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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皇储婚嫁,万邦来朝,众民瞻仰。
那天,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被那么多人伺候梳妆打扮,第一次穿那么华丽的衣服,第一次戴那么重的饰品……
当喜婆来到宁府看到未来的太子妃宁淮宓,一时惊为天人,仿佛见到了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素雅清淡端庄秀丽,未施粉黛已似清水芙蓉,眉目依稀可见以后雍容妍丽之貌。
抹了胭脂水粉,黛笔描眉,眉间一点痣。肤如凝脂,明眸善睐,顾盼之间,熠熠生辉。
“可是我面上有什么东西?”静如画中仙的少女突然开口,话语中流露出一丝孩子气。
喜婆这才惊觉,笑道:“姑娘长得标致,奴婢一不小心看得入了神,罪过罪过。还望姑娘原谅。”
“谈不上罪过,婆婆言重了。”少女似觉得这话有些生硬不近人情,对着喜婆粲然一笑,“谢谢您夸我漂亮。”似是觉得这话有趣,咯咯地笑了起来。
如此看来,她还是个孩子。
九重宫阙里十余载没有新生儿诞生,也没有办过喜事了。
这场婚礼举办得极为盛大。
宁淮宓除了和喜婆聊了几句笑了一会儿,其余时候都是不悲不喜波澜不惊的模样。
她衣饰华贵,头饰繁重,脸上贴的抹的皆是她未用过的脂粉花钿。梳妆打扮完毕后,周围人惊艳钦羡的目光不加掩饰,难以忽视。
她看向铜镜,失望地挪开目光,铜镜中模模糊糊的轮廓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她。或许是很好看吧,反正自己也看不到,无所谓了。
父亲究竟要做什么,她只能猜到一二。也许,希望下一任皇储身上流有他的血吧。
近五年来,在家里也就只有她还会同他闲聊陪他用膳。他满腹经纶文韬武略,身边只有个未看过多少书的无知小儿,便教她念书讲述各种她可能穷极一生都接触不到的事情。兆朝先前屡有长公主和皇后把持朝政。她不知道父亲是否有这般想法,也不敢去问去想。
送亲队伍远去,逐渐连队尾都看不见。宁阗焘夫妇才转身步入府中,一个去了书房,一个回了后院。
书房的灯火燃了一宿。
宁阗焘看着明灭摇曳的烛火,长叹。其余子女大多是宁夫人请夫子教养长大的,唯有幺女蔓蔓,在族学启蒙后由他手把手教了多年。
两人时常博弈,甚至探讨政事。他曾惊讶于她的聪颖敏锐,也叹息若是生于别的年代这样通透好学还耐得住性子的孩子前途无量。在带她领略过广阔天地后,这个时代对她的局限性和限制同她思想见识的冲突,他看的一清二楚。
他思绪纷杂,一宿未眠。
那厢的宁夫人也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其余子女出生时,宁阗焘工作繁忙正是事业刚起步的时候,耗费她不少精力好不容易生养成人。一轮圆月入怀,幺女蔓蔓出生,之后反倒没怎么麻烦她,有其余子女帮看宁阗焘还时不时逗弄,到了长安直接入了天家眼,更是轮不到她插手教养。
后来身边就剩下幺女,孩子已经长成了懂事文静的模样,礼数周全饱读诗书。掌家这件事儿是蔓蔓看她身体每况愈下主动提出学习帮扶的,短短一个半月便能上手独当一面甚至立了新规矩。深明大义温柔娴静聪颖敏锐,这些夸奖的词用于形容蔓蔓断不为过。
这样好的孩子,万千宠爱娇养长大,脾性却没有娇生惯养的痕迹。她曾问过蔓蔓,“久住天家,乐享繁华后再回到自家,这样的清贫会不会不习惯?”
蔓蔓疑惑,想了想回答:“自家更自在,况且居有定所,衣食无忧,这样的条件已是极佳。”
她笑:“所言极是。”又问:“为何甚少与姊妹玩耍嬉闹?”
