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香日落地平线》鹤子槎

6、烟花

　　那个耳钉薛婉还是买了。

　　价格不高，薛婉掏出手机付款，张庆说加个联系方式吧，便自顾自打开自己的二维码伸到薛婉眼前让她扫。晚上两点，薛婉从梦里惊醒，摁开手机看见有一条未读消息：一小时前张庆问明天晚上要不要去河岸公园散步。薛婉放下手机闭上眼睛，一分钟后回复好的。

　　张庆的头像是富春山居图，地区是阿尔巴尼亚，大概是地区选项弹出来后除了国内之外的第一个地区，微信名是自己名字的首字母小写，很干净，朋友圈什么都没有。可以自定义的朋友圈封面是瘦金体心经，大抵是自己写的。薛婉没有给张庆备注，一条“好的”在张庆的昵称下孤零零地挂在消息栏的最上面。她点进张庆的朋友圈，刷新了好几遍，依旧是平淡的一条灰色，像一堵白墙最底下的灰色地脚线。盯着看到手机发烫，她就熄屏放在心口直到睡着。

　　第二天一整个白天都寂静，没有消息也没有电话。薛婉把手机铃声调到最大，半小时检查一次音量也没等到消息。傍晚大概6点，张庆发来一条消息问吃饭了没，薛婉马上回复说没有。“我去找你，一起吃个晚饭？”薛婉没有说同意不同意，只是把自己家的地址发了过去。半小时后电话铃响起，薛婉下楼，没有拎包。

　　薛婉穿了一件白色短袖，外面搭了一个黑色衬衫，衬衫领口别着上次那对耳钉中的一只：她只有一个耳洞。耳钉的另一只在她的耳朵上挂着，为了和耳钉的黑绿配色搭配，薛婉穿了一条绿色的男款运动短裤。虽说是傍晚，但夏天日长，天依旧大亮，不过今天的天不晴，抬头看就是网一般的灰色云层，倒也不算热。薛婉走下泛着湿润发霉味道的楼梯，还没出单元门就看见张庆披散着一头长发立在树底下，手里提着两杯果茶。张庆穿了件无袖长裙，裙摆轻盈，薛婉通过张庆裙摆飘动的幅度明白今天的天不仅阴，还有大风。

　　张庆拿出一杯饮料递给薛婉。河岸公园离薛婉家不远，两人并肩走路去。说是什么河岸公园不如就说是河岸，一条不算宽的人工河穿过城区，河的两岸修了些健身器材栽了些花，夏天的晚上还有橙黄色的灯带在河岸的护栏上亮着。两岸很高，因此护栏也做得很高，生怕有人不小心掉下去。河水浑浊，看不见底，还有些绿色的植物在水上飘动，并不是什么美观的河流，但依旧能吸引大批住在附近的老头老太太来这里跳广场舞散步，久而久之便传开了河岸公园的名字。两岸多是摆摊的中年人，卖各类小吃，香气四溢。

　　两人走了一小段，薛婉开口：“不吃饭吗？”张庆耸了耸肩，指了一下前面的烧烤摊：“吃这个呗。”薛婉点头，于是张庆对老板招了招手，开始点菜。两人都能吃一点辣，但也都不能吃多，张庆就按照自己能接受的量让老板洒了料，顺便要了两瓶啤酒。薛婉指了指啤酒：“我喝？”张庆点点头。

　　薛婉知道自己酒量堪忧，但她觉得一瓶啤酒不碍事，而且既然是给自己买的就没有不喝的道理——她也确实渴了，饮料在路上就喝完了。两人坐在塑料凳子上喝塑料软杯子里的啤酒，桌子有些油腻，四周人声嘈杂，薛婉不舒服地缩了缩身子，但张庆却似乎在这样混杂的环境里如鱼得水，一口一口地喝酒。烧烤很快就上来了，味道还不错，薛婉就努力集中注意力于肉串上，不再关注周围的人。这家店做的烤肉很香，但烤茄子烤蘑菇更好吃，她吃得浑身发烫满头冒汗，抬头擦汗时看见张庆一只手托着脸看着她，说了一句什么话。四周太吵了，她大声问张庆说了什么，张庆笑起来，对着薛婉大声说：“这是个热气蒸腾的世界！”薛婉跟着张庆笑了，两人用软塌塌的杯子碰杯，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黑下去，灯带忽地亮起，薛婉喜欢的夜晚的园城就像施了魔法一样出现了。

　　吃过饭散步，并肩走，中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亮了的灯灯罩上有些污迹，像多云夜的月亮，透出模糊昏沉的光，吸引了很多水生小飞虫在灯边盘旋，绿化带里似乎有虫鸣声。张庆撩了撩头发，开始和薛婉说话。“你和魏僖是一个班的吗？”薛婉说是，张庆就点点头：“好，高二的.....学习忙吗？啊不对我不该这么问，和魏僖一个学校那大概是不忙的。”薛婉本来想分辩一下，但想到自己上学时的状态就闭了嘴。

　　张庆于是开始聊一些不相干的事情，比如自己这些年遇到过的奇怪客人和见过的怪事。薛婉盯着张庆的侧脸，一会嗯一下装作在听的样子，但她脑子里一团乱麻，什么都听不进去。自己的行为已经够奇怪了，张庆这样更奇怪，她的表白要是张庆没有听懂，就不会做出上次靠在她后背上的过分亲密的举动，要是张庆听懂了，就不应该这么正常地对待自己。张庆似乎感觉到了薛婉的敷衍，侧过头问她怎么了。薛婉猛地回过神，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你对我是什么感觉呢？”她问。

　　张庆愣了下，笑了笑：“刚认识的人，不熟，但很有意思。”薛婉松了一口气，心瞬间掉回肚子里。张庆的行为其实可以用没有分寸感没听懂自己的话解释，她很庆幸张庆没有听懂自己的话——毕竟现在她也没办法为自己说出的话负责。薛婉很清楚自己对张庆着迷：但仅仅是着迷，有喜欢，但没有到更深的程度，她能很清醒地分析自己的感情，像庖丁解牛。张庆的话也说明张庆对她不讨厌甚至有些好感，慢慢来一步一步走就好。据魏僖说，张庆今年28岁，比自己大11岁，谈过女朋友也谈过男朋友，因此性向并不是薛婉需要考虑的问题。薛婉晃晃头，对着张庆笑了一下。

　　两人继续向前走，夜晚的园城漂亮，和大城市似乎没什么分别，灯光绚丽行人如织。繁华的假象很吸引人，因此园城本地人也多挑选晚上出门，让晚上的园城颇有些一二线城市多彩夜生活的感觉。河岸边很凉快，走了一段路薛婉裸露在外面的胳膊已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看了看抱着胳膊的张庆，脱下衬衫披到张庆肩上。张庆说了句谢谢，第二个字被突然炸响的声音淹没，两个人同时回头，原来是有人放烟花。

　　张庆让薛婉抬头看天上。薛婉抬头看，金色绿色交错的烟花正好炸响，张庆拿出手机拍照，薛婉把手插进裤兜里，去看张庆被灯光和烟花光打得绚烂的侧脸。这一次她们没有对视，但薛婉的心跳声震耳欲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