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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夜暗风涌苦折臂,星停雨开花病怜。 ...

  •   夜色总能掩盖世上的诸多罪恶,丑陋的东西也多在黑暗中滋生。
      林快接近家时,发现家里的灯光仍亮着,但平时父母应该已经入睡了,他感到一丝疑惑。推开门,母亲正躺在床上,苍白的面色在昏暗的灯光下格外显眼,林赶紧走到床前。
      “娘,你怎么了?”林看着母亲斑驳的发丝,那也曾光嫩的肌肤早已发黄,发硬,一道道沟壑也爬上了林母的眼角,额头。
      “没什么。那个,哦,今天的牛粪还没拾完,你赶紧先出去把今天的牛粪拾一下。”林母开裂的嘴唇张合着,发出蚊吟的细声。只是那声音里催促之意十分明显。
      帘子一动,林父捧着个黑陶碗走进来,林父只是扫了一眼林,直说到:“他娘,喝药了。”林上前准备接过碗,父亲却推开了他的手,林母见状又说了声:“林啊,你先出去拾粪,快点。”母亲那本就痛苦的眉头又皱了起来。林看了一下父亲的背影,嗯了一声便走了出去。
      林怀着沉重的心情,母亲的手臂折断了,醒目的正骨板夹在母亲的左臂上,兆示着家庭窘境的加重和未来生活的迷茫。林熟练地用竹夹,翻起,夹入篓中,只是呆滞的目光中有一丝沉痛。黑夜如纱蒙在田埂上,一切都不真切,那一瞬,林恍然觉得这黑纱也蒙在了自己的人生路上,好像昨日尚还有光明的未来突然就没了方向,说到底,林才十八岁而已。
      林拾完后走到屋外,放下了物具,犹豫了一下走进屋。母亲已经入睡了,低浅而微柔的气息均匀的传来。林父看着林,面色缓和了不少但仍有怒色。
      “爹。”林试探性地叫了一声,拘谨地站着。
      兴许是母亲说了些什么,林父没有发火只是回道:“今天庙会怎么样?”林一时语噎,更是小心地站好。
      “说起来,我和你娘也好些年没看过庙会了。年轻的时候,有一年还去过,后来你娘有了你,家里就更忙些了。本来就想这么安稳地过的,你前些年又非要读书,我和你娘是打算你读完书就给你找个姑娘,你再把我这门手艺真正学下来,家里也就过得去。”
      林父顿了一下,打量了林一眼,“结果你又碰上了秊这丫头,说实在的,要不是都觉得你在读书这条路上能走一段,以后能领到些银两养活自己,再加上她家原因,也不会让你这样的。”林愈发低着头。
      “你要真能中个秀才,也就能养活自己,一口饭也就有了。林啊,你也大了,该想想以后怎么走了。”
      “爹。”林抬起头,有些沙哑地叫着。
      “今天这事,我不多说了,你娘也不让我多说。其实,我们也就盼着你今后有个着落,你若真和秊那丫头能踏实地在一起了,你娘这一下也不觉着亏了。到时候,你们成了亲有了孩子,家里热闹了,你娘看着也高兴。”林父一边看着床上面色仍泛白的林母一边说着。
      说罢,摆了摆手,示意林先出去。
      说到底父亲是个手艺人,小时,林觉得父亲无所不能,打家具,雕刻花,筑屋上的量水,定位,父亲都懂得一二。父亲凭着出色的手艺在周围几个乡跑,工钱却和别的木匠无二,起初这是让林大为不解的。若真的好的和差的工匠没有什么区别只拿一样的工钱,那么,优秀的意义又在什么地方。可是后来林明白了,因为,穷,不是一户人家的事。很多人家嫁姑娘用来制备嫁妆的木头都是杂木,可即使这样那还是多年累来的。
      这些事,林从小看在眼里,所以他才在十六岁的时候毅然放弃放鸭,决定走进书院。当时也像刚刚一般,气氛比较低沉,那也是林记忆中少有的几次那么严肃地与父亲谈话。林如今还清晰地记得父亲当时抓着粗陶沙壶,抿了口山上野茶泡的茶汁,认真打量了自己还稚嫰的脸,可当时自己的目光中却表现出来了这个年纪本不该有的坚定,直扎在了林父心上,父亲只得点了点头。
      他自问过,去读书到底为了什么,参加院试又是为了什么?或许本来的答案是单纯的,但是,他遇到了秊,也遇到了那个压迫秊家许久的问题。他本来只想考中秀才后,能每月去领到些俸薪补贴家用,甚至说,一家人能搬到城里去住,那里离这儿也不远,每日赶到这来做农活什么的也没什么太大问题。父母也算能在这片故土安稳地度过未来的日子。
      可是,中举……他从未想过,更别说进士和京城了。可秊不会这么想,兴许他能让秊放弃这个想法,可是作为一个家族一直以来的信念式的东西真的被放弃后,秊会心安吗?他觉得那也不是他想看到的一幕……
      走一步,算一步吧……毕竟,他连站在门外的资格都没有……

