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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 39 章 ...

  •   新年出行,开车不方便。

      避免两位老人和我一块奔波,我联系了一些合作伙伴,少了许多阻碍到达江右。

      大伯母亲自来接我们,她喜气洋洋先给我们贺了个新年,然后帮我们大包小包提上车。

      她是自己开车来的,坐上车后,喜滋滋的跟我们说,她侄子侄女给她买了这么一辆运货的小车,她在老家里也有个讨活的生计,也就不用时常去麻烦两个成了家的孩子。

      不过两个孩子也不嫌弃她,不论大节小节都请她到家里去住上十天半月的,说她是个宝,住自己家里可以添福气。

      她一路上和我们说了很多,也谈到那一大家子的近况,不过那也和我们没关系了。

      两家人,说不了一家话。

      祖奶奶着急见人,大伯母也不劝她,直接将我们都送去她联系上的那人家去了。

      母亲没和我们进屋,就和她坐在主人家的院外烤火唠家常。

      原以为能见到那位老兵,没成想来见祖奶奶的是老兵的弟弟。

      他比祖奶奶小不了几岁,身子骨还算硬朗,听自己的孙子说祖奶奶是来找人,他当即让孩子们去拿他珍藏的小木盒。

      两个老人家就坐在主座上,他抖着手打开自己的木盒,放桌上给祖奶奶看,指着盒子里的勋章、番号、烧毁的照片、残破的衣角、生锈的钢笔。

      “这都是卫排长留给哥哥的东西,你看看。”

      祖奶奶看着那东西没敢动手,主要是害怕,这个卫排长不是自己要找的那个人。

      她看着对面的人,说:“你们卫排长,全名叫什么啊?”

      “卫民,他说他叫这个,我也就记得这个。”他挠挠头,“哥哥说他改过名字,我也不清楚。”

      他说着,拿起木盒里,被烧毁了半截的照片,递到祖奶奶面前,指着残破照片上仅剩的两个一站一坐的人。

      “站着的这个就是卫排长,坐着的这个听说是他家里的亲人。”老人家接过家里小辈递来的老花镜戴上,看了祖奶奶一眼,可惜地说:“同志啊,你应该早来的。我没见过这照片全部的模样,哥哥是见过的。哥哥前两年病逝的时候,还拉着我的手说,让我一定要找到卫排长的亲人,把这些东西都还给人家。”

      祖奶奶没说话,只是眼睛一直落在那半截照片上,像是愣神看了半晌之后,忙回头看我,声音颤抖着,“囡囡,照片,卫先生的照片,拿给我。”

      我依言,将她所说的照片从一路携带过来的铁盒里找出来递给她。祖奶奶的手也发抖着,一张完整的照片和一张被烧毁的半截照片上下一对比。虽年代久远,画质模糊不清,可仔细端详的两位老人家一点一点对比着,终于还是匹配上了。

      老人家颤抖着唇,一个劲儿地点头,被岁月磋磨的脸上,带着苦笑,浑浊的眼里已盛满泪水,哽咽:“……好啊,好啊,找到了,终于是找到了,幸好你们……你们来了……”

      祖奶奶从他手里拿过半截照片,重叠在那张完整的照片之上,她用褶皱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笑容,这样的表情和之前去申城与江城一样。

      “终于是找到了,找到了……”她只是细碎的念叨着,陷入了回忆里。

      看着两位老人家都这样,我从旁轻声询问坐在老人家身旁的叔叔,早在进门的时候,他就说了他是老人家的侄子,应该是老人哥哥的孩子。

      他说:“父亲还在世的时候,就叮嘱过我,要我替他找寻卫排长还在世的亲人,幸好你们先一步找来了,真是万幸。”

      “能说一说卫排长的事情吗?”我说:“我太太她找了他很多年。”

      “卫排长的事情,我父亲也知道的不多。他当年是在江宁碰上的卫排长,卫排长救过他的命,后来新中国成立,他们只是匆匆回家探了亲之后,就北上了。当时卫排长跟着父亲回来过一次,我爷爷说他是个瞧着就精神的人。只是北上参加志愿军抗战,他没能从战场上回来。我父亲拖着一身伤病,带着他留下的东西,从战场上回来了。我是后几年出生的,父亲不常在我耳边念叨。我知道这事情,还是在他躺医院的时候,断断续续告诉我的。他说卫排长有个战乱时就走失的亲人,得让他落叶归根。你们,是姓兰吧?”

