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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罪有应得 ...

  •   林清泸从很久以前就听师父说过,魔道中有一座幽冥地牢,深埋地下八百丈,神念不通,妖魔横行。

      那里人心糜烂,关押着世间所有罪不可恕的孽畜。以三千斤万年玄铁为锁,魔道老祖心血为印,日日施以幽冥寒泉为刑,处以玄冰锥九九八十一道为记,叫的是让人生死不能。

      那个时候她听说这些话,只觉得甚好,甚至觉得还不够,要再加一道烈火烹油才方能罢休。
      直到如今,罪大恶极的人成了她,被关押在这儿的人成了她,她才知道什么叫罪有应得,生不如死。

      可她真的罪有应得吗?

      林清泸问自己,脑海中又浮现出她曾经的未来道侣柳缙云的声容。

      ——“清泸,玄渊山妖兽暴动,封印马上就要破了,再不想办法把消解封印的鬼气给去掉,只怕到时候整个南蛮的百姓都要变成妖兽的口粮!”

      ——“你我都见过那种景象,难道你想要北荒之事再发生在南蛮吗?”

      ——“……妖兽受妖王所挟,只要杀掉妖王,或可一解,只是……此次一去,你恐怕九死一生……”

      ——“仙道逆贼林清泸,罔顾云城八十万性命,以身为血祭释放妖王出世,幸得南苍门首席弟子柳缙云告示,今将乱徒林清泸收监幽冥地牢,斩仙骨,碎三魂,使之永世不得超生。”

      ……

      她神思恍惚,摄骨吞髓的寒冷像无数细小的尖针钻在她的血肉。
      在她背后,负责给她钉玄冰锥的魔道弟子看着她背上裸露出来的两根仙骨啧啧称奇,随后又眼带嫌恶地瞟了她一眼。

      “真是可惜这两副仙骨竟长在你这种沽名钓誉为祸天下的卑鄙小人身上,上天真是不长眼……好人不长命,祸害倒是得仙缘。”

      说完,就像怕沾上她的晦气似的,匆匆就离开了。

      好人?

      林清泸慢悠悠地意识到那个好人是说谁,当即一口血水吐出。

      一个废物而已,也亏得上被人叫做好人。

      苏瑜衾,柳缙云青梅竹马的小师妹,天生病体,这辈子都上不了金丹的废人,也活不过五十岁。实力不强,野心却大,心思藏在黑心底下,吐出的一口气都冒着心眼的气息。
      柳缙云曾让她多担待,她便念着情担待,不料人家不承情也就算了,反倒是对着柳缙云处处撩拨。这她不管,总不过她不喜欢柳缙云。

      谁料苏瑜衾本事不大却处处贪功,她底下弟子的功劳被她揽了一半,这她也尚且能忍,大不了她自己补偿那些弟子。
      可苏瑜衾她千不该万不该拿一村人的性命去做勾引妖兽的剂子,最后自己却无法收尾,引得全村上下一百一十二户人家最终只剩十户余存。

      柳缙云帮着遮掩也就算了,竟然想着让她林清泸去帮着做假证,出面去和村民们说是妖兽来得太快,他们来不及反应。

      她早该看出来的……柳缙云从前就提过让她赠一根仙骨给苏瑜衾,从而让他那病弱娇美的小师妹长命百岁。

      苏瑜衾从前就敢拿那一村子的性命去赌那一份功,到了如今,又怎么不敢再拿一城的人去换她苏瑜衾的性命?

      可笑的是她信了,她也不得不信。毕竟妖兽暴动是真,封印减弱也是真,她不敢拿整个南蛮百姓的命去赌。
      如果柳缙云后面的话但凡有一句是真的,她就算自己死了,也不会让那八十万人因为她白白送了性命。

      林清泸闭上双眼,呼吸因为愤怒和痛苦而变得急促。

      可如今祸已酿成,人死不能复生。八十万人的性命因为她轻信谗言而死,她活该受着这些。
      但她又怎么可能不恨,她恨不得将那两人碎尸万段了,却没有人相信她说的一句话。

      师门的师兄师叔是不能不不信,毕竟玄渊山是她自己去的,妖王是她亲手放出来的,就算师兄师叔们知道她的为人,也不能相信她,至于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

      现在,柳缙云他们拥有了名正言顺斩断她仙骨的机会,所有的一切都尘埃落定。她林清泸,罪不可恕。

      死,她认了,就当为了那八十万百姓赔罪,可是仙骨,苏瑜衾一根也别想得到。

      她不配。

      林清泸将自己的气息勉强平复住,忍着针扎入髓的疼痛和冰寒,将仅剩的先天灵气缓慢推向仙骨所在。

      气逆行施,灵气开始不受控制地散乱在筋脉里。

      几乎是一瞬间,林清泸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苍白,一口精血蓦然从口中喷出。
      鲜红色的血滴落在白色裙摆上,很快被寒气迅速凝结成一朵冰血花。
      她的意识也不受控制地模糊了下来,眼前道道黑色与红色的光芒交织闪过,耳朵里则出现了一阵幻觉似的脚步声。