      母亲摔断了胳膊,家里的很多事自然就担负在林和林父的身上,还好父母和乡里邻居向来相处不错,洗衣做饭的事,邻居便揽了下来,林这日带了些米送过去,毕竟邻居再好也只是帮你烧好,米还是自家的。
      禧见林走过来,赶忙迎上来:“林哥,你来啦,来,米我帮你放进去。”说着,就直接将米从林手上拿过,林看着眼前的黄衫女孩,娇小的身形,略带麦色的皮肤透露着阳光的味道。
      禧这丫头从小就和林玩,记得顶小的时候,她就像林放的那群鸭,小鸭围着母鸭转,而禧就围着林转,火烧的云朵映照着丘水,轻羽一抚,摇晃的波纹就将火红的水面荡开。
      那时,禧和林躺在草地上,一起说着无边的梦。后来林开始上私塾,两人来往的就少了,禧也多在家学习女红一类。而且听说,禧婶给她也找好了婆家,等到了六月份,就出嫁了。
      记得一开始他打趣禧的时候,禧不知所措地对林说,她有些紧张,不太舍得。林可以从她低垂的眼帘里看出一丝不安,对于未来,林和她一样都是未知的,林又能说什么?所以他收好了打趣的心态,只是不住地安慰,他明白禧是放不下禧婶的,他便与她说让她放心,禧婶还有他们陪着。然后又想象着和她描述未来的相夫教子的安定生活,然后告诉她那样婶一定也会很高兴。慢慢地,她的眼中也就不全是不安,多了分期盼和希望。
      这样还不通世俗的少女,还带着一丝迷茫与无知。十四的年岁如同青涩的杏,那般玲珑而又纯净。

      满日芳华尽尘压,沉塘逝事知谁家。苦喜千年佛前坐,万世修来一世沙。人世的刹那芳华,唯此而已。

      禧婶看到林后,放下手中碗筷说:“来啦,先洗洗手吧,过会你爹也该来了。”
      林被禧拉着坐下,和她说着一些书堂的事,突然,禧问了句:“林哥,那你和秊姐啥时候办婚事啊!”
      突地一静,禧娘添柴火的手也顿了一下,林舔了舔嘴唇说:“快了,快了。”
      “林子啊,不是我说你,我也是看着你光着屁股长大的,在这事上啊!不能拖,你看你这回事办的,你要不是出去看什么庙会回来晚了,你娘哪会跑出去做事折了胳膊。当初她秊家提出来那个要求,我就讲你能考上最好。真不行,谁家姑娘不是姑娘,谁家姑娘不能生娃?”禧娘从堂前插话道。
      “娘,你就别说林哥了,这也不是他的错。而且,我相信咱林哥肯定能考上秀才的。”禧双眉一皱喊到。
      “你这丫头,我和你林子哥说话你别打岔,林子,听到你禧婶的话了么?”
      “诶,我都记住了,这种事以后不会再犯了。”林赶忙答道,双眼中抹上了一层灰暗。
      林父正好走进来,禧娘又添了一把柴,用手在围衣上擦了擦迎了上来,“林子他爹来啦,赶紧上桌吧。”林父应了一声便坐上了桌。夹菜的时候,林父问了一句:“府试名榜快出来了吧?”
      “应该吧,明天去书堂的时候问一下,名单应该已经送到书堂里了。”一提到此,禧就兴奋起来,又忙问起了府试上有哪些好玩的事来。
      林三下两下吃好后,盛了饭菜便准备给母亲送去,禧也赶忙扒好饭跳起来和林一起,毕竟刚刚谈的还远远没有满足她对新鲜事物的好奇。