蔓蔓欲言又止,展现出孩子气的一面,“所求有异。比我年幼的攀比奢靡且眼里只有那嫁娶之事,年长于我的,术业有专攻,我感兴趣的她们不常了解,她们擅长的我甚少涉猎。”
宁夫人听了开怀大笑:“人小鬼大。”
宁家丁忧时,宁夫人想过就这样与天家淡了联系,奉承的人那么多,指不定又有谁家女儿入了太孙眼,蔓蔓日后婚嫁他家有这一层关系在婆家是个依仗。终究是妄想了,也罢,蔓蔓这般好的姑娘合该母仪天下与世间最尊贵的人并肩。
陆祁原想着,再见她是否会不顾仪态扑到他怀里号啕大哭,还吐槽些家中轶事;或喜形于色,如同小时候那样。
玉如意挑开红盖头后,眉目如画妆容精致的她似笑非笑,欲言又止。
似乎,有什么变了。
歇息时,宫女嬷嬷鱼贯而出。烛火未熄,因新婚夜要燃一夜不灭才寓意和美。她才十二,未到能承恩的年龄。和陆祁,不过是躺在同一张床上安歇罢了,所以两人两床被子。
他和她平躺在宽敞的雕花木床上,绣了龙凤呈祥图案的床幔被放下,仿佛一方天地里仅有他们。
他正想开口,她先从她自己被窝里探出手按住了他的手。他偏头看她,她终于扯出一抹笑,“今日是我第一次穿戴得那么华丽,我很欢喜。”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反手紧握了握她的手,收回目光扭过头闭眼睡觉,轻声道:“我也是,睡吧。”
“好。”她乖乖闭眼。没了声响。
她睡觉早已不似年幼时那般乱滚,静得让他觉得仿佛身侧没多躺了个人。
忆起曾经,她常在宫里小住,两人时常在一块儿午休。
往往睡醒,肚子上或者胸膛上极有可能压条腿或者头发凌乱的头。当时满满嫌弃,还跟皇祖父告过状。
她当然不会承认,还说是他污蔑。
为此他还被皇祖父批了一顿,让他要有容人的雅量。
他不死心,又跑去找皇祖母说这事,被教育了一下午。教他,男孩子不能和女孩子计较那么多,不能动不动就过来告黑状,男子汉大丈夫要顶天立地……
最后这事儿就这么不了了之。
现在想想,当时他是挺幼稚的,还蠢。
晨钟震鸣,他先醒。睁眼入目皆红,恍然一瞬,扭头看她。还在睡,眼睛红肿,许是昨夜流了半宿的泪。只是不知因何而哭,不舍父母还是不愿入宫。
皇储成婚,朝中沐休三日。他也无须早起上朝。
没过多久,她猛地坐起身,吓了他一跳。
他亦坐起身,问道:“怎么了?”
她愣了愣,才答:“刚才忘了,我已不在府上了,不能服侍母亲起床用早膳了。”说完脸埋在被里,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叹出,闷声问:“几时了?要起么?”
他欲言又止,须臾,才答:“估摸着快辰时了。”昨夜她为什么哭了,还是没能问出口。又带了点小心翼翼地意味问:“以后,要怎么称呼对方?”
