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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流浪人类驯养指南 ...


  •   冬天总是比较难过,湿哒哒冷冰冰的,皮毛永远都不够厚。不仅如此,其他动物也变少了,很难抓到鸟或者老鼠,这不是我的错,而是因为它们比我弱小。在温暖的季节狩猎它们时,它们的弱小很方便,但到对所有动物一视同仁的寒冬,这就有点麻烦。有时候我能找到它们冻毙的尸体,可即使我不挑食,这还是太少了。
      我在冬季的尾声丢了半条命,又遇见那条大狗。它是新的外来者,我换作从前我会跟它打一架,我那时经常能战胜比我个头大的狗,平心而论并不是因为它们在力量上比我弱,但打架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分出胜负的,否则大家互相闻一闻就完事了。
      而这条呢,大得我抬起头都看不见它脊梁,闻上去也不是那种被揍了不敢还击的软弱的狗,不过我还是会跟它打,如果我能站起来的话。这狗闻了闻我,然后用前爪扒拉我,我尽我所能地冲它哈气,脊背贴地挥舞还能动的一只前爪和两只后爪,虽然我是一只又老又伤的猫,它可以一口要了我的命,也可以随便扒拉我玩儿,而我除了挥爪子直到挥不动外做不了什么。
      不像人类,我可以直说,我趴在它面前是因为刚打架输了,不仅输掉地盘,很可能还即将输掉我的命。那只年轻公猫闻起来有点鼻熟,可能是我的儿子,也可能是我哪个孩子或手下败将的儿子,无所谓,凡没被人类阉掉又有点出息的猫,哪个没几只睡过又忘了的母猫呢。总之他年轻力壮,而且觊觎我的地盘有一阵了,那附近有摆满一整条巷子的垃圾桶,是食物的宝库,我享用的同时,每天都得奋起捍卫我享用的资格。秋天起他就反复挑衅,前几次都被我击退,但这次他打败了我,几乎抓瞎我的一只眼睛,又持续追击直到我跑得远远的。我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从前我把跟我打架那只老猫揍得更惨,好像它没几天就死了吧。世道就是这样的。
      我成功咬到一嘴毛,扒拉我的大狗慌忙后退,好像它起初只是为了确认我是否还有气儿。我也会确认这个,没气儿的动物肉不新鲜,不过它退下并不是为了蓄力扑回来撕咬,相反,它舔了舔前腿被我抓伤的地方,然后趴倒在地,翻身朝我露肚子,一边冲着我眨眼睛。说真的,我全身全脸贴在又冷又湿的地面上,这家伙的肚子看上去真的非常诱猫,如果能动我会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去趴趴再说,可我已经把仅剩的力气用来挠它了。
      眨了几次眼后,它又开始慢慢向我挪动,尾巴在屁股上方竖直,我一哈气立马可怜兮兮地趴下。紧接着它开始发出呼噜噜的声音,我有点被搞糊涂了,我跟很多狗打过交道,它们往往在你表示友好时没礼貌地尾巴乱扫,把你惹烦了还完全意识不到地往前凑。虽然不妨碍我揍它们,但我知道它们经常只是蠢和没礼貌,学不会正确地表达意思。可这一只呢,放在交朋友的语境下做得除了用力过猛都没错,害我一下子分不出来它到底是勉强掌握了正确的示好方式、一股脑地全用在见到的第一只猫身上(毕竟狗就是爱瞎示好的动物),还是它其实在认真表达作为狗的烦恼和敌意。前者没必要,因为我不再是说一不二的领主,一只半死不活的败猫而已;后者同样没必要,除非它胆小到对方不断气就只敢烦恼不敢咬。
      我的思维也变慢了,发怔的这会儿工夫,大狗已经欺近我面前,伸舌头舔了舔我没受伤的地方。真恶心,这些狗永远舌头痒痒、口水旺盛,我用最后的力量再次哈气,它又示弱地趴下,接着好像灵光一闪,蹦蹦跳跳地跑走了,带起来的那阵风把我吹得更冷。我的伤口还疼,但脚掌渐渐没了知觉,不管在这儿还是去远不了的某个地方,反正我是快死了。
