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有雪山》颂宜

14、加州往事

　　第二天早上。
　　六点半一到，宴摘星设置好的每日闹钟还是准时响了起来。

　　加州现在实行的是冬时令，即使是在冬天，太阳也差不多在六点半升起，但这间房子的窗帘遮光效果极好，一丝曙光都没漏进来，室内依旧漆黑如深夜。

　　一只纤白的手从被子中伸出来，往枕边摸索了摸索，并没有如往常般找到手机，宴摘星睡得迷迷瞪瞪的意识这才回笼，后知后觉意识到身下的触感有什么不对。

　　意识到的那一刹，虽然身体仍然极度困倦，但大脑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了。

　　身下是柔软顺滑的真丝四件套，和极度符合人体工学构造的床垫，与学生公寓里的窄床是完全截然不同的触感，像一张温柔的网一般，让人忍不住深陷其中。

　　宴摘星这么有自制力的人，都忍不住多沉迷了几秒。

　　闹钟还在喋喋不休的响着，宴摘星向右翻了个身，伏在床边，伸出皓白手腕把手机勾了过来，找到停止键按了下去。

　　按掉闹钟后，又不舍的在被窝里躺了几秒，还是心一狠，坐直了身子，不再眷恋于这处温柔乡。

　　“啪”的一声，床头灯带被轻轻按开，鹅黄的灯光就洒满了整个房间，映得整个房间的装潢都被笼上了一层薄雾轻纱。

　　但宴摘星不喜欢这种灯光，跟身下这张床一样，太过温暖舒服了，便总让人有种想要偷懒的冲动。

　　于是她踩着拖鞋从床边下来，在床头柜上找到了窗帘遥控器，冲着窗户的方向果断按下了on键。

　　下一秒，悬挂在那儿的窗帘便缓缓向两侧散开，露出了窗外山谷一览无余的晨间冬景。

　　从高大的落地窗内看过去，竟像一幕被人徐徐揭开的画卷。

　　太阳还未完全升起，只有天空变成了鸭蛋青色，此时的光线还带着点清晨特有的灰调，看着就有些瑟瑟之意。

　　宴摘星这才把床头灯带关上。

　　关上之后也没继续回床上坐着，而是走向了窗边的一处贵妃榻，借着窗边的光亮打开了手机。

　　贵妃榻是真皮的，整夜浸在窗边，仿佛也带上了几丝凉意。

　　但坐在上面的人却觉得，这点凉意让人清醒的恰到好处。

　　斟酌许久后，宴摘星才伸出长指，点开了跟黎童的对话框。

　　她此刻脑子里极为混乱，昨晚被周回恕找上门后发生的一切，彷佛像一场酒醉后的冲动私奔。

　　无论是豁出一切的答应周回恕，愿意跟他走，还是车里那个迷醉狂乱的吻，都完全不像现实世界中的自己会干得出来的事情。

　　宴摘星蹙起长眉，轻轻摇了摇头，像是要把这些杂乱不堪的记忆从脑子里赶出去一般。

　　想着想着，嘴角便不自觉勾勒出了带着点嘲弄的弧度。

　　夜深人静时，果然是最容易让人失去理智的。

　　此刻她终于有些明白了，为什么西方传说里的狼人，总是在夜半时分失去理智，化身为魔。
　　因为一切鬼神之说的本质，都是对人性的真实写照。

　　盯着手机发呆半晌，直到光屏都熄灭了，映照出来了她那张因为睡眠不足，而稍显憔悴苍白的面庞。

　　宴摘星轻抬起眼睫，与屏幕中的自己恰好对视了一眼，终于长长呼出一口气，下定决心一般，重新按亮了手机。

　　【童童，睡了吗】

　　一字一顿敲下。

　　国内现在是晚上十点多，黎童应该还没睡。

　　宴摘星向后躺了躺，让上半身轻倚在贵妃榻的靠背上，有些困倦的阖上了双眼。

　　只是无论再怎么困倦，脑海里仍是一片清明，走马灯一般为她来回滚动播放着昨晚曾发生的一切，即使闭上眼睛，这些画面也挥之不去。

