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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愁思尽诉泪沾裳 ...

  •   萧综乍闻此言,并未明白其中的深意,只是手上的力道不自觉松了松。
      沈长荷大口喘息,又怕他疯劲再上来,赶忙哑着嗓子喊道:“沈妙怜的左腿膝盖窝,有块指甲盖大小的青色胎记。”
      萧综怎会贴身照料小妙怜,自是不知这等隐秘之事,他停住了手中的动作不解地问道:“你胡言乱语究竟在说些什么?”
      沈长荷冥思苦想,究竟还有什么能证明自己前世的身份——
      “还有……还有建康豫章王府那棵老樟树下,你埋了六坛酒!说待我出嫁时启封,因我生在冬月初六。”
      沈长荷说罢担心这一世有些许出入,颤抖着转头看他:“前世确是如此,我也不知今生是否有变……”
      萧综看着她因遭勒颈而发红的眼,被这句诡异的话吓得后背发冷。
      他确实在建康的府中埋了六坛酒,但转念一想,此事算不得隐秘,不少豫章王府中的仆婢都知晓。
      若东宫有眼线在身边,探听到这些小事也并不稀奇。
      这女人为何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
      他嫌恶地瞥了一眼:“疯了不成?”
      沈长荷慌忙摇头,咽下一口唾沫,喉中如刀割一般,决心将前世旧事和盘托出。
      “前世你叛逃北魏后,淑媛饮鸩酒而亡。我为报仇雪恨,入东宫为妾,害死了萧统,官家盛怒之下命太子妃暗中处死我。”她顿了顿,说道,“我本以为要在黄泉下与淑媛、我阿娘相会,可再睁开眼,我竟变成了要出嫁的太子妃蔡彦真。”
      萧综看她神情萧索地说出这番骇人听闻之语,只觉荒唐,认定她是为苟全性命临时捏造的谎话。
      他冷笑着再度收紧绳索:“这等装神弄鬼的欺人之谈也想诓骗我?怎地不说你是佛祖转世的灵童?”
      “否则我为何会来曲阿?!哪里有什么眼线,不过是我怕你再次踏入前世的歧途!若不是念着前世的兄妹之情,我怎会放着好好的太子妃不做,冒险进那陵墓之中?墓外还有百余属卫,是我怕传扬出去断了你的退路,才只带了两人下墓。”
      沈长荷满腹委屈化作涔涔泪水,说到最后几度哽咽。
      “你方才不是有百般不解吗?症结便在此!
      刚入东宫的蔡彦真才八岁,若无前世沈长荷的记忆,我怎会冒着开罪贵嫔的风险为你们母子阻拦流言。
      后来我与韶音阿嫂来往,想劝你们夫妇和睦、莫走前世的旧路,谁知你们比前世更早离心……
      还有我阿娘,回来的马车上铺着香草浸润过的蒲席,是我记忆中阿娘的味道,可为何今生的阿娘变得这般陌生,我该如何与她相认……”
      萧综听她絮絮地哭诉,抽泣的声音听得他惶惶不安、满心焦躁,一把甩开绳索,在房中踱来踱去。
      沈长荷泪眼朦胧地看向尚在犹疑的缘觉阿兄,她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背后冷汗阵阵,总算能长出一口气。
      松了劲,浑身上下的疼痛也显现出来。
      方才从床榻跌下时,双肘与膝盖磕得生疼,如今脖颈又被勒得火辣辣,连小腿肚子和小腹也隐隐抽痛,定是方才吓狠了。
      她看出缘觉阿兄正在细细琢磨,便知趣地住嘴,静静地等他开口。
      萧综心中百转千回,时不时瞟一眼蜷缩在墙角的人,难以把她和方才抱在怀中娇小稚嫩的小妙怜联想在一处。
      这世上真有怪力乱神之事?!