      第二日温夫子宣布了两件事情,其一自然是府试结果,林不出意外的取得了一个不错的名次,而秊也进入了院试资格。紧接着,温夫子说了另一件事。原来是温夫子近两月有事,要离开泗州,但一来是对学生的负责,二来是温夫子说:学不可废。所以温夫子说离开这段时日,由老生带新生学习《诗经·郑风》。
      温夫子盯着下面有些纷吵的学生,敲了一下戒尺。大家立即安静下来,温夫子沉默了一会,缓思慢语道:“这确实是新方法,但学业一途不拘泥于一格,万物为繁饰,养德才是根本!此次,就新生而言,要深思慎听,日日研习,时时揣摩。就老生,教者,为学之用,如何教?如何教好?均是深化知识的佳径。子曰: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等我回来,将会一一深谈,以查成果。”
      大家听到这,不禁叹了口气,原本以为的这两个月能轻松下来的幻想泡了空。这两个月应该不会简单的,以温夫子的严厉,成果如果不深刻自然是不行的。温夫子看了下面众人的反应,满意地点点头。
      “那我现在安排每个人的搭配。林,你去教荷。云,你去教言。秊,你去…”林听到第一个安排自己先是一愣,但听到搭配的居然是荷之后,林却看向了秊,秊也正一脸笑意地看过来,不过林却从那双微眯的眼中看到了一丝警告。林忍俊不禁,作了一个无奈的表情。紧接着便听到了秊的安排,然后便学着秊方才做了个样子。
      这一幕,自然被听到安排向林望来的荷目睹。

      其实林不是对荷毫无注意的,毕竟容貌本就是一个吸引人眼球的东西,只是他平时对荷的关注更多来源于身边人对其的谈论。荷与大家都很接触的来,准确来说是和很多异性都格外的接触的来。也不知是她的有意还是无意,她的一颦一笑都很能牵动周围人的心神。当然,这也是林听来的。从林的角度上去看,荷确实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就与身边的师兄师弟们关系熟络了起来,甚至有时候林下学时还能看到她与一些师兄弟一起散步回家。对于林来说,这些他并不关心,哪怕真有一日他们当中有人喜结连理,也不关他的事。可如今不同了,温夫子居然将荷交给了林来教。
      这般美差,林很是头疼。他本就是不愿与荷有过多接触,可现在这样,不接触是不可能了。林整理好心思,决心还是慎重行事的为好,他可不愿就这么卷到一场遭人记恨的是非中。

