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架空世界写史书》NA碱

20、轻重判（三）

　　祝朗一直很关心流民的事，他深知，在战乱之中流民是最大的受害者，也是最大的变数，如果能做到外御强敌，内安民心，就已经算是他祝朗在这个架空世界的功德一件了。只是祝朗一直很烦恼，他纸上谈兵了太多年，提出来的一切都不知道是否能经得起推敲，他只能基于过往的书卷和在武夷和郢都所见所闻的冰山一角，如果在现代，他这文献综述无论做得多好，如果没有切实地实践调查，恐怕也只是个描述类文章，样本代表性不足，就算文献综述的再好，也仅仅是个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成品。虽然国内大部分的社科作品都是这样，但是祝朗一向不以为意，励志做出创新、真正有意义的社科作品，即便在这里，祝朗也不改这种执着。只是他位及丞相，位高权重，每天光是和大臣周旋，与君上论策便已经耗尽心力，遑论真正的深入田野，切实地看到问题了。
　　甄桃从小跟着祝朗，自然知道祝朗的心思，她聪□□黠，比祝朗更会和人相处，活泼明媚，就连心思深沉的贤王都向来宠着甄桃，宋璎更是拿她当亲妹妹待着，过了及笄还给她以妹妹的名义封了郡主。甄桃借着封郡主的大喜，说服宋璎放自己出去游历，宋璎给她配了许多武力高强的人护着，甄桃就这样踏上了名为游历，实为田野调查的路途，颇有点微服私访的意思。
　　祝朗原本是抱着让她出去看看也好，能有什么新奇的发现自然好，若是没有便当做历练也不错的心态看着她出门的，结果两年过后，她给了所有人一个惊才绝艳的结局。甄桃暗访流民，荆钗布衣深入田野，走遍了南越大大小小偏僻富饶的所有地方，将所见所闻全部记下总结，尝试解决之间得到更多的结论，三年的时间像个有权有钱的侠客，先斩后奏，边做边写边学地在基层做了不少名堂，一时名声大噪，在流民之间声名鹊起，所得一本《百相流民》直接成了流民策的另一大推手，为祝朗提供了震撼不已的实践基础，帮助南越稳住了一骑绝尘的经济地位和民生水准。
　　也便是那时，乱秋年间的奇人榜间，除了朱嫣与褚瑛之外，又迎来了一位女子，年纪最轻，成就却最是斐然，一度与一代女相朱嫣比肩甚至颇有超越的意味，成了九州内外上下最为人称道的奇女子。
　　儿时的甄桃十分可爱，一双水汪汪的杏眼，红唇水润润的，笑起来脸红扑扑的，真的人如其名，不过那时并不似桃花般妖冶，说是一颗小桃子更为贴合。及笄时的甄桃尚是个半大姑娘，虽然初见清丽貌美，但是正是尴尬时期，又从小似个假小子般养大，看着依旧还是个孩子样。这次游历归来的甄桃则不一样，十八岁的甄桃印证了女大十八变，美得让人惶恐，柳眉杏眼，朱唇一点，从前活泼灵动渐渐凝练于眼神中的亮光与坚定，整个人都端庄了起来。养成的意义莫过于此，看着上蹿下跳的小桃子变成了真正的人面桃花，从山间的假小子，成了名声四起的一代奇女子，祝朗肯定是欣慰感慨的，五味杂陈，欣喜开心，但并非所有人都是如此。

　　路渊是一直跟着楚越的，比他和楚越小上四岁，是个家贫无从至书以观的孩子，不过刻苦努力，又有天赋，性格也好，温柔明朗，是个心思恪纯的男孩，楚越也乐得带他练兵习武，认识了祝朗之后，祝朗也是欣然教他读书习文，路渊刻苦，进步不小，在练兵上又颇有神助，原本在这兵营里稳扎稳打也算是小有成就的小将军。不过跟甄桃的惊艳绝伦比起来，路渊实在是有点故步，即便旁人不会将这两人做什么对比，但是路渊自己却不得不去想。
　　路渊从见甄桃第一眼就挪不开眼睛，在她还是一个上蹿下跳的小桃子的时候，在她被祝朗夸还会翘着尾巴四处炫耀的时候，在她对流民之策还只停留在愤懑不平的时候，路渊就喜欢她了。他一直亦步亦趋地跟着甄桃的脚步，只希望能一直保护她，可是她这样的一骑绝尘，路渊觉得他跟不上她了，甄桃如今的名头，一呼百应，皆是高手，他甚至没有资格保护她。

