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瞎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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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无声，亦无言。
除了黑与白什么也看不到。
或者说根本连眼睛都睁不开，扑面，扑眼，风如刀割，雪如剑劈。
每一块石头，每一处路都结了厚厚的冰，又盖上半人深的雪。
这哪里是爬山，这分明是在雪里游泳。
一阵狂风猛地旋来，没有任何抓握支撑的地方，就这样被狂风掀翻，顺着陡峭山坡滚出去多远，又深深地陷进雪里，后脑勺磕到一块岩石上，当时就晕了过去。
这是小皇帝第五次尝试登神山。
终于摔了下来。
他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
醒来时，一头雪狼正虎视眈眈地看着他。
佩剑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只好转身开跑。
跑的时候又摔了一跤，滚出去好远才把那畜生甩掉。
不过又重新摔回了接近山脚的位置，这几回他甚至没能到半山腰。
“大概断了两根肋骨吧。”小皇帝这样喃喃自语，在沉默的风雪中很突兀，很可怕。
想着自己再努努力就能又见到他的，小皇帝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风雪依旧在无声地呼啸。
……
……
费费劲劲地到了半山腰，小皇帝靠着一截崖壁坐了下来。
“应该可以歇一会吧。”小皇帝长吁气，但想着之前遇到的雪狼，迟迟不敢入睡。
四周看一看风雪太大了，目之所及只有灰白。要不是峰顶神光依旧在照耀，估计早就死在山中了。
“他还在那里等着我呢。”小皇帝的心中重新燃起了希望，朝着满天风雪吐了一口血痰。
刚站起身，准备继续上山，转过山岩，
跟大雪狼撞了个眼对眼。
大雪狼呲牙，口腔中的热气喷到他脸上变成霜，大狼呜呜低叫了一声。
小皇帝腿一软，差点跪下。
风雪中，渐渐显现出一整群雪狼，眼睛闪着微光，慢慢围着过来，与风雪同至。
小皇帝没有什么恼意，这些不过是一些不通人言的生灵罢了。
一只只巨狼把小皇帝围在中间，他瘫坐在地上。
最开始那只狼张开了血盆大口。
小皇帝有些害怕：“我……我是来找他的。”
狼群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头狼依旧张着大嘴。
小皇帝生出一种莫名的苦涩：“我是来找他的……我要带他回家……”
不知它们听懂了什么，狼群纷纷朝着他嗥叫起来看上去很是愤怒，头狼逼的更近了些。
小皇帝有些焦急，有些茫然：“我只是要带他回家。”
狼群更怒，风雪中有其他野兽靠了过来。
这是小皇帝第七次尝试上山，也是小皇帝第二次上山。
初来之时虽然风雪鼎沸也不如今日狂暴，神山高危更不比此时凶险。
他已经同他的爱人相别了六年。
现在，这风，这雪，这野兽，这座山，乃至这天地都在阻止他去找他。
他想见他。
这一路以来小皇帝一直欺骗自己，也许只是上山的天气不太好而已，多试几回总会上去的。
可此时守山的野兽们都来拦他：
那眸子分明清楚：他不要你了。
小皇帝一个伤心，嘴角溢出鲜血，眼神涣散，哑哑出声：
我爱你啊……让我见见你啊……
说完，不知第几次晕倒在了这风雪中。
动物们一惊，面面相觑，植物摇摇枝叶，表示不关我事。
……
…
祂若不在，世间不再有太阳；
光明不灭，祂竟为唯一的神；
