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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朔月之夜(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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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墉城剑塔。
时间已过正午,陵越和屠苏两人都已完成了例行的课学,剩下的时间二人便前往剑塔练剑。执剑长老所在的剑塔一直是天墉城半个禁地,其他门下弟子没有允许不得轻易入内,所以两人在此练剑倒是可以不受人打扰,颇为安静。
此时紫胤真人并不在剑塔之内,掌教真人有要事相商,众位长老都在临天阁议事,于是剑塔之中,身为师兄的陵越,自然担负起了把初级入门的剑术教给师弟的职责。
由于平日里本就负责协助长老操练新弟子们的练武事宜,所以从屠苏入门学习三才剑法开始,陵越就一直在代为教授天墉城初级剑法要点,平日里见师弟悟性挺好,又勤学苦练,陵越对这位师弟也挺是赞赏。
但今日不知为何,屠苏练剑似乎一直有些心神不宁。
内心有着一股强烈的不安感,慢慢蔓延开来。
屠苏握紧了拳头,想要强压下内心的不安,可收效甚微。
这种感觉,似乎并不陌生。
屠苏忽然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师尊居住的青石屋,想起那次焚寂召唤自己而来的情形。
不过,此刻在剑塔,并没有感受到和上次同样的感召力量,何况师尊说过他已将焚寂封印,从上次闯入剑塔之后,屠苏也再没看到过焚寂踪影。
今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师弟,你今日怎么了?剑法修行最忌分心,如此状态可不像平日的你。”
渐渐地,陵越也发现了屠苏的异样。
剑招的领悟和学习,似乎有些慢了,和他说话时候的反应,感觉也有些慢。
“师兄,对不起。是我分神了……”屠苏只是低头道歉,并没有解释什么,但头的重量似乎很重,似乎要晕倒过去一般。
“是不是还在介意陵端他们对你说的话?”屠苏平日里练剑最是刻苦,绝不会如此三心二意,陵越细思了下,想来觉得能造成这般情形,最大的缘由就是昨日和陵端的冲突了。
“我……”百里屠苏有些说不清自己此刻的内心,陵端之事说全然不介意当然也不可能,但此刻的内心,却似乎有种更难以说明白的力量,在隐隐作祟。
“对不起师兄,我可能是这几日没睡好,有点累了。”不管怎样,屠苏还是不想陵越为他无端担心,于是推脱道。
陵越抬起头,看天边已是夕阳西下光景,黑夜不久后就会来临。
想起师弟为了入门试剑,这些日子苦练至半夜的那股执著,陵越心道师弟刚刚入门,一时太过刻苦怕是积了累病。
“罢了,师弟,你今日还是别练了,早早先回去休息吧。”陵越扶着屠苏肩膀说道:“师尊这边我会替你说明,时日方长,师弟不必急于一时。”
屠苏知道,陵越这话听起来冷冰冰的,但对于素来严守清规,勤于律己的陵越来说,已是最难得的温和之言了。
“我……多谢师兄。”
屠苏独自一人慢慢走回屋内。
真的太奇怪了,自从被陵端挑衅之后,内心就有一股异样感,本以为自己是为了陵端之事而生气,但陵端等人离开后,异样感就不曾消失,从昨日到今日,那异样感觉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明显。
哪怕是慢慢走回房内的道路上,他都无法消弥这股不寻常的感觉。
到底为什么?
身边忽然飘过一阵风,屠苏内心忽然惊地凉了一下。
好冷。
不知为何自己会这么觉得,他生在南疆体质属火,天墉城虽然较之南疆清冷许多,但也不至于让自己如此敏感,且此刻天墉城夏季还未过去,怎么会这么快就怕冷起来?
屠苏有些茫然无措向四周张望了下,没有发现异常,于是继续往回屋的方向走去。
又是一阵风,但此刻风中带来的,不仅仅是冷,还有一阵若有若无的轻笑声。
屠苏忽然像是被冻僵了一样。
警觉地望了望四周,并没有任何异样,但却不能让自己安心。
血的味道,丝丝缕缕从空气中飘来,屠苏吃了一惊。但他很快就察觉不对,因为四周并没有任何血腥味的来源。
为什么?
