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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C.从始至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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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竟染挂了电话,贝嘉看着她的眼色接过手机,顺道儿把从包里掏出的眼镜盒递给她,“你的眼镜我给你带来了,现在要戴吗?”
俞竟染点头,伸手接过来戴上。
太久没那么清晰地看这个世界,眼睛架在鼻子上时她还有些不适应。眼球每转动一下,都发晕,“窗外风景那么好啊!”
住院的前一天她去贝嘉那儿蹭饭,眼镜就忘在了她家。后来没想到要住院,一直到现在才带上。
贝嘉把平板放在陪护椅上,“花都浇了,你放心吧。你玩会儿啊,我等会赶个稿。”
俞竟染“哦”了一声,别别扭扭地想道谢。
贝嘉听出她话里拐弯抹角的感谢,也有点不适应:“你别恶心人啊!”她拉了拉衣服往外走,“我去护士站借个椅子。”
俞竟染望着她的背影笑。
的确,关系太亲近的朋友,在这一点上大多都是很别扭的。很想感谢,又怕对方觉得自己在见外。可如果不说这句谢谢,自己心里又不是滋味。
因为前一天没休息好,俞竟染一整天都觉得脑袋昏沉。
护士交代她今天要下床多走动排气。可一动,腹部伤口的位置牵连着附近的肌肉,撕裂般的疼痛,异常难熬。
脑袋昏沉的不行,手臂也因为不停歇的吊水又麻又肿,伤口也疼。躺在床上,怎么着都不是个滋味。
熬到傍晚六点多,今天的针算是挂完了。俞竟染按摩着左手手腕处,缓解因为太久没活动而发酸的腕关节。
头疼发晕的感觉还是没缓解,甚至有点愈演愈烈。
刘佳又一次帮她测量体温,还是正常,血氧血压也都没问题。她盯着俞竟染发黑的眼圈,忽然想到什么,随后看了一眼隔壁床的方向,讲话时还可以压低了声音,“你是不是因为没休息好?”
俞竟染对上刘佳的视线,视线略过孙大爷,“嗯”了一声。
“你现在先睡一觉,过一会还很难受的话,我去帮你问问刘主任要不要吃点药。”刘佳填写好小板子上的病程记录,重新挂在床尾。走之前不忘朝着隔壁床嘱咐:“大爷,你们稍微小点声啊,人家刚做完手术,得好好休息呢。”
孙大爷和儿子听罢,往俞竟染那边看过去,抱歉地问是不是打扰到她了。俞竟染脸皮薄,接收到两人的瞬间,自己反倒先不好意思了,连连轻摇着头说“没关系”。
贝嘉拿来眼罩和耳塞递给她,可无奈还是睡不着。甚至因为戴了耳塞,自己对声音更敏感了。她紧闭着双眼,越强迫自己入睡反倒越精神。
最后妥协了一般拿掉了眼罩和耳塞,坐起身戴上眼镜继续和天花板干瞪眼。
脑子里乱乱的。
迟庭坐在电脑前敲完最后一个病程记录,关掉页面,起身准备去休息室吃饭。
已经快十点半了,走廊上不同于白天,此时静悄悄的。零星几个还没睡的病人在走廊散步,也是尽量放慢动作。
走到护士台要右转的时候,他还是没忍住往回退了两步,“刘佳,提醒7床的病人明天办出院。”
刘佳随手从身边的袋子抓了几个巧克力,递给他,“提醒了,这个是今天出院的病人家属给的,迟医生来一点。”
迟庭下意识接过来,“那就行,别忘了晚上检测10床的体温,他如果还不舒服给我打电话。”
刘佳和身边的小护士对视一眼,笑了,“迟医生今天怎么了,这点小事交给我们还不放心!”
迟庭把巧克力放回护士台上,“随口聊聊。”他低头拨弄着巧克力的紫色包装。边缘开口的位置硬硬的,刮在指腹上倒是有几分让人心烦意乱的感觉。
“11床怎么样,她有什么不舒服吗?”
