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旱之望云霓》阮清绯

14、第十三章：珞颜

　　珞颜

　　一.

　　雪娘到水殿门口时，我和忻淼刚准备进到水殿殿内，而晴玥已然不知所踪。
　　“我就知道你事儿最多，好好的光殿殿主不稀罕了，要去水殿凑个热闹？”雪娘抬着她的璜玉烟杆，走上石阶，乜斜着眼看了看忻淼，又盯向了我。
　　“即便是烛棋阁要换主人，也不必如此兴师动众，不过是两个来历不明的小丫头，光殿为这两个毛没长齐的奶娃子今晚不开门迎客了么？”
　　“水殿多得是奶娃子，何必非要我光殿的人？既然我是殿主，我有权利也有义务把人找出来，完好无损地带回去。”我坦然地望着雪娘，看到她转过身之前眼中闪过的一丝异样，心中不知为何生起一股不自在，有什么不对劲，有什么不在我的控制范围之内了。
　　我开始梳理整个事件的细枝末节。
　　并不是怕雪娘知道，只是我从来只做分析详尽部署完备的事，不动则已，一击必中。主动出击已然失了寻找应对突发状况方法的时机，只有把整件事情控制在十手中，才能达到最理想的结果。
　　从暗示晴玥带走白子黑子，到通知雪娘，从利用晴玥集结光殿阁主到等沉药回来告知，让她误以为我要看看她修罗的能力，从晴玥拉着沉药先走到我和忻淼与雪娘几乎同时到达，没有任何一个环节出错，此刻，嗜血修罗应是已然帮我解决那个大麻烦了，那么不进去就不进去吧，免得不仅脏了我的鞋更污了我的眼。
　　“殿主，晴玥，晴玥为什么不在？”怯弱的忻淼一直以来没有出声，此刻终于鼓起勇气问了一句，正合我意。
　　“妈妈，你从飘雪阁来的，可有看到晴玥？”我看着那个精明女人的侧脸问道。
　　“晴玥这么听话怎么会乱跑，光殿四阁闭了三阁，她的焰书阁不开的话，让你妈妈我啃马草喝北风去啊！”雪娘抽了口烟，狠狠地剜了一眼忻淼：“快给我回去，忻淼你个死丫头，不想接客才来这儿凑热闹的吧。”
　　忻淼瞬间手足无措，对着雪娘几次想开口，终是看着我把话都咽回了肚子。
　　“忻淼，你回去吧，我一个人也可以的，回去等我的消息吧。沉药也好，白子黑子也好，我都会完整地带回来的。”
　　快了，很快沉药就会带着白子黑子出来了。

　　二.

　　门被推开，忻淼诧异抬头，半晌无语，我带着捕猎成功的满足望向被推开的门口，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所看到的人。
　　夜紫色的罗裙，夜紫色的双眸，眼波流转，娇媚无状。
　　“姐姐，忻淼，你们都在啊。”女子莲步轻移，裙摆留下一条蜿蜒的血痕：“霏霪给雪娘请安，您还是这么美丽动人。”
　　雪娘用烟杆轻敲了她的头一下，正要敲第二下，她却迎上身子挽上了雪娘的手巧妙躲了过去。
　　“雪娘，今夜的好戏可尽兴？”
　　我两眼瞳孔一缩，听到雪娘毫无波澜地一句：“不错。”
　　“这就不错了？那您看到这个，一定会赞叹的。”霏霪狡黠一笑，从袖中抽出一块布料。
　　尽管它沾满血污，尽管它只是一块手掌大小的破布，但那引吭的白鹤已然代表了穿着它的人的身份。
　　她知道了，她竟然知道我的目的。我看着她投来的笑，看似天真实则毒如蛇蝎，她看穿了我，她明白我的一举一动，我慌乱地伸手一把夺过雪娘手中的布料，急急后退。强迫自己镇定地看着一个似笑非笑一个满面阴霾的二人。
　　“殿主，你怎么了，啊，小心！后面是石阶！”忻淼及时的开口，让我不至于摔下石阶。我心有余悸地看着身后似是通向无尽黑暗的潮湿石阶，凹凸不平的石面更像狞笑的脸，我的眼被刺痛，猛然回头。然而面前的两人就像洪水猛兽要把我吞食嚼烂。
　　“姐姐你急什么，这只是绣工给情郎的衣服而已，那是鹭可不是什么鹤。”霏霪伸手用手指拈起这块被我攥紧的布料，“放手。”她的语气一压，我竟真不自觉地松开了手。她立马又笑靥如花，“这是当年雪娘的绣品，穿得了的人世间只有一个，可惜那人生在福中不知福，这不连个全尸也没有了。”
　　我木然地看向雪娘，她抽得很凶，仿佛每一口都要把烟吸到血液中送到每一条经脉的尽头。
　　“没有全尸么，很适合他，真的。霏霪，这戏很好，真的。”雪娘突兀地对着笑得欢畅的女子说。
　　“雪娘喜欢就好。”霏霪神色一凛：“飘雪皇城，绝世之地。雪娘之名虽不及珞颜之资，但这偌大城苑，却是你的，有你才有飘雪城，没有你便没有了这绝世之地。”
　　雪娘看向水殿洞开的门，良久未答，终是转身离开。

　　三.