      又是一阵狗味儿狂风,什么东西啪嗒掉在我脑袋边,我睁眼一看,是只刚断气的大肥老鼠,风可刮不来这种好事。那只大狗去而复返,正张着嘴伸着舌头呼哧呼哧地喘,尾巴摇得像个发疯的节拍器。不过我一看它,它就又生生刹住尾巴改成把它竖直了,这下可以肯定,它确实是想讨好我。
      管它呢,我埋头大快朵颐,因为这种时候还纠结因果的啰嗦猫活该饿死。老鼠的内脏甚至还带着一股子鲜活的热乎气儿,这狗不但本事不错,跑得也挺快。我吃空老鼠肚子,勉强又吃了点肉,就又筋疲力尽地倒下了。不过这次我能感觉到吃进去的东西慢慢开始为我的身体供能,我稍微暖和了点,或许待会儿就能站起来,虽然站起来也没用,我的地盘回不来了,甚至去那儿的路上,没准冬天的尾巴就能要了我的命。
      我讨厌冬天,也讨厌夏天,食物在夏季总是太快腐坏,有时候吃下去会拉肚子。我的一些同类就是这么死的,不过谁知道大家都怎么死的呢,我们见面时永远治少有一方眼睛发炎、嘴巴发炎、肠胃发炎、伤口发炎以及在各种想得到想不到的乱七八糟的地方发炎,有时候我知道他们为什么发炎,因为那些肿起来的伤是我揍的,还有些时候只有老天知道——如果真存在那么一个“老天”。夏天把发炎的伤变得更坏,冬天伤口则让本就困难的捕猎难上加难,受伤、冬天和夏天坏得不一样,但都一样坏,没什么可比较的。不过我们总在受伤,真要说的话,冬天消失的猫咪比夏天多,大概可以作为比烂参考。
      【他们也不要你了吗?】
      真没礼貌,果真是狗性难改,它见我不再动弹,就又卧过来舔我。热度透过它的毛发传到我身上的感觉很好,我姑且也舔了舔它。它立即高兴起来,得寸进尺地伸长脖子,进一步舔舐我脑袋上自己和老鼠的血,又用鼻头小心地碰碰我不能着地的左前爪——估计我剩余的短暂猫生注定是段三条腿的猫生了。
      【还是你不要他们了呢?】
      它又热情而多余地眨起了眼睛。拜托,一只猫眨两下眼睛或许是示爱,但眨个不停肯定代表它眼睛出毛病了。不过既然不是来吃我的,只要它的身体还在给我热量,我才懒得理这些有的没的。
      估计是因为又冷又累,所以稍稍舒服一点,我立马睡着了。醒过来的时候,我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巨大洞穴里,身子底下垫着难闻的旧报纸,身上还盖了一些。周围除去刺鼻的油墨味,闻起来仅有一点像那只狗,它多半住得不长。此外全是山林的风味,没一丝人气。讨厌的蠢狗,我肯定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法在野外捕猎,连趁领主不注意翻翻垃圾箱的机会都没有的话,是真的死定了。
      我气恼地从报纸堆里站起来,歪头抖掉——嗯?我惊讶地发现左前腿虽然疼,但居然能撑起一部分体重,要知道多年打架经验使然,我是很少错估伤势的。可能是之前伤糊涂了吧,我发现眼睛似乎也有痊愈的希望,只要这段时间过得安稳点……“安稳”可不正是最难的部分么。食物对于没有驯养人类、占据他们巢穴的猫而言永远稀缺,觅食就就免不了争抢,打起架来所有弱点都会被针对,我这样的好手不会给眼睛和腿受伤的敌猫任何机会。大部分受伤的动物之所以死掉,其实都是不得安稳害的。再者,痊愈了又怎么样呢?我打架之前又没受伤,还不是一样打输了,我不年轻了,什么都改变不了这点。
      无论如何,伤能好不是坏消息,我对那只狗又没那么生气了。洞口透进的风变得冷起来,我于是趴回报纸堆,片刻后大狗又裹着臭烘烘的气流出现,丢给我另一只耗子。它张嘴用气味告诉我它之前吃过了,就好像我关心似的。不过讲真,无论它吃了几只耗子,我都很怀疑它们的肉足够喂饱一只这么大的狗,全靠这些它绝对会慢慢把自己饿死。
      我又吃了几口内脏,因为还没饿,所以对研究这只狗兴趣比较大。它闻上去很劳累,但还有一股陈旧的养尊处优的气味,似乎以前有段日子过得还行,近一两个月则一落千丈,掉了不少肉,但它又不像是刚弄丢所驯养的人类。我不喜欢狗的一大原因就是狗会一惊一乍,养了个人高兴到天上,可一旦搞丢它们,就可怜巴巴的,好像它们该着温饱不愁,生下来就是为了在人类巢穴吃得又胖又开心。根据这大狗的行为和状态本身判断,它搞丢它的上一个人类已经很久,久到它基本上习惯了自由。