“还是同先前一样吧,殿下。”
“嗯。”
她乳名“蔓蔓”,谐音“慢慢”。听她之前讲,她做许多事都很急还是个急性子的人,急着说话、急着走路……于是取名蔓蔓,希望她的性子和做事能慢一点吧。
他一直是直接唤她乳名。
祭天祭祖后,名字封号家世登入皇室玉牒,名号记入皇家族谱。
隔天,宁府来了消息。母亲走了。
老皇帝开恩准许陆祁陪她回去一趟。
在母亲身边伺候了几十年的大嬷嬷抹着眼泪同她叨了许久。
白发苍苍的大嬷嬷告诉她,母亲咽气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
临了回光返照,狠狠骂了在外工作的父亲一顿,似是知道大限将至,便丝毫不顾及了。骂完了气顺了,抹着眼泪念叨起英年早逝的宁二,说蔓蔓出嫁了就来陪他。又可怜蔓蔓婚事成了宁阗焘的仕途筹码,小女儿连她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寻常人家一夫一妻常见,皇家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可怜蔓蔓小小年纪就要委身争宠……
宁淮宓听至此,扑到大嬷嬷怀里号啕大哭。
母亲最后低声垂泪,希望下辈子不再遇到宁阗焘这样的人,她甘愿与青灯古佛了却一生。
母亲曾是大家闺秀世家嫡女,被父亲的儒雅风度清贵做派和温润而又热烈地追求所打动,当时算得上是下嫁于他。两人有过风花雪月,亦有如胶似漆的时候,也曾相濡以沫,后来却形同陌路。
成亲后的多半年,她仍和先前未进宫时的作息一般无二。只是清闲了许多。
在家时,早起后先伺候母亲起床梳洗用膳,再待父亲下朝后送去早膳。午膳晚膳皆如此。且她仆从少,除了打扫院子洗衣做饭,其余俱亲力亲为。
饰品仅有陆祁送给她的一次生辰礼物,一支梅花镶玉银簪。三朵梅花花瓣是翡玉雕的,簪身雪花银,簪尾还刻了她的乳名“蔓”。她不常戴,多是编个麻花辫在辫尾系个银铃。
每个时节的衣裙仅有两套,夏装的襦裙从拖地穿到露出鞋面。冬日里回了本家倒还好些,能用些细炭。
老皇帝终究没有熬过来年开春。遗诏立五臣摄政辅佐,皇太孙陆祁继位。
灵柩前,他跪守几宿未歇。她开始陪着,后来身体撑不住去偏殿歇息。醒后问过身边宦官,知道他一直没合过眼还不听劝,生气的蹙眉掀被,让宫女赶紧更衣梳洗后亲自去劝他休息。
灵堂。
她调整好表情平复心情,轻步走到他身边蒲团亦跪下。“你……”
“噤声。”
刚开口就被冷漠打断。
她脾气又上来了,“我偏不!我突然有许多话想说,你若是不随我出去,我就在这儿说了!皇祖父知晓我性子的,定不会怪罪。”
“你!”他被她的无耻气到,生气的扭头看向她的方向。蓦然,气消散得无影无踪,因为他看到了久违的那个在他面前从来都喜形于色的鲜活的她。
他在她明亮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看到了因为她的一颦一笑一嗔一怒而心情变换的自己。
终是妥协了。“行吧,出去说。”
她昂头高傲的冷哼一声,仿佛获得了什么大胜利。
他猛然站起,头晕了一瞬,幸好她在旁边及时扶住。她没好气地拍了一下他的胳膊,“你真是让我说你什么好。”
“那就别说了。”一句话堵住了她即将出口的长篇大论。她气结,愤愤掐了一把他胳膊,只想着等下出了大殿该说的还是要说。
踏出灵堂,他示意宫女宦官们都别跟上来。看向从刚刚挽到现在还没撒手的姑娘,心下默想忍到现在也是长进了许多。
进了寝殿,合上了门,屋里除了他们再无旁人。她扔开他的胳膊,冷嘲热讽道:“都这样了还……你就逞能吧你!”
