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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 3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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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下了一场雨,淅淅沥沥地打在树叶上,屋檐上,和江醒月的心上。
头发擦干了,安神汤喝了,谢仰回房了,他熄了大灯,在小灯微弱的光线里坐着,远远望着窗外夜雨。
良久良久。
毫无睡意的他起身拿着灯,来到书室,拿出一个上了锁的柜子,打开后里面全是画卷,粗略一数,也不算多,十来卷。
他随手拿出一卷来打开,上面风和日丽下,一个蓝衣少年在与白犬嬉戏;又拿出一卷打开,是秋叶零落里,蓝衣少年在净手煮茶;又拿出第三幅打开,是浓雪黑夜里,蓝衣少年举伞而立……
……
空寂的书室里,只他手中一盏弱光,他发出一声轻如蚊呐的叹息。
复又将画卷都一一收好,锁上,物归原处。
此番心思,天知地知,却不敢叫那人知。
只是……
殷忧不能寐,苦此夜难颓。
暖带入春风。
三月十九,突然从江南来了一封信,还是魏爱雪亲手所写。
除了谢仰,谁都没想到,魏爱雪离开不过一年,便在江南定下了婚约,还致信邀请江家人前往。此外,信中最后殷殷切切,希望表弟江醒月务必赴约。
江家人:“……”
婚期定在四月十六,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但从境州前往江南,水路较快,约需十日。
谢仰记得,前生他和江家人是收到信后的半个月后才出发的,因为江醒月不小心在十八岁生辰当天崴了脚,一养就是一个多月。
后来一行人走水路,也是紧赶慢赶才赶上。
这一生,由于有谢仰护着江醒月,没让他崴脚,所以金姨娘收到信后,便提议三日后出发。
提前几天去,正好可以感受一下江南春景。
江庶韦由于事情太多走不开,江悯曦夫妇又经营酒楼也走不开,便由金姨娘带着江悯夜和江醒月代表江家前往江南。
随行丫鬟带了两个,护卫则带了三十八个。
本来江庶韦还担心不够,上次不吝山的刺杀事件,背后主使至今未查到,虽然境州城内他已经与官府沟通协商加强巡逻,但难保去江南的路上不会来个万一。
好在有谢仰和陈劲,一再表示会誓死护好江家人,江庶韦这才没有将江家堡护卫全派出去。
毕竟是初春,天气乍暖还寒,出发前谢仰将江醒月裹得十分严实。
自从得知谢仰喜欢姑娘后,江醒月便很少与谢仰亲近了。
此时看着他悉心为自己全副武装,江醒月那颗被压抑了好些日子的情绪,又无端端跑出来耀武扬威,引着他又失控沉陷。
他别开头,不再看谢仰。
去码头的路上,江醒月和金姨娘一人一辆马车,江悯夜喜欢骑马,便与护卫们一同骑行。
马车里,江醒月随着车帘不时被风吹动,而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车外的谢仰。
谢仰很乖,骑着马紧紧跟在他的马车旁。
谢仰如今已经与江醒月一般高了,初来时瘦弱的少年,已经出落得高而挺拔。
青涩褪去,护卫的藏青色合体劲装衬得他整个人意气风发,气宇轩昂。
一头墨发用一条与衣同色的缎带高高束着,行风飒飒,眉宇间散发着迫人心神的英气,端端是个风流好少年。
行了半日,抵达码头。
令众人意外的是,刚到码头,天边忽然乌云密布,天光便暗了下来。
定好的船家行船多年,一看不妙,便提出推迟一日。
车马劳顿了半日,再折回江家堡便得半夜了,只得在附近的客栈落脚歇息。
一行四十多人,直接把这家门可罗雀的客栈给包了下来,掌柜笑得见牙不见眼。
趁江醒月小憩时,谢仰去客栈找掌柜商量晚上借厨房的事儿。
就算不在掖星斋,安神汤还是得熬的。
正与掌柜有说有笑,外面就传来了一阵女人哭天抢地的声音。
谢仰和掌柜循声而往,只见离客栈不远的地方,一个穿着补丁旧衫的中年女人披头散发,正被一个高高壮壮的男子揪着头发又踢又打,耳光扇地即使隔这么远都能听到声响。
“是捉小偷吗?”谢仰问。
“嗐!”掌柜却是司空见惯一般:“那打人的,是这条街的恶霸,茅老九。那被打的也不是什么小偷,是他老婆。”
闻言,谢仰脸上的神情沉如冰窖。
耳边掌柜还在继续说:“那茅老九整日游手好闲,唯二的爱好,一个喝酒,一个打老婆,这条街的百姓都见怪不怪了。”
谢仰咬牙切齿:“……那女人做错什么了吗?”
掌柜揣着手:“大概唯一做错的,就是嫁给茅老九了吧。”
谢仰静谧的星眸微眯。
脑海里浮现出幼时的一些痛苦画面。
此时,那个被打的女人已经被茅老九按在了地上,踩踹个不停,身边路人来来往往,却无一人驻足,更无一人劝阻。
谢仰:“为何没人帮她?”
“谁敢帮啊?”掌柜道:“那个茅老九下手没个轻重,他的孩子都被他打得废了一条腿。前两年曾有街坊看不下去劝了两句,被他一拳头打得直接厥了过去。”
“官府呢?”谢仰问:“打人犯法,官府不管吗?”