      “《诗经》中有十五国风,其中《郑风》的特点极为鲜明,新鲜活泼,热情奔放……”
      “等一下。”
      自温夫子离开后,学生之间便以坐前后自由交谈的形式由老生开始教新生《郑风》中的篇目。林的话才说到半,荷打断了林,林好奇的看向荷。
      “师兄,这些我都知道,以前在学堂学过。其实我不太明白一件事。”荷有些神秘地看向林。
      “孔子为什么说郑声淫?”荷说完后嘴角带有一些奸诈的笑容。反是林先是双眼中露出惊讶,随后很快又掩盖掉。
      “师妹还真是急性子,其实我刚刚说的特点中热情奔放就可以解释。《郑风》二十一篇,十七篇诉说的都是爱情,一来是受地理位置影响,二来受风俗习惯的影响,对于爱意的表达很是直接。孔夫子所说的郑声淫,就是说郑声和雅乐相比之大不同,故出此言。”
      “其实我倒觉得吧,孔子也有出错的时候嘛,他怕郑声取代正乐,政治风气产生变化,有悖于自己的思想理念而已。”林听到荷说出这番话,眼中的惊骇再也掩盖不住,狂涌而出。林有些局促地看向荷,整理了一下思路想着怎么应对这让他完全想不到的一幕。
      “其实也不能这么说,郑地风气的开化实在太过,单是说《左传·桓公十五年》中祭仲其妻与女儿的对话便着实不可理喻?[《左传·桓公十五年》:祭仲专,郑伯患之,使其婿雍纠杀之。将享诸郊。雍姬知之,谓其母曰:“父与夫孰亲?”其母曰:“人尽夫也,父一而已,胡可比也?”
      译文:祭仲专权,郑厉公对他很担心,派祭仲的女婿雍纠去杀他。雍纠准备在郊外宴请祭仲。雍姬知道了,对她母亲说:“父亲与丈夫哪一个更亲近?”她母亲说:“任何男子,都可能成为一个女人的丈夫,父亲却只有一个,怎么能够相比呢?”]。”
      荷微皱了眉,“这个我没听过诶,师兄你和我讲讲吧!”语气中竟略带一些娇气。林一听心中一阵哑然,他算是明白了那些师兄弟为何都会围着她团团转,这种娇俏的小女儿神色实在不是谁都吃得住的。但是想到那些师兄弟的还有秊的目光可能都聚集于此,他不禁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于是赶忙说道:“今天的主题可是《诗经》,你我若不好好研习,老师回来免不了要一顿责备。”荷听言后竟也不再多言,但低头看案的林却没看到荷眼中的一丝不在意。

      林渐渐发现这个相貌极为出色的少女有一颗古怪的心,甚至有时极为狡黠。这远远不同于他第一次见时那样安静,忧沉。有时他甚至怀疑那日所见的和眼前的是否是同一个人。他无法忘记那日的哀伤与他的共鸣,可眼前的活泼却真实地存在。一如一把火,晕出的火光模糊了林的眼睛,分不清哪个是真,又哪个是假。他,看不清。
      不可否认,荷的思维很灵敏,看多数事物也很有见解,虽说有时有些偏激,但是林只要多说几句,也并不较真。荷应该是受过教育,《诗经·郑风》中的篇目也均倒背如流,这自然给林教学带来了方便。
      但是出于秊以及林自身较为理性的原因,林并不会故意趁此和荷拉进距离,前去探寻她身上的迷雾,反而有些刻意保持一定距离。
      可是少女的心也是充满着比较和嫉妒的,当有人愈是给予你不一样的感受时,你便用最恶毒的心思去揣摩,之后便愈想撕破他虚假的嘴脸,其实,在你那灰暗的世界里,你连自己都看不清。
      这,或许就是荷。

      秊会是这样的人吗?
      刚与秊认识的时候,她是不怎么说话的。就像林一样,他也不喜欢和不太熟识的人说太多。林第一次被温夫子调到秊后面的时候,他记得自己刚刚坐下来,秊回头看了他一眼。他因身势用略高的视角看过去,正好看到了一双水眸。那是一双完全浸润在平静湖水中的眼眸,湖水的上方还氤氲着微朦的水汽,以至其中真正的神情有些看不清了。
      林之前一直就和云关系很好,秊来之后,他才知道秊同云住的很近。就这样,三人行便慢慢组成了,大家熟络起来后秊就表现得轻松了许多。林慢慢分不清自己是更喜欢学堂时和秊很近的时光,还是更爱下学后三人一起在路上的时光了。他后来想或许从那时起秊就开始占据了他的生活。直到一次温夫子在学堂大发雷霆,将诸多女生责备哭了以后,秊直接奔离了学堂。虽然林也看到了云不断和他使着眼色,但是林的腿就是迈不开,内心的挣扎全都表现在了那一双铜铸的腿上。最终他小心地向云摆了摆手,示意他出去看看……
      事后秊找到林质问他为什么不出来找她而是让云去。林不敢再去看她而是一头大汗,舔了半天的嘴唇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了,最终只憋出一句:下次,我一定追出来……尴尬而不失严肃地神情让秊噗嗤一笑,挑着眉打量了他半天,轻哼一声才算作罢。林每每想到这件事时都后悔万分,虽说当时他还未与秊建立关系,但是这种非大丈夫之为还是让他不住羞愧。

