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不在的神晦馆》呼风唤雨的小乌云

5、Chapter 4 几不可闻的鳞翅震动之音

　　“走开，不要再出现在我的梦里了，不要再缠着我了，不是我要害你，不是我。我求求你，放过我。”凌音尖叫着从梦魇里醒来，重复的噩梦让她筋疲力尽，甚至有些疯癫。

　　凌音是凌老爷的独生女，家中做的是丝绸生意，外邦交易的繁荣给凌家带来了巨大的财富。可唯独一件事是全家的心病，那就是凌音她无法行走。据传是因为当年凌夫人怀孕时受了惊吓，所以凌音出生时未足月，落下了残疾，也因此变得孤僻古怪，最讨厌见人，平日连丫鬟都不得多接近她。
　　凌音及笄之后，也曾有媒婆来与她说媒，可凌音知道这些人都是来娶钱的。
　　一日，凌老爷拿来了一个锦盒送给凌音，打开一看，是一只黑色的蝴蝶，翅膀上闪着磷光，在盒子里轻眨蝶翅，漂亮极了。
　　“这是爹从西域带回来的，听说这是难得一见的黑美人凤蝶。”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么好看的蝴蝶，就算是自闭的小姑娘也喜欢。凌音欢喜地收下了蝴蝶，还叫来下人取了蜂蜜亲自喂养，那凤蝶也像是有灵，一直停在她肩头。
　　入夜后，凌音又对着烛火细细端倪了一番凤蝶，才肯睡去，做起了梦。
　　梦里，她在一片浓稠无光的黑暗中，眼前忽然出现了一点光亮。她害怕极了，不顾一切地站了起来，开始往前奔跑，全然忘却了双腿的残疾。就在那片光亮的尽头涌出一大片蝴蝶，她下意识地捂住了脸，等那些挥动翅膀的声音都消失后才敢再睁眼。
　　眼前是一个素未谋面的男子，却有种奇怪的熟悉感。她像是被诱惑着一般，往前走去，内心升腾起一股憧憬，却又矛盾地争辩着。那男人一身玄色衣袍，点缀了金色丝线，袖口绣着得正是黑美人凤蝶，凌音盯着那蝴蝶出了神，耳边响起了蛊惑一般好听的男声。
　　“我等你很久了。”
　　“我们，见过吗？”
　　“前世，你我本是一对神仙眷侣，只可惜被人拆散，你我双双化蝶而去，约好今生再续前缘，谁料这一世你转世为人，我却还是做了蝴蝶，只好在这梦里与你相见。”
　　这不是梁祝吗？凌音腹诽。第一次感受到内心的情感涌动，对于爱情的渴望掩过了疑惑，凌音又往前走了两步，一把被那男子搂入怀中。此后，他们就日日在这梦中相会，凌音也愈发憔悴。为了能让自己睡得更久，她不惜给自己强灌安神茶，每日清醒的时间还不到两个时辰，父母前来劝诫也无解。
　　凌音越来越沉溺于梦境，她清楚地知道自己这样犹如饮鸩止渴，但她无法拒绝梦里的温存，她可以像个寻常女子一般与心爱之人厮守。在梦里，他们游遍山川，他的每一句甜言蜜语都如同侵入骨髓一般让人上瘾，可醒来了，只能看着蝴蝶和自己残废的双腿。
　　眼见女儿快要香消玉殒，凌老爷坐不住了，他命令下人不准再给她任何会助眠的药，还请了道士回来作法。道士告诉凌老爷，这蝴蝶是妖精变得，就是为了吸食女子精气。道士拿了凌老爷几百两银子，开坛做法，说要收妖。于是，道士在院子里又烧符纸又撒福米，还把那蝴蝶放到了烛火上烧，还没靠近火光，却见平地起风，那蝴蝶随风而去，不知所踪。
　　自此之后，凌音的梦就变了，梦中的她仓皇逃窜，恐惧和战栗折磨得她不看睡觉，那男子也再没有出现在梦里。那道士也不知为何害了失心疯，第二日就吊死在了自己的道观里。

