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楼》晚春芽

1、001章

　　快些，再快些。

　　柳允叶在心里不住地想。

　　她撑着伞走在瓢泼大雨中，夜色笼罩了整个东京，流春街上已经没有人了，仅剩的几家商铺也在不停地收拾东西。

　　柳允叶快步走向拐角的巷子，此时她握着伞柄的手已经忍不住微微颤抖，但她努力安抚着自己，用力地控制着自己的颤抖。

　　终于，她走到刘府大门前，焦急地拍打着大门。
　　很快有人开门，那人先是不动声色地打量了柳允叶一番，随后便换上谄媚的笑容，对柳允叶说:“这位便是太傅之女柳小姐吧？”

　　柳允叶不怎么想与他多做纠缠，直接开口问道:“我父亲呢？”

　　那人似乎是故意的，他并没有让柳允叶进去，就这样与她说着话:“太傅在里面和家主好生聊着呢，这雨下得这样大，柳小姐可有受寒？”

　　柳允叶看出来了，这就是刘贯蕃那个老头子故意吩咐在这儿的，谁都别想进去，何况只是这么个柔弱姑娘。太傅这条船，他怎么也得搭上。

　　可柳允叶也不是个善茬儿，她没接他的话，就这么静静打量着这个下人。

　　她出生高门，家中书香气弥漫，父亲又深得太子与皇上喜爱，雍国并无太师，文官中她父亲一家独大，从小到大无数高官贵女攀附于她，她早就在温婉大方的骨皮下养成了一股盛气凌人的气势。

　　此时她挺直腰背，上下扫量着对方，在这样寒冷的雨夜，倒让人觉得颤栗。

　　对面的下人有些不适地吞了吞口水，又想起家主的交代，也没退缩，就这么受着柳允叶的打量。

　　良久，柳允叶终于说话:“我知父亲与刘大人正在商量要事，但近日城中风寒易染，您刚才也说这样寒冷的雨夜，我好给父亲送件披风。”

　　虽话是这样说，柳允叶却是手上除了一把纸伞，再无其他东西。

　　那下人有些不屑柳允叶的说辞，冷笑一声说:“不知小姐的披风在何处？”

　　似乎是时机到了，柳允叶终于面上染上怒色，大声斥责他:“你们大理寺的人就是这样待客的？我一女子在寒风中站了许久也不让进门，还要质问我带的东西，现在大理寺果真是眼高于顶，连一个下人都不把太傅之女放在眼里了吗？”

　　那下人大概是被喝住了，吞吞吐吐地说了几句:“这……我……啊……”

　　柳允叶实在是受不了:“还不准备让我进去？”

　　他一边想着家主的吩咐又看着眼前面色不善的女子，犹豫一番，心中想着家主还是自己主子，眼前一个女子得罪了也就得罪了反正以后也不定能伺候到，便准备心一横继续跟她耗着。

　　谁知柳允叶突然开口说:“安宁郡主知道吗？与我交好的那位，也许我不能光明正大地动你，可她行啊，我与她的关系你也该知道。”

　　对面的人脸色变得惨白，随后还是给她开了门把她往偏殿带。

　　柳允叶知道就算现在去了偏殿，等到父亲出来，那档子龌龊事定也做完了，于是走下台阶时故意一撇脚，实实地摔在地上，摔倒过程中还不忘喊一声:“父亲！”，接着闭上眼睛开始装晕。

　　她听见身边的人脚步声，那下人慌乱地叫着她:“柳小姐，柳小姐，来人啊！快来人啊！”

　　越来越多的脚步声，恍惚中她听到了父亲的声音:“叶姐儿？快快，快去请大夫。”

　　她的心放了一半下去，随后才感受到脚腕出穿来钻心的疼痛，摔下去的雨点打在她身上，她的手也愈发冰冷。

　　大概是太虚弱了，她竟真在装晕过程中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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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允叶微微睁开眼，她听见外面父亲与大夫的谈话:“大夫，可还有事？”

