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平川》麦城

1、剑圣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他，圆月之下一袭素衣轻灵，手持长剑立于树巅，前方八百卫国精锐铁骑不敢前进半步。

　　“褚先生，我们无意冒犯，只是那两人是卫国通缉要犯，还请先生借道。”卫国最狂傲的大将军张夺竟都对那人拱手示礼。

　　前方跪坐在地上的女人听到张夺的话将怀中的孩子紧紧掩在衣袖之下，祈求的目光望向树巅之人。他们已经没有力气再逃跑了，生死全在那人的决定。

　　“将军，”树巅之人开了口，声音平和谦雅却带着锋芒的寒意，“我纵云山自师祖立下规矩，山内不准任何仇怨争斗，百年来与世和睦。若今日将军要进山坏了规矩，在下怕是难以容许。”

　　此话一出张夺眼中闪过一丝杀气：“若是今日我偏要坏了这规矩呢？”

　　树巅之人手中的剑微微一撇，在月下闪出一道锋利的光：“将军若是执意，在下只能得罪了。”

　　张夺盯着树巅上的人，暗暗捏紧拳头。这就是被号称天下第一剑的人吗？对方刚刚只是转动剑身，他就已经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压力。

　　但自己好歹也是卫国武力第一人，而且身后还有这么多将士，他不信他真敢动手：“哈哈哈哈，褚先生未免也太狂妄了些。虽然天下尊称您为剑圣，但终究是一人，难不成还想以一人之力对抗我八百铁骑？”

　　树巅之人亲和一笑：“一瞬之间对抗数百人恐会吃力，不过于强军之中取上将首级，在下还是很有把握。”

　　“好嚣张！不过一江湖布衣，”张夺一旁的小将领再也忍不住了驾马而出，“今天就让我来看看你有多厉害！”

　　而马刚出没两步树巅之人几乎以众人看不清的速度到了马上，一个侧剑将马上之人拍飞出去，与此同时张夺惊喊一声：“王猛！”

　　王猛似受千斤重击，内脏损伤一口鲜血喷出，若不是他身经百战受伤无数练就了异于常人的体魄怕是要昏厥过去。

　　马上之人收起剑，点头致歉：“得罪了。”

　　王猛紧捏起拳头，这人实在太嚣张了，但他又无力对抗！

　　“将军，”马上之人将目光转向张夺，“我手中之剑名为凌寒，先师在时从荆合王手中所得，据说此剑曾为荆朝王宫守护之剑，一旦出动绝不用第二次剑面。在下自得此剑，在纵云山门前也从未用过两次剑面。您还要坚持进山吗？”

　　张夺稍顿拱手道：“是我们鲁莽了。今日再见先生一面，依旧为先生剑术所惊叹。”

　　马上之人拱手回礼：“褚隐尘只是匹夫之勇，不及将军统帅将士之深谋大略。”

　　“来人，”张夺对左右吩咐道，“去把王将军扶起来，撤兵！”

　　等军队都离去后褚隐尘一个轻跃到树下母子身边，将穿着朴素却气质不凡的女人扶正，然后点了穴道：“夫人伤势严重，在下暂且帮您护住了心脉，且等明日寻得良医再为夫人医治。”

　　而女人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我活不过今晚了，先生应当知道。”

　　褚隐尘没有回答，算是对女人的话的一种默认。

　　“褚先生，”女人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您剑术超凡，品行高尚，被天下人尊称为剑圣。有您守护，纵云山是这乱世中唯一一片和平之地。今得先生庇护，我们母子应当结草衔环以报先生之恩。只是我命不久矣，生时恐难报先生大恩。将死之人，再恳请先生一件事。”

　　“夫人言重，”褚隐尘垂首，“您请讲。”

　　女人将一直掩在怀中的孩子放开，对着孩子吩咐道：“跪下，向先生磕三个响头。”

