　祝朗垂下眼睛，叹气道：“戾王殿下倒是没有违背诺言。”

　　楚越怕他伤神，忙转移话题，道：“前面便是南操练场，也就是你刚刚进来的地方，那个带你来的人叫杨校，是皇上推荐的人，原是在西蜀镐京的教头，他是个有本事的，也会察言观色，南操练场交给他不必担忧。”

　　祝朗想这十足十是洛季的人了，不过楚越光明磊落，想来杨校也没法把他怎么着，笑道：“自然，皇上怎么也不至于自己砸自己招牌。”

　　楚越无奈一笑，道：“我哪就指着他信我了，他待唐信江桓这般肱股之臣都如此多疑，待我这种半路而来的，已经算不错了。”

　　祝朗不置可否，继续道：“那赵桓呢？他是负责北操练场的吗？”

　　楚越摇摇头，道：“北操练场有仲遥安排的人看着，阿桓是负责东操练场的。东操练场的都是些厉害的角色，寻常角色压不住他们，很长一段时间是我和仲遥亲自带的，这些人许多都曾是唐信的亲属部下，唐信此次去往蜀地不返，他们心生疑窦，好在唐信走之前将我与他们相熟了一番，不至于太过苛难，不然恐怕有得搞呢。如今我和仲遥一个往北一个往南的，也便一直跟着我们的阿桓能压得住他们二三，再加上唐信举荐的一位杨绍，那是他们唐家军自己的人，这些日子打通了关系，想来也不会太难控制。”

　　祝朗皱着眉头，若有所思，思量再三，斟酌开口道：“两个人怕是不妥。一外一内，恐有架空之难，如今皇上对唐太尉的做法你我不是不知，若是他此去难回，这东操练场的唐家军，岂非大乱。且他们自居于东，本事大地位高，若是真的闹起来，你这管事的岂非闹笑话，如今你想吸纳人才，所以暂行压制与奖赏，自是无可厚非，可是主动权太少，拿不住这里的，万一有那么一天不测，难道禁军便要姓唐了吗？”

　　楚越一愣，移开视线，道：“可，大蜀能有今日，原本便是离不开姓唐的。”

　　祝朗叹气，他怎么不知道楚越的心思呢，只是无论是出于友谊还是出于共情，唐信和洛季的事都不是他们两个能参与到的，他道：“可是这个事情交由你负责，而你的初衷只是想为天下练出精良的军队，而不是让他姓什么。或者说，如果他姓洛，或许我们心中不平，但是他能最大限度实现我们所想，但如果他姓了唐，如今的天下就要再次回到从前的日头里，所有的流民之策，治军之略，都是过往云烟，尚不足方兴未艾，却转瞬成空。”

　　楚越垂眸，道：“对不住，先生，我知晓我不该动恻隐之心。先前我那般问你，何尝不是在问自己。”

　　祝朗低下头，将自己的扇子拿出来，放到两人中间，道：“这个扇坠是当今丞相大人在他十七岁下山的时候赠我的，这个玉只有大赢末年的王族才能有。他最初先是给了我们师妹一个，是个玉佩，在师妹铁了心下山要去东齐的时候，他跟她说‘拿着这块玉，你可以随时来找我’。那时候我见到玉，便因着那不同寻常的光亮和成色愣了神，师妹也看呆了，很是喜欢，我当时只觉得他不知不觉藏了好东西，平日不声不响，给礼物的时候竟然这么大方，显得我如此小气憋闷，还想着待我日后出山瞧见了更好的，也得送给师妹，不能输了去。”
　　他盯着那块晶莹剔透，小巧精致的玉坠子，向来平静无波、疏离沉静的双眸带着些看不透的郁色，他顿了顿，吸了口小心翼翼的闷气，轻声道：“我没再见到那么好的玉。那块很好看，曾经让师妹眼睛都舍不得离开的玉佩，被她扔下了鲁地的城楼之下，碎成了数瓣，不知道，是不是也溅上了师妹长剑自刎、拒不投降的鲜血。”

　　楚越愣愣地看着祝朗，他一向都知道祝朗对师门感情深沉浓厚，但是从没听他说过太多从前的事，南越出事后，他更是小心翼翼避着这些，从没想过他会如此直白、平静、但血淋淋地讲述出他们从前的美好和结局的悲壮，就好像平静的水面携带来了鱼虾，可是细细一瞧，漂泊的鱼虾皆是尸体，幻想着的上游甘泉尽是人间炼狱。

　　祝朗握住扇子，抬眸看向楚越，那双眸子里被平淡覆盖了许多心思，哪怕溢出来刚刚那般的惨淡，如今也只剩下雾茫茫的一片似的，瞧不得分明的情绪，只觉像个回首萧瑟的老者，一言一行皆是无奈感慨，偶尔夹杂着也无风雨也无晴的潇然，但更多的，总觉得那股子潇然和慨然之间尽是悲凉孤寂。他笑了笑，就像没有了风的春日，道：“我一生分不清感情与立场孰轻孰重，如此自欺欺人，安知后来种种于我而言不是报应。有时我在想，轻颜虽然年少，但她比我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所以她如此不留遗憾、轰轰烈烈，连离去都如此疯狂恣意。我却不行，我放不下许多，但其实我们注定取舍。”

　　楚越看着他，就好像透过他看向了他曾经让他为之着迷的无数，清冷疏离的漠视，犀利冷静的辩论，他看到过太多次祝朗在说服别人、教导别人，这种带着自我经历的共情之处却从未见过，祝朗似乎天生就是个“浪漫过敏”的主，他总是嫌弃这些矫情做作，可他在自己面前却不是的，他愿意在自己面前做任何一面的自己，甚至愿意在他面前剖析自己。虽然很不合时宜，但是楚越忽然很诡异、很深刻地意识到了，祝朗真的喜欢着自己，真的很喜欢自己，他在真诚炽热地爱着自己，这是他连想都不敢多想的模样。
　　祝朗说的对，人注定取舍，他们一生坦荡，为天下而奔波，为君主而忍辱，人生短短几十载，既然已经尽力无余，他们早该在取舍间选择自己了。

　　楚越轻轻握住祝朗握着扇子的手，轻轻亲了下去，祝朗似乎有些猝不及防，他看向周遭，却被楚越咬着回神，炙热的呼吸之间，他听到楚越带着些沙哑的声音说：

　　“我选你。”

　　啧，真肉麻。

　　祝朗这样想着，却不管不顾地不再左顾右盼，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