“官府?”掌柜笑了一声:“那女子不过是无权无势,无足轻重之人。打死了找官府好说,没打死,官府才懒得管呢,最多说一句清官难断家务事,然后各打二十大板。如此,谁还敢管?”
谢仰拳头被捏得咯咯作响:“我管。”
话落,掌柜都还没作出反应,谢仰已经飞檐走壁地过去将茅老九一把拎起,一记背摔,狠狠砸向地面。
掌柜:“……”
谢仰将伤痕累累的女人扶起来,只见她早已鼻青脸肿,嘴角流血,不知身上还有多少伤……
他想问一句‘怎么样?还好吗?’
问不出口。
“妈的,你他娘的哪来的兔崽子?!”茅老九扶着自己的腰,龇牙咧嘴地站起来:“贱婆娘,这是不是你在外面的野男人?啊?!”
女人被他吼得瑟瑟发抖,一个劲儿往后躲。
谢仰仿佛看到了年幼时,被‘父亲’打得气都喘不上来的‘娘亲’,和自己。
他闭上眼,全身颤抖着。他紧咬牙关,试图把心里嗜血的那个恶鬼关回去,可是茅老九走过来,一脚便踹在了他背上:“呸!贱婆娘养的野男人!怎么?奸夫□□要团聚啦?做你娘的春秋大梦!老子不要的破鞋烧了埋了也不给……”
话音未落,便被谢仰一记疾冲肘扣,扣倒在地。
面部的鼻梁被谢仰扣得血流如注,痛得茅老九瘫在地上哭也哭不出,动也动不了。
只能哎哟哎哟地直叫唤。
越来越多路人围了过来,但是都静悄悄的只敢看热闹,生怕自己鼓掌喝彩了,这位少侠走后会被茅老九记仇报复。
谢仰脱下自己的外袍给女人披上,女人还想躲,谢仰道:“别怕。”
女人突然呜呜的哭了起来。
谢仰知道她在哭什么,不是委屈,而是恐惧。
被丈夫殴打的女人都是矛盾的,又希望被救,又怕被救,因为大多数的‘救’都只是暂时的,救人的人一走,丈夫不会幡然悔悟,只会变本加厉。
他的‘娘亲’也曾如此。
懦弱,却束手无策。
“你个狗娘养的……”茅老九缓过痛劲儿来,刚骂了一句脏话,谢仰就起身朝他走去,吓得地上的茅老九像虫子一样往后蠕动,试图逃跑。
谢仰从鼻息里发出一声冷哼,过去抽开他的腰带将他手脚反剪捆在一起,走到一旁的菜摊子前:“老板,买根萝卜。”
说完随手抄起一根带泥最多的萝卜:“称一下。”
老板扒着篷杆不敢直视他:“送送送送…送你了!”
谢仰掏出一块碎银子扔过去:“不好意思,吓到你了。”
身后的茅老九又在骂骂咧咧了,谢仰一笑,回身将萝卜带泥的那头往他嘴里一塞,半蹲在他跟前,几个耳光将他扇得晕头转向,像他扯女人头发那样扯住他的头发,逼得他不得不直视自己:“怎么样,当街挨耳光的滋味不错吧?”
‘呜呜呜!’茅老九眼神凶了一瞬,待看到谢仰恶鬼一般发狠的目光后,顿时蔫儿了,乖乖闭嘴。
谢仰却不肯放过他,站起身子后往他身上踹得比茅老九踹女人时更狠。
茅老九‘呜呜’个不停,周遭百姓越来越多。
踹累了,谢仰来到一个水果摊前,扔了一块碎银,买了两个苹果。
回到女人身边,递给他一个。
自己咬了一口后,他蹲身问道:“你丈夫就是个混蛋,为何不与他和离?”
女人抱着苹果,满脸伤痕的脸上几乎看不出她的五官。
“我…我试过…可是他不同意…我有一次被打得受不了,也报过官…可连官老爷的面都还没见着,便被他拖了回去…我…我也没办法……”女人因为伤得重,说话断断续续。
谢仰转头,扔出一块银子:“谁去报个官?”
一群人扑上来,最后还是被抢东西经验极其丰富的流浪汉捷足先登:“我去!”
谢仰又咬了一口苹果,回头:“我无权无势,不知道能不能帮你和离,但我会尽我所能。你怕吗?”
“怕…”女人缩在墙角,答得毫不犹豫,抱着自己瘦弱的身子低声抽泣:“我怕…和离不了…回去…怕是会更生不如死……”
说着,她突然扬起头:“其实…死了才好,死了…就不怕了…可是我那孩子…呜呜呜……”
听着她最后这句,谢仰喉头像是噎了一块石头。
好熟悉的话。
谢仰:“他从什么时候开始打你的?”
女人抽咽着:“从成亲…便开始了,二…二十四年了……”
谢仰的声音夹着颤抖:“二十四年,年年如此么?”
女人突然失控大哭:“日日如此…连我和他…我和他的亲生儿子…都被打得…瘸了腿呜呜呜!!”
“……”
周围有一些窃窃私语,都在同情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