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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人间失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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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啧,陛下从回来开始就没撒开过手。”
“瞅那腻歪劲……”
“神迹消失了,陛下他不敬神明,却毫发无伤,必有蹊跷!”
“还是个男的,没想到陛下有这癖好。”
“看那白净面皮,准不是个好人!”
一架破旧的车里,挤挤挨挨地坐了五位朝廷命官,正议论纷纷。
钦天监的齐大人带着请示一样的眼神,望向旁边一位正在闭目养神的耄耋老者:“张宰,昨夜在下夜观天象:太岁入于鹑首,三灾伏侧紫薇,是…妖魔乱……”
“住口!”老宰相倏地睁开双眼,呵道。
“你我承上天恩泽,辅佐人君;自当一心一意,鞠躬尽瘁。当今圣人文武修治,有怀远抚近之功……”不知道怎么,老大人停顿了一下。
“如今休要散布谣言,惑乱人心!出了什么变故,别说神明不悦、陛下发怒,就老夫也不能饶你。”
看向马车中的几位,哪个不是衣着锦绣。
“诸君今言,回去我将一五一十的上禀陛下。”几人面色一变,又无法发作,自做打算。
说罢,老大人长出了一口气,又合上双眼,喃喃低语,捡起刚才的话茬:
“陛下正值盛年,欲建不世之功,故率文武群臣,赴圣山以祭天神;陛下乃不世之君,故亲拜神宫,领教上天谕旨……”
这一番话,是拍板,也就是定性,陛下突然消失,知道真相的只有少数几位,对泱泱群臣,天下百姓,总要有个交代。这车里的人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聪明,老宰相就要现身说法,亲自教教他们怎么给出这个交代。
“那陛下带回来的那个妖,啊呸,人呢?”
这下不只是宰相,马车里拢共剩下的四个人,都齐齐看向这位不知死活的钦天监总司,齐大人慌得直咬舌头:“我说错什么了吗?”
天天晚上看星星看傻了吧,众人都这么想。又没法回他,学老大人的法子,要么闭目养神,要么假寐,要么就抬手灌下半壶冷茶,险些呛到。
风雨远去,他们正在回京的旅途上。
来的急,没有及时的安排,又是近域外的荒凉所在,老宰相心里想,等到了浔阳城,一定要先去抢个单人的小车,不跟这帮白痴一处。
一众车队,三围骑兵,将有千人,浩浩荡荡,一路向西。
神迹不再,人皇不伦,文武大臣各有心思,沉默不语。
…
……
皇辇中的气氛倒是没这么沉重,惹事的人总是反应不过来自己做错了什么。
“你没有名字吧,我先给你起个名字如何?”
怀里的人又向皇帝胸口蹭了蹭。
去年海外番邦进贡了几只珍奇异兽,有一种叫树袋熊,抱在树上的姿势跟现在如出一辙。
当然,皇帝是树。
前胸贴着前胸,脸靠着颈窝,腿从腰侧绕过去紧紧地勾住,腚就落在大腿上,不时随着马车一起颠簸。
喂喂,有点糟糕啊,过不了审啊啊喂!
皇帝今年二十二岁,并非不经人事,但绝不是久经沙场——
小皇帝有点把握不住。
蹭了有一会,他才抬起头看向皇帝。
好么,两张脸隔了不到三指宽,小皇帝有些脸红。
他倒是没什么自觉:“嗯……我好像有过名字,嗯……”,他又把脸靠了回去,“记不起来了。”
“那我给你另起一个吧,你比我小,我把你当我弟弟,你随我姓怎么样?”
“不要。”回答的很快。
“我有名字,就是忘了而已。”
“再说,我比你大。”
他,坚定地,说道,一脸嫩。
皇帝想也是,神明少说存在了几万年,辈分上都够他不知道几百辈祖宗了。
“那你看上去也比我小,无论你在神山呆了多长时间,你就是我弟弟。”
“你今年多大?”他反问他。
“二十二了。”
“我今年二十三,我比你大!”
嘿,这人耍赖!