“呵,你大家闺秀的风范呢?”他慢条斯理地整理好衣袖。
“本来这东西就是子虚乌有的,我困了我要睡了,你随意。”说着已取下素白簪花散了发髻,褪去外裳准备歇息了。小声嘀咕了一句:“真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几宿未合眼都不觉得困。”
屋里本就安静,陆祁耳聪目明想装聋作哑听不见都难。但没说话,只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屋里一下子静得只能听到两人的呼吸。她不觉什么,脱了鞋便滚进被里背对着他,一副要入睡了的模样。片刻,听到褪外衣的悉窣声,然后身后床榻一沉。
他的声音在颈后响起,“我也不知道你这五年经历了什么,好像都变得不是你了。”
说话间,她能感受到他一呼一吸的气息吹拂在她裸露出的脖颈上,酥酥麻麻。
说完,他主动拉开一点距离,仰面平躺。
有时候,总觉得他有一种超乎年龄的成熟,令人捉摸不透。
屋里又静默了。良久,他心下黯然,“不想说就罢了,不是什么要紧事。”
“没什么不能说的,只是没想好该怎么开口。”她转过身,伸手抓住他放身侧的手,“家里不需要我说任何话,讲任何趣事或是别的事。找个想说话的人都没有的感觉真不好受,后来习惯了就好了。父母不睦,家庭不阖。外人都说父亲最宠爱我,但我明白的,他对子女们都一视同仁。”我和二哥在他心里,没什么不同。“罢了,歇息吧。”
有句话兜兜转转她到底没说出口。以后,我其实只有你了。
他也有句没说出来,只在舌尖绕了一圈又吞下了。我只剩下你了。
默然。
五臣把持朝政,天下未曾大乱。
宁淮宓听闻,父亲陆陆续续接进家门好几个小妾,多了几个子孙。她亦算得上多了几个弟弟妹妹,他们都不值当,所以她乐的不在意。
陆祁每天早朝已成了走过场,决定权不在他手里,批的奏折都是历经了层层筛选后才挑了些无关紧要的送到他的御桌上。
宫里主子少,奴才自然也削减了,人就少了。宁淮宓闲来无事在宫里骑马都是常有且无人管的事儿。在这重重宫阙中,她仿佛可以无忧无虑自由自在地生活,只要不踏出这个地界,做什么都可以。
时光流转,转眼陆祁加冠礼便已经过去了。形势没什么变化。
宁阗焘已经到了只手遮天的地步,且民间声望极高。为人谦逊,行事滴水不漏,还每月发放自己的俸禄给贫苦百姓。
宁阗焘长子联通其他几家密谋,妄图逼迫宁阗焘让权给皇帝。事情败露,被反将一军,按上“反叛”的名号。
秋后问斩。
天下人都赞誉宁公“大义灭亲”。
宁淮宓消息闭塞,对此一无所知。当天她长嫂递了牌子着急忙慌的入宫求见她,她才知道了这件事的始末。
她听得心寒,只能用无力的言语安慰。因为她无能为力。
送走长嫂后,摒退了所有侍从,孤身登上观星台。处于观星台顶阁可纵览都城繁华。她坐榻上扒着窗沿,满目茫然的瞭望远方。
也许,会有那么一天,她的名字前被冠上“前朝皇后”。
早朝发生的事情,随即宁大锒铛入狱。午膳后,宁阗焘进宫回禀皇帝此事。下午同一时段,长嫂入宫见宁淮宓。
在发生此事后,他和她还没有见过面。
送走了宁阗焘,陆祁的脸色冷下来。“皇后呢?”
旁边的宦官忙回:“娘娘去了观星台。”
“去观星台。”他皱眉。
他到了地方。知道她身边没一个人侍候着,眉头皱得更深,“都别跟上来。”
底下跪着的几个奴才对视几眼:得,和上头那位一样的吩咐。
陆祁整个人散着生人勿近、盛怒边缘的气息,直到见到了坐在榻上倚栏而熟睡的女子,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无端平静下来理智回归。解了自己身上的披风,盖到她身上。
安静的另坐一旁,目光深沉。不知是在看沉睡中的安恬女子,还是远处陆续点燃的万家灯火。
起风了。
他突然想试试跳出规矩的条条框框,抱她下楼。指尖甫一碰到她,人便醒了。初醒,迷迷糊糊。
“醒了?”他收回手,掸了掸自己的袍子。
“嗯”她点点头,又微微抬头看向他,“今日你起得好早,是何时辰了?”
