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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泽被无垠照郊鄙 ...
“妙怜,你今日并无错处,不必忧心。若有余波也由我担。”萧统看着倚在窗边出神的她,劝慰道。
当时萧正德言语轻狂,身边还跟着一众王侯子弟,连豫章王也在其中。
沈长荷一是不愿萧统遭人诟病,二是对缘觉阿兄与萧正德这类放荡小人厮混颇为恼怒,顿时冷下脸来。
不待萧统开口,她先对着嬉笑的众人呵斥道:“见到太子殿下不行礼、不问安,尔等皆狂悖了不成?!”
沈长荷前世活了二十年,今生又长了四五岁,加上又有太子妃的身份撑腰,面斥这群十余岁的半大儿郎自是丝毫不怵。
可在他们眼中,这小小年纪的太子妃不过是恼羞成怒、虚作声势罢了,再一看太子仍旧不言,萧正德越发肆无忌惮。
“都是自家人,太子妃何必如此见外?想是年岁尚浅、未经世事,下回到我们王府来,瞧瞧浓桃艳李、百媚千娇,再被我们撞见也就不慌了。”
萧统向前跨了两步,将妻子挡在身后,一改往日温煦的神情,肃然逼视着萧正德,开口命令身后的宫人:“西丰县侯醉酒,扶他去歇息。”
萧正德收起扇子,越发来了兴致:“啧啧,都道太子殿下仁恕,连宫人侍奉饭食不慎都可免罪,今朝不过说两句话,反倒忿然作色起来。”
跟着他一道哄笑的人比方才少了些,毕竟是太子殿下发了话。
“公和,这便是你糊涂了。太子殿下能委屈自身,可不能委屈了太子妃——伉俪情深该是佳话,你我怎好置喙?”萧综似笑非笑地说道。
东宫近年与显阳殿一道削减用度,春夏多吃陈米,萧统在饭食里发现虫尸,为免一众宫人受罚悄悄夹了出去。
一旁的内侍发觉后,暗中告知当值的宫人们,那几人感念太子恩德,主动领罚,萧统再免其罪。
想是此等仁恕之行被传扬出去,在萧正德、萧综看来是沽名钓誉。
站在萧统身后的沈长荷看着昔日的缘觉阿兄语带怨愤,真想私下寻他说个明明白白,以免他再入前世歧途。
可她又该如何开口呢?
无可奈何、满心不甘的沈长荷又被添上了一把火,萧正德见萧综接话,底气更足,拿扇子尖点了点萧统的方向。
“那是太子殿下没见过真绝色——我那幼妹继其母之容姿,年仅八岁已生得玉貌花容,可惜与陈郡谢氏议了婚,否则太子殿下……”
“萧公和!”萧统喝止他的信口胡言,他口中的长乐郡主与在场萧氏皇族皆为同宗,秽乱之语传扬出去有违伦常。
“太子殿下莫急呀,今日在场诸位有目共睹,何必再扮那不近女色的假模样?真将自己当那莲花座上的佛像……哎哟!”
他越走越近,挑衅地看着萧统,谁知冷不防被他身后的太子妃掷出的组玉佩砸中脑门。
众人都未反应过来,瞠目结舌地见太子妃冲出来指着萧正德怒斥:“官家信道崇佛,你那腌臜唇舌也敢妄谈佛祖?走,你与我去官家面前道个分明,将你方才污言秽语一字一句说给官家听!”
谁也不曾想名门蔡氏出身的太子妃行事如此泼辣果敢,饶是行事无忌的萧正德知晓官家一向宽待宗室,也不敢豁出脸面与她去寻官家对质。
萧统见她要踮脚伸手,要去拽萧正德的领口,连忙抓住她,怕脏了她的手。
沈长荷以为他是觉得自己行事过激,想跟他使个眼色,暗示自己是吓唬萧正德。
谁知萧统抬了抬下颌,看向众人身后,开口道:
“不必你亲自动手,李勉来了。”
东宫的左右卫率府领兵宿卫,今日是左率李勉带队护卫。
方才萧统让他们留在贵嫔身边,起了争执后,有眼色的宫人立刻去请了他们来。
说起来在场姓萧的都是宗室王族,他们又一向不把太子放在眼中,他与丁贵嫔一样,再刁难羞辱也只会忍气吞声。
久而久之,他们也不觉得自己低萧统一等。
直到此刻被太子的卫队团团围住,连同萧综在内的众人才意识到——
普天之下除了官家外,只有太子拥有自己的左右卫率府,左右二率视同御史中丞,是朝廷铜印墨绶所封,是他们府上的部曲护卫远不能及。
萧统从不擅用左右卫率府以势压人,可不代表他不能用。
沈长荷见他们被围住,也松了口气。
萧正德有些心慌,捂着脑门的手也垂了下来,窥视着萧统的脸色。
沈长荷心知萧统也不是真的想把事情闹到御前,便主动把戏作全。
“西丰县侯可识得路?还是让李左率带路?”
