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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第 84 章 终局之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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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唐纳顿,一名日常流窜于酒馆中的无业游民,特定时候也可以充当吟游诗人。
当然,我的诗作得并不如何,纯粹半吊子在晃荡,选择成为一名吟游诗人则是为了给自己环游世界的行为找个理由。
对,环游世界,步行。
一个略带浪漫主义的梦想。
至于真实原因就不是那么浪漫了一-我总觉得自己丢了什么——自我有意识起,我就觉得自己丢了什么。
我走神的时候会烤上双人份的面包,买上双份的电影票,摘走卡在树上的气球……我一个人使用双人份的物品,取走那些丢失的东西,就好像有一个被世界抛弃(因而也不被世人所见)的人陪着我,和我一起捡起同样被抛弃的物品。
这些奇怪的举动让不少人判定我有妄想症,但我知道我没有,尽管我的意见起不到任何作用。
就像今天是个雨天,而我对于晴日的渴望不能改变那暗沉的云分毫。
外物从不因我的想法而变得更好,该死。
雨珠劈头盖脸地朝我砸来,而我那顶可怜的伞早就在强风中弯折,雨水顺着扭曲的伞骨滑到我的面颊上,而后流入衣襟。雨中的行人都拼命地奔逃,十几分钟后他们大多会坐在家里骂着这场大雨——他们是有归属和目的地的。
但我没有,我是吟游诗人,我四海为家。
所以我在雨中随处乱窜,像是做布朗运动的分子,该死。
几分钟后我直直刹住了脚步--比我更怪,或许也更可怜的某人出现了。他坐在长椅上,腿上放着巨大的背包,没有任何遮挡地淋着雨,被水打得半透明的白衬衫下凸显出深色疤痕。
他没有伞,也没有愿意为他撑伞的人,只是孤零零地抱着那个背包,在这场泼天大雨中睡着了。
而在他身后,摇动的树,飘扬的雨似乎都在远去,成了空白的背景。
孤独,我想这是最适合形容他的词。即便他被这场大雨弄得如此狼狈,同无数行人一般,他也有一种不容于世的孤独感。
出于某种好奇心理我走近了他,将那把破破烂烂的伞撑在他头上。十分巧地,他闭合的双眼睁开了。
他有一双很刺眼的金色眼睛,不知为何看到那双眼睛我下意识瑟缩了一下:“呃,你好?”
他直直望着我,目光很空虚,轻轻吐出了几个字——似乎是一个名字,但我没有听清。
“不好意思——”我尴尬地说,“雨太大了,我没有听清,可以再说一次吗?”
他没有回应我的问题,微微歪头:“你在干什么?”
“环游世界,找东西。”我老老实实地说。
他笑了起来,只不过这笑容多少透着些悲哀和嘲讽:“哦,找东西。你丢了什么?”
“我不知道。”我盯着自己的脚尖,它们碰到一起了。
他移开目光。“好吧,其实我也在找东西,但死活找不到。你猜我丢了什么?”
“我不知道。"我茫然地重复。太奇怪了,近乎无理取闹——我怎么会知道他丢了什么?
他可能看出了我的想法,抱紧那个背包:“你应该知道的,我们丢的东西是一样的。”
“什么?你知道我丢了什么?"我有些惊喜。
"当然啊。"他抢过我的伞,挡在那个背包上,双腿交叠在一处,"一个人。"
一个人?
那个我以为存在的,人?
我愣住了。
我很想追问,但他的神色过于悲哀肃穆,带着怀念哼起了什么。那是一首不知名的歌,我勉强从音节中推断出了一些内容:
以前的夜里我们静静地坐着
我们双膝如木
我们支起了耳朵
我们听得见平原上的水和诗歌
这是我们自己的平原,夜晚和诗歌
如今只剩下我一个
只有我一个双膝如木
只有我一个支起了耳朵
只有我一个听得见平原上的水
诗歌中的水
在这个下雨的夜晚
如今只剩下我一个
为你写着诗歌
这是我们共同的平原和水
这是我们共同的夜晚和诗歌
是谁这么说过海水
要走了要到处看看
我们曾在这儿坐过
……
我后退一步——我在他身后看到了莎乐美执着的疯狂和美狄亚决绝的怨恨,世界的悲辛可以聚集在一个人身上吗?如果不是,我什么如此想要落泪呢?
难道被黏稠的空气包裹着,会因为沉重而无法挥动肢体吗?
他的歌唱完了,我终于能松下一口气。
"这个给你。"我想了想,掏出自己身上为数不多可以换钱的东西——在丹麦旅游时收到的一枚银币。将它送给我的那对新婚夫妇说这是一枚幸运硬币,如果我能收集几百枚,幸运女神就会降临在我身边呢。
“虽然不值几个钱,但它勉强算是祝福,收集得多了或许会有奇迹?当然这是迷信的说法……总之祝我们都能找回丢失的吧。"我尽量轻快地说,可惜泪痕还没干,“请问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他接过那枚硬币:“奇迹?"
