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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二十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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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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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你就是那个隔壁新来的小孩吧?今早上你们搬家的声音好大。”
姜型和一群人蹲在我面前,手里握着一根棒棒糖。
阿尔卑斯,可乐味的。
有点社恐,我点了点头,转过身又继续在地上画圈,一群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我身上,我不敢回头去看他们。姜型倒也不生气,他用右手揉了揉鼻子,伸出左手把棒棒糖递在我面前。
“给你,要跟我们一起玩吗?”
“嗯……”
棒棒糖我没接过,我声音很小,点了点头。姜型轻轻扯住我肩膀的衣服把我拉起,棒棒糖被他硬塞在我胸前的布袋里。
搬家这个决定是很突然的。
昨天晚上凌晨两三点,爸爸将我从被窝里叫醒,说我们要去别的城市了,叫我快起来,搬家的大货车快到了。很困,他在催我,我赖在床上不愿意走,偏就跟他对着干。
“念念,听话。”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单手把我从床上抱起,我坐在他手臂上,昏昏沉沉的感觉并不好受,我觉得很委屈。从小就很爱哭,眼泪在我眶里打转,“我不要走,呜……我在这也有朋友,为什么每次都要搬家,我不想走!”
我哭的抽噎,双脚在他身上胡乱的蹬,爸爸没理我,只是轻轻拍着我的背。
哭着哭着就睡着了,至于怎么搬到这的我也记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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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型和我坐在一块碎了的大石板上,跟他一起的那几个男孩在上面踩蚂蚁窝。姜型比我高出半个头,他坐在石板的上面一点,我坐在下面,嘴里还含着他给的那根阿尔卑斯。
“你几岁了啊?”他问我,手指有意无意的扣着石板。
我偏过头,“八岁。”
“啊。”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他轻轻的啊了一声,“那我比你大,我十岁,你得叫我哥。”
我轻轻笑了笑,没说什么。姜型又从包里拿出一根棒棒糖,递给我,我伸手接过,“你身上为什么带这么多糖啊?”
“我爸偷偷给我买的,我妈还不让我吃呢。”他语气俏皮,像是在炫耀自己的父亲有多么的好。
“我爸可从来没给我买过零食,他整天都很忙……”我翘了翘嘴,将棒棒糖拆开放在嘴里。
姜型没再问,因为现在上面有人叫他去看“蚂蚁河”,他从石板上站起,也顺便将我拉起来。
走到那群男孩的面前。
蚂蚁窝被他们捅塌,那群芝麻粒大小的蚂蚁到处乱窜,像是一群无家可归的流浪者。
姜型碰了碰我的手肘,“喂,你看它们的屁股为什么这么大?”
“好像也是……”
仔细朝它们看了看,我也跟着姜型一起咯咯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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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里,我的妈妈走的很早,在爸爸口中中,她是个温柔又贤惠的女人,脾气很好,很能忍,从来不和别人争吵,在家里面也不曾有什么大脾气发过火。
在我出生后的两三年里她就走了,再也没回来。
2014年初,非洲西部集中爆发埃博拉疫情,世卫组织宣布当地进入一级传染病警戒,在这个危险关头,中国政府率先派出医疗队前往非洲援助。
妈妈也是其中的一员。
那时妈妈还坐在床前给我唱歌,收到消息时她没有任何犹豫就去收拾行李。奶奶很生气,跟她发牢骚,“哎呀,叫你不要去做医生你偏偏要去做,这下好了嘛,被调的那个什么非洲去啊。韩念还这么小,你这走了她怎么办嘛,她以后如果恨你怎么办啊……”
爸爸和妈妈是在高中时期认识的,那个年代的人只要把一根红色的绳子套在手腕上就能走在一起,爸爸和妈妈也是。爸爸他告诉我,妈妈那时是全校的女神,追她的人一大堆,长的漂亮,家境也很好,就连性格也很温柔。
我觉得很奇怪,既然妈妈身边有这么多的男人和帅哥,为什么她偏偏会看上爸爸。奶奶在看见他们在一起后也觉得很奇怪,这姑娘长的水灵灵的,应该是看不上自己家的猪。
当时红绳刚刚新起,学校小卖部门前挂了一大串,不管是内校的还是外校的都会抢着去买,有些人甚至一下课就守在小卖部门前。爸爸也不例外,只是他每次手速都没别人快,都没抢到。
其实奶奶不知道,爸爸那时也不喜欢妈妈,他喜欢一个叫黄悦的学姐,比他大一届,为了追到她去小卖部蹲点抢红绳。下雨天淋了一路上的雨去找黄悦,送到她面前时人家不领情,直接把红绳扔在地上踩了几脚。
爸爸那个时候也比较舔,他站在黄悦宿舍楼下淋了两三个小时的雨都没等到她。
不过他也认识了给他两个小时伞的妈妈。
被黄悦踩了几脚的红绳被爸爸捡起来洗了洗,现在变成了带在妈妈手上的那根。
中间还有一个小小的长方形木块,那上面刻着他和妈妈的名字。
妈妈她面对奶奶的抱怨只是笑了笑。
收拾完行李后,她蹲在我面前,轻轻拉起我的手,“念念,妈妈要走了,你一个人在家要乖乖听奶奶的话,掉地上的东西就不要捡起来吃了,不然奶奶又要骂你,还有……如果爸爸问妈妈去哪了你就说妈妈去当天使啦。”
妈妈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哄着我。才两三岁,我只是跟众多小孩子一样,以为妈妈只是出去玩不带我,还拉着她的手不让她走。
“哇妈,妈……念念也要去,玩……”
或许是被我这口齿不清的话语逗笑了,她噗嗤一声笑出来,眼泪也顺着眼角掉了下来。
“哇?”