萧正德看着她那得意洋洋的脸,又恼又恨,可也知不得不低头,便拿眼睛去瞥萧综。
萧综无奈被他拖下水,若是只有个萧统,他倒拿得准只是想寻个台阶下。
可这太子妃的无赖模样他却是头回见识,萧统看起来又有些畏妻,万一真被她捅破了天,自己方才的话也会惹麻烦。
“大好的日子何必去叨扰官家?太子妃殿下也解了气,今日之事就此了结罢!”
饶是她的缘觉阿兄开口,此时也不能轻轻放过,否则便是下了萧统的脸面。
沈长荷冷笑一声:“此时倒知是大好的日子,凭何太子殿下与我却遭此等晦气?灌了满耳污言秽语,真真扫兴。西丰县侯,下回游园宴饮见着我们,好生行个礼便躲远些,否则哪日我气不顺,便去太极殿寻官家。”
萧正德阴着张脸不言语,被她驳了面子的萧综也心中忿忿,却又不好再生事。
沈长荷瞥了萧正德一眼:“西丰县侯,你应是不应?”
萧正德咬牙切齿,不愿吐出一个字,只恨恨地点了点头。
沈长荷喜笑颜开,回首看了眼萧统。
萧统摆了摆手,示意李勉让路。
萧正德一行人转身欲离时,沈长荷又喊住了他:“西丰县侯!”
回过头的萧正德目眦欲裂地怒视着她。
只见她指着他脚边碎落一地的组玉佩笑道:“听闻临川王府奇珍异宝多不胜数,东宫向来俭朴,西丰县侯可得赔我一副。”
萧正德满脸涨红,双手攥拳,恨不得上去与她拼个你死我活,却被萧综拦住,硬生生拽走了。
偏偏身后还传来一句“明日送来东宫,过期不候”,气得他狠跺一脚,仰天怒吼了一嗓子。
萧综回过头,深深地看了一眼正笑得狡黠的太子妃。
这一眼,便将沈长荷纾解的心胸又给堵上了,直至就寝前也没能畅快。
萧统以为她是担心今日言行惹了祸,一直开解她,说她并无不妥,反倒令他刮目相看。
沈长荷将头倚在他的肩上,喃喃道:“维摩,西丰县侯……行事不端,将来恐惹大祸。”
今日之事,她既忧心缘觉阿兄近墨者黑,也为萧正德口中提及的八岁幼妹担忧——
其父萧宏与侄女永兴公主罔顾伦常,前世萧正德也屡次掳掠□□,难保他不会肖似其父,对自己亲生妹妹行禽兽行径。
她若如旁人一般不知这些事也就罢了,可既知晓,怎能袖手旁观?若是来日长乐郡主果真遭受欺凌,岂不是悔之晚矣?
