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草》江行云

56、番外·照片

　　舞剧刚刚结束，演员们返场谢幕，花枝玩偶摆满了乐池前的空地。最后骆泫上台，青年出来的时候尖叫声震耳，很多人起身拍照，媒体闪光灯晃眼，等骆泫行礼完毕，还有两个小舞蹈生上去给他献了花。
　　骆泫抱着花，站在光束里，往侧幕里看了一眼。
　　韩修站在那里，笑着为他鼓掌。两个人才在后方的棚顶上倾诉了爱意，这会儿目光都带着深意和热度，在空中一碰，就噼啪地出了火花。
　　大幕拉上之后各方都上来祝贺，从院方到工作人员都觉得很圆满。骆泫的作品已经不用担心票房数据，就是看能不能在艺术上突破自己，等各大舞评出来，还有很多峰会研讨要参加。
　　但这些都是后续的安排，这会儿舞台上人群往来，互道恭喜，最多的是给骆泫的。郑磊今晚演的是天人共主，穿着一身很神气的大摆袍子过来，和骆泫使劲儿握了握手。
　　“又是一次突破，”郑磊说，“恭喜骆儿。你是真厉害啊。”
　　骆泫看着他头上冠冕垂饰晃动，笑了笑说：“谢谢，你演得也好。”
　　两个人是多年的搭档了，不讲究客套，多余的话也不说了，就聊了两句，郑磊先回后边儿卸妆换衣服去了。这会儿舞台上几乎不剩什么人了，骆泫想往侧幕去，先被人挺重地拍了下肩。
　　唔珈穿了身红衣服，额间画了精致图样，太阳穴贴着金橘鳞片。这位鲤鱼少年算是本色出演，是今晚剧目里的点睛之笔。
　　“骆导，”唔珈给骆泫很端正地鞠了一躬，说，“谢谢您。”
　　骆泫摸摸他的头，笑着说不客气。
　　唔珈跟着舞蹈学院和剧团训练了三个多月，长高了点儿，比先前还要壮实。他眼睛很亮，问：“我跳的好吗？”
　　“特别好，”骆泫温和地说，“坚持住，首演两周辛苦一点儿，过去了我给你奖励。”
　　“啊，”唔珈凑过来问，“什么奖励？”
　　他现在和骆泫关系很熟，没刚来的时候那么拘谨了。骆泫笑着说：“带你出去吃饭，再多没有了。”
　　周围还有不少人要和骆泫说话，唔珈没留太久，拽了拽骆泫的手，又表达了一下感激，就回后台了。他一走别人就围上去，骆泫都和他们一一把话说了。
　　这里是舞台，装台的人等着清场，所以天儿都是赶着时间聊的。等骆泫终于要走开的时候涂洋才过来，他跳的地府使者，妆容暗系，但底子还是帅的。他高，垂眼看着骆泫，还带着点儿喘。
　　骆泫稍微愣了一下，然后说：“恭喜，今晚很棒。”
　　“谢谢。”涂洋笑了一下，他的确不负众望，反派跳得太出彩了。刚才返场的时候到他这儿观众掌声都更响亮了，很明显的。
　　“小泫，”他轻声说，“今晚有时间聊两句吗？”
　　他们两个在排练期间紧密合作，但一直没有单独说过话，涂洋心里有话想说，骆泫看出来了，但他没有聊的意思。
　　曾经那么默契的搭档，再次一起工作，都成长了也成熟了，只比上学的时候更好。要说心里没有触动是不可能的，带着遥忆当年的感慨，还有很深的遗憾。
　　骆泫身边有太多人都在做迟到的事，邹亮是这样，涂洋也是这样。但骆泫现在很好，他已经不想回头了。
　　于是他说：“现在聊？”
　　涂洋摇摇头，说：“想好好地聊，可以吗？”
　　骆泫看了他一会儿，说：“以后再说吧，这段时间太忙了。”
　　这就是婉拒的意思，无论涂洋现在想说什么，骆泫也不想听了。涂洋苦涩地笑了笑，点了点头，缓缓开口，说：“抱歉。”
　　这一声没明说是为了什么事儿，但终归是说出了口。这两字太轻也太重，十年过去，前尘滚滚而来，心里有一瞬间的颤动，骆泫看着涂洋，几乎能感觉到酸涩逼向鼻尖。
　　但这时候再说原不原谅已经很可笑了，所以骆泫没打算回答，他偏头看了眼，目光往涂洋身后一错，说：“不好意思，以后聊，我爱人来了。”
　　涂洋抬起眼的时候很震惊，转身就看高个儿长腿的男人从侧幕走出来了。
　　涂洋慌乱地笑了笑，说：“好，好，那我......我先走，你们聊。”
　　错肩而过的时候韩修脸也没侧一下，他手里拿着枝红玫瑰，鲜艳得像是捧了烈焰在掌心，颜色一路烧到了眼底去。
　　他站到骆泫面前，说：“恭喜骆导。”
　　骆泫手里还抱着一大捧花，腾出手去接了韩修的，说：“好看。”
　　韩修垂眼一瞥，已经忍了很久的男人一语双关，说：“好看么？你已经有这么多了。”
　　“好看，”骆泫熟练地给人顺毛，说，“最喜欢这朵。”
　　韩修嗯了声，伸手折了花枝，绕了圈骆泫衬衫上的细银链，然后斜插进骆泫领口。
　　“那就戴着我这朵，”他目露欣赏，低声说，“让他们都看见。”
　　骆泫面颊被花映得泛红，这人站在这儿，什么也不做，就净招人喜欢了。此时舞台空旷，骆泫顺势仰起头，韩修捧住他的脸，两个人在骆泫一生热爱的地方接吻，鲜花挤在两个人胸膛之间，香气扑了满怀。

