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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   次日巳时,江府内,有官差领了宫廷画师在正厅候坐着,丫鬟们已斟了两次茶。

      画师任务繁重,面容焦急、坐立难安,不停地观望着门外的春色,半晌,只好对着其中一名丫鬟道:“稍后还要去其他府上,烦请再催促一下你家二小姐。”

      “是。”丫鬟应声行礼,待要转身时,两道身影走了进来。

      只见江辞身量纤纤,梳着惊鹄髻,头戴珠桂金冠,身穿月黄底小白花窄衫长裙,配以松叶色披帛,手戴银镯,腰悬玉带,额间一点花钿,眉如新月弯弯,杏眼顾盼生辉,见之神采斐然。

      画师看得呆了,面前的女子明眸皓齿,花容月貌,行如弱柳扶风。可她目光如炬,眉眼间又带着杀伐决断的气质。本该两相矛盾的风采,在她身上竟如此和谐……

      “画师久等了。”江辞轻启朱唇,微笑着向画师颔了颔首。

      画师的焦急和怒意瞬间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他嘴里说着“无妨”,又连忙铺好纸笔。

      画师画得极为认真,他先以极细的墨线勾勒轮廓,以墨染、晕洇绘色,笔法如行云流水,色彩明暗,如真人跃然于纸上。

      云桃在一旁看着,忍不住啧啧称赞:“这画不像画,倒像是小姐的孪生姊妹。”

      画师画完后,便将画幅展示给江辞看,果真如一个模子刻出来一般,江辞道:“画师果然技艺高超。”转过头,却瞥见了江笑的画像,便随口问道:“阿姊也画过了?怎么不见她人呢?”

      一旁的丫鬟回答道:“大小姐一早便画了,说是天渐渐热了,要为二小姐您做两身素色衣裳,只是家中的布料略厚重了些,又听说兴胜布坊从京城新进购了一批丝绢,便领了几个小厮去兴胜布坊了。”

      江辞一笑,点头不语。

      其实江笑和江辞并没有血缘关系,江笑的亲生父母原是江秋声的好友,可惜夫妻俩死得早,独留一个女婴在世,连名字都还没来得及起。
      江秋声和虞秋月于是把女婴带回了家,怕她生出寄人篱下之悲,于是就给她起名为江笑,隐瞒了她的真实身份,只当是自己亲生女儿,如此竟瞒过了众人。

      若不是阴司梧桐,江辞只怕也不知真相。

      上一世,江辞犯了夷灭三族的大罪,江笑也因此受了牵连,御林军抄家途中,江辞赠予江笑的龙纹玉佩被搜了出来,并传到了李承霖的耳朵里。碰巧江笑也是青阳郡之人,李承霖才知道江笑便是当年救命恩人的女儿,自然不能袖手旁观,才肯冒着极大危险求皇帝为江笑改了宗籍。

      江辞心下想道:我是一定要参加科考的,可这次万不能让阿姊受此牵连了,与其到时坐以待毙,还不如现在就告诉她真相,让她认祖归宗,她就再也不是江家人了,以后不管是夷灭三族,还是满门抄斩,都不干她的事了。

      未时三刻,江笑带着家仆回到了府中。
      只见她莲步轻盈,走过假山石,穿过长廊,径直走到江辞的房间,见江辞垂首正看着惊鸿堰的设计图纸,便没有出声,只悄悄走到她前面,轻轻地从她手中抽出了设计图纸。

      江辞这才抬起头,惊喜道:“阿姊,你回来了。我正好有要事要和你商讨呢。”

      “有何要事啊?”江笑这才打量起江辞的打扮,却是急忙地摇了摇头:“小妹,这不合规矩。”

      “啊?”

      “父亲过世不久,你我仍在守孝期,怎打扮得如此昳丽?若是外人见了,难保不会做文章,快快换下了吧!”

      江辞这才反应过来,这一世父亲过世才一月不到,仍在守孝期内。她只想着尽量还原娘亲当日穿着,却忘了这一茬,连忙致歉:“是我疏忽了,多谢阿姊提醒。”

      江辞记得文昭张皇后过世时,皇帝悲痛异常,一道圣旨自千秋殿传出。

      东越举国哀悼,天下人皆缟素,整个国境都弥漫着哭声。
      就连边关之城青阳郡也被这沉痛气息覆盖着。

      那时江辞方十岁,正是热衷于明艳光亮的时候,要她整日穿着素衣,她自然郁郁不乐:“爹爹,我从未见过皇后娘娘,为何要为她服丧呀?”

      江秋声替她整理了下衣角,微笑着说:“阿辞,皇后娘娘贵为国母,如今薨逝,天下子民理应为她服丧。何况这是陛下的命令,君命不可违。”

      “可孩儿不这么认为,既然皇后娘娘是国母,天下百姓都是她的子民。如今天下子民都要为国母服丧,农民搁置了农活,工匠丢下了手艺,坊市变得冷冷清清,大街小巷一律听不得欢笑声。这真的是为人父母希望看到的吗?”

      “阿辞觉得如何?”

      “孩儿以为,死者已逝,便是再大的排场再多的悲哀,她也不能再感知到了,与其死后无限铺张,倒不如在世时多些问候。再者生者固然怀念,可更应珍重自身。若生死不可更改,我等应泰然处之、坦然赴之。”

      江秋声摸了摸她的头,笑言:“你娘亲当年也跟你说了同样的话。”

      -

      不多时,江辞卸了金冠花钿,换上了素衣。江笑便催促着江辞前去用膳。
      江辞和江笑并肩而行,江笑开口问道:“之前你说有要事要和我商讨,是何事?”