      芒种,是一年里田事最忙的时候。时光被渐上的日光一点点催开。
      母亲的胳膊尚未好全,但是烧饭这样的小器事也能做了,加上这个时节里,林和父亲都一心扎在了田里,去禧家的次数也就少了。田里的收成和播种均在这个季节,如果把握不好,后果自然可想而知了。书堂那边,林也就有几日未去了。
      满天的霞光染红了潭面,耀眼的光芒在山头折射,直刺入林的眼中,林微眯着眼摆了摆腿,潭面荡出了一圈圈波纹,满身的疲倦,顺着双腿的凉意灌入潭水之中。林看着渐落的太阳,思绪飘散在天际之中。
      “林师兄。”轻灵的声音四下一响,便把林的思绪重新招入脑中。林回头一看,荷站在了不远的田埂上,满脸笑意地看着他,林赶紧起身,淅淅嗒嗒的水珠顺着腿滴在青石板上。
      荷走了过来,笑道:“我说林师兄怎么几日不去书堂,原来是在这里享受人生啊。”林挠了挠头,并未解释些什么,直问道:“你怎么来了。”
      “你几日不来书堂,怕是忘了我这个临时学生了,我若不来找你,恐怕这《郑风》在老师回来之前是研习不完了吧。”
      林听后一阵腹诽,其实因为荷本身便学过的缘故,林这一组的进度算是最快了,不到一个月的时日,就已经只剩下四五篇了。但听荷拿温夫子说事,林嘴上也不说些什么。
      “你特地来问我何时回学堂?”
      “不是,我是来找你直接讨论《诗经》的。我可不想一个月后,被那老夫子骂一顿。”
      听了这话,就算林心里有些准备,还是不免吃惊问道:“你是来和我说《诗经》的?”
      “怎么,不然你以为我是来看你洗脚的吗?”
      林撇了撇嘴,不再理她便往家里走。
      “诶,师兄,你干嘛去啊!”
      “吃饭,你总不能让我饿肚子和你讲吧。”林头也不回地甩下一句话。
      林父和林母对待荷都十分客气,一边招呼着林给荷端茶倒水,一边问荷一些学堂里的事。看到这么好看的姑娘来找林,林母眼神中有些不可言状的意味,林对此直翻白眼。荷却是一反平日的俏皮神色,改换一副乖巧的样子,对林父林母的询问回答也是至为详细。林三下两下扒完饭后,又收拾完碗筷以及做好一些杂事,便站在门外对荷喊到:“走啊,你还要不要做正事了。”荷站起身极有礼貌地向林父母告了辞,又身姿娉婷地走出门外。
      蛙鸣,虫叫,远方的犬吠在黑夜中也兜兜转转如同迷路了一般,传到林的耳中时便有些听不清了。
      借着下弦的月光,林盯着荷看了一会,轻笑了一声,叹了口气。荷侧过头来问道:“笑什么?”
      “我觉得你特别能装。”
      “是吗?”
      “嗯。”
      “那你觉得好不好呢?”
      林顿了一下,岔开话题说:“你要知道你这一来找我要是被学堂的那些师弟知道了,可是给我招恨无数啊。”
      “在乎他们干嘛,我可和他们没什么,怎么你怕他们?”
      “不至于说怕,只是不想没事给自己寻麻烦罢了。再说,你或许觉得自己和他们没什么,他们应该一个个都希望有点什么呢。”
      “那就是他们的想法了,可和我没有什么关系。”若是在白日,林一定能看到荷眼中的不在乎,甚至是不屑。不过,即使林没看到这一切,他还是对荷的话有些听不来。
      于是他转过话头说道:“今天我们还是说一说《东门之墠》吧。”
      听得林这么说,荷也未再说其他,便和林说起了《诗经》的事。
      夜色便在两人的脚下不停地游动,两人不断地交谈着,丝毫没有在意到耳畔的风渐渐急促了起来,风在两人间穿过,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一阵沉默。
      林看向了荷,她低着头正看着手中的一块玉饰,林看着她的侧颜,恬静而温润的面庞,深深的眸子里隐藏着一丝惆怅。自从他与荷搭档之后,他便是经常看到荷摩挲这块白玉的,每当这个时候,他就能看到一个不一样的荷,一如第一面时的荷,这样的身影又和往日的活力神色格格不入,可却着实慢慢融在了一起,凝成了眼前的这个女子。
      他眼神一转,故意开口道:“你好像总是随身带着这件玉饰呢。”
      荷抚摸的手指一停。“该不是那些师弟中谁送的吧。”林想做一个试探,即使他知道学堂录籍时荷就随身带着这枚玉饰。
      荷抬起头将玉饰收了起来,改换了一副容色,笑着回道:“才不是呢,只是觉得蛮好玩的罢了。”虽然荷回答的很流畅,但是林还是从她的眉色中看到了一丝反感,那种感觉就像是自己的珍贵被其他的低贱亵渎了一般。
      林若有所思地轻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倒是林师兄应该有什么别人送的物件吧,我看师兄和秊师姐的关系很不一般呢。”荷撇着头看向林,反将一军。
      林闻言脸上浮现一抹不太自然的神色,他摸了摸鼻尖,掩饰去了刚刚脸上在听到秊时闪过的一丝喜色。但是这一抹喜色仍然落在了荷的眼中。
      一时间,风更大了。
      “想来,师兄会和秊师姐成婚吧。”荷轻声私语着。
      “嗯。”林回应了一声。
      “林师兄会永远只爱秊师姐一个人吗?”荷突然转过头来问道。
      林刹那间一愣,“什么意思。”
      荷紧盯着林的脸:“林师兄会永远只娶秊师姐一个人吗?”
      林觉得颈上一凉,他向黑寂的夜空看去,一滴滴豆粒大小的雨珠砸了下来。他重新看向荷:“当然了,我只会娶她一个。”
      下雨了。
      “呵。”荷轻笑了一下,头撇向一旁遮去了另一半脸上的嗤笑和苦涩。“都这么说……”她自语道,“男人果然都是一样,又有谁想过其中的含义……”她摇了摇头,林皱起了眉,雨只在几个呼吸间就大了起来。
      “赶紧回去吧,雨大了。”他劝道。
      荷对上了他的眸子,他就看到了一双充盈着悲怨的眼睛。雨哗哗地落在地面上,连绵而清晰的声音在四下回响,“快走吧,这雨太大了,前面有个亭子,你去那避避,我回去拿伞来。”他看着荷,可荷僵直的身子仍旧一动不动,脸上的神色融化在了雨痕上,氲了开来,