祂不在红尘之中，居于雪山之上；
不得窥视神明，觐见于祂，皆需自瞎双目……
好奇怪的梦啊……明明祭神被禁了这么多年，又是谁在诵读……
是有人在读吗……
是我的梦吗……
小皇帝悠悠醒转过来。
没有诵读经典的信徒，也不是他温暖的皇宫。
是不知哪个山洞，一头母狼侧卧在他旁边，长长的毛盖住小皇帝，给予少许温暖。
头狼在一旁看着他。
小皇帝一直是很聪明的，很会讨喜，也很会看人颜色。
他觉得他能看懂这头狼的意思。
“既然醒了，就赶紧滚蛋吧。”
小皇帝受了伤，状态还是很差，绝对不足以与雪山巨狼搏斗。
但他依旧坚定地摇头：“不，我要带他回家。”
头狼有些生气了，想要把他轰回去。
旁边母狼起身，看了头狼一眼，又看了他一眼。
小皇帝想到这些动物们都是护卫神山的神使，都是祂的信徒。
小皇帝用一种平静的语气说道：“我爱他，我比全宇宙加起来还要爱他。”
动物们沉默了。
母狼伏下身子。小皇帝爬了上去。
它们爱榻，他也爱他。
所以它们违背了神明的旨意，驼他上山。
“他……很难过吗？”
风雪无声，群狼亦静，全山的动物们都在默默跟随。
大概四个时辰后，小皇帝他们到达了山顶。
小皇帝终于再一次站在那恢宏巍峨而瑰丽的神宫面前，光柱依旧缓缓降下，落到神宫尖顶之上，溅洒出光液，光浆……一切都同当年一样。
仿佛这八年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小皇帝一眼也没多看，推门而入。
……
…
当年的大泥脚印子居然还在。
也对，当年山上神仆都被自己杀光了，又不能指望动物们打扫卫生。
小皇帝觉得到底是自己亲家，不太好，先把披风扯下来一块沾雪水把地擦了一遍。
跪着擦的，很用心。
擦干净了，地也吹干了。小皇帝立立正正的把抹布放在神宫外某块石头下，又用雪水洗了洗手，回到神宫里。
磨叽半天，挣扎半天，做足了心理准备，小皇帝才敲响了里殿的门。
“笃笃笃。”
“那个……你在里面吗？”
“喂……宝贝……你在吗……我来接你回家了……”
“笃笃笃。”他又敲了一遍。
小皇帝知道他就在里面。
“怎么不说话……睡觉了吗？我进来咯。”这种对话，仿佛还是当年在凌翊宫中没羞没臊的日子。
但小皇帝心情低落，为什么他不愿意见我，把手搭上门。
“轰隆隆隆……。
一阵雷响，小皇帝心神失手喷了一口血。
像当初一样缓了半天，分辨出来神明的话。
“凡人不得打搅于他，觐见于……”
小皇帝心想没完了还，这么多年了也不整两句新词，强忍着晕眩与痛苦，发力推门。
推不动，纹丝不动。
最开始小皇帝以为是门后的热气，所以他更加用力，最后吃奶的劲都用上了，门还是一动不动。
那么就不是热气的事了。
又一阵天雷传来……同样的没有感情与机械冷漠。
照本宣科地读：“觐见于他，皆需自瞎双目。”
“大胆凡人，冲撞神明……”
“光明……
……
天雷不知过了多少阵，小皇帝终于撑不住了。
这天雷直对灵魂去的……
推不动了那便歇会吧。
小皇帝背靠着门坐下来，用指节有一下没一下轻轻敲着。
“亲爱的，能听到吗？我知道你在里面。”
“宝贝，是不是我哪里不好惹你生气了？”
“还是说，我来的太晚了你不高兴了？”
“老婆，你理解理解我吗……毕竟你回娘家之后我那边事也挺多的。”
“话说回来，卫右跟小丁成了你知道吗？谁道之前咱俩被人追杀的厉害，他俩却在背地里乱搞。
“说起来，现在光脚站在凌翊宫地上还能感觉到地是温热的。
”你说你吃点东西多能排啊……哈哈哈……”小皇帝强强笑了几声。
“对了今年年节的时候，我特意让江南道进了桂花藕糖……你最喜欢吃了是不是？我可忍到现在一块都没动，都收在凌翊宫中你藏零食那个匣子里呢
说完，他又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纸包。