“刚我去看,伤口恢复的还可以,但是说头疼晕眩得厉害。”刘佳摆弄着手里的水笔,和邻座的护士对视一眼,“不过也可以理解,她隔壁床的孙大爷呼噜声,绝了。”说着举起大拇指,还笑着和身边的同事一唱一和地夸张形容。
迟庭听她说,随手拉来旁边的病程记录单,低头翻看。眼睛在那张印满小字的纸上来回转着。
“明天早上7床要出院,那个病房安静一点,给11床换一下吧。我待会给护士长说一下。”
“行。”刘佳和旁边的护士笑着交换一下眼神,“不过迟医生……”刘佳一脸我懂的表情,用笔抵着下巴,“你也觉得11床的姑娘很漂亮吧!”
张思慧在旁边附和,“特别是眼角下面那颗小红痣,画龙点睛好吗!”
迟庭抬头看了俩人一眼,身体和护士站的台子微微拉开些距离,“漂亮什么漂亮……”
说完把手上的病程记录单码放整齐,又放回了原处,头也不回地走了。
刘佳看着迟庭的背影,用笔戳旁边护士的胳膊,“慧慧,我好像嗅到了一点不一般的味道。”
对方则是一脸早就知道的表情,“早上没排你的班,你不知道!六点多!他刚下手术,就去查房了!”张思慧特地给“查房”两个字加了重音。
别的话没再多说,可俩人都从对方充满八卦的眼神里,读懂了彼此的想法。
张思慧趁机继续压低声音补充:“而且!他还亲自从护士站拿药给11床换的!”
两个人静默两秒,相互拍着大腿无声尖叫。
下午吃了同事给的面包,这会其实不怎么饿。餐盒里同事帮忙打的饭没吃几口,又被他重新盖上。
收拾好起身打算回值班室看论文。打开电脑,脑子里全是那个面孔,和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名字。
一页病程记录看了快十分钟,还不知道对应的是哪个病人。
“挺沉得住气。”
迟庭脑海里回荡着张思慧刚才的话——
“特别是眼角下面那颗小红痣,画龙点睛好吗!”
脑袋里乱糟糟的,他起身打算去病区溜达一圈,算是放松神经。
只不过,没溜达两步,就站在了她的病房门前。
迟庭握住把手,可迟迟没往下压。想着她是不是已经睡着了?
等了几秒,屋里没传来说话声,他才小心打开门进去。
轻推开门,老孙头的呼噜声好像在瞬间被打开了3D环绕音效。
他双手插在口袋里,走到一半停下了。
望过去,和俞竟染的目光撞在一起。两个人四目相对,却谁都没开口。
迟庭在这一瞬间,忽然想起了初三那个秋天、那个早晨。她也是这样直白、坦然地望向他的眼,没有一丝躲避。
那是比阳光还炽热,还难忘的目光。
或许不仅仅是那个早上,还有无数个这样的瞬间。仅仅用目光,就让他感受到了荒原上朝阳初升的那种温暖。
一种可以将他那不足为外人道的烦恼,藏匿于盛大浪漫之下的安全感。
带他看到这样伟大而浪漫风景的人,从始至终都是她。
迟庭朝着她继续往前走,一直到她跟前才站定。
“头还疼吗?”
双手仍旧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语气倒是和上午那般一样温柔。
俞竟染盯着面前这人呆愣。
那个无数次在梦里模糊出现的面孔,此刻那么清晰。就在自己一臂之远。
看白大褂下那笔挺的黑色西装裤,俞竟染联想到白天那个身影,一切都明白了。
隔了那么多年,再见到那个曾经朝思暮想,无数次出现在的梦里的人时,俞竟染一时间觉得喉咙好像被人用棉花塞死了。
一点声音都发不出。
伴着对面墙上小夜灯散发出的柔和光线,两个人互相望着,看对方的样子。没人开口,可此刻似乎安静才是主旋律。
孙大爷的呼噜声在房间里蔓延,此刻它却俨然成了最好的气氛调和剂。
俞竟染视线往下,表情呆呆的看着他胸前的那个明名牌——迟庭。
真是久违的名字。
再次望向他的眼,只觉得心跳如雷。她默默感受着胸腔剧烈的震动,微张着嘴,想开口,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思绪在此刻,好像离家出走一般叛逆。她一时反应不过来,只能让眼睛在被子和他身上之间来回游离。
自己好像被施了魔法一般——盯着他的眼睛看3秒,就会下意识避开的魔法……
某些记忆此刻再不能安稳的待在脑海里。因为面前这个人,那些回忆像是触发了机关一样,纷纷至沓来、喷涌而出。
记忆中那个眼睛又大又亮,令自己心动的男孩,背对着阳光,双手插在口袋里质问自己:“问什么要删好友?”
