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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2、2021.02 你也不是刘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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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递交了辞职报告,吴辞便再也没有认真上过班,她总是一动不动的坐在办公桌前盯着电脑屏幕发呆,什么工作也不干,什么话也不说,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这种发呆状态持续的时间也越来越久,有时候一整天她都会一动不动,不说话,不喝水,不上厕所,就那么僵硬的坐着,有同事找她的时候她会突然醒来,有几次就连彭彭从旁叫她都没有反应。
吴辞觉得自己可能陷入了木僵状态,每一天她都被巨大的黑云笼罩着、压抑着,看不见一丝光明,她依然失眠,早醒,尤其是醒来的那一刻,好不容易消散的黑云会瞬间凝结,再次将她死死笼罩着,她根本感受不到一丝快乐和希望,没有动力起床,也没有动力面对剩余的生命;她依然手抖,全身疼痛,她产生了严重的药物依赖,只要觉得身上疼就会不停的吃止疼药,被姬素制止后,她转而依赖起了膏药,哪里疼就往哪里贴膏药,几乎把上半身都贴满了;她开始持续焦虑,身边恐惧的事物也越来越多,她总觉得飞机和电梯会坠落,回避一切可能乘坐这两样东西的事情,她对光源和声音极度敏感,过路车辆鸣笛的声音,持续性的动物叫声,过大的电子设备音量都会让她瞬间抓狂,洗衣机甩干衣服的声音像是要爆炸,高压锅冒气的声音像是要爆炸,煤气罐打火的声音也像是要爆炸,她觉得每一个路过身边的人或者出现在自己视线范围内的人都会对她窃窃私语,不怀好意,这让她在消极无力的情况下,又变得极其暴躁,充满了攻击性。
万般无奈之下,吴辞选择了逃避,她将自己的身体交由习实和离甚打理,自己则躲在灵魂最深处,埋着头一动不动。
习实和离甚轮流主宰了吴辞的身体,大部分时间里,习实会难受,生理和心理上双重难受,她会哭,会崩溃,会寻死,所以她更喜欢看书,喜欢看冗长的哲学和历史,她过多的思考起生命的起源和意义,认为在浩瀚的时间长河里,人类渺小的存在毫无意义;离甚更多的承担起了暴躁和愤怒,他一改温文尔雅的作风,见谁都没有好脸色,他会斥责前来讨好的办事人员,会直接反对龙局不切实际的提议,会毫无缘由的在办公室发脾气,将玻璃杯砸在墙壁上,会给各种领导甩脸子,会在会议中途愤然离场,会对一切嗤之以鼻;他看不起所有人,也不相信任何人,他更喜欢在游戏里发泄情绪,他不喜欢热武器,只钟情于冷兵器,喜欢冰冷暴力的血腥场面,他看科幻、悬疑的电影和书籍,质疑人类存在的真实性,他痴迷人工智能和机械朋克,他探寻各种意识流和悖论问题,她认为人类终将自取灭亡,而所谓的人类文明不过是宇宙中的沧海一粟,根本不值一提。
当吴辞再一次僵硬的坐在办公室时,阿局来了,她推开门,看着黑压压的办公室说:“小吴啊,这么黑漆漆的地方,你待着不难受吗?”
说完她顺手掀开了窗帘,强烈的冬日暖阳刺透玻璃窗射在吴辞脸上,令她瞬间清醒,她眯了眯眼睛问道:“阿局?你怎么来了?”
阿局的到来像是久违的甘霖,令吴辞干涸的心灵多了一丝慰藉,她亲切地坐在吴辞身旁,目光温柔地看着她说:“听说你最近挺不好的,就来看看你啊,你天天把自己关在这样的黑暗空间里,怎么能好呢?”
吴辞嘿嘿的笑了一声说:“还好啦,也没那么糟。”
“哪里好了?这都算好的话,那别人岂不是天天幸福的在天上飞?”阿局没好气的问道:“有按时吃药吗?”
吴辞不知道阿局问的究竟是什么药,她的确是天天吃药,但是吃的药又多又杂,索性回答道:“吃了,每天都吃。”
“每天都吃怎么会是现在这种状态呢?你肯定骗我!”阿局凑到吴辞身边说:“实话告诉你吧,其实我老公也有抑郁症,这件事我谁都没有告诉过,今天是第一次告诉你,所以我特别理解你现在的状态,药一定要按时吃,不能随便停药、断药,不然是好不了的!”
吴辞惊讶的问:“你老公?他……”
阿局坐直了身子说道:“他啊,可能是之前工作压力太大了,突然就抑郁了,最严重的那段时间他什么都干不了,每天只能窝在家里睡觉,我既要管老的,又要照顾小的,还要上班,天天忙得连轴转,又没法对外人说,只能申请去驻村,这样才能多点时间照顾他,好在他现在好多了,也能正常工作了,我这才轻松了点,你都不知道,照顾一个抑郁症患者有多累。”
吴辞尴尬的笑了笑说:“你老公真幸运,有你照顾他。”
“难道没有人照顾你吗?姬素呢?”阿局直截了当的问道。
吴辞习惯性的隐瞒说:“现在她结婚了,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只能偶尔来看看我,我也不好一直打扰她的生活。”
阿局心知肚明的笑了笑说:“那你有没有告诉你母亲?”