　　“叮咚”一声，伴随着手机的震动，微信提示音突然响起。

　　房间大的彷佛都能听到回声。

　　宴摘星本就心乱如麻，在一片寂静中，听到突然响起的微信提示音，竟差点被吓到，心脏紧缩般颤了颤。

　　黎童的消息回的很快：【还没睡呢】

　　又紧跟着发过来了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张杂乱不堪的麻将桌。

　　黎童：【打麻将来着】

　　黎童：【我输了好多钱［大哭］】

　　黎童：【猫猫流泪jpg.】

　　宴摘星不欲在兴头上打搅她，于是回复道：【那你先打吧】

　　黎童的消息很快跟了过来：【不打了不打了，打麻将的是我，高兴的是别人，这麻将打的还有什么意思】

　　黎童：【我又不是游戏里的NPC！！】

　　黎童：【小蓝生气.jpg】

　　抱怨完之后，黎童才想起来问宴摘星为什么这么早找她：【你这么早找我干嘛呀】

　　黎童：【是不是一个人住在公寓里害怕了？】

　　宴摘星思忖了一番，还是决定跟她慢慢说：【你现在在家吗？】

　　黎童：【嗯嗯.jpg】

　　宴摘星：【那你能不能先回你房间呀，我现在说怕吓到你】

　　黎童：【？？？】

　　黎童：【发生什么大事了？？不会是你谈恋爱了吧】

　　宴摘星：【没有】

　　宴摘星：【但我现在住在了周回恕家…】

　　黎童：【？？？】

　　【？？？？？？？？？？？？？】

　　满屏问号扑面映入了宴摘星的眼帘，像是要把黎童的震惊化为实质。

　　发完这两片问号后，屏幕上安静了一会儿，黎童没再发消息过来。

　　但紧接着，一个微信视频通话就猝不及防拨了过来。

　　视频跟文字带给人的紧张感是不一样的。

　　望着这个视频通话请求，宴摘星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伸出指尖，轻轻按下了接通键。

　　视频对面黎童像是刚跑过几步，呼吸有些凌乱，房间的门在她电话接通后才刚刚关上。

　　见宴摘星接了电话，黎童没先看她，而是看向了她身后露出来的背景部分。

　　刚刚视频拨过来时，宴摘星便坐直了身子，此刻她出现在镜头中，恰好把身后的背景一分为二。

　　左侧宽大明亮的落地窗，跟学生公寓里狭小的窗户完全不一样，从窗外模糊的景色都能看得出来，这里正是风光最好的一片山谷，全硅谷只有最有钱的人才能住在这里。

　　而她右侧是露出来的房间一角，装潢精致奢华，仅仅只看出镜的这部分，就比整个学生公寓的套间还要大。

　　黎童瞳孔地震，眼中盛满难以言喻的震惊，嘴里便不知不觉迸出来了一句国粹：

　　“卧槽——”

　　“宝贝你真的——太牛了。”

　　“周回恕都让你拿下了。”

　　听到黎童这么说，宴摘星自嘲般摇了摇头，否认道：

　　“没有。”

　　“没有什么？”黎童连忙追问。

　　“没有拿下。”

　　黎童皱起眉头：“那你怎么住到他那儿去了？”

　　被她这样注视着，宴摘星艰难开口：“昨天晚上——”

　　“我们在薛知遥学姐但聚会上认识了，他加了我微信，然后送我回家。”

　　黎童的眼睛越睁越大，但强行按捺住了震惊，没有出言打断她的话。

　　“昨晚咱们公寓，不是发生了木仓击案嘛。”

　　“他刚知道消息，就连夜过来找我了，让我别住在那儿，说一个女生住那儿不安全。”

　　黎童终于忍不住插了一句嘴：“我去，好有男友力啊……”

　　宴摘星没理会她这句话，继续说道：“然后我就问他，那要把我送去哪儿呢。”