      我点点头,“卫排长的那位亲人,是我家那边的远亲,是他拜托我太太找卫排长的。”

      他抬手,胡乱地抹了把眼泪,点头说好。

      祖奶奶急着回江宁一趟,我和母亲也就推辞了他们留下吃饭的好意。新年拜访本就不大好意思,若是留下吃饭只怕旁的人会捕风捉影,说些难听的闲话。

      再次回到江宁老家的时候,祖奶奶没有先回家,而是让我开车送她去墓园,她说她想去看看姐姐。

      祖姨奶奶的墓边在这短短几年前后多了六座墓碑,加上今年过年带回的卫先生,就有七座了。

      其中有一座墓碑上的名字,是祖奶奶的。

      我不敢问她,为什么要给自己立碑。

      将卫先生的遗物带回后,祖奶奶也替他立了一座墓碑。

      我和母亲就远远守着她,看她用那双布满褶皱的双手,慢慢摩挲着那块刻有她本名的墓碑,我莫名觉得鼻头酸涩,眼眸湿润。

      新年是在江宁老家过的,大哥二哥曾带着礼品上门拜年。说的好听是来看祖奶奶的,其实大家心里门清,他们想要祖奶奶这套分配的房子。

      大过年的,我气恼他们的恶臭嘴脸,攥着腕口粗的扫把,将人打出门去。

      他们不怕我,被赶出了院子,还梗着脖子在门外闹嚷,笃定我不敢和他们硬碰硬。

      我将院门锁上,反手就报警,让他们大过年的去派出所“小住”。

      等到他们出来的时候,我已经带着祖奶奶和母亲回了之江,那房子的处理问题,祖奶奶联系了自己的学生,让他们帮忙收回了。毕竟祖奶奶认为那是公家的财产,绝不能让小人霸占了。

      年一过,我又开始忙了起来。

      同时,我也担心祖奶奶的身体情况,拉了个大学时关系蛮好的同学做了合伙人,这样要是出现突发情况,我也替母亲分担一些。

      祖奶奶是长寿的福气,一直到我结婚生子之后,她的身体突然像是被耗尽了最后的力气,偶尔生病,但是一病就是十天半月的,并不乐观。

      丈夫心疼我没时间休息,提议给祖奶奶找陪护,没等我和母亲反驳,儿子就用他那含糊不清的小奶音说他,“爸爸,曾祖外婆从小带着妈妈,就像她和外婆从小一直带着我,你怎么能因为忙,就把她丢给别人,这是绝对不允许的事情!”

      丈夫笑着接受儿子的批评,再也没提过找陪护的事情。

      不过,后来,他倒是亲力亲为的帮忙母亲照顾祖奶奶,儿子时常会带着她的小故事书,坐在祖奶奶的床边读故事哄睡她。

      只是再来年开春的时候,祖奶奶这场名为人生的漫长旅途,终于是到站了。

      祖奶奶的葬礼是在之江举行的,来了很多她以前的学生,老家的邻居以及大伯母在她侄子侄女的陪护下也赶了过来。

      爷爷也来了,但他是孤身一人过来的。

      我不想看见他,是丈夫接待了他,将人带进灵堂看祖奶奶最后一眼的。

      他倒是哭了,但在我看来,这不过是鳄鱼的眼泪罢了。

      葬礼结束之后,丈夫告诉我,爷爷想要见我一面。我本意是不想见他的,但他提到了祖奶奶,我还是忍下心头的不快,去见了他一面。

      这前后,也有这么多年了,再次见到他,看着他脸上带着的病态,我别过脸,催促他有什么事情就立即说。

      他知道我不待见他,或许是因为被生活和儿孙的磋磨,他没了脾气,讪讪一笑,有些讨好。

      “媛媛啊,对不起,爷爷……”

      我厌烦对不起这三个字,厉声打断他,“如果,您只是为了说这个对不起,那么现在,我听到了,您请回吧。”

      “不不不,我今天主要是来见你太太最后一面,再和你说些陈年往事。”他模样有些可怜,整个人束手束脚,畏畏缩缩,“我对不起你太太,我以为我家当年住牛棚被磋磨是你太太告密。我对不起你爹,当年他因公殉职,你奶奶私吞了他的抚恤金。我对不起你娘,你奶奶抢了她的儿子,还不承认你是遗腹子的事实,差点逼得你娘带你投河,以死证清白。我还对不起你,你奶奶逼了你堂姐嫁人之后,还让她也差点逼了你。这……这都是我的错……”

      八十多岁的老人家在我面前哭的泣不成声,我心更冷了。

      原来,这些他都知道。

      “这当然是你的错!”在这一刻,我的愤怒达到顶峰,“当年下牛棚的人那么多,你以为我太太没有下过吗?你们一家翻案,还是靠她一个人,你爹病死后,太太好心收养你,你却以为她害了你一家。我爹为救战友被炸死,你们只想着私吞他的抚恤金,我娘肚子里怀着我晕倒,你们就把她一个人丢在医院,是太太去把我娘接回江宁照顾的。后来,我娘生下我,你们不承认我是我爹的孩子,我娘气不过,大冬天的,还没出月子就抱着我差点投河,还是我太太拉了我和我娘一把。我堂姐被你们联手害了命,你们居然……居然还想……将我也推进火坑……你们怎么能这么恶毒啊!”