　　路渊的心思隐秘，也就楚越能安慰一二，祝朗和甄桃师徒正就着东风疯狂修改策论，拉着贤王洛朝没日没夜的加班加点，有时洛朝几乎就要撑不住，但又被这两人拉着左一言右一语，说便说吧，他们两个有时言语还有冲突，吵还要吵两嘴，洛朝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还要听他们两个强度极高的策论和突然掺进来的废话，简直是世界上最为无奈的君主。宋璎、楚越、路渊就好像是个后援团、补给站，时不时来给这三人送些吃食衣物，宋璎看惯了洛朝面不改色地微笑，乍一看他这般吃瘪很是好笑，一边嘴上调侃，一边动作轻柔地屈尊降贵给他揉揉肩膀，楚越在祝朗这吃瘪吃惯了，早便知道这人除了怼人根本不会其他的交流，欠嗖嗖贱兮兮地给他送吃的然后顺便找找骂，以缓自己的相思和祝朗的压力；路渊是最安静的一个，就默默看着甄桃做事，然后给她送东西，到是甄桃看出他不对劲，笑他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调侃得路渊难过中又多了许多不好意思。

　　金兰盟约后，路渊很快等到了一个机会，西蜀西侧临近西洲，那是外族势力，不好对付的紧，常年动乱，是让北赵和西蜀都不堪其扰的存在，西蜀求盟便是打着希望帮助支援西洲的旗号。祝朗主张衡秋政策，向来反对外扩，乱秋年号以来，南越又风平浪静，没什么将帅立功的机会，有楚越在，治兵编军之事又轮不到他，他的身手难以伸展，又如何能与甄桃比肩。如今金兰盟约刚过，南越势必不会拂了西蜀的面子，一定会派一支军队西征，西洲是北赵西蜀两国兵力都难以平定的地方，如果他能平顶西洲，建功立业，一朝扬名，那自然而然便是足以匹配她的人了。
　　路渊知道南越大概也就是意思意思派一支军队，没指望着真的有什么建树，很可能到了西洲也便是混日子，甚至有回不来的可能，所以他也曾犹豫，或许还有别的机会，又何必急于一时。但是洛朝看出了路渊与甄桃的两小无猜，竟然试探着要赐婚，令路渊震惊的是，甄桃同意了赐婚，看着甄桃看似不耐烦，但实际上害羞的神色，别扭地说着“不愿意就算了”这种可爱的话，路渊意识到那是多么美好的事，他与他心中的人互相喜欢。

　　他不能什么都没有娶她。

　　甄桃是个野心昭昭的人，她不能只在后院圈着，她要成为能实现抱负的人，她要嫁的人是盖世英雄，是足以匹敌、能与她一同开创盛世的人，那个人绝不能是这个籍籍无名、默默无闻、一事无成、庸碌无为的自己。

　　但是路渊知道，这样一去对甄桃何其不公平，所以他决定直接跟她说，去留都取决于她。甄桃惊诧于他的心思，但是似乎也没有那么惊诧，她坚定地让他去，那种坚定当中甚至有着放松和开怀。听她细说路渊才终于明白，其实她也原本想劝服自己甘于平淡，或许她的年少成名已经足够，不该再为了天下消耗自己的人生，她心悦他，也向往着平淡的生活，所以她答应了赐婚这样的方式。但是她一直怅然若失，她知道她不甘心听从世俗止步于此，好在路渊同样如此，他们都这样不甘平凡，也如此欣赏对方的不甘与不平凡。在决定离开的那晚，路渊轻轻地亲了她一口，带着小心翼翼和藏了多年的爱，他知道，今晚一别，势必许多都不一样了，他的心将永远忘不掉与喜欢的人互为知己的兴奋，更永远忘不掉这个让他魂牵梦萦的挚爱。