“我不知道。”梅开三度,我脚趾扣地。
他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而后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把钥匙,纸张和钢笔。他用钢笔在纸上写下一串字,然后把这张纸条和钥匙一起塞给我。
"去吧。"他说,"你要找的人在那儿。如果不怕后悔就去吧。”
"谢谢。"我没有适应事态发展,只会低头道谢,“谢谢。”
当我抬头时发现他离开了长椅:“你要去哪里?"
"随便。"他冷淡地回答,“逛到哪儿算哪儿,四海为家。能收集到硬币就成。”
我摸不清他的脑回路,怎么忽然要收集硬币?
不会是为了我说的那个奇迹吧。
……不会吧。
我的良心开始作痛了。
可我想要阻止的时候(时间也就过了十几秒),他已经不见了。他如同雨中幽魂,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除了我手中的纸条和钥匙。
我读着纸条,上面写着一个陌生的地址。我终于有了目的地。
可是不久之后我就后悔了,那时我才真正明白了他的意思。
纸条上的地址指向一处寂静的墓园。钥匙打开的不是房门而是一处特殊墓穴的金属柜。在那里我看到了一个既存在又不存在的“人”。
苍白的骨殖被精心安置,上面点缀着宛如泪滴的宝石,冰冷的铭牌上刻着他的名字。
他是我的弟弟。
他叫康斯坦丁。
……
今天有些奇怪,路明非慢悠悠甩了甩尾巴,但他想不出奇怪在哪里。他的左手依旧本能般投着骰子,右手撑住下巴。
或许是走神的缘故,路明非用力稍大了些,混沌之骰恰好落在他收集的各类硬币上。
出于龙类的审美他将它们隆成高高一摞,斜度很大,而骰子十分不幸地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硬币山坍塌了。色泽材料各异的硬币相互捶打着下坠,叮叮当当奏着嘈杂的乐章,混沌之骰也在其中滚来滚去,糟糕透了。
他看着那颗骰子从15变为3,从4变成9,从9变成1……不断变换,最终停在了19上。
难得的好运,但和1点也没什么区别。
路明非尾巴一伸想要卷回骰子,却又有一枚银币落下,他记得这是从一位可笑的吟游诗人手中换来的——用他和路鸣泽以前吟唱的歌谣。
路明非忽然有点明白这种奇怪的预感从何而来,停住动作。
银币落在骰子侧边,撞了后者一下,于是近球的骰子轻易地、也是理所当然地滚了一下。
几乎是同时路明非闪到路鸣泽身边,紧紧抱住后者,放空大脑,完全任由身体支配精神,以进行那场演练过无数次却未敢真正实施的分离
他咬破了舌尖,血液染红了路鸣泽的唇瓣,像是某种奇诡怪异的献祭。
……他的灵魂在他的身体内吗?
这会是那亿万分之一的幸运吗?
以上都是后续的忧虑与折磨,现在的路明非并没有精力思考——抽离正在进行。他的骨血融入路鸣泽冰冷的身体,磅礴的生机拍打着后者死寂的皮囊,几乎要撕裂他。
“不要死,路鸣泽。”他抵着弟弟冰凉的额头,如最虔诚的信徒反复诵念,“不要死。”
……他的灵魂顺着骨血回到他的身体了吗?
他能因此复生吗?
路明非感觉自己简直要因为这意外而精神恍惚了,他偏头看向罪魁祸首——那颗可恨的骰子。骰子安安静静立在地上,好像这一切与它无关。
然而毋庸置疑的,它的点数停在了20点。
20点。
奇迹降临在他身边。
路明非嘴角上翘,扩大,最后演变为发疯般的狂笑,这成为他表达喜悦的唯一方式。他揽着路鸣泽跳起舞,揽着他的腰他的手臂他脆弱的颈,他几乎是托举起路鸣泽。
虚弱感依旧在四肢百骸间流淌,但他纵情狂笑,像是赢得了百万筹码的赌徒,又如夺得胜利的叛军将领。他已将世界攥入掌中。
路鸣泽的身体在旋转时升起,掠过最高点的那一刻君王睁眼,黄金瞳璀璨如日。
被强行从死亡拽回人间的魔鬼在最初的茫然与难以置信过后,迅速恢复了路明非所熟悉的狡黠而狂热的神采。
他同样伸手,紧紧揽住了舞伴的腰身,声音带着初醒的沙哑,却无比清晰:
“哥哥。”
“有什么想说的吗?”路明非强压着翻腾的心绪,故作平静。
路鸣泽将一只手按在自己的胸口,感受着那陌生而又熟悉的有力跳动,嘴角勾勒出一个与路明非如出一辙的狂热的笑容。
他们本就是同源的双生子。
“我是如此喜悦,哥哥。”
他轻声宣告,如同吟诵一句古老的箴言:
“头颅不滚到所爱之人脚下,便是肩上的沉重负担。”
“我喜悦于你是如此地爱我,正如我如此地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