　　“并无大事，小小姐只是身子骨太过虚弱，又在寒风中站了许久，把老夫开的几味药喝了好好调理身子，再把脚腕上的伤口日日敷上药膏便可好。”

　　“多谢。。”

　　“太傅客气了。”

　　柳允叶闻到一股浓烈的中药味，她感到有些反胃，接着入眼的便是正端药进来的流月，她看到柳允叶醒了，匆忙把药放下，过来扶柳允叶起身。

　　“小姐，您可终于醒了。”

　　柳允叶一动才发现不只是是脚腕疼了，她全身都疼，她努力坐起来，随后对着流月说:“我睡了很久吗？”

　　“足足七个时辰，把家主和奴婢都吓了一跳。”流月把那碗黑乎乎的中药端给柳允叶。

　　柳允叶看着流月那张纯真忧虑的脸，突然就哭了。

　　太苦了，她想。

　　流月跟着她，真是太苦了。

　　柳允叶是前日重生的，重生之时，正是父亲准备去见刘贯蕃的时候，她花一个时辰反应过来，随后便急匆匆地赶去刘府。

　　上一世，她做名门贵女做了一生，没有一天是为自己而活。

　　就连被上旨初死的前两天，她都在参加她人办的宴会。

　　柳允叶甚至连原因都不知道，就只见到那位顺亲王府的世子带着黑压压的人马来到柳府宣布了那道圣旨。

　　听到消息的一刻，她整个人都在颤抖，她忍不住抬头去看他，却只见一双寒气栗人的双眼正盯着她。

　　那双眼睛如同鹰眸，可是很奇怪，她明明记得谢世子是桃花眼，如此风情万种的眼睛怎会如此煞人？她似在冬夜穿着薄纱掉进冰窖中，他好像那地狱来的夺命神，就站在那儿，却把柳允叶的神气全吸走了。

　　她脸色惨白，整个人都软弱无力，身后跪着的流月早已泪流满面，却还努力支撑着她。

　　她记得，圣旨上是说她父亲与汉奸通敌，狼狈为奸，祸害家国，甚至偷了南部华亭的兵防图。身为贵妃的姐姐与江湖士子偷情，罪行之重，罪不可恕。男子被斩首以示，女子则留以颜面，白绫与鸩酒任选，算是皇室给太傅生前做的功绩的最后交代。

　　她那位继母没能喝到这杯酒，听到消息的当时便昏死过去，又加上本身便患有重疾，当晚就草草去了。
　　而她那位在皇宫当贵妃的姐姐，也许是听到母亲去世和自己活不了消息，竟直接疯在宫中，最后死在承乾宫的莲花池里。

　　她自己则在柳府处理好一切闹事发疯的下人，最后在流月给自己拿素服的时候，独自喝下那被鸩酒，自私地留下了流月一个人。

　　她太胆小了，她没办法接受了无生气的柳府就只剩自己一个人，更无法接受流月死在自己面前，所以她自私先离开了，把原属于她的孤独和悲伤留给了流月。

　　闭眼之前，她想起白日流月跟她说世子今日来了府中，把死去的女眷一个个拉了出去，却唯独没有过问柳允叶。

　　柳允叶突然有些不爽，她这一生都风光无霁，怎么要死了反倒还被人忽视了。
　　也罢，都要死了还耍大小姐脾气，人家世子难不成还要挂记一个重犯之女。

　　但她是不甘的，凭什么，凭什么她什么都没做也要死，凭什么父亲和姐姐的错她也要承受后果，明明他们一点爱都没有给她。

　　她还没有遇到喜欢的人，还没有成亲，还么有拥有自己的孩子，还没有一天是为自己活得，怎么就这么死了呢。

　　许是老天怜悯她，便给了她重生的机会，让她去阻止这一切，让她自己去改变自己的命运。

　　所以她太激动了，见到前世为数不多对她好的人真是太激动了。

　　流月看见主子不停地掉眼泪，慌不择路地放下药碗，又拿出手帕给柳允叶擦泪。

　　“小姐也真是的，不想喝药就说啊，怎么动不动就掉眼泪珠子，小姐的眼泪可是宝贵的珍珠，怎么能动不动就掉出来呢。”