　　孩子被掩在怀中一直未见外面危险情景，但对他们的处境是知道的，眼角带泪听女人的话标标准准跪好对着褚隐尘磕了三个头。

　　“这是做什么。”褚隐尘眉头微皱，想要扶起地上的孩子却被女人拦住了。

　　“叫师父。”

　　女人此话一出，旁边两人皆是一愣。

　　褚隐尘首先反应过来：“夫人，在下没有收徒的打算……”

　　但女人完全不听褚隐尘的话，目光严厉对孩子继续吩咐道：“叫师父！”

　　孩子眼眶中的泪水一下决堤，大滴大滴地滚落，对着褚隐尘叩首叫道：“师父。”

　　听着孩子稚嫩的声音，褚隐尘心头微颤。

　　“褚先生，”听到孩子叫了师父，女人露出微笑，一滴泪从眼角滑落，“此子年十二，正是好雕琢的年纪，且天资聪颖，诚恳踏实。只要先生愿教，他定会刻苦学习。”

　　“只是夫人，在下没想收徒……”

　　褚隐尘正想词推脱时，女人却突然自点死穴，一口鲜血喷出。

　　褚隐尘眼睛瞪大一把扶住女人：“您这是！”

　　“此子名唤，名唤，祁明渊，明渊，记住啊，明渊，”女人重申了好几次，不知是想让褚隐尘记住还是有其他什么意思，她伸出血手紧紧握住褚隐尘的手，“先生拜托了，拜托了……”

　　女人的气息渐渐微薄，手滑落，然后永远地闭上了双眼。

　　“母亲！”祁明渊扑上去紧紧抱住女人，嚎啕大哭。

　　褚隐尘默然，女人是在以死相托。

　　他将目光转向大哭的孩子，最终向孩子伸出了手：“我不收徒，但是，明渊你愿意暂时跟我回山里去吗？”

　　孩子看向褚隐尘，明亮透彻的眸子中转动着泪水，稍顿，他一把抓住了那只微凉骨感的手。

　　打道回府的王猛一路上都很郁闷：“将军，我们当真就这么走了吗？”

　　“你受的伤还不够严重？”张夺反问道。

　　王猛一时语塞：“我，我，是我无能。只是我们这么多人，那个剑圣当真厉害到能以一己之力阻挡我们八百铁骑？”

　　“你以为能让整个以武力高低论辈分的江湖尊称他为剑圣有那么容易吗？”张夺眼神威严道，“褚隐尘，六岁时被上一代剑圣纵云山山主捡回家，称其为千年难遇的剑术奇才。十四岁下山入江湖历练，各路高手得知他是剑圣唯一弟子便纷纷上前讨教，然而那么多高手面对一个十四岁的少年竟无一胜绩。不过真正让他出名的是他十六岁那年与傩骨的对战，而我有幸是那场对战的见证者之一。”

　　“傩骨？”王猛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突然想起什么，一惊，“莫不是当年号称第一杀手团的外域一百零二傩骨！据说这个傩骨组织全非正土人士，自百年前荆王朝时便存在，一百零二人不知其头目，不见其真面，所有人身形相似，穿着统一，隐于无形，杀人无痕，就如一体。好像当年荆王朝的覆灭也与他们有关系了！”

　　“没错，外域一百零二傩骨，只要价钱到位，能做任何事，而且百年来从未有过败绩。当年荆王朝本还有三万精兵足以镇压叛乱，不知为何傩骨突然介入，那一百零二人竟在一夜之间让荆朝三万精兵全军覆没。”

　　三万精兵什么概念，王猛这个行军打仗多年的副将听了不禁头皮发麻，真就如神话一般。

　　张夺继续道：“傩骨一百零二人，因从未有人见过其真面，而且整个组织百年间永远一百零二人，当年有不少人怀疑他们是不死之身。直到六年前，褚隐尘与外域一百零二傩骨之战，我才知道他们不是不死，而是死即化尸水，无法窥其面貌，谁人知其存亡。”