      我气到咽喉痉挛,到最后差点说不出话来,直接动手拿过身旁的小花圈丢他身上,浑身发抖地看着他。

      极致的愤怒使我脑子一片空白,我只觉得自己浑身抖得厉害,直到母亲和丈夫匆匆赶来,将我护住。

      母亲指着他,破口大骂:“你来这儿干什么?!你害死春生,你还想害死媛媛吗?!你滚!滚出去!立刻滚出去!!!”

      我的意识,是在母亲的叫骂声中涣散过去的。

      悠悠转醒之时,鼻尖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我不适地皱了皱眉,侧脸看见病床边昏昏欲睡的丈夫,头一点一点的。

      我身子有些僵硬,略感不适的动了动,他立刻就被我惊醒了。

      “好点了吗?”他给我倒了杯水,递到唇边喂我喝下,“我让妈带着爻爻先回去休息了,你想吃点什么,我……”

      “他走了吗?”

      丈夫怔了一下,明白我的意思,接话说:“你晕到之后,他被妈赶走了。我之前接他的时候,他和我说了两句。他癌症晚期,儿子和孙子都不愿意养他,替他出钱治疗。或许是人之将死,他想来见太太最后一面。没想到……”

      我别过脸,不想让眼眸里的冷漠被丈夫看见,“他活该。”

      “嗯,妈跟我说了,我觉得你做得对。”

      丈夫微微俯身,伸手替我擦去眼角淌下的泪水,“囡囡,不哭。幸好有太太和妈妈,加之囡囡也足够强大,才能给我这么一个温馨的家。”

      我扭头看向他,忍不住哽咽:“我不懂,他怎么还好意思出现在太太的灵堂上?我太太收养他,后来还帮他养他的孩子,我爸都是太太拉扯在身边照顾长大的。我爸死后,他们拿了我爸的抚恤金,我妈不得已出去赚钱养我,太太就将我带在身边照顾。他从始至终……一直装聋作哑,知道自己快死了,想我看在太太的面子上,给他养老送终,他怎么那么不要脸、会做人啊?!他明明那么讨厌我和我妈,却明知故犯跑来恶心我!”

      “不哭,他不敢再来了。”他又是替我擦去眼泪,转移开话题,“太太的骨灰,我带回了家。等你再休息几天,我们全家一块去申城,送太太回家,好不好?”

      我点点头,之后再没有提及爷爷那一大家人了。

      左右算有一周的时间,我安排好公司的事情,就和母亲还有丈夫和儿子一块去了申城。

      祖奶奶是申城人。

      这是她在病床上最后交代的事情。

      她本就是土生土长的申城人,本名不叫傅茴,而是翠翠。

      她说傅茴曾是她最好的朋友,直到某一次被反动派追捕的时候,她们约定分头逃跑。她侥幸捡回一条命,傅茴被打死,尸体被丢进了申江里,无处可寻。

      她便跟随着时婉开启了漫长的漂泊旅途,先是辗转去了之江,见到了傅茴的姐姐——傅蕙。时婉很快就离开了,将她留在傅蕙身边,傅蕙让她替代了傅茴的身份,在之江过了段暖心的日子。

      后来,战争爆发,时家兄弟帮忙疏通关系,她被傅蕙送出了国。国外的日子并不好过,她还是咬牙坚持着。可是,回到祖国之后,她又被反动派暗中监视了起来,只是因为她的学术研究。三番四次派人邀请,以此要求她为他们效力。

      她曾想过就此结束,但时婉的组织联系上了她,并向她说明了时婉的情况。心中那簇原本差点熄灭的火苗,又嘭的一声燃起熊熊火焰。

      等见到时婉的时候,她的身份是某位长官的书记员,悬起的心在那一刻,终于安定下来。

      她和时婉没见过多少面,只是得到兰怀君护送前往京城的时候,听他说了二人这些年来关于生活的只言片语。

      护送的时间不长,兰怀君将她送进京城安顿好之后,语重心长交给了她许多东西,像是在留遗言。她曾劝说过时婉,也劝说了兰怀君,希望他们前往京城,但没人答应她。

      一直到新中国成立后,她收到了渝州传来的消息,二人都牺牲了。

      她心中悲痛万分,去见了一位逃出的幸存者,他哽咽着给她说了兰怀君的情况。

      时惊鸿、时惊宣两兄弟牺牲于空战,傅蕙病逝于牢狱留下的恶疾,时婉、陈松石、兰怀君和傅茴牺牲于反动派枪杀,卫书秋牺牲于北上的志愿军战役中,只留下祖奶奶一人。

      祖奶奶一生未嫁,饱受生活磋磨,却依旧热爱自己的事业和国家,尽其所能奉献一生。

      我印象里的祖奶奶是个豁达开朗的小老太太,总是绘声绘色同我说些天马行空的东西,哄我开心。

      她去过很多地方,见过边疆的白杨,京城的国槐,渝州的黄桷树,江城的水杉,锦城的银杏,宁州的玉兰树,申城的法国梧桐等等。

      我知道,其实她最想去的地方,是故乡。

      祖奶奶原名翠翠,申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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