      江辞犹豫再三,终于开口:“阿姊,其实……你并非爹爹亲生,你的亲生父母是嘉州人。”

      “我知道。”

      “我说的是真的,爹爹说……”江辞原以为江笑不会相信她说的,便做好了解释的准备,可没想到江笑径直来了一句“我知道”,这句轻飘飘的“我知道”直接把江辞接下来要说的话给堵死了,使江辞倒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江笑继续说:“我及笄的时候,爹爹把一切都告诉我了。”

      “那你不打算认祖归宗吗?”

      江笑摇了摇头:“阿辞,他们都已经死了,即使认祖归宗,也没有任何意义。更何况,我从未见过他们,是爹爹养育了我。我在江家,至少还有你这个妹妹,而你也还有我这个姐姐,如此,我们都不是孤单的一个人。不过一个姓氏而已,对我而言,没有那么重要。”

      “不,很重要。”江辞驻足,转过头望着江笑的眼睛,脸上的表情既认真又严肃,而后竟毫无征兆地跪在了江笑跟前,仰头看着她,一本正经地说:“阿姊,阿辞求您,认祖归宗。”

      “阿辞,你这是做什么?”江笑急忙弯腰打算扶起江辞,没想到江辞如同坐定的磐石一般,不肯挪动分毫,江辞又是习过武的,江笑动她不得,白费了番力气后,只好作罢。

      江辞面容坚定:“还请阿姊迁出江家族谱,前往嘉州认祖归宗。”

      江笑双眉紧蹙,脸上表情又急又气:“阿辞,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难道非要断绝我们的姐妹情分吗?”

      “不管阿姊姓江还是姓周,在我心里,阿姊始终都是我的阿姊,可如果阿姊不这样做,那才真是断了我们的姐妹情分。”江辞说这话时,语气里带着祈求,眼中有泪光在闪动。
      她接下来要做的事,一旦被揭穿,就是夷灭三族的大罪,她再也不敢像上一世那般鲁莽,不计后果。只要把长姐从自己身边择出去,那么三族仅余她一人,她便再无后顾之忧了。

      江笑看到江辞眼中的泪花,自己也忍不住红了眼眶。从小到大,江辞受了多少苦,她是每时每刻都看在眼里的。

      因着虞秋月早亡,欲给江秋声说亲的人不在少数,有人劝江秋声趁着年轻,续弦要个儿子,江秋声摇了摇头:“江某有阿笑、阿辞足矣。”

      那人又说:“终究是两个女娃娃,若无男丁,待你百年之后,江家又该如何呢?谁来守住江家百年基业呢?”

      江秋声还未回应,小江辞却较起了劲,她高傲地扬起了头:“女子又如何?男子又如何?他人做得的,我为何做不得?别说是一个江家,就算是整个东越国,我也守得住!”

      见小江辞这傲气的模样,那人便调笑似的说:“小阿辞,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有些事情不该由你来做。”

      “人和人哪儿就不一样了?”

      那人想了想,哄孩子似的,干脆编了顺口溜:“头发花白是老人,黄发垂髫是小孩;绫罗华裳是贵族,短褐布衣是平民;男子志在朝堂、征战沙场,女子织布绣衣、洗手羹汤。什么人就该做什么事,自古如此,不是吗?”

      小江辞立马辩驳道:“我现在是小孩,可我将来也会两鬓斑白;祭拜娘亲时,我身着华服,和夏婆婆种菜时,我穿着短褐布衣;你说女子洗手羹汤,可爹爹做的糖醋鱼比夏婆婆做的还要好吃,爹爹难道是女子吗?我自小读书识字,也学了骑射兵法,为什么我不能征战沙场、权倾朝野呢?”

      “这……”那人被江辞说得哑口无言,嘴里只能重复着“自古如此”四个字。

      小江辞不依不饶:“自古如此,便对吗?”

      那人无言以对,只能落荒而逃。

      小江辞便仰着头问江秋声:“爹爹,我可以像飞虎将军那样吗?”
      小江辞那时刚读了东越史书,对史书中立下赫赫战功的不败战神飞虎将军周策十分崇敬。

      江秋声不愿拂去她这份热忱,便摸了摸她的头微笑着说:“只要阿辞想,就一定可以。”

      “太好了!我可以征战沙场、拜相封侯了!”小江辞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心中有了信念,发誓以后练武习字要更加用功,一定要好好努力,将来一定要成为周策那样的文武全才,留名青史,流芳千古。

      江笑在一旁看着,觉得江辞真的是太肆意、太大胆了。
      可是当看到江辞舞刀弄枪手上长满了水泡时,江笑还是忍不住点起灯来为她涂药,药物接触到肌肤,江辞的手明显在微微发抖,额上也布满了细细的汗,可她从不喊疼,还笑嘻嘻地说:“阿姊,以后我一定会保护好你,保护好咱们的家。”
      江笑突然又觉得,江辞像一轮小太阳,浑身都在发着光。
      从那时起,江笑就一直坚定地认为,未来的江辞一定会无比耀眼。

      如今,看到江辞跪在自己跟前,眼里溢满了祈求。江笑心里最柔软的那一块地方被触动了,她不愿让江辞就这么一直跪着,也不愿让江辞就这么眼巴巴地望着。就像她之前所说的:“不过一个姓氏而已,对我而言,没有那么重要。”

      罢了,有什么能比得上她与江辞之间的姐妹情深呢。

      江笑伸出手指抚了抚江辞鬓边的发丝,温柔道:“好,我答应你。”

      江辞喜上眉梢,却又在刹那间酸了鼻子,眼眶红红。
      果然,重来一世,阿姊还是一样地娇纵着她,连她这样“大逆不道”的要求都能欣然允之。

      她站起身来,紧紧抱着江笑不肯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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