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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第 7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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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啊——!”
路明非身体猛地弓起,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痛楚远比之前任何伤势都要剧烈,都要……根源。
不是□□的疼痛,而整个“存在”都被暴力撼动,被纳米粒子修复的伤口瞬间崩裂,但涌出的不再是暗沉的鲜血,而是混合淡绿色的粘稠液体。
但路明非已经感受不到伤势,唯有那源源不断的根植灵魂深处的痛苦在震荡。
仿佛他的一部分正在被活生生吞噬。
他异化的五指深深扎入地面,随着庞贝每一次恢复而狠狠划动,犁开半尺长的沟壑,青筋如海青蛇在面颊上游走。
就在痛楚达到一个新的巅峰,眼前的世界骤然扭曲、褪色。血液、尸体,废墟、震耳欲聋的轰鸣……如同被水洗去的油画,飞速模糊消散。
下一秒,路明非站在教堂空旷的正厅里。夕阳从彩窗里撒进来,像是粘稠的橙红色油漆径直泼在了圣徒和天使脸上。
那些彩画晃得路明非眼晕,耶稣眼角的红色眼泪让他想起一家倒闭奶茶店的招牌草莓酱——廉价,还有点发馊。
小魔鬼背对着他,黑色神父袍衣摆拖曳在地,微微垂着头,仿佛在虔诚祈祷。
“什么事?”路明非毫不客气打破静谧氛围,“外面正激战呢,我一命呜呼交易就作废了哈。”
“哥哥你可真会给我惹事。"路鸣泽转过身,带点亲昵地抱怨,“呐,这次的价格可是很公道的哦。鉴于你没有清楚地说交易,所以还剩下最后一点额度。"
祭台上的烛火忽而亮起,魔鬼微笑:"哥哥的选择呢?"
那还用说?打爆庞贝那只老狗。
路明非刚要开口,路鸣泽忽而道:“在此之前,我问一个问题。哥哥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他和路鸣泽有什么关系?魔鬼和客户?天使投资人和立不起来的创业者?两个不容于世的怪物?
无数答案盘桓在路明非脑中,他可以随意挑几个扔出去,应对这矫情的问题。
可他低头时看到的路鸣泽同样低头,脸颊苍白得近乎透明,唇瓣失色,眼底鸦青浓厚,浓密的睫羽也干枯了似的蜷曲起来。
他全部的生命似乎都熔在了那双黄金瞳中,灼目得近乎永恒。
鬼使神差间路明非想到了一丝真相。
"我们同出一源。"
路鸣泽的睫毛抖了一下,似乎是喜悦。
"不,不止如此,哥哥。"他仰面,天光透过彩窗落到他苍白的面颊上,诡谲艳丽,“我们是同一秘密的两个咽喉,合二为一的斯芬克斯,双臂交叉成的一个十字。"
路明非觉得他应该用吟游诗人的语调或者他一贯慷慨激昂的咏叹,而不是带着诡异的满足,仿佛在……述说衷肠。
"这句话写得真好,很贴切,我喜欢。"路鸣泽侧着脸,像是丢失了重要物品在努力嗅闻气味的小猫,然而庞大而寂寞的悲哀层层叠叠挤压过来,将他吞没。
那如水的悲哀仍在上涨,也将要吞没路明非。
路鸣泽在大海前张开双臂,微笑却几近声嘶力竭:“为什么不拥抱我呢,哥哥?"
“我们是合二为一的斯芬克斯!”
无需理解那恐怖得无可名状的可能就在路明非思想里展开,拨动他的神经,若吸足养分的北极罂粟新生时根茎深扎泥土。从尾椎蔓延上的森寒刺激全身,他正正看到腐烂的尸体从棺材里翻坐而出,背后教堂内耶稣祈祷,它手捧十字架对他微笑,眼珠却滚落到墓地下。
——在撒谎吧?
在撒谎吧!
他们怎么可能会统一!
“路鸣泽!”他听到有人尖叫。
路鸣泽的笑容在他的眼里扭曲了,像是高温融化的油彩或者蜡泪,蜡泪一滴一滴坠落,在烛台上堆叠成踩着高跷的蛇,蛇以谎言愚弄世人。
他剧烈地颤抖,癫痫病人也合成不出的幻觉攻击着他,赫尔佐格惊恐的尖哮——
"是你,是你,你是……路明非?”
在那被火焦灼着,扭曲了的世界里,他的脸——他从玻璃里看到的脸,清秀,苍白,干净得仿佛生来就没有踩过尘埃——路鸣泽的脸。
他们曾居于名为零号的躯壳,而后被迫分离,一位躲藏进追捕人员的腹中,一位□□死亡精神盘踞于至亲的灵魂。
但在更久之前;
他们是一体。
他们是同一秘密的两个咽喉,合二为一的斯芬克斯,双臂交叉成的一个十字——他即是他——他们将成为祂!