      “师兄就那么自信地说是永远?师兄知道永远意味着什么吗?爱,本来就是一个短暂的东西罢了。”
      雨点密集地打在林的身上,他有些焦急地说:“我当然明白什么是永远,我也知道这其中的含义,你……”他停了一下,想到了荷的平时“有些事你还没有经历过,你还不明白,或许什么时候你能去正视爱情然后认真去对待,你就会明白……”
      荷的眼中开始浮现一些从未有过的东西:悲愤,痛恨。“什么叫我什么都没有经历过,什么叫我什么都不明白!别总是说得你比我大很多一样!你又明白什么,又知道些什么?你凭什么说我不清楚,你了解我吗?你又知道我为什么那么去做吗?你不了解又凭什么去责备我,你们总是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能决定一生,以为真的就是一爱就是一辈子。可是到头来还不过是在花丛中游赏的过客!什么时候性子没了,就直接头也不回的离开!”荷的情绪蓦然崩溃,好似是倾盆的大雨将那心中曾经垒起的高高堤坝决出了一个口子,其中的所有情绪猛然涌出,林愣在了那,他不知怎么回话,眼前的少女就这么仰着头盯着他,任由雨水坠在她的脸上和泪水混合后翻滚滑出一道道水痕
      “对不起。”
      雨水在两人中间拉出了一道道帘幕。
      良久,少女低了头,“是我失态了,希望师兄不要在意,我先走了。”说完,转身冲入层层雨帘中,模糊了身影。林只站在那,没有喊住她,也没有追上去。他只是站在那,细细地感受着雨丝坠下的汹涌和滑离的轻柔。

      林师兄,你会永远只爱秊师姐一个人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二章:夜暗风涌苦折臂,星停雨开花病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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