我伸手去摸了摸妈妈的脸,“妈妈……不哭,哇,念念也要去天使……陪妈妈嘿……”
奶奶站在妈妈背后摇了摇头。
她在妈妈选了医科大学的时候就很反对,因为爷爷以前也是医生,奶奶生下爸爸后,爷爷为了一次野外救援,从山顶上掉下来摔死了,爸爸也就成了单亲家庭。
奶奶很想爷爷。
在妈妈生了我之后奶奶更反对她去做医生了,说有时间不好好在家陪陪孩子,如果你有一天出事了念念怎么办。
时间差不多了,上面开始打电话催促,妈妈站起,我扒拉着她手中的那根红绳,“红,红色……是红色的……”
轻轻呼出一口气,妈妈把红绳取下,戴在我的手腕上。
那是我和爸爸的念想。
也是我最后一次见妈妈。
不出意外,妈妈在非洲待了很久,她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尸体被病毒感染,不能运回来,直接和众多的医生一样扔进火化场里。
爸爸连她的尸体都没见到。
2018年,埃博拉病毒结束,却有人被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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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洗完澡。我和爸爸对坐在客厅上,他抬起我的腿给我擦药。
“疼……”
我低着头,只能悄悄用余光去瞄他一眼。他脸此时此刻黑的能滴出墨水,拿着我的腿那只手稍稍用力,我嘤咛一声,不敢说话。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他声音很沉,带着烦躁。
“对不起……”
我声音稍稍哽咽,吸了吸鼻子,我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我再也不跟姜型他们去捉蚂蚁玩了……”
姜型为了让我看的更清楚一点,捉了好几只蚂蚁放进矿泉水瓶里,我觉得蚂蚁可怜,想放它出来。刚打开瓶子它就顺着我的手爬到小腿上咬了一口。
姜型的妈妈刚买菜回来,看见我坐在地上哭,旁边还有一群男生围着我,就以为是他们欺负我。问清楚情况后,她给爸爸打电话,还把姜型拖回家打了一顿。
爸爸的目光软了下来,叹了口气,很无奈,我从沙发上被抱到卧室里,他把我塞进被窝,用手揉了揉我的脑袋,“今天的事我不跟你追究,以后跟别人玩注意一点。行了,我有事出去一下,你早点睡觉。”
他转身刚要走,我的手就从被窝里伸出来拉住他的无名指。
“你为什么又要走,这才刚搬来这一天,你就陪我一下嘛……”
爸爸轻轻把那只手给抽走。
“我要去抓坏人。”
“每次都是这个借口,你就不能跟他们请个假来陪陪我嘛,才搬来这第一天就要走,我真的好羡慕姜型哥哥的爸爸,他还会给他买糖,你就一点都不关心我,只知道工作……”他真的要走,赌气一般,我把头蒙在被子里,声音带了些哭腔。我知道爸爸在我床前站着,我也不敢把被子拉下去看他。
过了一分钟。
我听见一声关门声。
我不知道的是,他在电话中听见我受伤了,是冒着被识破的风险回来看我。
第二天。
我八九点才从床上起来,客厅里空荡荡的,我又哒哒的跑去爸爸放间,那里也是空荡荡的。
看来爸爸昨天晚上没有回来。
我像一棵缺水的小植物一样,走到厨房。抬头那一瞬间,我的脚步顿住。
厨房的灶台上,放着几大包五颜六色的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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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这几年很忙,经常早出晚归,甚至一连几个星期都不回来。我曾经也哭过闹过,还用绝食去威胁他,问我到底是不是他女儿,他的工作难道就这么重要吗。每次这样问他,他都会刻意的回避,然后又像以前那样把我抱起来哄。
这个时候是我对他的最后一点依赖。
从小学到初中,爸爸他从来没有送过我。我家和姜型家离的很进,又在一个学校,姜型妈妈就让我和他一起上下学。
做了这个决定后,和我住一层楼的人家,总能在每天早上八点多听见几声喊声。
喊的好像永远都是这几句话。
“韩念!你好了没!”
“你再不走我就走了!你们女生出个门都这么磨磨蹭蹭的啊!”
我也总会从阳台上探出个头去回应他,“姜型,再等等,我给你带肉包子。”
“再等你未来媳妇啊?”有几个碰巧出门的老太太打趣道,他们是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的老业主。听姜型说,他还没出生时她们就住在这了,每天早上八九点时,都会成群结队的提个小木篮子去菜市场逛,逛到中午十一二点却又没买只样菜。
这个时候姜型就会微微涨红脸,用脚踩几下地,对着老太太喊,“她是我妹!我是他哥!”