“约莫亥初。”
她愣了一瞬,看看四周,意识回笼,诧然之下这才真的醒了。“我睡了很久吗?你晚膳用过了么?”声音带着些酣睡刚止的软糯。
“未曾。”他摇头。“估摸着小憩了一两个时辰。”
须臾,两人都未出声。
远方,街市灯火通明,遥遥眺望感觉暖心又热闹。她的思绪飘到了上元节。七岁前还被领着去过一两次,之后大了,没有合适的衣服饰品与借口出去参加那样的盛会,再之后,被禁锢在了这四四方方的宫墙之中。对上元节的记忆只剩下几幅绚烂喧闹而又快乐美好的画面,徒留憧憬。
晚上洗漱后,仆从鱼贯而出,床头站着的嬷嬷轻手轻脚放下床帐,熄了烛火退了出去,合上房门,候在外间。
他突然出声,“宁公今日进宫了,你没什么想问的?”
她睁开眼睛,动作未变,平静道:“没有。”
他看着夜色中的她,“他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觉得呢。”
她闭上眼睛不再回答。身为棋子,并没有选择的权利。
待再次清洗后,她默默钻到床的里侧,背对着他团成一团。他无声叹气,待寝室空无一人后,把那一团拥进怀里,感受到了她身子猛然一颤,“对不起。”声音很轻,轻到她以为幻听了。
此年仲秋,大哥走了,和二哥一样。
她听到消息,当场晕厥。
醒后被告知,有喜了。底下人都笑言恭喜,她扯了扯嘴角,笑不出来。
宫里头御医不少,难得皇后有孕,自然是整个御医院的妇科医者都随时候在皇后身边,轮番守着。
宁淮宓孕早期妊娠反应激烈,几乎是吃多少吐多少,肉眼可见的憔悴消瘦。
陆祁私下里多次问过御医,听起来靠谱的偏方用了几个,并无作用。于是天天亲自喂她用膳,以期能多吃点。
她忍不住在某天用膳时踢他:“都怪你,看看我现在这么痛苦,都怪你!”
“嗯,都怪我。”他身形未动,递上一勺粥,“再喝一口吧。”
宁淮宓安静吞了两勺,视线从看着就没食欲的粥羹移到陆祁脸上:“将来如果生产时御医问你‘保大保小’你会怎么回答?”
他放下汤匙,认真看着她郑重道:“御医不会问这样的问题,我从始至终都让他们以你的身体健康为主。我先前不知妇人生产如此艰难,对不起,不会有下次了。”
宁淮宓还是郁闷:“木已成舟,现在仅是孕早期便如此,往后还有几个月酷刑。”
他目光沉沉,沉默半晌,又拿起汤匙:“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费力小半个时辰勉勉强强吃下一小碗粥。
待可以正常饮食了,在父亲的安排下,与父亲共进午膳。
上次见父亲,还是去年岁末的小年宴。
未有大变化,不过白头发多了些,脸上皱纹深了些。细想下,父亲年近六十了。一时不知开口说些什么。
“蔓蔓,你母亲在家操持,走不开身,否则你们二人就可以见见了。”
宁公夫人是年初宁公刚娶过门的续弦,权贵之女,先前合离过一次,三十出头的年龄。二人结婚时,她只赐了些东西派人送去,没亲自到场观礼,陆祁另赐了座宅院给他们。也挺好,这样就不会打扰到母亲。
“我只有一个母亲。”
宁公听闻,动作一滞。又继续说话,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在宫里可不能像在家里一样耍小性子,要有一国之母的大气风范。肚子里的小家伙还安分吗?”