耍赖也没有这个耍法的。
“我不信,你凭什么二十三,明显就是耍赖。”
“我就是,我说是就是。”
“按规矩,你必须听我的。”他刻意鼓起了腮帮子。
皇帝好气又好笑,这家伙居然还摆着神明的架子。
于是大眼瞪小眼,腮帮子对腮帮子,俩人怼怼咕咕嬉皮笑脸的,半天也没说明白什么事。
驾车的是镇北大将军,正被这二位整得无语无比。
“咦惹,咦呦,啧啧啧啧,噫……
“哎我,啊呀啊呀,
“一种植物!”
上车,啊不,上辇之前,皇帝跟那家伙就死死抱在一起,现在又在这车里做不可思议之事,发这,发这种,没羞没臊之声,真是,啊真是——
败坏斯文!
大将军咬的牙根生疼都不松嘴。他本是一个混混出身,少时偶然得陛下恩遇,且和陛下年纪相近,性情相投,混到了今天的地位。
“陛下虽然有时出格些,但怎会行如此伤风败俗之事!一定是那家伙,那家伙是魅惑人心的狐狸精!”大将军气愤的想着。
跟着陛下这些年,学了点文化,会那俩词都用上了。
车辇内的二人当然不晓得大家怎么想,两个成年人打打闹闹,跟小孩子一样。
……
…
几站几停,折折腾腾有半年,大家才回到京城。
陛下十六岁继位,至今六年,最卓越的政绩就是改革先皇,或者说百年来的政府议事体制,裁剪冗杂人员,优化结构,分散皇权,形成了一种全自动式治理天□□制——说白了就是方便他出去浪。
分散皇权也没关系,神明在上,无人造反。
饶是这样,留守的京官们这半年来可是吃了不少苦,好容易等到陛下回京,早早京城百里外迎接。
看到大臣们,皇帝开始头疼。
就好像要在年节结束最后一晚要完成父皇和太傅太师留的作业——
一整夜,一座宫殿,一群太监,一个奇迹。
他看到小皇帝皱起了眉,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这回回去要忙好一阵了,之前没说一声就跑出来弑……找你,估计朝中已经乱得不像样了……”
车队减下速度,向前,逐渐靠近迎接陛下的仪仗队,那阵势,看得探头的他连连称奇:
“好多人啊!”
“好多车啊!”
“好多马啊!”
“他们都是来接你的吗?”
他在小皇帝怀里四处张望问东问西,像还在父母怀里的小孩子一样。
看着小白痴这幅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刚刚还在头疼政务的小皇帝忽然又骄傲了起来,就像在神山上说的那样:他可是人类的头儿!
“不,他们是来接咱俩的!”
说完这句,小皇帝的尾巴翘得更高了,感觉自己简直男友力max。
他脑子一抽,朝他脸蛋子“叭”得亲了一口——
特别响。
前面大将军直接“一种植物”出了声。
小皇帝才反应过来:
“啊啊啊啊什么鬼,什么男友力啊,亲他干嘛啊,自己在做什么啊,没人在还好,被听到了啊喂!”
小皇帝掩耳盗铃故作正色咳嗽了两声,朝大将军说了一声:“那什么,小九啊,你刚才听错了。”
大将军内心一万头癞蛤蟆蹦高。
他听到什么了他就听错了?!
自少年与陛下结识时,他就与陛下私交甚厚,怎么出去几个月,回来变成老不要脸了?!
回去一定要,要,要上折,让陛下不能这样!
皇帝知道大将军都听到了,又好死不死加了一句“你可不许往外说!”
大将军更气了,嘟囔一句:“大白天亲什么。”
他问皇帝“‘亲什么’是什么?”
皇帝一窘,支支吾吾:“嘛,亲就是,用我的嘴碰你的脸,呃,就是亲。”
他用手摸了一下刚刚被亲过的地方,又问:“刚才他说大白天,白天不能亲吗?”
皇帝是真把他当小孩了,在这句话就发现了教育他的转机,正色道:“只有关系非常非常好的人,在自己家里,或者在晚上别人看不到的时候才能亲。”
“咱们两个关系非常好咯?”
“那当然,我是你大哥,你是我小弟,才能亲。”
说完这句话皇帝感觉哪里不对。
“不对,我比你大,我是你哥哥,那就应该我亲你才对!”说完,叭一口亲了回去。
小皇帝:“一种植物。”
大将军画外音:“听我说,谢谢你,因为有你……”
他简直是个前朝年间市井商贩流通的儿童话本《十万个为何》,又问了一句:“一种植物是什么?”