　　《稻间行》首演落幕，第二天早上各大舞蹈刊物和媒体就登了剧评和各种照片，反响非常正面，是骆泫的又一绝佳作品，并且带着突破桎梏的猛势。
　　接下来国家剧院排了两周的演出，每天一到两场，座无虚席，骆泫每天下了班都要站在侧门好长时间，签名有时候能签半个小时。
　　韩修每天来接，都要站在拐角那里等好久。夏日蝉鸣逐渐起来了，在和熙的晚风里看自己的爱人被簇拥着喜欢，这是让人欢喜又嫉妒的体验。
　　骆泫调侃他，问：“那你确定今天还要一起去吗？”
　　周末有家杂志邀请了骆泫做访谈，完事儿了还要和《稻间行》的几位主演拍摄照片，要取外景，在国家剧院后面的花园里。韩修不上班，于是也跟着一起去。
　　“去，”韩修开着车说，“你不是还没有新助理么。”
　　骆泫有点故意，无声地笑了一下，说：“那我明天就招一个。”
　　韩修很稳地停好了车，伸手扣住他脸，冷酷地说：“不许。”
　　骆泫当然不是说真的，抬起手用指尖抚了抚他地手背。两个人马上就要下车了，下去了就是公开场合，于是抓紧时间靠近彼此，轻轻地接了个吻。

