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草原》亮意雯

4、别走了

　　（六）

　　她回去打包东西和收拾屋子时，翻到了那本《小公主》，里面整整齐齐夹了一小叠人民币，新旧都有，是张连生塞的，可他应该也算不得有钱。她忽然想起来在路上他无意间又瞥到那本书，对她说“你现在跟萨拉挺像的。”她看着怀里的小男孩，回道：“只是多了个孩子，但没有富翁来救我。”

　　她看着一望无际的草原，却想念那个坚韧如珍珠的小公主——萨拉。

　　萨拉是个含着金钥匙的女孩，父亲是印度校尉，多金又帅气，母亲是法国人，却在萨拉很小时因病去世。所以萨拉被父亲当作掌上明珠一样宠着，却没有半点公主病，她天真浪漫，具有丰富的想象力，甚至对同学的小伙伴们都十分友好，经常邀请脏兮兮的贝蒂等来自己的豪华套间一起睡觉。面对同自己一样失去母亲的孩子，她用温柔和友善感化了她们，表示愿意当她们的小妈妈。她坚韧勇敢，面对困难没有自暴自弃，而是打起重新生活的信心。她的父亲在开挖钻石矿投资中在工地中毒身亡，她被女子学校的校长赶到又黑又脏的小阁楼里住，并充当学校的劳役工。但她并没有陷入悲伤，她同阁楼的老鼠做好朋友，就算出门采购有一点钱剩余买了面包，她仍愿意施舍给流浪的人。

　　萨拉黑布粗衣的日子，是她人生如珍珠般熠熠生辉的日子，是她闪闪发光的时期。

　　放下那本书，她抬头从窗外看那湛蓝的天，又转头收拾东西。

　　池矜把钱放好，又看了看床上熟睡的小婴儿，疲惫地微笑了一下。

　　（七）

　　她把房子布局改了改，腾出了一间可以供她工作的阳光房，因为带着一个孩子，也没办法出去做些事。女老板的丈夫姓昌，是个壮实的蒙古男人，她给孩子起了名字：晚光。“希望他只是个迟到的小孩，在人生风帆旅里做一束明亮的光。”

　　池矜在网上做些兼职，包括编辑排版，英汉翻译，报刊填白，甚至有时候也会在小网站，博客等发一些文章。什么事她都做，什么烂活她都接，买不起奶粉就去牧场接羊奶。小孩的衣服什么的，他出生前父母都准备了很多。

　　她没空思考是否要甩掉这个小孩，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先保证他们能吃上饭。

　　她们俩是一样的，一样没人要，一样孤独，说实在的这个小孩很可爱，白白净净的，也不爱哭闹。她俩的家都在草原，她不想走，也不想离开他。

　　草原上的牧民渐渐跟她熟络起来，虽然她不爱说话，但一个年轻漂亮的单亲妈妈属实让人心疼。她虽然讲南方话，也听不懂他们讲话，但总对乡亲们很亲切。乡亲们对她同样亲和。他们怕她不习惯昼夜温差，海拔高低带来的高原反应等，又是给她送皮袄子、毛坎肩，又是在她家门口放上一包牛肉干或是别的吃什。她穷，无以回报，只有拿起相机给他们拍照片，进城的时候到照相馆洗出来装订好送给他们。

　　她在网上写了篇关于草原的文章，描述山，水，人文风情，欢迎来草原玩，引起了无数网民心驰神往。她用写真的手法，留住了远近山川、辽阔草原，这篇文章的点赞，转发量出奇的高。她也因此拿到了一笔不算多的酬费，她拿了钱，第一时间就是给乡亲们买些东西。他们普通话不标准，常常是把“池矜”读成草原味的“茶巾”或“车加”，所以她的网名就叫“车加”。

　　池矜就是车加，车加就是池矜。

　　她日益消瘦，加班熬夜的工作让她疲惫不堪，好在这个小朋友还算听话，她俩相处还算和谐。在周围牧民的眼里，这个女孩具有着独特的魅力。她经常穿件褐底碎花的衫裙，早晚裹一件皮袄，她用木簪挽起如丝的长发，皮肤很白，但浓颜细眉，唇红齿白，笑起来很好看。她抱孩子不太熟练，就用一块牛皮裁了件托腹带，把孩子绑在胸前。小孩子也让她打扮得很可人，穿着小羊皮袄，头上戴一个毛绒绒的毛料帽子，让那些放马的中年女人舍得放下鞭子，请求他来抱抱这个奶香柔软的小娃娃。

　　池衿早就发现了。在木屋房门外，每两个月她常会发现一箱物资。有江南的米糕，竹笋和叉烧肉等东西，还夹带着一个贺卡，一叠钱和一本书。贺卡上常写道“祝小朋友健康成长，”然后是一叠人民币。

　　这个匿名送货人常送一些书如《羊脂球》这样的经典名著，她猜到是张连生——那个只见过一面的旅店男老板。

　　她把每一笔钱都记清楚，等挣了钱好还给他。有一次他送了一双毛皮内衬的靴子还有铜渡的耳环，她很喜欢，她对这个充满神秘的男人充满了好感。

　　（八）

　　真正接触张连生是一个傍晚，她写完文章准备把奶热一热喂喂孩子，仔细凑近，他发烧了，额头很烫。这几月换季总归有一点不适应，晚上可能没有盖够毯子，还有不是母乳喂养，抵抗力差的问题，一个孩子做另一个孩子的妈妈，总归是不合适的。她没有车，这个点也不会有客运了，正当在她焦灼万分之际，她看见窗外闪过一个人影，她忙放下孩子，跑出去，看见了那辆熟悉的车，门口脚边是一箱新鲜的荔枝。不知道从西南到西北，这箱荔枝要走多远的路，但他舍得送给她，就是她最好的礼物。她拿起贺卡，仍然是那句“祝小朋友健康成长，车发动了，轰鸣了一下，她在风沙中奔跑，同孩子般哭泣，去追赶那辆吉普车。

　　“张连生，张连生”她大声呼喊，在车后紧追，开得很快，她渐渐追不上，但车却停下来，那个男人走过来，她迎上去，突然把头埋在他胸口，大声地哭，把所有多舛的命运哭出来，把所有不公、不平、不满都宣泄出来。

　　泪水浸湿了他的羊毛衫，他有些不知所措，低头看那个满脸泪水的女孩，慢慢搂住住她。

　　待她平静了一些后，他渐渐松开她，低声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她抽噎着，低头说：“孩子病了。”

　　孩子病了，你别走了。

　　我知道我留不住很多人，但现在只有你在乎我，所以你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