　　“他问我，要不要跟他回家。”

　　屏幕那头的黎童早已变成了星星眼，捂着胸口艳羡道：“这！也！太！浪！漫！了！吧！”

　　“宴摘星，你好大的福气啊！！”

　　而宴摘星勾了勾嘴角，笑意却未达眼底。

　　她喃喃的小声复述了一遍，带了点自嘲：“是啊，我好大的福气。”

　　“然后呢然后呢？然后你就跟他回家了？”黎童在屏幕那头焦急的追问。

　　“对，我跟他回家了，我们还在他车上……亲了。”

　　“亲了很久。”

　　随着这句话说完，宴摘星稍微松了口气，长睫轻垂，表情淡然的样子，仿佛在等待黎童的宣判。

　　黎童那边呆了两秒，嘴巴无声的张合了两下，才总算找回了声音，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们上.床了……？”

　　宴摘星一下就红了，微信视频里都看得出来，像染了片绯色的云霞。

　　她摇了摇头：“没有。”

　　黎童有些纳闷：“那你要跟我说什么？”

　　宴摘星纠结半晌，还是如实说出了自己的感受：“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昨晚的时候好冲动，觉得没什么可怕的，但今天一醒我就后悔了。”

　　“就——”宴摘星艰难斟酌着词句，“就像那些搞一夜.情的人，他们在一起时也是因为冲动。”

　　“但他们只需面对冲动时的彼此，第二天就能直接走人，不用面对冷静下来的自己，和陌生的对方。”

　　“但周回恕不是陌生人。”

　　还有一点没有说出口。

　　人啊，总是想既要又要。

　　冲动时，她想与他来一场情之所起的夜奔。
　　清醒后，又不想被他误会，是个随便的人。

　　-

　　但宴摘星不知道的是，昨晚一夜未睡的周回恕，竟与她有着相同的烦恼。

　　昨晚回来后，已经是凌晨三点。

　　安顿好宴摘星之后，周回恕先回自己房间冲了个冷水澡，胡乱的吹了吹头发，便把自己扔在了床上。

　　翻来覆去许久仍是没睡着，便打开了手机给裴渡发消息。

　　将近凌晨四点，他给人发的消息是：【睡了没】

　　裴渡自然没理他。

　　见裴渡过了许久仍是没理他，周回恕便猜他应该是睡了，所以没看到消息。

　　于是他——点开通讯录，拨响了裴渡的号码。

　　响了没几声，电话就被接通了。

　　被吵醒的电话那端声音极冷淡，冰冷冷的掷出两个字：“有事？”

　　周回恕毫无羞愧之情：“对，很重要的事。”

　　“那就说。”

　　“我昨晚把那个女孩儿带回家了。”

　　对方清泠泠的声音里带了点不耐：“恭喜。”

　　说罢便要挂电话。

　　周回恕却像是预判到了他的动作，在他挂电话之前说道：“先别挂。”

　　裴渡已经彻底被他吵醒：“那你还想干嘛？”

　　周回恕却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现在有些后悔了。”

　　“后悔”这两个字，从这位向来众星捧月无往不利的大少爷口中说出来，简直无比稀奇。

　　裴渡自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从床上坐了起来，语气带了点嘲弄：“后悔什么？”

　　“后悔这么冲动。”

　　“我怕她误会我是那种人。”

　　说完之后，半晌不见裴渡回答，周回恕把手机拿下来一看，裴渡已经挂了。

　　-

　　爱到底是什么呢。

　　它让人冲动，又让人胆怯。
　　让人不顾一切，又让人畏手畏脚。
　　让人想把最下流、最不堪的想法都实施在她身上，又让人想把她宠着、哄着，让她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值得被珍视的。

　　天光熹微，从未拉上的窗帘中照了进来，也打在一夜未睡的周回恕身上。

　　活了二十几年，他才终于体会到这一切。

---

作者有话要说：　　大冤种裴渡——当代张怀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