老太太他们只是笑笑,不说话。
我的小学时光就只有姜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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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一期中考后,学校里会统一开一次家长会,老师会把孩子这两个月的情况都说给家长听。
家长会。
也是我在学生时代最讨厌的东西。
老师在讲台上絮絮叨叨的讲家长会的事情,有人欢喜有人愁,我心不在焉的趴在桌子上。
下面压着六七张卷子,是这次半期考的分数。
“韩念,趴着干什么,没骨头吗?给我坐好。”班主任是一个中年女人,叫徐荆。脸色扑了厚厚的一层粉,每次她走过我旁边都能闻都浓郁的香水味。
她最让我害怕的一点,是每次上课都会在教室窗户外来回走动,想打瞌睡时她就会把我给揪出去。
“哦……”
我单手撑起下巴,还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徐荆对我这个样子很无语,眼不见心不烦。她竟然真的没再管我,“家长会不能请假,除非有特殊情况,也不能找人代替……”
我用无名指有一无一的扣着桌板。
以前开家长会都是姜型爸妈帮我去的,爸爸从来没有去过。
这次他可能也不会来吧?反正他也不在意我,跟他说就是浪费时间。
“开家长会的事情我已经发到群里面了,记得通知家长按时到。”
“……发群里面了?”
我小声的嚷了一句,转念又想。
发了有什么用,发了他还不是当放屁一样,看都不看,不关心我成绩,不关心我的一切。
心里那点小心思彻底被打破。
在放长假的前一天,老师都喜欢在班里说一大堆。
徐荆也不例外。
“家长会的事大家一定要记清楚了,还有,禁止下河洗澡,不要跑去网吧那些地方。如果被我发现了,就等着写八百字检讨吧。”
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从小学到现在这种话已经被说烂了。
“呲呲呲……韩念。”
“???”我转过头,看见从门外探出个脑袋。他身上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背上背着书包。
徐荆现在讲的津津有味,根本没有注意到我。我从板凳上转了半个身子,微微弯腰,“你们怎么这么早就放学了?”
“放什么,王成讲个没完没了的,哥受不了就直接逃了出来。”姜型顿了顿,把背上的书包脱下,挂在胸前,右手在里面摸着什么。
“闭上眼睛,给你个东西。”
“什么?”
我稍稍迟疑了一下,闭上眼睛朝他伸出手。他轻轻将拉过我的无名指指,将我的手扯进一点,我正处在叛逆期,再者父亲也没怎么管我,所以在这样的天气,我校服里面就只套了一件很薄的卫衣。他拉过我的手时微微皱了皱眉,像是在责怪不懂事的孩子,“手怎么这么凉,感冒了怎么办。”
我被他语气逗笑了,顺着他的意思开玩笑,“有一种冷,叫哥哥觉得你冷。”
“……”
我被他抓的有点不耐烦了,催他,“你到底要给我什么嘛。”
话落,我感觉有一张很轻的纸落在我手上。
睁开眼,放在我手上的是一张《时光有你》的电影票。
“你这是……?”电影票被我反复翻来看,整张呈蓝色,中间有男主和女主的宣传图,左边还有座位号。
“等会去看电影,我票都买好了。”姜型朝我笑了笑。我撇了撇嘴,看了一眼电影最左边的开场时间。
[长虹影院晚上七点半 座位号15号]
“去不去。”
“恐怕不行。”我对他耸了耸肩,“这会都已经六点多了,今天又是我扫地,到那里电影都开场了。”
“这还没办法?”姜型笑了一下,对我勾了勾手,示意让我凑进点。我轻轻弯下腰,他在我耳边说了几句。我同桌像是察觉到什么,转过头盯着我们两个,声音很轻,“你们两个干嘛?”
姜型:“……”
“嘘,小声点!”我学着很严肃的样子,伸出无名指,在嘴边比了一下,同桌被我的样子逗笑了,再鉴于我和她平时关系不错,点了点头,不再管我们。
我把桌子上的卷子都塞进书包里,递给姜型。清了清嗓子站起,“老师,我要去上厕所。”
徐荆说到一半的通篇大理被我打断,不耐烦的努了努下巴算是同意了,我在心里窃喜,同桌对我比了个ok的手势,我大步踏出了教室。姜型见我出来后直接把书包扔给我,一只手搭在我肩膀上,“哥的办法不错吧。”
“如果我爸发现我逃了怎么办?”
“这有什么的,韩叔叔不一直都不管你吗。”
“好像也是……”
我撇了撇嘴,把书包背上。
落日的余晖洒在脸上,晚风轻踩着云朵。
街道上陆陆续续还有上下班的人,夕阳下,街道变成淡橙色,阳关点缀金黄,时间仿佛禁止,世界不紧不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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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
和姜型道别之后,我不紧不慢的开门,门刚被推出一点点就听见一声男声,“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