　　我一定要成为天下最厉害的将军，来娶你。

　　这个事祝朗知道的时候，已经是在路渊在朝廷上提出来的时候了，祝朗几乎当场挂相，这小子刚订婚就要去西洲打仗，这不是要自己家姑娘做寡妇吗，奈何洛朝答应的快，祝朗也没资格反对这种事，只能憋着口气臭着脸，下朝便拎着路渊的领子向外走。

　　路渊一边求饶一边不敢挣扎，只能求助地看向楚越，楚越一把环住祝朗的脖子拦向自己，祝朗被愤怒支配挣扎了一会发现挣扎不动，碍于楚越的脸皮懒得骂楚越，冷脸道：“路仲遥，你打算怎么着？婚不结了？”

　　明明商量好了，路渊看着祝朗的怒气还是有点打怵心虚，讪笑道：“夫子，我和轻颜说好了的，她同意了的，您别担心。”

　　祝朗啧了一声，怒骂道：“胡闹！你说你要去建功立业，她还能不同意？你这小子，从前我怎么便没看出来，你是个这么毫无担当的人，堂堂七尺男儿，你借着这种事绑着轻颜，自己出去送死，缺不缺德啊你！？”

　　路渊垂眸，抿了抿嘴，坚定道：“夫子，两年，只有两年，若我没有建树，婚约作废，我绝不怨言。轻颜应当配得英雄，应当展翅高飞，她不该与我偏安一隅，仅仅平淡度日，我们皆不该、也不甘于此。仲遥自知混蛋，不敢耽误轻颜，如若两年后仲遥仍旧无为庸碌，轻颜婚嫁，仲遥绝无怨言，耽误这两年回来，任凭夫子处置，打骂不怨！”

　　祝朗一口老血，想想这还真是甄桃的性子，被小了四五岁的熊孩子气的两眼一黑，他道：“原以为你是个听话的，没成想也是如此的执拗。罢了，也便知道甄轻颜那死丫头不愿意就这么嫁人，你俩还真是天生一对儿，拂了君主的好意，有的搞了。”

　　路渊连忙跪下，道：“学生给夫子添堵，请夫子责罚！”

　　祝朗要上去搀他，被楚越按着不能动，他回头瞪了一眼楚越，道：“撒开。”

　　楚越不放，得寸进尺地把脸凑近他的颈侧，说：“你都要打孩子了，我可得拦着。”

　　“啧，您能不能别这么gay，呃，我是说别这么奇怪。”祝朗懒得理他，说：“谁说我要打他了，算了算了，说不过你们，总有道理，这臭小子从小到大都这么听甄桃那死丫头的话，从前我还以为是这人脑子里便只有情情爱爱没出息，没成想你俩如出一辙地难搞。罢了罢了，走吧走吧，我能管得了谁，松手啊你！”

　　楚越见他炸毛，顺势松手，看着祝朗冷着脸把路渊扶起来，笑得不自觉有些温和，他道：“我们教的人，自然是一路性子的。”

　　祝朗白了一眼他，整理好有些褶皱的衣衫，冷着脸道：“别来沾边。”

　　然后扬长而去。

　　楚越看着他的背影笑着笑着有点心酸，看向路渊，叹道：“瞧，你这不比我强？”

　　路渊无奈一笑，道：“那我陪夫子喝些酒吧，过两日便也走了。”

　　“臭小子，走那么远，真不怕变数？”

　　路渊低着头，说：“怕，可是我更怕平庸。夫子，我们生在乱世，原本便是不一样了，在乱世求平淡，我实在不甘心。”

　　楚越拍了拍他的后脑勺，道：“成吧，算你有出息，走，喝酒去。”

　　路渊看着他，笑道：“嗯！”

　　纵然前路未知，所幸身侧，尽是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