　　烬然在神晦馆避风头已经有一段时日了，想来那些人也不会来找麻烦了，便在月老庙门口重操旧业，摆起了算命的摊。不一样的是，这次她直接把小白拉了过来，小白是烬然给狐狸起得名字，录鸣给他起得名字叫哮天，说更符合神晦馆的氛围，烬然不喜欢跟天庭沾边的东西，就叫他小白。小白道行浅，但是品相好，怎么说也是三百年的狐狸，放在聊斋里也能有个主角的位置，烬然雇佣他来给自己的算命摊招揽生意，烬然并不打算给钱。

　　“大家排好队，只要一两银子，就能算算自己跟这位公子的缘分如何啦，不要抢哈，每个人可以都算。”一大群姑娘对小白趋之若鹜，烬然甚至发起了号码牌。小白本来就看不起烬然的嘴脸，这样一来就更嫌弃了。
　　“信不信我现原形，让你一个生意都做不成。”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在这里现原形。让这群姑娘知道你是男狐狸精的话，她们会更兴奋的，不信你可以试试看。”烬然笑得满面春风，小白恨得牙根痒。

　　正当小白跟烬然较劲的时候，一位穿着富贵的中年男子拨开人群，扑到了烬然的摊前，烬然认出他是城中富商凌老爷，赶忙扶起他。
　　“凌老爷行此大礼，真是折煞我了，不知您所为何事啊？”
　　其实凌老爷只是没站稳，但是有求于人，也没作声，“求求烬半仙救救我女儿吧！”

　　烬然和小白一起去了凌府探查，刚踏进府门，小白就连打了三个喷嚏，拉住了烬然，小声说：“这里有妖气，你打不过的。”
　　“没事的，我已经用灵蝶通知录鸣他们了。”
　　“你抬头。”
　　烬然仰起脖子，只见她放出去的灵蝶全都被绞成了碎片，再掐指一算（是真的会算的，但是会耗费灵力，所以平常靠骗。），明白了一切。
　　“凌老爷，今日时运不济，不利于除妖，我明日再来府上拜会，此妖与小姐有孽缘，小姐虽抱恙在身，但不伤及性命，切忌再惹恼了他。”烬然自知打不过这妖怪，加上小白也未必是对手，要回去搬救兵了。

　　叫上了阿笑和录鸣，烬然走路都带风，称得上是狐假虎威、狗仗人势了，酒酒和小白同时鄙视起烬然来，但是烬然丝毫不在意，脸皮厚吃个够。等到了凌府，凌老爷就带着他们去看凌音的情况。
　　凌音躺在床上，毫无生气，如同一只漂亮的木偶，合着眼，明明是睡着了，脸上却是痛苦的神情。录鸣先为她搭脉，确认她身体暂无异样，只是因为连日噩梦才这么憔悴，然后在屋子里闻到了一股奇异的味道。这味道不全是妖气，还混杂着似仙又似花香的气息。
　　“缠着她的，似乎不是蝴蝶精。”录鸣看向阿笑，阿笑也没什么头绪，无奈地摇摇头。烬然拿起桌上先前放凤蝶的锦盒，先递给小白闻了闻，自己猛嗅了一下，一阵晕眩感袭来，坠入了黑暗中。
　　等眼前再出现光亮的时候，烬然发现自己好像掉到凌音的梦里了，难道是自己的通灵之术又精进了？正当烬然想着回去要显摆一下的时候，那只妖出现了。
　　“烬然，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了，天庭的走狗还没把你抓回去，办事效率真差啊。”
　　“不要以为你长得帅就可以乱认亲戚，你谁啊？天庭抓我干嘛，我一个清清白白的凡人。”除了坑蒙拐骗偷，加上偷看小白洗澡，烬然应该还算是清白吧。而且是酒酒说，想看小白洗澡的时候是洗人还是洗狐狸，她才看的，这个罪应该可以赖给酒酒。
　　“不记得我了？你们人都是这样无情的吗？不对，你不是人。”
　　“你妈才不是人，你这个妖他妈生的妖，缠着人家小姑娘不放，没脸没皮的。”
　　“她跟我的恩怨，既然你要管，我就让你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烬然眼前闪起了人生跑马灯，该不会要死了吧，欠师姐的钱，是不是就不用还了。

