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字难解》温柔的钢地刺

44、嘉木成林（十二）

　　让我惊讶的是，隋慕好是孤身前来的，还提着一盒子糕点。
　　“恭喜啊，欧公子，喜迁新居。”
　　我正在锯着木头打算为自己的小院子添置一个凉亭，及时收住自己的诧异，“公主能来，蓬荜生辉。”
　　“够了啊，我在那儿成天烦得要命，你却在这儿乐得清闲。”隋慕好将糕点随意放在我刚做好不久的小木桌子上，“不得不说，这个木头墩子太难看了吧。”
　　“那是个桌子！”我从里屋搬出把木椅子给她，“我记得那天晚上，咱们已经说好不再来往了。”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这不，我带着新消息来了。”
　　“怕不是给我的新任务咯？”我不敢苟同地回道。
　　隋慕好并不在乎我的“出言不逊”，我同她之间倒更像是朋友之间的相处模式。“江息打算将名司推出来了。”
　　“名司？”我有些惊讶，“为什么？”
　　一直以来，名司只是作为一个江息皇室的隐秘机构存在的，若不是我追查沈天夜，怕是此生不会知道江息有那样一个名司。
　　“谁知道呢？这不就要依靠你了吗，我的好伙伴？”隋慕好笑眯眯地同我说道。
　　“打住。江息要把名司公之于众这件事和我有什么关系？准确地说，江息的事都和我没关系了。”
　　见我不为所动，隋慕好继续说道：“江息推出名司，我猜他们十有八九是打算用它去制衡清影堂。这些年清影堂日渐壮大，虽然没有什么实质性利益伤害，但江息嫌他们手伸得太长了。”
　　“清影堂是你们左月的吧？这种好事，你身为左月的公主，你不高兴？”
　　“是啊，我不高兴。”隋慕好直言不讳，却也不想回答我的问题，“所以到底要不要继续合作？”
　　“你想要我做什么？”
　　听到我松口，隋慕好笑得更开心了，从糕点盒子的夹层中抽出一个信封；注视着她的一系列动作，我不禁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所以盒子只是个障眼法，里面都不一定有真的糕点。
　　“我这里有一个人的信息，但我怀疑他是江息名司推出来挡视线的幌子，麻烦这位少侠帮我探查一二了。”隋慕好起身将信封交到我手上，我直接打开看完，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管这叫信息？老大？这名字是认真的吗？”
　　“手下的人调查得来的，我也不知道。”
　　什么调查，多半是去江源的大街上随便哪个茶馆听来的，洋洋洒洒写了几页纸交差。我连忙将信装回去，隋慕好像是看出来我要拒绝，连忙说道：“你不是在查清影堂？我帮你。”
　　“你监视我？”
　　“怎么会。”隋慕好毫不犹豫地否认了。
　　“我知道了，你监视清影堂？”
　　“是啊，欧公子还不算笨。虽然我不知道你在调查什么，但是你帮我查这个人，我就帮你查你想要的，如何？”隋慕好信心满满，像是提了一个我无法拒绝的条件。
　　可惜，现在的我还没搞懂我想要的是什么。
　　或许我还会去找那个人，但一定不是现在了。
　　“不用，我就是想问你几个问题。”我还是将信封收好放到了糕点盒子上，“那天晚上，你提到过的你那位朋友，是清影堂的人，是君府的三小姐，也是那晚三个人中唯一活下来的人，名字叫君瑶，是吗？”
　　隋慕好显然没想到我会问这个，眯着眼睛看了我一会儿，“是啊，怎么了？”
　　我没有回答她，只是又提出了自己第二个问题。
　　“你要我调查这个‘老大’，你并不是想给名司设绊子，反而是想帮他们对付清影堂，是吗？”
　　“是的。”这一次我话音刚落，隋慕好便斩钉截铁地回答了我，“所以，这和我们的合作有关系吗？”
　　“无关，”我有一丝的违心但依然冷静地回答了隋慕好的疑问，我感觉到她的情绪有些不对，于是继续说道：“只是我刚从一趟浑水中走出来，我累了。”
　　“你还不如说你在清影堂有什么亲人，这还可信些。”
　　我不禁轻声笑了，看向面前的女子；她和君瑶年纪相仿，不知这个年龄的君瑶会是什么模样，那双眼睛会更明亮一些吗，还是和那年相比又黯淡了？
　　“不是，我是真的累了，不然我也不会盖个木屋隐居，你说呢？”
　　“真的？”
　　“自然是真的。”
　　“真就和我好聚好散了？”
　　隋慕好不甘心地追问，我只好再次肯定地回答她：“如果有下次见面，只希望公主不要拿我当陌生人就是了。”
　　“那真是抱歉，”隋慕好收起笑意，“我肯定拿你当陌生人，还得折磨你一番才是。你忘了吗，我最记仇了。”
　　“那我只好请公主手下留情了。”
　　代替她回答的是一个潇洒离开的背影。