萧统揽着她的肩:“临川王深受官家信任器重,西丰县侯也曾做过官家养子,莫说如今仅是言行不谨,即便真惹出祸患来,也未必重罚。”
他本不该在背后非议长辈,可又担心日后她与临川王父子再起冲突、闹到御前,又难得公正。
他叹道:“天监四年,临川王奉诏都督八州北上征讨,攻占梁城后驻兵洛口。临川王听闻北魏援军将近,畏葸不前。夜遇暴风雨后临川王弃军逃亡,致使数十万大军溃散,大败而归。”
沈长荷笑笑:“我知此事,北军不是还有首歌谣,‘不畏萧娘与吕姥,但畏合肥有韦虎’,‘萧娘’便是戏称临川王怯懦,‘韦虎’指的便是太子詹事韦睿。”
萧统念及此很是不甘:“其时我梁军器械精新、军容极盛,北人称百年未有,若是良将督战,今时今日局势想来大不一样。”
“将领弃军而逃,按军法处置可是该斩首……”沈长荷看向萧统。
“天监六年,临川王迁司徒,领太子太傅。天监八年,为司空、扬州刺史。”
莫说下狱问罪,这临川王怕是丝毫未受责难,不到两年竟升了官。
“官家待宗室果真亲厚。”沈长荷低声说道,萧统心底赞同,却不好议论,只捏了捏她的肩膀。
沈长荷明白即使要出手保护长乐郡主,也不能与萧正德正面起冲突,防患于未然才是良计。
次日沈长荷进宫,不待丁贵嫔询问,她主动将与萧正德起纷争之事如数告之,不曾遗漏一字一句。
饶是丁贵嫔这般好心性的人,听见那几句轻狂无耻之言也直蹙眉头。
“长乐郡主既已许婚给陈郡谢氏,想来这一两年便会出嫁,妾想将她接至东宫教养,也算是做个伴。”
沈长荷说出这话,心中也无底气。
一来她自己不过十三岁,并未生育,教养一个八岁的郡主实在牵强。
二来,在贵嫔眼中,自己仅凭萧正德几句话便如此大费周章,兴许操之过切。
沈长荷不安地紧紧盯着贵嫔,她的一双弯眉已舒展开来,两眼微微垂下凝思,神情澄静,犹如慈悲菩萨一般。
“不如……由我出面去向官家求个恩典,就说我膝下无女,听闻临川王的长乐郡主聪慧乖巧,出嫁前养在显阳殿中,成婚时封为‘长乐公主’,也算是对临川王的恩赏。”
沈长荷有些错愕,这是她头一回深切地体会到丁贵嫔的仁心。
换作其他妃嫔,恐怕根本不愿自家新妇沾惹上此等麻烦事,毫无助益不说,稍有不慎还会惹火烧身,毕竟谁都能看出临川王父子不好相与。
沈长荷知晓丁贵嫔不是趋利避害之人,即便如此,能获首肯也是不易。
她没料到丁贵嫔竟主动包揽此事,若非将她对长乐郡主安危的担忧感同身受,贵嫔怎会甘愿出面?
丁令光见她怔怔看着自己,问道:“可有不妥?”
沈长荷连连摇头:“并无。贵嫔所言更为名正言顺,只是……一切因妾而起,却要劳烦贵嫔,妾过意不去。”
丁令光笑得极为开怀,拍了拍她的手:“你不知,这世上多的是不由人、不由己的事,即便如你我这般身在高位也是一样。能庇护他人时,便不要错过。”
这话再次触动了沈长荷,她不自觉握住了丁贵嫔的手,温暖柔软,让人心生依赖。
她曾与世人一样,仰慕胸有城府、心怀壮志的强者。只要能胜,些许阴谋伎俩并不为过。
她不信宫中能有贵嫔和萧统这般真诚仁善之人,直到重生后的这四年朝夕相对,终于令她看清——
仆从遇到这样的主人,能免折辱重罚。
良臣遇到这样的君主,能被赏识重用。
生作他们的子女,嫁作他们的新妇,不必担心有朝一日遭到背弃。
他们不会倨傲漠然,不会贪位慕禄,在他们身边着实安心。
沈长荷仰着笑脸望着有些动容的贵嫔,轻声说道:“多谢阿家。”
在贵嫔诧异时,她先一步双手合掌作了个揖:“只悄悄地叫一句,贵嫔莫恼我。”
“阿家”不过是平常人家中惯用的称呼,在这宫里却算得上亲昵。
丁令光瞧着她求饶的可怜模样,感怀顾惜还来不及,怎忍心责备?
沈长荷的脸颊被轻轻地捏了捏,听见贵嫔含笑说道:“回去莫要同维摩讲——我可不让他胡乱称呼,否则他该说我偏疼你了。”
沈长荷索性卧倒在她膝上,盖着的薄毛毡柔软馨香,她不由得拿脸蹭了蹭,勾起嘴角,像廊下晒着冬阳惬意无比的狸猫。
“阿家偏疼我,维摩也偏疼我,如此——便谁也不必说谁!”
这几年来丁令光能察觉出她日益亲近自己,可不知为何在今日全然敞开心扉,她只觉心中欣喜,点了点狸猫的鼻尖。
“盖闻地美养禾,君人爱士,泽被无垠,光照郊鄙。”——萧统 《七契》
昨天有点事,这章是补昨天的,这周继续三更~
前面几章五皇子的小字无法显示,已经修改。
第六章的宫人私语也有小的改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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