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人》橘子薄荷

1、许暖

　　那是一九年重庆的夏天，闷热。

　　许暖一个人住在深长胡同里一间破旧的出租屋里，和他的哥哥温淼一起。

　　三十几平的出租屋里摆着许暖用来写作的一台笔记本电脑，和温淼用来作曲的一把破的不能再破的吉他。

　　说起温淼这个男子，他今年将近三十，大了许暖整整七岁。他留着一头几个月没剪过的橘黄色长发，有着一管高挺的鼻梁和鹿般水灵的眼睛，一张光洁的脸显得过分年轻。

　　比起许暖，温淼看起来更像是年纪小些的那个。

　　反观今年刚刚从一家小工厂辞职的许暖，他留着沉闷呆板的锅盖头，黑色，很短，刘海将与那双温淼相似的眉眼遮得严严实实，衬得他像是个老气横秋的中年人。

　　许暖坐在镜子前摸了摸脸上突兀的皱纹，叹了口气。

　　他平常兼职写写小说，白天在一家路边摊干端盘子的活来补贴生计。

　　他没有上过大学，在重庆这座城市里找不到什么上档次的工作，从厂子里辞职后就只能在家门口随便找了这么个活儿。

　　早出晚归，工资不高，还累得要命，许暖却挺满足的，拿着三千多的月薪也高兴得很。

　　比起勤勤恳恳打工挣钱的许暖，温淼是个有些神经质的男人，他白天几乎从不出卧室，晚上偶尔去酒吧做做驻唱，赚几个闲钱，生活过得倒也潇洒。

　　一九年的夏天，重庆，一切的事情就发生在一个平平无奇的夜晚。

　　凌晨一点。

　　啤酒瓶，旧纸箱，脏污水，蟋蟀括噪的鸣响声……胡同深处，许暖正在低着头给一个大肚子男人结账。

　　厚重的刘海戳在他的睫毛上，痛痒，他空出一只手来拨了拨。

　　数了七十五串签子，一瓶可乐，五瓶啤酒。

　　“正好一百块。”

　　喝得醉醺醺的男人哼着酒气往桌子上拍了钱，终于摇晃着身子走向了胡同外的亮处。

　　今晚的最后一桌总算送走了，许暖伸了伸腰，打了个哈欠，正要去后厨洗把手走回家……

　　“温淼！”

　　月黑风高，许暖被吓得浑身一颤。

　　他缓缓回头。

　　趁着时闪时断的昏黄路灯，许暖远远瞅见了一个瘦瘦高高，穿着白色短袖的男子。

　　男人疾步向他走来，簇簇灯光映下，一张瘦削而极其英俊的面庞就这么措不及防地出现在了许暖面前。

　　男人嘴唇微微颤抖，不可置信地看着许暖，瞳孔中执拗的光看得许暖有些害怕。

　　依照男人刚刚说的话，许暖大概猜得出这个人是冲着温淼来的。

　　自己只不过跟温淼长得太像了，被认错了。

　　于是他礼貌地对男人说道，“先生，你应该是认错人了，我不是温淼，我叫许暖。”

　　许暖。

　　男人嘴里无声念了两遍这个名字。

　　他皱紧了眉头，仿佛在思忖着许暖的话。

　　一阵热风拂过，将许暖的刘海微微吹起……

　　男人的目光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然后复杂地看向了许暖。

　　“许暖……”他嚼着这个名字，面色煞白，眼白中渐渐泛出粉红的细丝。

　　许暖觉得他大概快要哭了。

　　可他并没有。

　　半晌过后，男人小心翼翼地问他，“那你是不是有一个叫温淼的哥哥。”

　　许暖点头。

　　“你知道他现在在哪儿？”

　　看着男人英俊而气质不凡的面容，许暖有些犹豫，但还是谨慎地回答他，“我也不知道，我们没有住在一块儿……”

　　很奇怪，男人没有露出什么遗憾的神色。

　　从一开始，他就一直深情而悲切地盯着许暖的脸，只是那张脸……

　　他脸颊抽搐，不像哭也绝对没有在笑。

　　许暖奇怪地打量着面前这个男人。

　　在视线移到男人眼睛的时候，许暖怔住了。

　　那个男人看着自己时的眼神，是那样欣喜若狂，那样如痴如醉，那样……深情不已

　　就像在看一个久别重逢的爱人。

　　许暖僵在原地，明明知道能让男人如此深爱的是自己这张和温淼极其相似的脸，可是他还是不由自主地觉得，这个人看着，爱着的，是他。

　　那是一种奇妙的体验。

　　有些自作多情，但却不受控制。

　　那天晚上到最后，男人还是走了。

　　临走前他靠近许暖，温和的不知名的高档香水味侵袭进许暖这个穷小子的鼻腔，那样好闻，叫他想要陶醉其中。

　　男人浅笑着将手上的一枚戒指摘下来，郑重其事地递给他，他还是深深地盯着许暖的眼睛，对他温柔说道，“如果你能见到温淼的话，请把这个给他……”

　　“告诉他，有个叫做卓森的男人，一直在等着他。”

　　他凝视着许暖的瞳孔，口中吐息，“告诉温淼，我爱他。”

　　最后的最后，男人看着许暖良久，几番欲言又止。

　　“很晚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我明天还会来找你的。”他这么说道。

　　“有些事情，我想要好好地问一问你。”

　　然后男人留下了他的电话号码，态度强硬地将许暖送到楼下之后，离开了。

　　许暖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一打开门差点被坐在阳台上抽烟的橘发男人吓得当场猝死。

　　“回来了……”

　　温淼没有看他，吸了一口烟问道。

　　“嗯，今天有桌客人一直赖着不走，才给送走了。”

　　许暖在玄关换鞋，闷声说道。

　　“我一直坐在这里等你来着，唉！”温淼转过头看他，妖冶的面孔被白炽灯光照得苍白，活像个鬼魅，他调笑着问许暖，“我可看到了，刚刚那个把你送到楼下的男的是谁啊。”

　　许暖心头一惊。

　　只见温淼光着脚像猫一样从阳台上跳下来，走到沙发上一屁股坐下，抓起一把瓜子饶有兴致道，“怎么认识的，跟我讲讲呗！”

　　许暖偏了偏头，攥紧了手心里还留着温度的戒指，他抿着唇，有些不自然道，“就是普通同事，你不认识的。”

　　“我不信，”温淼立即就打断了他，“你那破工作能认识这种档次的同事啊，我瞧着那男人手腕上还带着块金表，豁！多阔绰呢。”

　　“快老实交代，哪认识的高富帅啊。”温淼笑得一脸八卦。

　　“真的就是普通朋友，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是同性恋啊，拜托你用点正常人的思维好吧。”许暖有些心烦，说完这话也不管温淼的反应，直接走进了自己的卧室。

　　他躺倒在床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这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

　　波谲云诡，光怪陆离。

　　在那个梦里，他是温淼。

　　他变成了一个叫做卓森的，温柔男子的爱人。

　　他们拥抱，他们接吻，他们是一对情投意合的爱人。

　　睡梦中的许暖唇角露出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浅浅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