多么荒诞……超现实主义和魔幻主义的飞跃……
小魔鬼仍然张开双臂,固执地等待一个拥抱,又像被固定在了十字架上。
无可形容的惊惧猛地挤压路明非的心脏,肆意搓圆揉扁,他狼狈地弯下腰,呼吸比上次心脏被钢筋贯穿时更猛烈。
那是铸铁成山也无法挽回的过错。
“钟声敲响啦,哥哥,过去的回溯即将终结。”路鸣泽怜悯地弯腰,“来不及了。"
魔鬼来取浮士德的灵魂。
他不自主抬起了手。
悔恨是人世间最悲伤的情绪了,路明非体会过楚子航的悔恨,现在他成为了楚子航。
怪物和怪物紧紧相拥。
龙血强化了路明非的五感,但经过改造的身体敏锐程度甚至不如现在十分之一,透过那苍白到产生透明错觉的肌肤,他嗅到青蓝色血管下汩汩的鲜血。若刀剑刺入其中应当喷薄出血红的圣浆,充斥蜜与奶而在涌动中烂漫地跳跃,帮助他走完最后一段路。
代价是唯一的至亲的生命。
不……这是最后的,仅有的,一切了。
“走开!”路明非怒吼,用尽最后的力气推开路鸣泽,推开这甜美可口近在咫尺的救命良药。反冲力让他沉重地撞在地上,手臂无力支撑,额角冷汗砸出一滩水洼。
路鸣泽眨了眨眼,似在雀跃,似在遗憾。
“看着我,哥哥。”路鸣泽捧起路明非的双颊,那双流淌着黄金树脂的璀璨眼眸轻易撕开了他的防御,他本对路鸣泽没有防御,“古尔威格吞食了他的兄弟和奥丁的残蜕,他的贪婪胜于他的兄弟。如果我们不成为一体,不仅是你,外面那两个人类也会死去。唯独他的子嗣将在他的安排中拿起弑神的剧本。"
“此时此刻他正竭力抢夺世界树和尼德霍格的权柄,我们的半身。当然他没有能力掌控它们,但除了我们其他人同样没有能力掌控它们。届时你作为人类的一切都会被言灵或纯粹的暴力碾去,包括我。”
“路明非,你接受这样的走向吗?”
“……不。”路明非瞳孔涣散,起伏的青筋却像恶鬼。
“所以哥哥,你决定好了吗。”路鸣泽再次拥抱住了他。
温热的皮肉下他们镜像对称的心脏随着对方心脏的鼓动而鼓动,每一次震颤都重若千钧。
生命是他们仅有的一切。
路鸣泽的肉填充进他的口腔。
“为什么不是你得到我的一切。"一股莫名的愤怒忽而沸腾了路明非的血液,灼目的黄金瞳凶暴地瞪视至亲,“魔鬼的剧本不应该是得到可怜人类的□□和灵魂么?干出这种事来会被同僚耻笑地狱开除的吧?撒旦都会拍着桌子震怒说你这样的家伙该扔到天堂的那群鸡翅膀里。"
路鸣泽静静地注视他,抚上他浮现出龙鳞的肌肤:“因为世界上只有我是爱你的,哥哥。"
路明非在双重意义上被魔鬼巧舌如簧的嘴堵住了声。
唇瓣凉而软,甜而腥。
愤怒忽而土崩瓦解。
眼泪要爆出来了。
他的泪水滴落他的面颊,他的血液流入他的身体,他们的骨血构成了崭新的祂。
同出一源不必担心排异反应,它们咆哮冲击占领身体的每一寸领土,然后被驯化般温顺如羔羊。
这是养料,也是权柄,梅菲斯特将自己长久到近乎腐朽的灵魂和力量打包卖给了他人,而代价几乎是无偿。
面部的柔软感触逐渐虚无,远离,最后飘渺得像思想。
与此同时大脑深处的幻象激烈挣扎着发芽,他看到阳光下男孩在窗前偏头看他,说"哥哥你来啦?”,绿叶剔透的影子打在他的脸上,美好如油画;他听见自己激烈的心跳,然而他片刻回忆起这不是他自以为的心动而是同出一源弟弟引起的,饕餮食欲。
火苗舞动,时而高昂时而低伏。
在雪山顶端他们也是这样紧紧相拥,他指着山峰起誓他们必如雪崩再来,然而双翼已经垂落,蒸腾的血气带着凝结百万年的冰雪腾起,乍惊的雷霆映照出弟弟惊恐的眉眼——他要死了。
这一刻路明非的脸穿越时光和路鸣泽重合,高活动度的骨骼足以使肌肉扭曲地辨不清五官——他要死了。
路鸣泽要死了。
黑色的君主是恐惧的终极,他曾被残酷地杀死却又誓言归来,他没有盟友甚至没有同伴,唯一可以依靠的只有那无与伦比的力量,他是一切孤独,仇恨,黑暗的怪异集合体。
合二为一是绝无复活可能的吞噬。
路鸣泽死了。
他维持着环抱的姿势僵直,忽然想到了白王。
从云端,坠到地端。他有些着迷地想。
然而那喉咙间的,四肢百骸内肆意流淌的舒适感受阻止了他,并提醒他还有逆臣要处理。
悲伤的本性和快意的本能对抗。
被捧上顶峰的人往往找不着北,而他——魔鬼领他上了高山,霎时间将天下万国都指给他看。多巴胺在抑制中分泌,于是嘶哑的嗓眼里又蹦出几声干涩夸张的笑,吹口哨般,那么尖那么刺耳。
他被身上疯长的骨刺推得东倒西歪,却没有摔倒,像是在跳一支舞。
他是李尔王是美狄亚,也是那中举的范进,悲与喜在他身上厮杀而不分胜负,崩溃的语言系统发出不似活物的嘶鸣。
须臾梦境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