陆祁顺势接过话。后面,他们聊到了她不感兴趣也不想听懂的话题。
届时。
陆祁见宁公想和她单独说说话,借口先离开了。宁阗焘确实有话说,但都是无关紧要的话。
“蔓蔓,时间过得真快,仿佛昨天我才从接生婆手里抱起你。如今,你也是有孩子的人了。”
“蔓蔓,我希望你能幸福。”
莫名讽刺。
这句话,母亲在她出嫁前也说过。
母亲是纯粹的祝愿,父亲则加含了些复杂的东西。
几个月后,母子平安。
皇帝封嫡长子为太子。
百天宴。
她首次见到了继母。
是个和父亲很般配的人,能说会道八面玲珑的精明人。
要是母亲早已放下过往,是否如今仍安在。
没来由的伤心,借更衣离席。回来时恰逢意气风发的父亲。
父亲夸了她几句,话锋一转:“皇上安排好太子太傅人选了吗?”
“未曾提起。”
“这事可马虎不得,须早作安排。你莫操心了,好好养身子。”宁公老神在在捋了捋胡子,告辞回席了。
晚上同陆祁说起这事,他给了句“我自有安排,你莫操心了。”也不再多言。
宁淮宓知道,平静的清静日子没多久了。
江南一带兴修水利,宁阗焘颁布的政策得当,因天灾导致的损失可见的减少。
一次宁淮宓和宁阗焘手谈。
“老规矩,还是你执黑子,老夫让你三子。”宁阗焘显得心情不错,挥挥手让宫女们退远了一些。
宁淮宓从善如流。
棋过三巡。
“父亲,您年事已高,安享儿孙满堂之福,岂不美哉?”
“这是皇后你的意思?”父亲大笑,仿佛在看一个说笑话的稚子。
“女儿关心父亲身体康健而已。”宁淮宓不徐不疾按照原先想法落下一枚黑子。
“无碍,我还可以操劳到太子长大呢。”宁阗焘收了笑容,落下白子,堵住了黑子的路。
“这……”
“不必再劝了。蔓蔓,你要清楚,你是我最宠爱的女儿,你会一直是这天下最尊贵的女子。”
此后直至边关告急,陆祁御驾亲征,再没见过宁阗焘。
距离与父亲手谈不欢而散,已过了三两年。形势严峻,前线大敌压境,后方补给不足,长安城内竟已是人心惶惶。
甚至于有世人言,“凡事皇帝都喜欢和宁公对着干,只有宁公一心为民。”
为压下流言蜚语稳定军心,御驾亲征是陆祁权衡多方利弊做下的决定,也是宁公终于在早朝亲自上奏请示的事情。
于陆祁而言,皇宫是一座华丽的牢笼,他是困于此的兽,本该在偌大天地间大展身手令万物臣服于脚下,而非现今如傀儡般,还要忍受天下人的谩骂与误解。
“一路平安。我会永远支持你的一切决定。”宁淮宓在告别时,有千言万语想说,最终只含泪说了这么两句。说完便泣不成声,为了不殿前失仪,只能努力睁大眼睛。
她明白他的抱负和责任。她知道,他的心很大,装了天下,也很小,装不下她。
他取了手帕轻柔的为她擦眼泪,结果越擦越多,心里叹了口气,把人拥进怀里。“别哭了啊,我心疼。把我衣服沾湿了我还要重新换衣服,我都知道的。”
她好不容易止住了眼泪,却因为他的一句话,在他走后又大哭一场。
他说,“等我回来。”
太子被安排,在大军出城后抄小道送到陆祁身边。宁淮宓对外声称,太子伤心不愿见人。
待御驾已远离了宁阗焘视线,她按照先前定好的计划在宁阗焘面前演了一出。太子年少轻狂,偷跑出去随军云云。
宁阗焘怒极反笑,“好,好!太好了!太子有此鸿鹄之志,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拂袖而去。
天高皇帝远,宁公位极人臣,大刀阔斧的清洗朝堂。不足百天,宁阗焘便自立称帝。将“前朝皇后”褫夺封号又封为长公主。同时,宁淮宓彻底与外界失去联系,依旧囿于宫墙。