吴辞摇摇头说:“没有,告诉她她也无能为力,还不如不说。”
“你这样一个人扛着怎么行呢?”阿局从包里掏出一本金黄色封面的书递给吴辞说:“这是一本经书,里面的内容很玄妙也很有意义,我老公听说了你的事情,专门让我带过来给你的,你没事的时候可以看一看,可能会转移你的注意力。”
吴辞恭敬的接过书,看了眼封面的名字,小心翼翼地收在怀里说:“谢谢,我会好好看的。”
阿局则开玩笑的说道:“我知道我们应该立场坚定,信仰坚定,但是这种事情说不准的,有很多科学无法解释的事情都可以在别的地方找到答案,你拿回去慢慢看吧,说不定会有另外一番感悟。”
吴辞认真的点头说好,把经书放进了随身的背包里,阿局见她言语不多行动缓慢的样子,还是不忍心的说道:“实在难过的时候就告诉我,不要觉得是给我们添麻烦,我们大家都很关心你,可是你总是把我们拒之门外,这样我们没办法帮到你。”
吴辞心里一酸,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她强撑笑意说:“我没事,真的。”
阿局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说:“照顾我老公这么多年,我和他吵过很多次,他特别敏感,平时和他说话轻不得也重不得,好多次连我都快要撑不住了,好想扔下他让他自生自灭,可是没办法啊,他是我老公,是我孩子的爸爸,我不管他谁管他呢?我知道你们这样的人都很脆弱,很敏感,一言不合就会伤人伤己,我也理解你不想给别人添麻烦的心情,但是小吴啊,人活在这个世上不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你该相信你的朋友,相信你的妈妈,相信那些想要关心你的人,好吗?”
吴辞突然很想钻进阿局的怀里,很想让她抱抱自己,可是她忍住了,依然一本正经的说道:“好,我听你的。”
过年期间,吴辞席地而坐翻看经书,这本经书帮助她打开了另外一个世界,书中的菩萨、尊者、罗汉形形色色、各显神通,书中的妙法、偈语通俗易懂,又令人印象深刻;吴辞找来了一个小巧的笔记本,恭恭敬敬地将经书的内容誊抄在笔记本上随身携带着,她本人没有信仰,对任何事物都没有信仰,但是她就是想把经书随身携带着,像是找到了一个寄托,一个依靠。
姬素难得看见吴辞安静的坐在阳光下,专心致志的誊抄着经书,两只狗子一左一右的靠在她身边晒着太阳,整个画面看起来既安详又温馨,她给吴辞倒了一杯热茶,放在桌角说:“阿局真是个好人,真羡慕你,总能遇到这样的好人。”
吴辞没有抬头,依旧抄写着经书说道:“阿局是一个特例,别人和她不一样。”
“怎么会不一样呢?”姬素同样坐到吴辞身边说:“其实有很多人都很关心你,是你不愿意接受,段娴经常给我发信息打听你的情况,还有邹小田,她一直说要来看你,你何必非要拒人于千里之外?”
吴辞慌忙抬起头说:“不行,不要让邹小田来看我,我不见,我谁都不见,我不想见人,你不准答应,不行!”
“好好好,不见就不见,我不让她来,你别激动!”姬素抚摸着吴辞起伏不定的胸口安慰道:“我们不说这个话题了,你安心的抄经书,别想那么多,好不好?”
吴辞复又低下头抄写起来,但是她的内心翻涌,久久不能平息,自从和所有人断绝来往后,邹小田反而是坚持最久的那一个,当别人热情的关心久久得不到她一丝反应后,所有人都再无音讯,只有邹小田一个人坚持了半年之久,她时不时就会打电话,会锲而不舍地发信息,会细数过往的种种情谊,会直言自己对吴辞的看重,会要求上门探望,这一切都让吴辞无比感动,可是她越是如此,吴辞越是觉得内疚和没用;关于自己是一个没用的累赘这一认知在吴辞的脑海里根深蒂固,当习实掌控身体时,会觉得自己只会给别人添麻烦,因此拒绝一切关心,当离甚掌控身体时,会觉得所有人都是来看笑话的,是来嘲笑她没用的,所以更加强烈的反对一切关心,她没有别的路可以选择,只能冷酷的拒绝到底。
又抄写了一会,吴辞突然抬起头说:“姬噗噗,我想剃光头。”
姬素一愣,随即问道:“怎么突然想要剃光头了?”
吴辞说:“这件事我想很久了,不光想剃光头,我还不想穿衣服,不想洗漱,我觉得这些外物都是徒增烦恼的羁绊,我不想要。”
姬素抿了抿嘴思考了一下说:“你想剃光头那就剃吧,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衣服还是要穿的,要是你天天光着身子到处跑,我可能会接受不了。”
吴辞说:“刘伶恒纵酒放达,或脱衣裸形在屋中。人见讥之。伶曰‘我以天地为栋宇,屋室为裈衣,诸君何为入我裈中?’”
姬素无奈说道:“此时不是魏晋,你也不是刘伶,与众不同之人往往会被世俗误解,我认可你的放达,但不是人人都能接受你的不羁。”
吴辞没有回话,而是盯着手机屏幕一动不动,姬素以为又是谁发来了关心的信息,于是走上前看了一眼说:“又有谁关心你了啊?”
手机屏幕上是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女子穿着大红色的嫁衣,戴着金灿灿的凤冠霞帔,顶着浓艳的妆容和一脸疲态,姬素吃惊的问道:“这是,曹若婧儿?”
吴辞点点头。
姬素又问:“她结婚了?怎么这么突然?”
吴辞说:“我也不知道啊,她就没头没脑的发了这么一张照片过来。”
“那你快问问!”
吴辞听了姬素的催促,想了半晌,转手发了一个两千元的红包过去,说了一句祝你新婚快乐,百年好合,便再无其他。
姬素不解的说:“这样做她该多伤心啊!”
吴辞苦笑了一声说:“可是不这样做,我还能怎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