“就怕你馋不住，想吃，特地带过来一小包……一直都好好揣着……喏。”
他木木偶戏一样，又自作多情，又滑稽笨拙。
他又敲了敲门。“嗯？要不要？老攻千辛万苦给你带的。”
“宝贝开开门……老攻想你想得要疯了…“
“宝贝……我……
“我想你了。”小皇帝倗不住，哭出了声。
同时，他听到门的对面，传来一声很轻微的嘤唔。
不是天雷滚滚，不是神明言语
他也哭了。
他就在门的背面，像自己一样，靠着门。
两个人仅仅隔了一道门。
小皇帝突然开始疯狂的扑门踹门，打门……
开门啊！你他妈开门啊。
你他妈赶哭不他妈敢开门啊。
你**是不是有病，你他妈是不是有病？
你他妈就是一窝囊废！什么事不会干，一天天就几把会闹
我他妈跟狗处对象都比你强。
有种你他妈开门啊
你这大傻*
……
……
转眼之间，小皇帝已经把祂那不存在的十八辈祖宗都问候一遍了。
但骂着骂着，越骂越伤心
于是再一次对着门跪坐下。
“球球你了……宝贝……我错了好不好……你不要不理我啊
“宝贝，你开门啊……”
“我想你啊……我爱你啊
“我想你啊……
“我爱你啊！！！！！
终是嚎啕大哭，泣不成声
“我爱你……我爱你啊……”
在不知第几遍呼唤的时候……他终于回应了。
不是装作神明的天雷滚滚的声音……
就是他的声音……说话的声音、表白的声音、在床上求饶的声音……
几乎是哭着喊出来的：“我也爱你啊……！！”
“可是……可……可是……”
“我爱你啊……”
“你回去继续去做皇帝吧……我会让你成为最快乐的人的……
“我会让天下服从你的安排，我会让你成为世界上最快乐的人……
“我会让你妻妾成群，儿孙满堂……你会比之前还要幸福幸福地多。”
“求求了……你回去吧……。
“我不想，再伤害你了啊……。”既然被看破，他也不再伪装，疯狂地哭着，疯狂地喊着，疯狂地倾诉自己的爱……”
“你走吧……你自己走吧……只要我还在这里……你就永远是人间的皇帝……你就永远是最幸福的人啊……
小皇帝早就哭成了个泪人
”没有你的生活，那叫什么幸福啊……。
“求求你，开门，求求你，求求你……让我看看你啊……”
“我什么都不要……我就要你……我只要你啊。”
……
小皇帝在人间待了六年才重登神山。
改革了朝廷，树立了能臣，又重新培养起一起朝堂新人，还扶持了唯一一个孩子做太子
来这里之前，小皇帝已经放弃了一切。
小皇帝不再是小皇帝了
他只是他。
他不要皇位，他不要人间
他只想要他的爱人。
他的头在门上磕着，磕出血，双手死命地扒着，双手的指节早就废了，肿胀成紫黑色。
“让我看看你，让我再看一眼，好不好……让我看看你……”
“不要，你快走，我怕我见了你……就舍不得你啊。
“你走吧……。
说完这话之后，门的对面再没有任何声音，
没有他的声音，也没有天雷滚滚的神语
有的只是死一样的寂静和小皇帝死一样的哭声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小皇帝做了所有事，他不再发出任何声响，仿佛从这里消失，回到了祂的世界，也就是神明的世界……
对啊，祂不是神明，他是神明的奴仆
在经典中，那道光柱的尽头就是神明所在的宇宙。
他不是神明，那么神明的经典应该是对的吧。
「祂是神明留在此方世界的奴仆，照看着世间万物，以无上光明威势，审视天下众生。」
「祂是世界的唯一主宰，授天命于人皇，教其育化万民，也令皇室一族，万世为君。」
「祂是世间唯一的神，亘古不变，居于不可言说之地，不在红尘之中。」
「无论位极人皇，亦或命如草芥，觐见于祂，皆需自瞎双目。」
……
小皇帝已经疯了，发疯地念叨着这些话。
然后，凄然
”是不是……挖掉眼睛……就能见到你了？我的爱人？”
说着，小皇帝双手伸向脸，手指伸进眼眶，一下子把两只眼珠都挖了出来。