　　等画面慢下来，烬然看到的是一座坐落在小村庄里的神庙，庙里供奉的是，是那个蝴蝶妖怪？周围的建筑都有些破败，但能看出神庙是刚修葺过的，雕像虽然只是贴金的，但工艺十分讲究，连神奇都栩栩如生，那蝴蝶妖怪一手持铃鼓另一手握着宝剑。烬然内心忐忑，心想要是录鸣在这里就好了，她能懂这是什么意思。
　　陆陆续续有村民来进香，烬然平静了一下心情，走进村民，想问问这庙是怎么回事，可是村民们直接无视了她，甚至从她身体里穿了过去。
　　我果然死了吧，烬然这么想着的时候，听到了村民们的谈话，拼凑在一起加上一些脑补，大概拼凑出了这个庙的由来。
　　这里的村民有一天晚上全都梦到了这个，村民称之为“梦神”的东西，他在梦里告诉大家，他是为大家在梦里占卜吉凶的神仙，若是做了好梦，他会让好梦成真，若是做了噩梦，他会在梦里用宝剑劈碎噩梦，保佑村民。从那之后，这个村子真的好事不断，大家都信了梦神是真的，集资建庙供奉起了他。
　　好不容易弄清楚这一点，画面又开始旋转了。还是这个村落，不同的是神庙变得破败不堪，神像脸上的金片也变得斑驳，露出了里面灰色的泥坯，还蒙了丝丝蛛网，显得面目可憎，烬然看了都有些心惊胆战。一个女孩走了进来，吓得烬然差点叫出声。女孩拍干净蒲团上的灰尘，把香案也擦洗了一番，再将梦神面前的净瓶中换上了新的清水，又虔诚地磕了三个头，默念一番才离去。烬然觉得这个女孩有点眼熟。
　　梦神走到了烬然身边，不等烬然开口问，他开口讲起了故事。
　　他本是妖没错，但他不想与人类为敌，更不想伤害任何人，他喜欢在梦境里穿梭，喜欢每个人都做美梦。随着香火鼎盛，他身上的妖气也逐渐淡去，只消再修炼上个千八百年，或许真的能成为神仙。只可惜，人永远不满足于梦境，梦到的越多，想得到越多。人心不足蛇吞象。连大日如来佛祖都无法满足每个人的心愿，更何况他。村民们从感恩戴德变成了怨恨他，咒骂他，久而久之，连庙宇也荒废了。只有一个小女孩依然会来庙里，逢初一十五她都会来打扫、祭拜。她成了梦神唯一的信徒。
　　“她就是凌音的前世。”
　　“然后呢然后呢。”烬然听得入迷，这可比门口说书摊上的故事精彩，恼恨刚才死之前没抓一把酒酒口袋里的瓜子带来。
　　“我对凡人失望透顶，更害怕再次被背叛。我去了凌音的梦中，问她是否永远常伴我左右。她一口应允，又同我说凡人的寿命只有短短几十载，又怎么能永远陪着我。我再次轻信了人，我费尽周折为她寻来了长生仙草，她才告诉我，是为了她救她那个将死的情郎。”
　　“冤种就在我身边。”
　　“我气急了，我真想杀了他，凌音却挡在他面前，那男人躲在凌音身后。”
　　“你就把他们俩都杀了，骨灰扬河里了？”
　　“我心软了。”呃，烬然头一次见恋爱脑妖怪。
　　实际上，梦神本想杀了全村人。凌音死死护在那男人身前的样子，他现在回想起还是嫉妒得发疯。
　　“凌音自知负我，将家传的桐木制成了人偶送来陪我，我亦没有再去打扰。可笑的是，不过数载，那病秧子就嫌弃凌音出身贫寒，设计害死了她，娶了新欢。我将她的魂魄封存在人偶中，在梦神庙中日夜陪伴我。她死了，他逍遥快活，妻妾成群，这样的人还能长生。”