起初,刚入住后宫的宁公小妾和庶子庶女都对“长公主”毕恭毕敬。相安无事一个月后,继母的女儿趾高气扬的来明嘲暗讽,被她三言两语怼得哑口无言,跑了。
继母沉得住气,未有半句怪罪的话,倒是还送了不少东西抚慰她。然而皇宫里的宝贝就没有不是她的,从另一个宫殿专门送过来的凡品,真是劳烦继母了。
继母没有被封为皇后,仅是贵妃。
宁淮宓知道这件事后有些诧异,原来父亲对母亲还是有那么一点情谊在的么。
仿佛补偿一般,最好的东西先送到她这,挑剩下的再送往其他宫院。凤印都在她的手上,没被拿走。看似,确实仍旧是天下最尊贵的女子。
兆朝是从根子里就烂了的。
父亲篡位后,大刀阔斧地削减世家,颇有改朝换代的模样。然而只要触及世家仕族的底线,所要面对的便是腥风血雨。
全民普及读书,创立科举制度。
充分诠释了什么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血染朝堂,严守律法。
几年过去。处在深宫里的她都能感受到局势的风云变幻,偶然听到墙角,原来外面已是起义军四起。
父亲来她这里的时间不少,兴致来了手谈几局,讨论下文学典籍,还又抓起她功课。有时候,她有一种错觉,感觉时光倒流重新回到了当年父亲在丁忧期间,那会儿便是天天查她背书、看她练字、教她下棋,还让她对一些事情提自己的观点与看法。
有个别时候,宁淮宓觉得,父亲在通过做这些事来找回什么,亦像是透过她在看另一个人,也许是他步入官场的初心和他的结发妻子——她的母亲。
后来偶有几次,父亲的目光看得她毛骨悚然。她估摸着陆祁那边一路顺利,而此时的父亲已经是到了草木皆兵风声鹤唳的地步。
终于,收到了陆祁的一张字条。
“万事顺意”
隔天,父亲怒气冲冲地提剑见她:“你清楚我是你的父亲吗,别忘了你姓宁!”
宁淮宓摇头:“父亲莫再自欺欺人了。”
宁公拔剑,锋利的剑尖在她颈边颤了几颤,终是对她下不去手,扔了剑负气走了。
她脱力跌坐在地,无人来扶。
这几年与陆祁完全断了联系,寂寥无人时她问过自己,还在坚持什么。
没有答案。
可能只是因为他的承诺——“等我回来”。
她这里被加派了人手,俨然固若金汤。
和陆祁分别的第七载第六个月。再见。
他风华正茂英姿飒爽,她的儿子也是个可顶天立地的少年。
可她呢。
风烛残年,外强中干。
陆祁时隔多年总算将心心念念的人儿拥入怀中。
“我想你,想得心都疼了。”
宁淮宓感觉脖颈一凉,他哭了。安慰道:“都是我的错,让你受委屈了。”
陆祁回望自己过往的半生,他真的很幸运。有她陪伴着缓缓走出那些孤寂黑暗而又彷徨的岁月,一如云翳弥散,天光初现。
时隔多年,她依旧是皇后。
三宫六院里依旧没有七十二妃,只有一个皇后。
“来世,我们要一起陪彼此走过完整一生好不好?”
“好。”
“那就这么约好了,我们都不要和皇家扯上关系了。”
“嗯,约好了。”
这间寝宫,宁淮宓住了二十余年。现今,汤药味儿浓郁,香炉都撤了下去。终究是到了油尽灯枯的一天。
“殿下,我累了。感觉你离开了好久好久,久到我快撑不下去,你知道吗?都怪你。”
“嗯,都怪我,委屈你了。”
她每说一句,他便亲她一下。说完这句,两人相视而笑。她有气无力地捏了下他的手,“这句话,似曾相识啊。”
她絮絮叨叨说了好多有的没的,后面她还提起了好多小时候的事。
“听乳娘说,你见我第一面就欺负我了,你老欺负我!”