明明自己才是那个先踩碎对方自尊的人。可面对他的质问,俞竟染浑身僵硬的和他面对面站着,委屈的想哭。
……
一幕幕清晰地在俞竟染脑海里闪过,记忆中男孩的脸和面前这人的重合上。她恍惚着,视线最终落在他白大褂上的第一颗纽扣。
她不说话,只是时不时望向迟庭的眼睛。
迟庭轻叹一口气,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刚抬过胸前又滞了一下,重新把手插回口袋里。
“体温正常吗?”
俞竟染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半低着头不知往哪里看。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回答他:“正常的,刚才护士量过了。”
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几个字被昏暗的夜吞噬。
走廊上传来脚步声渐行渐远,最终被房间里的鼾声遮盖。似乎外面的一切,都和屋里的两个人无关。
迟庭从外面轻轻带上门,孙大爷的呼噜声被削弱大半。站定,他才注意到自己的心跳声原来那么有劲儿。
整个胸腔都被强烈的撞击,甚至此刻连带着眼前的一切,都一突一突的。
透过门上的那一小块玻璃向里看,只能看到微弱灯光笼罩下的11床的床尾。
看不到她。
48小时前——
迟庭刚结束前一天的调休,睡了快一天,明显精神好了很多。从会议室交接完病人出来,他又开始和同事一起夜间巡房。
听护士说十一床来了个急性阑尾炎的女病人,需要尽快安排手术。家属还没来,只有一个人。
他过去看,女孩坐在陪护椅上蜷缩着,头深深埋在膝盖处,两侧散落的长发遮住了脸。他近距离半蹲在女孩面前,出声叫她,“痛得厉害吗?要不要躺下来,可以舒服一点。”
女孩抬头的那刻,迟庭才注意到她额上密密麻麻的汗珠,粘连发丝。因为听到他的话,才有气无力的抬眼。
俞竟染抬头下意识拢了拢头发,此刻腹部的痛感让她无法大声说话,疼的发懵。可面对眼前的这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还是强忍着。
“好。我先坐一会,谢谢。”说完还下意识礼貌性地从嘴角硬挤出一点弧度。
对方抬脸的一瞬间,迟庭看到了女孩右下眼睑位置的那颗红色小痣。
头脑好像在瞬间断了线,迟庭呆滞地将视线转移到女孩的脸。
恍惚中头皮发麻,机械地盯着女孩的眼睛看,想通过这种方式再三确认自己心中所想……
有一瞬间,他好像再听不到耳边别的声音。
视线里,只有她。
盯着她看,迟庭觉得脑袋里有一堆医学名词和定义围着自己转,绕的脑袋发晕。他拼命想保持理智,可身体轻飘飘的,什么也抓不住……
靠近心脏的位置上,有酸酸的感觉涌出来。
女孩说完顾不上其他,又埋头蜷缩着。
那个晚上,迟庭才明白什么叫“妥协”。
无法想象,那天见到俞竟染脸色煞白地蜷缩在椅子上时,他体会了一把,什么叫血液在一瞬间凝固。
平日里埋头苦学的医学知识,在那一瞬间好像忘了个精光。心里一抽一抽地疼,想拼了命地尽自己所能,帮她减轻病痛。
那是一个医学生的本能。
更是迟庭对于俞竟染的本能。
那天晚上在值班室,迟庭又一次想到《小王子》里的一句话——“沙漠之所以美丽,是因为沙漠深处隐藏着一口井。”
他不想再经历一次的青春里,唯独俞竟染在的这一章,有他仅存的活力和幸福。
……
在房门被重新关上的一刻,俞竟染觉得自己的呼吸才重新恢复,以及连带着方才集体罢工的感官。
孙大爷的呼噜声、监视仪器有条不紊的提示音……
一切都和五分钟前一样。
“迟庭。”
她对着墙角那个散发微弱黄光的小夜灯喃喃自语。
好久违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