      不,定是刚从墓里出来,这女子被鬼怪附了身、乱了心智,信口胡言,绝不能当真。
      他站定,静静看着她,想叫郭槐进来处置她。
      转念却又想到她方才所言有几分道理,忍不住问道:“前世你在豫章王府长大?拣些要紧的说来听听。”
      沈长荷心中大喜,看来缘觉阿兄眼下是半信半疑,搜肠刮肚将前世之事道出。
      “前世我住在豫章王府西南角的院子,里头有两棵大樟树,那六坛酒你就埋在东边那棵树下。我自小就喜欢水芙蓉,每值炎夏,韶音阿嫂畏热,只有阿兄你肯带我去玄武湖、莫愁湖赏花。
      旁人都不能随意进阿兄的书房,可无人会拦着我,只因我平日不喜读书,你说只要我肯去书房好生熏陶,兴许还能开了窍。
      阿娘常在宫中,回府看望我时会带着淑媛的赏赐。我记得七八岁时,淑媛赏过我一枚白玉芙蓉的坠子,我缠着韶音阿嫂,她从八宝匣子里选了条缃色宫绦来配那枚坠子。
      阿娘是我十一岁那年病重,原本好好的人,不知怎地就突然没了气力,只嚷着胸口疼、小腹疼。一碗碗的药喝下去,总不见好,再也没从床榻上起来过,直至秋末撒手去了。
      阿娘的丧仪很是隆重,阿兄你哭得很伤怀,守灵时我依偎在你身边,你还同我讲——‘妙怜,今后你便是我亲阿妹,有我护着你’。
      我至死都记着你这句话。即便你只身逃去了北魏,我也不曾怨怪过你,只想着你们母子在宫中受尽了苦痛折磨,便由我来替你们雪恨。
      可是阿兄啊,我杀错了人,贵嫔和萧维摩并非是害得你们生死无路的罪魁祸首!
      上天让我在蔡彦真身上重活一遭,我想赎罪,也想救下你们……可我不知如何才能做到。
      这些话,在世人眼中是疯癫之人才会说的,我本以为此生不会宣之于口,可我不想死在阿兄你的手里,我不想再被人勒死……”
      萧综看她埋着头嚎啕大哭,怀中那团炙烤得他焦躁灼热的火焰像是遇上瓢泼大雨一般,顿时熄灭。
      小妙怜出生后这几年的事,若有眼线,不难探听。
      可她将今后的经历说得头头是道,细枝末节又恰巧能印证,他听着听着,仿佛能想象日后与小妙怜正如她口中这般相处。
      这一切,不由得他不信。
      可一时半刻他着实难以接受。
      沈长荷听见他缓步走向自己,连忙擦拭干净满脸的泪水,抬头看他。
      萧综慢慢屈膝,俯身看着她通红的双眼,孤独无依,却又满怀期盼。
      喉头滚了滚,他不知该开口唤她什么,只垂下头去解她腕间的绳索,却偏偏系得格外牢固,他拽得指尖生疼。
      看他解得费力,若按平日性子,沈长荷早就开口打趣,可此刻她小心翼翼地将手搁在膝盖上,大气不敢出。生怕惊扰到他,令他改换了念头。
      待双手终于重获自由,沈长荷欣喜地想抬起手腕,却发觉酸痛难忍:“哎哟——”
      她皱着鼻尖委屈不已的模样,让萧综想到小妙怜前些日子吃着酸杏的神情……果然是一般无二。
      沈长荷稍稍缓解后,便弓腰去解捆缚双脚的绳索,可一阵风拂过,再抬头只看见门打开又合上。
      缘觉阿兄……就这样离开了?