他禁不住问自己,却难以得到回答,无言的惧怕忽然涌上心头散不开。
天色开始逐渐暗了下去。
因肇临向陵端告密了屠苏半夜去剑塔之事,陵越担忧师弟和肇临因此不合,于是便让屠苏搬来与自己同住。如今屠苏已独自回到与陵越同住的屋内,尽管放下了剑在休息,却丝毫没有任何轻松感。
星辰之光已然现影,天光微亮,云影徘徊。
今夜,月色很浅,一道弯弯细长的月牙,隐隐挂在高空之中。
是朔月之时。
昆仑之巅,一抹白色的身影立于云端之上,嘴角边扬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当陵越回到两人的屋内时,天已经完全暗了下去。巨幕的夜色笼罩了整个昆仑山,朔月下的夜空黯淡无光。
“师弟!”
一进屋内,陵越进门之后,陵越便看到屠苏似乎很累的样子,整个人坐着靠在床边,一只手撑住头。
“师弟,你怎么了?”
走近一看,却发现屠苏面色惨白毫无血色,俨然是病重的模样。陵越立刻伸手探了探屠苏的额头,手上滚烫的触感让陵越心惊了一下。
“师弟,你生病了吗?”
陵越事后回想起此时此刻,仍觉得心悸有余。
陵越一边呼唤着师弟,一边想要扶他躺下,却不料下一秒,屠苏猛然挣开了他的双手,还突然眼露杀机站立了起来。
陵越吓了一跳。
他并不是胆小的人,他入门多年,跟随师尊修行,斩妖除魔亦从来无惧无畏,可是那一瞬间,面对屠苏,他却忽然有了一丝久违的恐惧感。
屠苏的眼神中,流露出了充满仇怨的杀意和戾气,仿佛是被激怒的野兽妖魔。
大概有那么一刻,陵越觉得屠苏是坠入了魔道,要大开杀戒,甚至以为自己也要避不过死劫。
又过了片刻,屠苏的眼睛逐渐褪了一些凶狠之色,但仍是面色惨白难看。
“师弟……”陵越见屠苏这般模样,心中存着疑惑,却也心中关切道。
“不,师兄不要靠近我。”百里屠苏忽然像他喊道,喉中发出的声音嘶哑而悲戚,“我……我……”
“啊!”屠苏似乎再也坚持不住了,发出一声惨叫,双手抱着头直接撞上了青石墙壁。
“师弟!”陵越觉得大事不妙,一时间也顾不了那么多,直接三下五除二朝屠苏的后脑一砍,屠苏立刻昏了过去,陵越立刻将他抱到床上,摸了下师弟滚烫的额头,陵越急急出门打算找人帮屠苏医治。
“陵越,发生何事了?”
甫出房门,便有一阵温和的声音叫住了他,陵越转头看到妙法长老凝虚真人信步闲庭,恰好走到了附近。于是陵越急忙上前道:“拜见长老,我师弟屠苏似乎生了重病,而且有丧失神志的迹象,弟子正要找人帮忙。”
“屠苏?待我看看。”
一看到床上虽然陷入昏迷却不停颤抖的百里屠苏,凝虚真人即刻轻轻切了屠苏的脉搏,脉象却让长老脸色倏然一变。
屠苏年纪尚幼,入门以来的种种表现也显示他道行尚浅,然而此刻体内却有一种霸道而诡异的真气,其强悍之势连身为妙法长老的凝虚也暗自心惊。而且眼下这股真气毫无规律乱窜,导致脉象杂乱无章,更糟糕的,是屠苏全身似乎还散发一股很不寻常的气息。
这股气息,似是一股强横的凶煞之气。
凝虚真人运起法阵护住少年,同时动用真气,想试着灌输入屠苏体内探探是否有效,却不料一经运功,顿觉屠苏体内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吸走了自己的真气,阵法亦同时停止。
太诡异了,真的太诡异了。自己已任天墉城妙法长老数十年,却从来没见过这般可怕的煞力。
这种邪恶凶煞的戾气,似乎是妖邪一类的,但又较之普通妖邪更为纯粹,且这般强横之力,凭自己的功力恐怕无法压制。
天墉城众长老功力相差无多,换了其他人恐怕无有助益,除了……
“陵越,屠苏这边有我守着,你快去请你的师尊前来。”妙法长老起身道。
“是。”
陵越急忙出了门往剑塔方向跑去。
紫胤真人匆忙赶到的时候,陵越似乎还被抛在了后面,而妙法长老正设法为屠苏渡一些真气,却不料入泥牛入海,毫无起色。
“妙法长老!”