　　柳允叶被这番话逗笑，但是又忍不住流眼泪，又哭又笑显得异常滑稽。

　　柳允叶接过手帕自己擦眼泪，又对着流月说:“这药我也着实是不想喝，拿出去倒了吧。”

　　“倒什么倒？”柳敬中的声音穿来。

　　柳允叶看见柳敬中，心中又想起那道圣旨，她不敢想象眼前这个人用那双手做了多罪恶的事才能让柳府无一人活口。

　　她原本笑着的脸色迅速沉下去，欲下床行礼，却被柳敬中拦住:“还在病中就不必行礼了，好生养身子，这药怎可倒掉，这是为你的健康着想，好好喝了。”

　　“女儿知道了。”柳允叶低着头不愿看柳敬中。

　　流月内心焦灼，却也不敢说话。

　　柳敬中看着柳允叶的头顶，在心中无声叹了口气，柳允叶表情和情绪的转变他不是没看见的，他也知道自己着实对不起她，可他也在尽力弥补她，他这小女儿性子太犟，以后生活会很累。

　　他面上不显，沉默一会儿，又开口问:“你今日去大理寺所为何事？”

　　柳允叶没说话，她还没想过柳敬中过问她时的理由要怎么说，她眉头微微隆起，心中并未思量出法子，最后索性装起病重，咳嗽声不断响起，柳允叶整张脸咳得通红。

　　最后柳敬中实在看不下去了，摆了摆手，吩咐流月:“好生给小姐养着，快去给叶姐儿倒杯热水缓缓。”

　　流月低声应是，随后就退下去了。柳敬中又看向还在咳的柳允叶，嘱咐两句:“好生养着，我有空再来看你。”

　　柳允叶不敢停咳嗽，只得努力点头。

　　柳敬中微微叹气，转身离开了房间。

　　待柳敬中一走，柳允叶就停下咳嗽，躺在床上喘着气。柳允叶觉得累，哪里都累，心累身体也累。

　　柳敬中和她母亲顾氏都出自书香豪门，两人是联姻所结，可她母亲顾氏命不太好，生了柳允叶后便一直卧病在床，几个月后越走了。

　　顾氏走了三年，柳敬中也不顾世人与顾家怎么看，毅然决然地把自己外面养的小三与私生女带了回来，还做了当家主母。

　　那时的柳允叶刚三岁，在家常被大她三岁的柳冬璃欺负，柳允叶的新衣裳柳冬璃要抢过去，柳允叶的新玩具柳冬璃要抢过去，甚至流月她也要抢过去，若不是柳允叶以死相逼，想必流月也没有了。

　　她那位当家主母更是过分，常常时不时就讽刺柳允叶和顾氏，小时候的柳允叶性子急，一听到顾氏被编排，直接扯了李氏的头发，最后被罚一天不许吃饭，最后直接饿昏在屋中，还是最后流月偷了些糕点，柳允叶才好了点。

　　这些柳敬中都知道，但他什么都没做，就任凭李氏和柳冬璃这么做。

　　柳允叶活了这么些年，也知道柳敬中任凭她们这么做的原因。

　　他心中恨呐，顾氏家大业大，柳家常常叫柳敬中顺着些顾氏，宽容些。事实上顾氏是个十分温柔大方的女人，成亲两年从未与柳敬中怄过气，家中的事务她也打理的井井有条。

　　可柳家还是总是念叨着要顺着些顾氏，柳敬中虽是读书人，思想却依旧是腐败的，他认为男人怎么能事事都顺着娘子呢？于是他在与顾氏还是夫妻的时候，就在外面找了百依百顺他的李氏。

　　最后顾氏死了，他也是按捺了好几年才把李氏抬进门。

　　他纵容李氏这么欺负柳允叶，不也是因为柳允叶身上带着和顾氏一模一样的的气质，他看着他心中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