空洞洞的眼眶，再也看不见他的爱人了。
他拉开门，但为时已晚。
他的爱人已经成了一个瞎子，
他扑到了他怀里，
“我错了……我错了……你别………啊啊啊啊啊！！！！”
小皇帝摸到了怀里的人儿，摸到了他的身体。
“是他。”确认了这点，小皇帝瞪着空洞洞的眼窝笑了起来。
血液如光一样喷洒……
……
…
我们终于在一起了。
那我们就一直再一起吧……
虽然
”你是个瞎子。”
“我是个瞎子。”
……
…
凌翊宫中藏起来的藕糖最终还是没有给他吃，而是被某个少女翻了出来。
“长毛了诶，不能吃了，好可惜。”少女作鬼脸。
小皇帝疼爱地掐了掐她的小脸蛋：“想吃我再叫他们送便是。”
少女憨憨一笑：“你最好啦。”
说完甜蜜一吻。
从明灵皇后始，凌翊宫就是历代皇后的宫苑。
所以翻出来糖块的就是新的皇后。
小皇帝不是小皇帝，而是小皇帝带出来的那个少年。
少年据说也是皇族，但与小皇帝这边隔的很远，长相差的也很多。
小皇帝走后的新年，少年正式登基继位，同时册封那少女为皇后。
说来有趣，你猜那皇后是谁？那做了皇后的少女本事西京城中一个负责端酒的小侍女……
……
陛下登基没几天，丁尚书和卫将军离婚了，
卫将军站在皇宫门口骂丁尚书不行，是个太监。
以前两口子吵架，新小皇帝私下里总当和事佬。这回新皇帝不劝了，意思你们爱咋咋地，乐意离就离。
结果没半个月，卫大将军乖乖的爬回丁尚书床上去了
……
全国人民对此表示强烈的无语。
阿依丽又来了一次，带着那个已经当了爹的蛮族少年
新皇帝对阿依丽两口子很是热情。
阿依丽让新皇帝给孩子起的名字。
白大人去世了，全国又哀了几天
曾太师也去世了，不过简单操办，没有举国哀悼
小张同学不知怎么总是生病，所以一直处于休假上班五五开的状态。
……
“这些人里就小张没有着落。”小皇帝感受着天地间那些风，那些雪传来的讯息。
他就坐在他身边，坐在神宫大门口的台阶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咱俩的原因，谁知道他为啥不愿意找一个。”
小皇帝突然故作神秘：“你说可不可能是他有点……什么毛病？”
“不能啊……我记得当年在东边赐福的时候……。
“你忘了？那时候小张不在。要不然他怎么一直反反复复得病。”
他一拍大腿：”啊对……这事给忘了。”说着抬起右手，从指间流出几丝云絮一样的东西飘向远方。
“估计这回没有什么问题咯——我擦地去。”说着，他起身去够抹布，但没有眼睛到底不方便，不小心拌了个拌，他扶了一把，
”咱家又不来人……老擦他干嘛。”
“这两天晚上都是你动弹……我不干点活觉得闲得慌——毕竟现在只有我一个。”
“还有我不行吗？”
“当然行。”他笑着答道：”我这不是心疼你，不想让你干活吗？”
“哪有这理。”说完他也拿条抹布一起擦地。
不光擦地，有闲心的时候各种柱子，房间，门，都要擦。
当初觉得这神宫有多大，现在擦起来就有多累，
不过好在就像他说的，又不来人，用不着擦。
有时候晴朗，二人就坐在台阶上看天看太阳，不晴的时候基本都是风雪交加，实在没什么好看的，俩人就给自己找点活干，免得闲出屁来。
那道圣洁的光柱依旧稳定的流下，无尽的光浆灌注进那个池子里，
不过池子里不再有人了。
也许多年以后，会有另外一个冒失且叛逆的小皇帝来到这里，他会看到一个美丽的神明和一个瞎眼的老仆在一起打扫卫生。
不过那都是以后得事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总之，两个人永远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瞎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