“执剑长老,大事不妙。”凝虚立刻起身相让,紫胤即刻上前观察屠苏异样。
“屠苏,屠苏。”紫胤真人唤着屠苏的名字,不知屠苏是不是听到了召唤,紧闭的双眼徒然睁开,吓了在场所有人一跳。
屠苏的眼睛,竟然变成了血一样的红色,仿佛在淌血。
“啊——”屠苏忽然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双手紧紧握住了拳头。
他浑身上下有如千只虫蚁啃噬筋骨,痛苦得几乎令声音失声,胸前那股熟悉的,窒息般的压迫感也随之而来,一切都似是回到了乌蒙灵谷,那可怕的噩梦也仿佛从未消失过。
紫胤微微一皱眉,即刻手捏蓝色法印,一股清冽纯正的真气自眉心间缓缓输入屠苏体内,屠苏本是浑身如烈火焚身,难过非常,纯蓝的清气入体后略有缓解。
随即,屠苏又一次昏迷了过去。
“他身上,似乎暗藏一股极为凶险的力量,在吞噬百里屠苏的神志。我在天墉城修行这些年,从没见过如此情形。”妙法长老道:“而且,我刚刚还察觉到有一股其他的力量,在和屠苏身上的力量彼此感召。执剑长老,屠苏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会……”
话音刚落,忽觉一阵诡异的寒风从门外吹入,紫胤忽然停住了动作。
空气中传来的气息并不陌生,但却教紫胤心中一冷。
一阵担心的喘息声传来,陵越脚步不及紫胤来得快,此刻才刚刚回到屋中,却蓦见紫胤已立起身来,眉间轻皱,不知名的思绪流转。
三人一时都沉默了。
“妙法长老,多谢你方才对屠苏的照顾,还请长老先回去吧,剩下的事,就由紫胤来解决即可。”
妙法长老先是有些不明地看了紫胤一眼,然后忽然领悟到了什么一般,眼神中意味深长的凝视。
“执剑长老,难道……”
“无妨,我会处理。”
紫胤点了点头示意不再多说,然后朝陵越道:“陵越,今夜为师要将屠苏带走,为他治病,你不必再为他担心。另外今夜之事,来日决不许向任何人提起。”
陵越一时不明师尊的用意,不过还是很快回了一句:“弟子遵命。”
“师尊,师弟他……”
“不用担心,他会没事。”紫胤真人边说边抱起了屠苏在怀中,缓步走出门去,“明日你还要继续负责协助长老,操练新弟子,早些休息吧。”
“知道了,师尊。”
就在紫胤真人抱着屠苏走出屋外的时候,一阵冷风若有若无吹过,掀起了紫胤宽大的衣袖随风轻摆。
紫胤真人站定了片刻,微微闭眼,一声无奈叹息。然后继续迈开步伐,向剑塔走去。
今夜看来,注定是个不平之夜。
一步一步,紫胤缓步向前。
怀中的屠苏仍然昏迷着,但那时不时一阵挣扎却也显示着他即便意识全无,也无法隐忍的疼痛加身。
凶煞的力量弥漫全身,每一寸肌肤和骨骼都仿佛针刺一般痛苦,屠苏纵然心智成熟,身体仍是8岁的孩子,这样的痛苦于他,实在太过难受。
难受得他只能在昏迷中,紧紧抓住紫胤的衣角,抓得手几乎都要出血。
“啊——啊——”
痛到极致,也只能忍不住呻吟,尽管这无助于减轻痛苦。
紫胤紧了紧抱住屠苏的手,眼神若有若无向身后飘去。
天墉城熄灯之时将至,弟子们的身影已逐渐稀少,然后身后却有一道身影,行动迅速如鬼魅,此刻就在距离身后不远处如影随形。
如无常使者,如地狱修罗。
紫胤抱着屠苏一路缓缓而行,直到走入剑塔自己的居室,将屠苏轻轻放在床上,并为他盖好被子。
“红玉!”紫胤忽然唤道,伴随召唤,身后一位红衣如血的女子瞬间现身,女子长发及腰,眉间刻着红色剑纹,一身红衣与天墉城清冷气息格格不入,此刻却是跪在紫胤身前,神情坚定。
“主人!”