　　“所以你再一次原谅了他？”
　　“我杀了他。”烬然再也不赌了，永远的买大开小。“也引来了天罚，元神被天雷劈中，沉睡了百年，梦神庙与凌音的人偶也被长埋在了废墟下。等我再次醒过来发现人偶不见了，我辗转于世间寻觅。机缘巧合，这人偶被凌老爷买去送给了身怀六甲的妻子，凌音的魂魄也被唤醒，投入了凌夫人的肚子里。”
　　“然后你就变成蝴蝶来缠着人家？”
　　“我真身早已被天雷所毁，不得不附在蝴蝶上。除了梦境，再也没有其他方法能与她相见。”
　　“但你这样会害死她。”
　　“她也害过我，所以这很公平。就算她死了，我也会把她的灵魂重新收在人偶里。与其看她活着背叛我，还是人偶更好。”
　　“那你为什么不那个时候就杀了她，别跟我说是因为没想到做人偶这招。”
　　梦神沉默片刻，烬然还以为自己的嘴炮有用了。
　　又是一阵天旋地转，烬然回到了现在，发现自己就躺在地上，甚至没人扶一把。凌音也醒了过来，前尘往事都想了起来。
　　“我愿意重新回到人偶里去。”
　　“他疯，你也疯了？好好的人不当了？”
　　录鸣阿笑等一干人听着两人莫名其妙地对话，一个个满脸问号。
　　“晚点跟你们说这个狗血故事，眼前要解决的是，那个蝴蝶是回来报仇的，就是要凌音死，但是呢，我看他对凌音肯定还有情，你们看怎么办。”
　　“如果凌音真的做了要用生命偿还的错事，我们也无能为力。”录鸣对凡人的生死本就淡漠，更何况凌音也愿意偿命，可阿笑听了七个不服八个不忿。
　　“怎么可以就这么死了，就算是有错也没必要拿命抵过，不如我直接去砍了那个妖怪算了。”阿笑直接抗起斩浪进入备战状态。
　　“先别急，烬然有办法。不如我们把前两天那个狗的魂放到人偶里去，来个偷梁换柱，到时候先把凌音藏起来，等他带着狗走远了，再回来。”
　　“烬然，几千年了，你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在我面前大声密谋？”梦神原来一直在这里，烬然尴尬地对着空气笑了两声，连说了几个对不起。
　　录鸣听到梦神的话，愣了愣。
　　“凌音多谢诸位相助，但是这是我跟梦神大人之间的事。替我向爹娘道别。”凌音用最后一丝力气站了起来，直直冲向了门柱，一头抢死在了柱子上。
　　梦魂何处入，寂寂掩重扉。
　　梦神还是带走了凌音。
　　与前世不同的是，烬然用了苗疆秘术，将凌音的魂魄与人偶重新结合，她可以操纵人偶，行动自如。她愿意永远都陪着那个寂寞的梦神。

　　事情终于算是结束了。
　　可是烬然心里多了个疑团，梦神说认识自己，还说是几百年前，可是她今年才十七岁。还有录鸣好像也知道点什么，找个时间得好好问问。
　　等回到神晦馆，堇鸢斜倚在门框上，扬了扬手里的债条。
　　“师姐，你听我说，我马上就能还上钱了！”
　　“少废话，还钱，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