　　“竟是如此……”王猛感叹。

　　“那时我刚带兵打完一场胜战，便向皇上请辞暂入江湖历练。偶然听见傩骨一百零二人再度潜入正土，要在东城执行一次特别刺杀，这可是自荆朝三万精兵覆灭后百年间傩骨第二次出动一百零二人执行同一个任务。”说到这里张夺想起些东西微顿。

　　“是何任务？”见他突然停了王猛急问。

　　张夺目视前方眼中闪出一道寒光：“刺杀荆合王。”

　　“前荆朝王爷荆合王？”王猛不能理解，“那荆合王都一百多岁了，傩骨干嘛非要大费周章刺杀一将死之人？”

　　“这件事背后隐藏的秘密，或许能助我们卫国再拓展一块疆土，但这么多年我一直没调查出来原因。那褚隐尘，就是当时荆合王请的护卫。”

　　“荆合王就请了他一人？一人对抗一百零二个妖魔？”王猛吃惊道。

　　“那荆合王本来也百多岁，生死早已淡然。而且能信任的也只有老友之徒，褚隐尘了吧。”

　　张夺瞳孔中倒映出前路的昏暗似是回到六年前：“那晚东城百姓似是都知有一场恶战，早早地闭了窗门。各路齐聚在东城的高手，也隐匿进了黑暗。子时，只听城外一声鸮叫，几个如鬼魅般的黑影出现在了城墙之上，随即又消失不见。在我们追寻其身影时，夜幕中突然落下几具尸体，但触地之后立即化作一滩脓水，接着就见高楼之巅出现一执剑之人——那是十六岁的褚隐尘。”

　　王猛像听评书般，到此处不禁深吸一口气。

　　“高楼之巅褚隐尘睥睨城池，浑身散发着杀气，冷酷可怕，与我们今日见的感觉完全不同。那时去东城的各路高手也是在江湖上排的上名的，但竟完全感知不到傩骨的气息。只见刹那间黑影蔽月，空中出现无数手持利器的魅影向褚隐尘围去。他们连成球形从四面八方同时向中心的人进攻，里圈的人交战几轮后便会换新一轮人上，而每一轮的组合就如一体之械，配合绝佳，抓住猎物各处要害给予痛击。褚隐尘毕竟是我们正土之人，不少江湖志士已经准备出手相救了，可就在这时黑压压的鬼影之内突然爆发出一道银光，那黑球瞬间被从中间划开，接着坠落无数尸块。我们无不被这场面震惊到，然而在我们还没反应过来时，剩下的傩骨又立即组成新的攻势，招招致命冲向褚隐尘。那一夜，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直至鸡鸣，最后只见城墙之上手持长剑血溅满身的褚隐尘。”

　　听完后王猛不禁打了个冷颤，这讲的真的是人吗？简直是个怪物！那褚隐尘看着那么谦和友善，竟如此可怕：“傩骨一百多人能对付三万精兵，而他一人对付了傩骨一百多人？”

　　张夺虽是那场战斗的亲眼见证者，但至今还是不敢相信：“可以说虽只一人，可挡千军万马。”

　　王猛第一次感觉被吓到了，哽了哽口水：“如果，如果我们非要进山，超过千军万马了有没有可能打败他？”

　　“为什么一定要与他为敌呢？不说他能将千军万马杀尽，但你我首级如探囊取物，”张夺冷冷道，“而且这纵云山在江湖的地位也不是随便能剿伐的，它不仅是江湖人一大标杆所在，更是江湖人冲突的暂缓之地。江湖之人谁都难免会有些仇怨，不管自己多强大也不敢保证完全没有落于下风的时候，纵云山内禁争斗的规矩能使他们暂得喘息。江湖人都默认了这块中立和平之地，你若是想随便毁了，他们是不会坐视不理的。我们卫国既有收服天下之心，干嘛要与江湖？”

　　“也对。”王猛点了点头，但心底更多的是对那个褚隐尘的恐惧。

　　张夺又对着左右吩咐道：“派一队人马巡查在纵云山四周，一旦见到那对母子格杀勿论。”

　　左右得令：“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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