紫胤手捏法印,在房子周围布下了结界,红玉见他一脸肃然的表情,心中也似有感应,如炬目光向屋外瞥了一眼后道:“主人,外面的来人非是易舆,请主人小心。”
“无妨,无论对方目的为何,既然来了,自当一会。”紫胤徒然衣袖一甩,古钧亦出现在了一旁,双手端剑,恭敬递上。
“此结界应可防备对方偷袭,汝等都不可贸然外出,红玉、古钧,劳烦你们替我照顾好屠苏。”
“遵命!”
红玉和古钧同时回答道,而后红玉立刻起身至百里屠苏身边,施展术法渡以真气缓解他的痛苦。
紫胤回头看了一眼尚在昏迷中的屠苏,年幼的孩子难受得已是汗涔淋淋,紧握的手,指尖几乎已镶进了肉里,可见痛苦非常。
紫胤心中一冷,凛然踏出门去。
“阁下既然来了,又何须躲藏?”
剑塔之地,紫胤立足于此,手持古钧剑,剑尖指地剑华内敛,眉目间凝结肃杀之气,朗朗之声虽不大,却震撼虚空。
“哈哈哈哈哈哈……”熟悉的笑声忽然响起,迎着不明朗的月色,紫胤看向了前方,一道如幽魂似的白衣身影仿佛自虚空中忽然出现,飘然无声落地。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面具,却不是熟悉的人。
“紫胤真人果然敏锐,竟然察觉到了我的存在。”
“如此大胆私闯天墉城,阁下真当天墉城如此任君来去吗?”
“不敢不敢。”虽然嘴上客气不敢,但白衣人言语中的戏谑却丝毫不减,看不出任何的顾忌:“区区一个天墉城并无大为,若说有谁可令人忌惮,也就紫胤真人一人而已。”
“敢冒如此风险闯入天墉城,阁下究竟意欲何为?”不理会对方话中的挑衅和褒贬,紫胤真人凝神注视对方一举一动,戒备十分。
“我并无和剑仙交手的喜好,也对天墉城的修仙修道不感兴趣,”白衣人阴冷笑道:“只要紫胤真人愿意将韩云溪交给我,我立刻转头离开此地,永不再度踏上。”
“天墉城中并无韩云溪,阁下想必是找错了地方。”
“那么,我换一种说法也无妨。请紫胤真人,将百里屠苏交给我,我保证今后与天墉城,井水不犯河水,否则,我誓不罢休。”
窒息般的沉默蔓延开来,天墉城剑塔之上,两个超凡的身影相对而立,仙人敛眉,白影幽魅。
“你,为何要带走屠苏?”
“在他身上,有我渴求多年之物。”
“你已屠杀了乌蒙灵谷全族,现在就连一个8岁的孩子,也不肯放过?”
“怎么,真人怜惜他的性命吗?还真是悲天悯人的仙者。”
“百里屠苏已入我门下,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自当有责任护他周全。”
“呵,有意思。”白衣人轻轻一笑,饶有兴趣的打量着飘然若仙的剑者,“剑仙如此超凡入圣之人,论剑道之术尘世间已登峰造极,想必对生死轮回亦早就看破,此刻却为何执着于百里屠苏的生死?”
“阁下超脱物外,如此身手亦可纵横天下无敌,又为什么要执着于屠苏一人?”
“为什么……”白衣人的声音似乎有些空荡荡的回音,教人听出了几分伤感和哀怨,“不为什么,这就是他的宿命,正如我的宿命,也是被天道注定,那些悲与苦,爱与恨,永世难脱。”
“没有人的宿命,就该被注定。”紫胤冷然道:“今日你要带走屠苏,就先过我这关。”
“呵呵呵,意料之中的答案,前次诸事烦神未能尽兴与阁下一战,今日定要分出胜负,战利品,便是百里屠苏。”
紫胤站定冷冷道:“请阁下,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