      所以暂且认为它是只不错的狗好了,懂得正确的表达方式(虽然干得相当拙劣),不特别依赖人类,而且供热能力差猫意。它特别欢迎我在它身上睡觉,这么大的狗通常都不能保持太久不动,可它明白有上顿没下顿的冬季必须保存体力,不出去抓老鼠的时候,便跟我窝在报纸堆里。
      没花多久我就发现,这狗非常讨厌吃老鼠,它的狼吞虎咽与其说是饿的,不如说是为了避免尝到老鼠的味道。这更证明它原本是娇贵的家养犬,既挑食又不知道该怎么搞到真正好吃的东西。而且它会在梦里蜷成抖抖索索的一团,甚至呜呜咽咽地哭,害我在它身上待不住。明明满世界都是人,但有些动物就是这样,驯个人不但把人丢了,驯人的本事也驯丢了,搞得跟天塌了似的。
      可恢复捕猎能力前我只能迁就它。它要是把自己饿死了,我会很难办,所以我提出重新教它驯服人类(没说的是我打算驯它一阵子)。它的反应迟钝古怪,一方面似乎感兴趣,另一方面又不像是信我。
      【好呀。】过了一阵它才蹭蹭我,给出友好地表示。
      我纯粹是为了自己,毕竟若要学人类留什么“遗产”,我肯定不挑这天资糟糕得一塌糊涂的继承者。人类只喜欢被比自己弱的动物驯养,而它即使皮包骨头,骨架子也太大,会使胆小的人类害怕自己的命运不是被驯化,而是被捕杀。
      【有些人类不那样吧?】
      哼,狗脑子笨是没办法的事,我只能耐着性子教他。
      【所有人类都一样,不管喜欢看起来强大还是没那么强大的动物,都只是因为那些动物表现得很弱。笼子里的老虎、表演节目的大象它们喜欢,咬死他们吃肚子的老虎和抬脚把他们踩扁的大象他们还喜欢吗?】
      【你还知道老虎和大象?】
      狗耳朵和尾巴都竖了起来,抓不住重点的乡巴佬。我告诉它关于人类的一切我都知道,我看过电视,学过人类语言,听过成年人类给幼崽讲故事,这就是为什么我能以最有效率的方式利用人类。我前半辈子驯过两次人,一次是后腿不小心被围墙铁丝网刮破(真丢猫)的伤口生蛆的时候,还有一次是特别糟糕的冬季,都只花一会儿工夫就成了。我驯养它们直到恢复健康 ,然后找个他们注意不到的机会放他们自由,回归一个个人窝的边缘地带,揍跑以为自己可以占据最肥的地盘的同类。
      经过一番说明,大狗总算心悦诚服,我正式开始上课。
      明智的猫(或者狗)只该把人类当成最后选项,人类这种生物普遍智力较高,能学到我们翻出肚皮时可以靠近,张嘴哈气时则该远离。我见过不少软弱的同类因此自大起来,以为驯人一本万利,殊不知长期驯养人类是个(从物质上说)高回报高风险高投入的选项。费力不说,人类只要放聪明一点,就能意识到自己的身体也远比大部分猫强壮,随时可以动手要了猫的命。怎么说呢,也类似大象,哪天大象发觉自己其实抬抬腿就能踩死周围的人类,哪天那些人类就玩儿完了。
      我不稀罕由特定人类给好处,驯一会儿拿一点就够了,自然没理由冒险加入消失同类的行列。猫咪消失的原因说多很多,概括起来无非也就两种原因:死掉和进入人类巢穴。死掉的怎么死都无所谓了,占据人窝那些通常能过上温饱不愁的日子,直到它们和人类有一方腻了为止。不过这两个原因也不是泾渭分明,我从墙根外听到过选择错误人类的猫咪不断发出凄厉的惨叫然后渐渐没了声息,时间长短取决于它们的强壮程度,就像我们不饿时耍着玩的老鼠那样。
      大狗发出不高兴的鼻音,无论它是怎么弄丢了自己的人类,其中应该都不包含角色逆转。
      【人类伤害过你吗?】
      【你够聪明的话就不会挑上那种人类。】
      【我不是害怕——你继续,对不起。】
      驯服人类是有技巧的,首先得找到人类的踪迹,他们生性浮夸,制造的路径非常显眼,但从中挑选则考验智力。有的道路好几昼夜都不见得有人类通过,有的道路上来回的低质量人类连自己都供应不足,还有的道路只有装在车里的人,贸然出现非但抢不到注意力,还会变成尾气里的一张猫饼。