      急促地,焦急地,好像是向她奔来。

      “仙长——”熟悉而陌生的声音响起,让她回忆了好一会才想起他是谁。
      是那个每天在她行完玄冰锥之刑后就出现的魔道弟子,她记得他。

      因为他是现在唯一一个还会称她为仙长的人。

      他并不善言辞,从不多话,要不是她偶然一次昏睡过去之际听见他叫她“仙长”,她还以为他是个哑巴。
      林清泸恍恍惚惚地想到,前尘往事走马灯一样地在她脑海中闪过。

      “仙长!你怎么了?”他的声音很焦急,焦急到她甚至听出了一种名叫惶恐的情绪。

      可就算这样,他依然在她一步以外。跪着,双手向她伸来,却又像是怕碰坏什么一样的握紧拳头缩回去。

      林清泸已经听不清了,她只感觉到自己好像变得越来越轻,世间离她也越来越远,寒冷退出她的躯体,变成一股股滚烫的热流开始流经。
      她就像是被架在火上烤,整个人干燥得像是荒漠中炎炎烈日下的一把枯柴,就快要燃起来了一样。

      就在此时,她好像被什么东西遮盖住,一股股温和的凉意洗涤着她,安抚着她。茫然中,她忍不住把自己蜷缩得更紧,意识也似乎又落回了体内,慢慢归笼。
      身体开始有了知觉,手指一动,却发现被人攥在掌心里,身体被人从背后搂抱着。
      她能感觉到,她原先散乱在筋脉里横冲直撞的灵气已经被人引了出去,而做到这一切的人,显然就是此刻抱住她的这位。那个魔道弟子。

      “你……”她微微偏了偏头,想询问他为什么要救她,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还是因为她的死期没到。
      “仙长,不要问。”他就像先知一样打断了她的问话,声音低低地,带着茫然,“我只是因为你是仙长,所以才……”

      他突然住口不言,握着林清泸的手紧了紧,又很快像是碰到了火一样松开。

      “对不起,仙长。”他小声地飞快说道,声音里还有些难以抑制地颤抖。

      他起身站在林清泸身后,没有再靠近,而是又说道:“他们今天不会来了,我把铁索给你松开,你好好休息,我会再来的。”

      林清泸听着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侧头望过去,却只见他高挑的黑色的身形快速消失在黑暗中。
      她静静看着,背后却仿佛还残留着他身上的温度,以及他刚才飞快的心跳律动。

      他在害怕,可害怕什么呢?她现在虚弱得连蝼蚁都能一口一口咬死她。

      黑暗里很快再次只剩她一个人,不知时日,不觉光阴。没有了玄铁的禁锢,她这次休养舒服了很多。
      当然,说是休养,其实不过是昏迷的另一种说法罢了。

      当她再次醒来时,却见身上盖了一件黑色的长袍,才一动,身后就有人向她接近过来。

      “多谢。”林清泸道,转头看去,却对上一张戴着银色幽冥鬼面的脸。他只露出了一双眼睛,却也是低垂着不和她对视。
      “麻烦了。”她又道,抬起双手递给他。

      那双手苍白如雪,腕骨嶙峋。有的地方泛着青色,有的地方却是被磨开了血肉露出点点猩红。
      他身体几乎是一瞬间的僵硬,最后慢慢吐出一句,“仙长受苦了。”

      “不苦。我该受着的。”

      他闻言迅速抬了眼看向她,唇微微抿紧,又很快垂下了眼睫,道:“仙长不要这么说。”

      林清泸闻言不由一愣,半晌轻声道:“可那八十万百姓都因我而死。”

      “仙长不会是那样的人。”
      他几乎是一瞬间反驳道,随即又沉默下来。

      从被捉拿那天起,林清泸便再没听过有人对她笃定说过这样一句话,她不由得同样沉默了起来。
      直到他亲手将玄铁重新扣在她的手腕上,她才微微皱着眉,有些不解地问道:“你信我?”

      “我信。”

      “为什么?”

      他似乎扯了一个笑容,面孔被遮盖在鬼面后,只有眼睛能看清。他的眼睛很明亮,不看装束,大概会认为他是一个优秀的名门正派的弟子。

      只是,此刻他的眼睛里有着太多复杂的情绪,种种情绪似乎都要透过那双眼睛溢出来。像是忧伤,又像是失落,仿若习以为常。

      “仙长以前救过我,只是仙长不记得了。”

      他的喉咙动了动,似乎还想说什么,最终咽下,而是换了一句说辞。

      “仙长救济苍生,不记得我……也理所应当。

      “我见过仙长那时的样子,所以我知道,仙长绝不会是那样的人。

      “在我心中,你一直是唯一的仙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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