　　带雪娘走远，一身夜紫的霏霪长舒了一口气，一边喊着脚酸一边叫着血腥臭，最后索性坐到了石阶上。
　　孩子气的她，妖惑的她，娇媚的她，哪个都是霏霪，却也哪个都不是她。
　　我一直以为自己可以掌握她，即便不明白她的心里在想什么，我仍可以从她的动作不经意的细节抽丝剥茧地理出她的行动规律。可是，她是一个迷，无数的线头都大大方方地显露在我的面前，无论哪根都像是对的那一根，却没有一根能抽到尽头，最后反而把自己缠进了线团之中，而且越挣扎越紧勒，让我难以呼吸。
　　“姐姐，里面恶心死了，白白红红的，还有好多好多肠子，我算是明白什么叫油满肠肥了。”
　　我不知道到了这一步该如何应对她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何况忻淼还在。
　　“霏霪，你不累么？”
　　“累啊，当然累，走了这么长的路，绕过那么多的小山包似的尸块，我累死了呢。”霏霪撅着嘴，开始不停敲自己的小腿：“对了，忻淼，沉药和白子黑子已经回去了，你不用再在门口瞄了，也不怕里面的亡魂没地儿寻仇就飞出来刚好撞上你。”
　　忻淼逃一般地蹿到我身后，小心翼翼瞄了眼水殿门口，又小心翼翼地问霏霪：“真的会么？”
　　后者一脸当然如此的表情：“会的会的，而且鬼也是喜欢美女的，男的不消说，女的嘛，比你美得，估计都还活着，”霏霪有意无意看了看我，引得忻淼也把我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咽了口口水，又听霏霪继续讲到：“比你丑的，上你的身世多大的福分啊，羡慕你美貌的，得了这皮相自是爱护得不得了，到处炫耀自己吹弹可破的肌肤，烟波云缭的灵眸，娇艳欲滴的红唇，嫉妒的嘛，自毁相貌也不足以解恨吧，我说的可对？忻淼？”
　　忻淼不住地摇头，继而掀了裙子，白了脸说了句：“殿主，没事了，忻淼先行回阁了。”一溜烟地跑了。

　　四.

　　“人活着，为自己开心，也为别人开心，所以你们喜欢什么样的我，我便是什么样的，有什么累可言。”霏霪回头看着我，眼中死若枯井。
　　我欲深究其中的感情，她却转了回去，然后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随性地躺在石阶上。
　　“珞姐姐，不要妨碍我，不然，”她的尾音拖得很长，久久地鞭笞在我的身上，忽而，她语调一转满是小女孩的天真却又偏偏有些许残忍：“我对你要做什么真的很感兴趣，也许哪天我起了兴致毁了你的精心策划也不一定噢。”
　　我走下台阶，回头望着不修边幅的她，笑得不可方物：“我等着，让我看看瑟的主人的能力。”
　　霏霪蓦然坐起，气势汹汹：“瑟的主人！瑟的主人！你们就一直在等我这个瑟的主人吗？”
　　看来还是有她不明白的事啊。
　　“怎么苑菟公子没对你说么？”
　　“怎么？”
　　“他等了瑟的主人四年。”看到她有些忿然的表情，有丝庆幸自己对纳兰颉还是有些许的了解，“不然，他定会把我带离这飘雪皇城。”半真半假，也亦真亦假，骗她刚好。
　　“所以他才说，没想到它的主人是我。”霏霪狂放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在夜空中更显寂寞，“是我，是我这样一个人尽可夫的妓女，哈哈哈！”
　　我在那不知为何让人有些心疼的笑声中离开了水殿。
　　后来听说那一夜有个血衣女子砍断了滟妙馆和潋娈馆及淋嫣馆连通的长廊，又毁了滟妙馆的支柱，整间水上木馆沉入水底，带起漫布风霁池的血红，久久未褪去。
　　第二天便有个紫衣女子带着工匠在潋娈馆和淋嫣馆之间架起了软桥，这座全有麻网织成的似桥非桥似廊非廊的连接物后来成了第二个滟妙馆，因为在那上面据说是别有风味的。

　　五.

　　“宝宝，不会武功不要紧，不会法术也不要紧，因为一切都在于人，世间最毒是人心，世间最善亦是人心，掌握了人心，你便可以让别人替你动武帮你施术。”我被抱在男子温暖的怀中，天蓝盈盈的，美得让我失了心神，不自觉就打断了他：“叔父，珞儿想要天，珞儿想要这个天。”
　　“好，只要是珞儿想要的，不过是天，撕下来给你便是。”叔父温柔地用额头抵了抵我的额头，我笑得开怀：“珞儿想睡了，叔父陪珞儿一起睡。”我窝在他的肩头，心安理得，从没注意过那个坐在轮椅的孱弱的我应该叫声哥哥的少年。
　　“叔父，叔父！叔父别和珞儿玩了，珞儿不要天了，真的……”
　　早晨醒来，身边没有了习惯地呼吸声，我惊慌失措，赤着脚便奔出了房门，推开那些挡着我的丫鬟们，在硕大的王府中不停地找，不停地喊，最后不停地哭。
　　轮椅有生命般停在我面前，不曾主动与我讲过话的少年开口了：“西夷凶煞，爹此去不会很快回来了。”他第一次用正脸对着我，天人之姿莫过于此：“你一句稚语要天，他便马上请缨平天下，在他眼里，你怕已是他的天了。”
　　我不懂他语气中的嘲讽，也不懂他话语中的警告，我只明白，叔父走了，而且因我而走，会很久回不来。他也许会受伤会生病，会累，会……
　　那他会不会想宝宝？
　　珞儿很想叔父，真的。
　　西夷之后是南蛮，南蛮之后是东寇，然后凯旋归来。
　　“宝宝，叔父回来了。”
　　“叔父，珞儿不要天了，要叔父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