      【是啊,现在汽车怎么那么多?】
      大狗又不满地呼噜起来,这家伙牢骚还挺多,他这种大型目标上了路躲都躲不掉。
      选好高质量人类出没的道路后,就要从他们走路的方式辨认会为你停下的那些,就跟求偶一样,你永远勾搭不上没发情的母猫。这步需要精力和天赋,不太容易解释,我叫大狗直接多试几次算了。总之得第一时间抓住他们的注意力,拦路躺倒固然见效快,但姿态放得太低,反而容易吸引那些天天缠猫的低质人类——不过这对狗可能不算问题。总之我个猫认为最佳方案是找个舒服的地方蹲守,别急着行动。有意被驯服的人类共享着某种气味,找准这些人,然后在他们路过时叫唤。
      【叫什么呢?】
      我蹬了它一脚,这狗一如既往地不会抓重点。
      【管这干嘛?就跟它们听得懂似的,哪怕骂它们蠢狗呢。该讲究的是声音,找几只发情的母猫学一学,就那个叫法,但小声点。】
      狗乐了,乐起来更蠢了,我继续蹬它。像它这种体型,藏这步更要摆到突出位置,最好是只露出半个脑袋,等人类被驯化到一定程度再慢慢出现,否则人类就吓跑了。
      【最近也没什么母猫,你待会儿跟我学,我先把要点讲完。】
      大狗傻乎乎地继续开心,我开始觉得比起搞吃的,给它再搞个人类才是正经事。不过临时饭票也罢,长期驯化也好,初步行动原理都是一样的。吸引人类的注意力,等待他们示好,允许它们献给你点食物或至少体温,然后以它们能理解的方式比如翻肚子表示无意伤害。它们不示好也没事,没必要在驯不熟的人类身上花时间。
      只要目标选对,大部分时候人类都会掏出或者就近买点火腿肠什么的。有些人类临时手上没有,将来也可能带着猫粮到遇见你的地方转悠。不过如果你没有驯养它们的打算,不建议去超过三次,免得被缠住。此外无论多饿,人类又表现出多强烈的被驯养意向,都必须将食物细细闻过,有半点不对劲坚决不吃。我亲眼见过有的同类不知咽了什么东西下去,嚎叫着满地打滚了一阵就死了。
      【他们为什么要干这种事?】
      又为细枝末节闷闷不乐,也就傻狗会问这问题。猫玩老鼠的时候谁问猫为什么呢?自己别变成被玩那只就得了,管那么多干嘛。它真的太笨了,还是找个不错的人类驯了完事,自由不适合它。
      我一掌把它打醒,让它跟着我学叫唤,它居然害羞了。这是比喜欢人类还没用的反应,所以我又揍了它几巴掌。等我揍累了,大狗趴回原位,烦猫地嘟嘟囔囔。
      【我还有个猫朋友,他也很聪明。】
      【他跟你驯养同一个人类?】
      【没有,不过他驯养的那个人类也很聪明。】
      【那他就不够聪明。】
      我对驯养聪明人类的傻猫不感兴趣,而且由这只狗评价出来的“聪明”实在存疑。尽猫事听天命,我把我能教的都教给它,然后赶它去最近的野生人类栖息地测试。成果好像还不错,它搞到了些熟食,不够,需要捉老鼠补充,但值得鼓励。除此之外,它搞来得最多的就是那些难闻的报纸,不光为了取暖,上边那些油墨印子对它仿佛别有意义。这人驯的,都忘记自己是狗了。
      马马虎虎吃了几天饱饭,大狗变得非常兴奋,这天兴高采烈地告诉我他又要去,而且是见特定的人类。我反复提醒它别得意忘形,它好像根本听不进去,完全被驯化人类的前景冲昏了头脑。
      这还罢了,可他居然把人类带到洞里,而且还不止一个。我明明警告过它,就算定下了驯养哪个人类,也不能把它带回来,这是必须留的后路。
      被那几个待驯养的人类半幼崽看见前,我愤怒地钻到了洞顶附近的一道大裂缝里。大狗脑袋转了转没找到我,抬起两条前腿——变成了一个人类。
      讨食方式换汤不换药,新人类一屁股坐地上嚷嚷着要鸡,三个人类半幼崽开始以我很熟悉的慌张动作从包里掏东西喂他。那些东西太香了,没驯养人类的猫是拿不到的。我趴在原处,流着口水看那狗人大吃大喝,它同半幼崽们磨叽了好久,才变回原形送他们离开,一副舍不得的样子。小瞧这家伙了,挺会讨好人类的嘛。