      她撑着墙慢慢站起来,双腿酸麻,只能扶着墙壁朝床榻的位置挪动。
      待躺在床上,浑身的疼痛再次涌了上来。
      应是逃过了死劫,可明日究竟会如何,她心中并无把握。
      想来缘觉阿兄也如她一般不知所措,才匆匆逃了出去。
      她紧紧抱着自己,嗅着床帏间阿娘的香气,沉沉入梦。
      梦里,萧统抱着一只雪白的幼兔冲她笑:“妙怜,你来摸摸,它的绒毛好生柔软,你定会喜欢。”
      她一步步靠近,伸出手向幼兔探去,却看见腕间的淤痕,忽地想起今夜的遭遇:“维摩,我手腕勒得好疼,快给我揉揉。”
      萧统忙不迭地凑上前要来给她揉捏,可怀中的幼兔却趁机一跃而下,扑朔间钻进了花丛。
      “维摩,它逃走了!快去寻它!”
      萧统攥着她的手不肯松开:“你的伤要紧。它逃便逃了,来日再寻一只。”
      她心中怅然,直至梦醒时仍觉郁郁,只差一点就能摸到它了,怎地就逃了呢?
      窗外已微微透出天光,昨夜约莫至四更才睡下,沈长荷眼下只觉浑身疲倦酸痛,恍惚间想到反正又不是在东宫,索性阖上眼继续昏睡。
      萧综夜间辗转难眠,鸡啼便起身,走到沈长荷的小院里绕了几圈,见她未起,又往书房去。
      他脑中昏昏沉沉,并未想出个究竟,想坐下听她将前世之事细细讲个明白。
      自己是何时叛逃北魏,阿娘又是因何遭鸩杀,小妙怜长大后又是如何孤身入东宫杀了太子……
      这桩桩件件像是一把把横在眼前带血的利刃,他这一生原要一步步踏过去。
      可今生的小妙怜如前世一般,怀着一腔孤勇,舍生忘死要来救自己,才将他堪堪拦在这些利刃前。
      而他昏了头、着了魔,竟险些勒死她……
      他枯坐在窗前,看着日光渐盛,仆婢送来午膳他也食不知味。
      他唤来郭槐:“从小妙怜的婢子里寻两个妥帖的送去那人房中服侍,再备些活血化瘀的膏药,衣衫嘛……”
      他想到昨夜她口中时时念叨的“韶音阿嫂”,便说:“去王妃处拿两套。”
      郭槐暗暗心惊,前一夜还要催逼恫吓,今日竟关怀备至,难不成……
      他倒吸一口凉气,那毕竟是太子妃,殿下此举也太过荒唐,竟还要自己去找王妃要衣裳!
      他迟疑道:“王妃这几日为见小世子哭闹了几回,若为取几件衣裳前去烦扰,恐怕……”
      萧综愣了愣,想起她为缓和自己与韶音的关系颇费心思,眼下再回想“沥血试骨”一事顿觉荒谬,挥了挥手对郭槐道:“将世子抱回王妃身边。”
      “是,小的这就去办。”
      午后,两名婢子拎着食盒、热水进入房中,本想侍候贵人梳洗、用膳,可到了榻边,才发觉贵人面色苍白、额头冒汗。
      两人连忙报了守卫,萧综知晓后命刺史府中的穆医师前去医治。
      黄昏时分,沈长荷才醒转过来,婢子正在一勺一勺给她喂药。
      她只觉浑身无力,连张口说话都发不出声音。
      “贵人,医师说您伤着喉咙,近日好生休养,莫要开口。”
      沈长荷发觉榻上的被褥、垫絮和身上的衣衫都被换了,抬起眼困惑地看向婢子,她解释道:“是奴和雪如二人换的。贵人来了天癸,全都换了新的。”
      沈长荷顿觉羞赧,昨夜经历那般险境,将迟了十来日的天癸都吓出来了,好在方才一直昏睡,否则眼睁睁瞧着才难为情。
      婢子见她看向窗外,说道:“殿下说晚些时候来看望您。”
      沈长荷点点头,抬起酸软的手臂接过药碗,仰起头一饮而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愁思尽诉泪沾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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