　　当时的我也没想到隋慕好真就记了三年，而自己还会配合她的戏。
　　不知道幼稚的是她还是我自己了。

　　这个夏天的最后一场雨过后，我从鲤城外的农户那里买了一些不知名的花草，将它们种在木屋周围，尤其是我自己搭建的凉亭附近，为此我特地回七星山向周生先生请教了一番关于移栽护养的方法。大娘听说我一直待在那木屋里并没有采取什么行动时还嗔责了我几句。周生先生偷偷和我说，大娘是真的看中了那个姑娘，也是真的觉得那姑娘同我般配。
　　我可以理解大娘的想法，但实际上她与君瑶——我总是苦恼于无法忘记这个名字；她与君瑶的相处时间只有她口中的一个上午而已。或许是那时特殊的情绪状态让她产生一种面前的姑娘值得信赖与依赖的错觉，而我也在这个夏天明白了我对君瑶的那种感情。

　　那份感激与憧憬，我想实在称不上爱。

　　“过些日子就是祭月节了，你有什么打算？”
　　周生先生的问题将我从短暂的思索中拉回现实。不太明白周生先生为何会这么问，我斟酌着回答道：“和往年一样，回来和你们一起。”
　　“嗯，要不到时候我和你大娘去你那里吧？你那屋子盖好后，我们还没去过呢。”
　　“都好。”我也是十分乐意的。
　　此时大娘又倔着一张脸来到我面前，将一个圆鼓鼓的包袱塞到我怀里，“这几日我才做的点心，你这孩子倒是会找时间回来。”
　　“好啦，那就这么说定了，记得提前准备几坛好酒。”
　　“几坛？最多一壶就可以了，还几坛，把你能耐的。”
　　面对大娘和周生先生的“打闹”，我只好先行告辞。

　　夏初的时候，我其实去过清影堂，七个都去过了；走遍之后很容易看出哪个才是清影堂的主要基地——那个很是田园的宅院，门匾上写着“怡堂清庭”；第一次看到的时候，我就莫名觉得这四个字很适合她。
　　我也时常去鲤城的大集，在路边的茶摊一坐便是一上午，但我依旧没有再遇到她；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抱着怎样的心情等待，可能我想亲口和她说一声谢谢，以欧嘉林的身份。
　　这样就够了。

　　到了祭月节的晚上，大娘在屋里的灶台忙活，我和周生先生在小凉亭下坐着闲聊。鲤城会比南岭会更凉爽一些，可从山上下来的大娘二人并没有感到太多差别。
　　“往后有什么打算，该不会真就在这里隐居了？”
　　“休息一年，然后……”我轻轻地晃着手里的茶杯，“然后再说吧。先生，您呢，就和大娘住在七星山了吗？”
　　周生却是出乎意料地摇摇头，“碧桃想四处走走，我陪她一起。”
　　“四处走走？”
　　“是啊，这大好河山、人间盛世，不亲身体会一番岂不是可惜了？”
　　周生先生仿佛已经在畅想之后的休闲日子，“如今你也能让我们放心，她却还不敢跟你说，非得要我来。”
　　“大娘为何不敢？”
　　“她不想留你一个人在这里。”
　　我有些惊讶，也瞬间感受到大娘对自己的关爱。
　　“所以她才想你赶紧去找到那姑娘，想让你有人陪，”周生先生特意回头看了一眼厨房，怕有谁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后。“要我说，你真的不要急。你大娘她关心则乱，想得太少，也没体谅你的心情。那清影堂的姑娘，我知道她是你的念想，但你一定要想好了再去。”
　　“我知道的，先生。”
　　“行啦，我知道你这孩子心里有数。待会儿吃饭就别提这个了，不过你记得提一下游玩的事情。”
　　等终于忙活好，三人围在木桌旁，酒已经下去半壶，周生先生向我使了个眼色。
　　“先生，您和大娘打算什么时候启程，去四处走走？”
　　周生立马接下：“你没看我俩带着包袱来的？明天就开始。先在左月转转，鲤城的百家戏台、月溪谷的花海、摇光城的入海口……这么一说值得逛的地方还不少。”
　　大娘掰开一块团圆饼，“你呢，嘉林，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
　　瞬间接收到周生先生的眼色，我装作思考一番后才开口道：“虽然我很想去，但是，大娘，我果然还是放不下清影堂的那位姑娘。所以……”
　　“那感情好。”大娘瞬间变了脸色，高兴地打断了我的话，“那你就留在这儿，好好追人家，希望下次见面，你能把人领过来给我好好瞧瞧。”
　　“我努力。”