大将军已经麻了,皇帝更窘了:
“呃,一种植物就是,额,一种植物。”
小时候,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一个人偷偷跑出宫,竟跑到了西京,身无分文,靠着在饭馆端茶倒水愣生生活了一个多月。陛下长的漂亮,也会说漂亮话,在一干新老主顾当中混的还算不错,他就是那是与还是小混混的大将军结识的,倒不如说是当时的他帮了大将军一把……旧事休提,总之啊,皇帝就在那时学了些,呃,市井之言。
平时皇帝和将军在人前还是要面子的,都板着些,现在只有一个不懂人事的小白痴,就植物了两下。
鬼知道他求知欲这么旺盛!
好在,已经到了仪仗跟前。论情理皇帝也应该出来打个照面,给大臣证明一下自己活得好好的,没缺胳膊少腿,也没换成别人。
这样他就不用去深解释一种植物是什么植物了。
之前途径几座城池,皇帝速速给他换过衣服,自己穿着龙袍,两人衣服还算得体。
然后扮作树的皇帝,和本色出演树袋熊的他,下了车辇。
抱作一团,出现在满朝文武面前。
皇帝一路上抱着大宝贝也没感觉有什么(除了腰酸背痛(当然腰酸背痛是不能说的)),现在这样出现在万人仪仗面前,多少,还是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他也想放下啊!自己脑子坏了把神带出来了!不给贴贴人家没了怎么办!
列祖列宗啊,我丢点脸就丢点脸吧,这可是神啊,祂给了咱家皇位啊。
好么,正在码字的我不禁感叹皇帝的善变和厚脸皮,刚刚还要收小弟,还耍流氓,现在就正儿八经把他当成神了。
咳咳,话说多了。
说回文武百官,之前是收到圣旨传令之类的,可没说陛下带人回来了啊?谁啊这?哪个地界的良家妇女?不像啊?
说是圣旨,内容主要还是宰相写的,老头为难,这你叫他写个毛!写陛下从山里带回来个大马猴?
老头也狠,干脆在一干公文里都没提这茬,就写陛下平安归来巴拉巴拉……
礼部的人反应也快,大喊:“叩见陛下”
乌泱泱一大群人如秋风怎么怎么一样扑通通全跪下叩头,也没谁敢抬头看。
皇帝内心:礼部这小太监挺行事,回去有你好果汁吃。
倒是怀里的他吓了一跳,急着推皇帝肩膀要下来。(皇帝搂着他的腰呢。)
皇帝怕他有事,不肯放他下来。
这什么画面……
直到他信誓旦旦说放下来一会没有事,皇帝才肯放他下来。
放下来之后,皇帝便成了皇帝,他在旁边站着,看着皇帝。
整冠,正立,前视。
龙颜肃穆,波澜不惊,群臣俯首——
天下太平。
他就站在他身侧,看刚刚嬉皮笑脸的他身为人君的无上威势,看下方文武百官三拜九叩,山呼万岁。
然后,
皇帝转身向后,朝向神山方向,微微俯首,群臣再次叩拜——
敬颂奉天。
他,在人类当间相处了这几个月,第一次感觉到了一条巨大的鸿沟,所有人都在行礼,叩拜,诵读。
有些好玩的将军、摆架子的老头、一大群官员、一直抱着自己的小皇帝,都在做着相同的事情
他没有笑,呆呆地、有些悲伤地杵在原地。
旁边有个主管礼法的官员实在看不下去了,逼急了用小声问他:“怎么还不……”
“我不会。”
他没有看向那个提醒他的官员,直愣愣的望向眼前遥远的天边。
“我不会。”
听到了这三个字的所有人无不诧异。
人间之人,怎不会颂背经典?
怎么可能?这还是人间之人吗?
他是人类吗?
自己不属于他们,他有些悲伤。
城外是荒野,天边是灰云,没有日光,
他一个人站在那里。
突然,一双熟悉,温暖,有力,的臂膊又一次紧紧抱住了他。
在苍天之下,在万年皇城脚下,面对天下世人——
紧紧抱着他,把他抱在怀里。
用温和,温暖的声音说:
“抱歉,我忘了。
“有你在我怀里,信个屁的神明。”
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