“我怎么欺负你了?”他失笑,小时候明明是她老欺负他。
“小时候说好了陪我玩,结果你光写作业看书了,连我睡着了都不知道;我午睡压着你怎么了,又没压坏,你还去告状,幸好皇祖父皇祖母深明大义……”
陈年烂谷子的旧事都被拉出来说。他看着她笑得一脸宠溺。
她的声音逐渐弱下去,“想想看,要是没了我,你的生活该多无趣。当初说好了你当了皇帝带我游山玩水的,你个大骗子,睡醒了再找你算账,你给我等着。”
“我一定等着。”他的声音已经哽咽,明明面含笑意却泪眼汪汪。
“你别光等着,要记得来找我,等人太难受了……”
眼睛闭上后等了很久再没睁开,没了声音,亦没了气息。
跪在门外的太子早已泪流满面,看着父亲怀抱着的母亲,面上含着浅笑,身体已经僵硬。他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号啕大哭。
皇后薨了。
皇宫里传来悲丧的钟声。
陆祁走出大殿,他泪眼朦胧地望着禁宫深处,咧出一抹难看的笑容。
“雨真大……老天爷都哭了。”
宁皇后在世家族学大儒启蒙,幼时由宁相亲自教导授课,豆蔻年华入主中宫与皇帝共习。在宁相改朝换代后,更是协助宁帝处理除军务外一切事物,但凡宁帝离京皆由她和宰相监国。
除了不上早朝,俨然是皇太女。
有一回她与继母女儿又起口角,小公主负气去御前告状。反倒是小公主被禁足三个月,宁帝亲自来了她这。
试毒后,宁阗焘挥退左右,“你我父女二人一起用膳,不用那么多规矩。”
宁淮宓颔首应是。
“随意聊聊吧,今天有人来我这告了你一状,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夏虫不语冰。”宁淮宓摇头,小公主还未豆蔻,跟小孩儿计较什么。
宁阗焘大笑。
这顿饭用了足一个时辰,两人从这件事说到江河湖海再说到水利工程,从气候时节说到庄稼农事,最后还探讨了民生民权。
谈到兴头上,还召集了几个大臣,修订律法起草新政。宁阗焘离开前,慨叹:“若是你性子再刚硬些再心狠些,真叫这朝代改名换姓也未尝不可,你的哥哥们无一比得上你。若立皇储,你最合适不过。”
宁淮宓不明白,父亲改朝换代的不臣之举所图为何。制度革新打破阶级可以通过陆祁和下一代慢慢完成,不至于被世家大族反噬的如此厉害还可安享后世美名。
父亲在见她的最后一面,她终是将想问了很久的话问出。“您,可曾后悔?”
父亲轻笑一声,“最无悔的事,就是坐上了这个位置。你以后也许会明白的。”
他会是泱泱历史里饱具争议的人物之一,事迹会流传千古。他在做的是改变世界的事情,人才不被世家仕族垄断,洗涤官场,编写历史。
他的功与过,不能够被轻易盖棺论定。
后人言,若是没有宁阗焘蛮横的整改与血洗,也许兆朝不会有后面延续的近三百年。但同时,宁公的改革太激进,也太天马行空不符合当时实际。
被同一个皇帝立了两次的宁皇后亦是后人津津乐道的对象。夫家与娘家对立,年轻的宁皇后无论在改朝换代还是旧朝复立时,都处于尊贵之位。真是“虎父无犬女”啊。
(END)
一个不长的故事,感谢所有看到最后的人。
之前有想过要不直接宁淮宓关了陆祁做皇太女,然后登基,感觉有违人设,就这样草草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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