　　等我收拾好碗筷后，大娘因为高兴喝了杯酒，已经在床上歇息着了。因为只有一张床的缘故，今晚我只能在地上睡。周生先生端着一盆热水，他刚为大娘擦好脸，悄悄地来到我身边，低声说道：“刚才在桌上，你说的是认真的？去找……”
　　“借口。”我也低声回道：“为了让大娘放心。”
　　“好小子，行啊。”说完周生先生就笑着端起水盆离开了。

　　我将大娘二人送去百家戏台，顺路去找沈绰姐聊一会儿，主要是我需要在三景客栈为他们订好晚上下榻的房间。虽然沈绰尊重我是欧泽的儿子，但她的年纪确实比我大，所以她总是礼貌地喊我欧公子，而我唤她沈绰姐。

　　“稀客啊，欧公子。”
　　从之前找完沈绰解开她脑海中那无端的结后，沈绰成为了我在鲤城的朋友之一。
　　好吧，或许是唯一，毕竟隋慕好已经同我断交了。
　　“前天来给你送过团圆饼的人不是我？”
　　沈绰轻笑一声，“不得不说，欧公子手艺真不错。”
　　“比不上沈绰姐。”在和伙计订好房间后，我转身来到沈绰入座的那张桌子；好像我之前就是坐在这里偷听她同她弟弟之间的谈话。“昨天祭月节，沈绰姐你一个人过的？”
　　“自然不是了。”脱口而出的否定后，像是想起我的情况，沈绰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和客栈的伙计们一起。”
　　“你的弟弟呢？”
　　“你还在探查清影堂？”沈绰是知道这件事的，但是她不了解真的缘由；从一开始的有事相求，现在她已经充分怀疑在清影堂之中有我的仇人，所以我才会这般穷追不舍。
　　这次我依旧避而不答。
　　“之前你不听我的建议，一直拖着不去，现在你又去不了了。”沈绰神情黯然，我也察觉到一丝悲伤的情绪。
　　沉默过后，沈绰开口道：“听我弟弟说，老堂主的情况不容乐观，说挺过祭月节就已经算是奇迹了。老堂主对清影堂的意义重大，在新堂主上位之前，恐怕清影堂上下又要闭门了。”
　　“所以，也是因为这个……”
　　沈绰看着我的眼睛，严肃地点头。
　　从与沈绰相识后，沈绰便说有机会的话一定要介绍她的弟弟同我认识，只是春末的事情，一直到秋天，还没有完成——我一直没有见到他的弟弟。现在想来他是一直忙着在清影堂中照顾那位老堂主，即使回到三景客栈，也只是短暂地喝杯茶罢了。
　　“怡堂清庭，是吗？”
　　“嗯，”沈绰并不意外我会找出这座清影堂的宅院，“听说那里正是这位老堂主自己设计的。他一直生活在那里，清影堂的重心自然随他一起。”
　　“那沈绰姐，你觉得这位老堂主去世，对左月有什么影响吗？”
　　“应该没有？”沈绰有些意外我会这么问，毕竟我同她实际上都是江息人，“清影堂独立性很高，与左月的联系实在不算密切；下任堂主的位置争夺方式也算公平，即便这位德高望重的前辈去世，估计也只是堂内的人自己悲痛而已。”
　　我敏感地抓住沈绰所说的关键，“这么说，下一任堂主已经有人选了？”
　　沈绰微微愣神后随即笑道：“是的，她是一个很优秀的孩子。”
　　显然沈绰只是想点到为止，我也及时停下这方面的追问。于是接着闲聊几句天气，我和她约好，院子里的小花开了之后我会给她送几朵过来。去百家戏台找到大娘，同他们告别之后，我又回到了自己一个人的小木屋。

　　很优秀，是了，不优秀也不足以成为下一任堂主。
　　孩子？比沈绰年纪小，而且是沈绰熟识、关系很好的小朋友。
　　不会是沈绰的弟弟，虽与沈绰来往只有几个月，我从未听过她以那种疼爱的语气去说起她的弟弟。
　　看来清影堂之中还是卧虎藏龙。

　　那天直到我静坐在凉亭中赏月的时候，我才恍然认识到，从三景客栈回来之后，我就没从沈绰的话里逃出来，满脑子都是清影堂，都是她口中那个“优秀的孩子”。想来这与自己又实在无关，而且清影堂那么多人，我又凭什么敢肯定那个“孩子”就是君瑶？
　　谁会放着好好的君府三小姐不做，去揽下清影堂这个大摊子？
　　好吧，谁又说她不会呢？心烦意乱。
　　如若再加上一条清影堂堂主的名头，我又凭什么去追求人家呢？

　　我能给她什么？
　　倒不如趁早抽身。
　　反正她从没注意过自己，这一切都是我的内心戏罢了。
　　就是，不如算了。

　　那天晚上，我真的决定自此过好自己一个人的生活，好好休息，好好养护院子里的花草。
　　可是那年初冬，战争爆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