　　来和骆泫做访谈的是个舞蹈界很出名的评论家，也是舞蹈学院的副教授，骆泫读研究生的时候上过她的舞蹈理论课。她非常喜欢骆泫这次的作品，给出的评价很高，访谈期间两个人的交流也很有深度。
　　“骆泫，你是我曾经的学生，所以我自以为了解你的风格。”教授两鬓已见白发，她声显欣慰，对骆泫说：“你是个心静如水的舞者和编导，你的舞，无论是你跳的还导的，都给我一种细水长流、不染世俗的感觉。所以你这次最初宣布要做民族舞剧的时候我是担心的，那么热烈的一个风格，对你来说很难突破。然而我看完《稻间行》，我看到了你的涅槃重生，就像鲤鱼少年，跃过龙门，你已经达到新的境界。你沉浸其中，是站在稻田里的那个人，不断行走，寻找出路。你终于放下了自己，也找到了自己。”
　　骆泫听到这样诗意的赞美，神情还是淡淡的。他稍微颔首，说：“谢谢老师。不再沉浸过去，不再那么冷静，这是我的改变。我将自己融于广西的山水和风雪里，放下一些，也拿起一些，勇敢、真挚、主动，这些都是我的全新体验和探索。”
　　“广西，”教授问，“为什么一定是广西。”
　　“广西是我母亲的故乡，”骆泫笑容平淡，“我从我母亲身上学到水一样的宁静，也在她的故土上体会火一样的直接和热烈。”
　　教授知道骆泫的母亲是谁，那也是当初名响古典舞界的天才舞者。她露出深邃的神情，问骆泫是否以此剧来致敬。
　　“我在编导的时候的确想到了母亲，但......这部舞剧不是创作给母亲一个人的。”骆泫忽然看向另一个方向，和坐在外沿的韩修对视，就这么说：“我在编导《稻间行》期间遇到了一个人，我从前觉得稻草能压死人，但那人让我知道稻草也能救命。这个舞剧算是我的心意，送给他。”
　　当时包括教授在内的所有人都觉得他说的是唔珈，但郑磊可知道不是。他抱着手臂撞了下韩修，酸唧唧地给递了一个眼神。
　　采访结束之后有人过来要给骆泫化妆，转场到外面拍封面去。骆泫的脸其实不需要怎么倒腾，但他那件服装领口开得不高，化妆老师眼神一垂就看着骆泫脖子和锁骨上的红痕，立刻拿了粉底给遮。
　　韩修站在化妆师旁边，本来面无表情，这会儿也笑了。骆泫看他一眼，很宠地摇了摇头，对化妆师道了声歉，说：“麻烦把粉打厚点儿吧。”
　　照片拍了很久，群像完了还有单人的，每个舞者还得分别和骆导来一组，所以最忙的就是骆泫。但是他非常熟练，对于摄影师团队提出的都很配合，不摆架子，让人太舒服了。
　　到和郑磊单独拍的时候俩人都不用语言交流了，眼神对一对就知道该怎么做。刚巧旁边有块石头，两个人一坐一站，画面非常好看，旁边举着打光板的工作人员都一直带着笑的。
　　韩修拿着给骆泫的小风扇，在大太阳底下稍微眯起眼。
　　上回跟着一起去广西的那个女摄影师也在，来拍花絮的。她看着了韩修，过去招呼了一声，说：“韩先生？”
　　韩修才看见她，点了点头。
　　骆泫不在的时候他就是这个样子，有点儿高冷的味道。
　　“您来陪着骆导的？”女摄影师看了两眼就明白了，低声说：“看来是转正了，恭喜呀！”
　　韩修微笑，说：“谢谢。”
　　反正是骆导家属，女摄影师给他看了看相机里的幕后照片，然后说：“团里很多小姑娘喜欢看骆导和郑团在一块儿，诶呦每次激动的啊。”
　　韩修把相机还给她，淡淡地说：“是么。”
　　那边已经换了人，也换了场景，到喷泉那边，骆泫得和涂洋拍组照片。然而这两个人对上的时候就有点尴尬了，谁也不看谁，尤其是涂洋，非常小心翼翼的样子。
　　可就算这样也可以拍，背靠背微微闭着眼，破碎感很重，正好应和了涂洋饰演反派角色的身份。
　　“骆导厉害，”女摄影师笑着说，“和谁都能组。”
　　韩修就嗯了一声，而且冷冷的，七月份的天站他身边都不觉得热。
　　女摄影师说完了也觉得有点儿不对，知道自己嘴快了，结果一抬头就吓一跳，已经来不及了，韩修看她们骆导的眼神已经不对了，咀嚼肌动了动，非常危险。

作者有话说

　　感谢观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