      他们一出去,我就直奔我瞄好的那块鸡肉,接着是其他鸡肉。我多少有在想或许大狗已经看上那些人类的窝了,但我快吃完时它回到了洞里,于是我毫不客气地又揍了它一顿。它有点难过又兴奋得不行,跟我扭打在一起,等我跳不动了就垫在我下面,歪着脑袋不停地舔我。我还是很容易累,懒得跟它计较,团在它身上又瞌睡起来。
      不过失去意识前,我还是认真地给出了另一个大概会被狗当耳旁风的警告。变成人类这招我没见狗用过,但它最好别像跟我炫耀那些猫咪讨好术一样,老是变成人类显摆。人类有很多都非常不喜欢同类,比不喜欢它那种大狗还不喜欢,用我教的法子驯人绝对是稳妥的。
      大狗讨好地又舔舔我。【那些法子太难啦。】
      就这样,吃吃睡睡醒醒,天气渐渐暖和起来,我靠自己也能活下去了。我还是没离开这驯熟了的狗,不仅是因为我第一次把某个生物驯得这么熟,而且我知道我和它本来就不会有很长时间。它能自己照顾自己,但它不是那种可以只靠打猎活下去的生物,它需要驯养些什么,就像一些人类需要被驯养那样——对这类生物而言,主动与被动的界限很模糊,驯养问题的症结便在这里。它焦虑得团团转,它朝猫头鹰急切地呐喊,它讨食时听见只言片语便能兴奋半天,离不开而苦闷万分,受尽折磨又放不下,跟我完全不同。
      瞧吧,狗嗅不到地平线后酝酿的离别,总是突然被它们打趴,但猫相遇那刻就清清楚楚。
      一个闷热的日子,它回到洞里,爪子上带着墨水味,既振奋又担心,我就知道是时候了。它告诉我它要去一个人类巢穴附近的南瓜地待一阵,还想给我介绍那个人类。那个人类长得比一般人类还要大一倍,但很容易驯养;它巢穴里住了只体型小一点的大狗,脾气比我驯养的这只更温顺。
      我怎么说的来着?狗就爱瞎张罗。即便我愿意驯个人类养老,也没有跟其他猫狗一起驯的道理。
      大个儿人类其实不是它认准的驯化对象,不过无所谓,只要不死,想驯化人的狗和想被驯化的人总能碰见。泛泛而谈,驯人的讲究很多,譬如半幼崽就不太好,事倍功半,驯完它们还得接着驯它们爸妈;老人也不太好,万一驯熟就死了一切全白费;穷人被驯了也拿不出什么,富人又容易喜新厌旧……但具体到每一只打算去驯养的猫狗,我想最终的决定大概还是下在“要去做”上。人类任性可以迁就,人类寒酸可以将就,一门复杂的学问,加入“我乐意”就简单了许多,连最蠢的狗都搞得定。
      它已经搞定了,我知道,它或许确实还打算回来,但它的回来也不再是真正的回来了。人或狗都一样爱索取感情,黏黏糊糊的,我不是驯养人类的猫,驯养它已经破例,对人类或驯养人类的狗都不感兴趣。所以它兴冲冲跑出去后,我就叼着剩下的最大的一块肉离开了。我找地方自己死掉前大概也不会再进这洞穴,这里无论对捕猎小动物还是翻垃圾箱都不方便,不适合一只老猫。
      光回到人类栖息地就费了我九牛二虎之力,不知我还能苟延残喘多久,反正在人类的尺度里,大概都很短。我不考虑那些,除非是为了让经验发挥用场,我也不回忆任何东西。一只驯养了人类、占据了人窝的狗对我必然没用,所以等吃完这块肉,我就会彻底忘掉它,而食物永远消失得比希望的要快。
      歇了会儿,我舔掉爪子上残余的味道,最后一次回忆那条狗。我从不怀念驯养过的生物,不过它那种又大又瘦又多愁善感的傻瓜,总免不了惦记前任饲主。人类的寿命长到足以被好多只猫轮流驯养,它应当找到自己不必更换的选择。
      姑且还是给点祝福吧:但愿它挑中的人类管用些,免去它硬吞耗子的辛苦;但愿它把主意拿定,别张望后悔,也别再弄丢自己驯养的人类。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流浪人类驯养指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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