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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黑暗中的舞者 ...

  •   四个月前我写信到布里克斯顿的手工作坊订购了这件礼服,然银袖扣却不知为什么总是状态不佳。今晚第四次将它从茂密的流苏上解下来后,重重一道闪电劈过,我看见自己的蓝色瞳仁在落地窗的投影上倏地反光。
      随后响起沉闷的雷声,被屋内逐渐达到高潮的喧嚣掩去。舞曲的最后一个尾音落在中提琴颤抖不已的弦上。
      艾琳在音乐曳然而止的那一刻终于出现。她裹在一身深栗色的低领裙里,微笑得很甜美而不庸俗,胸前大片空荡荡的麦色肌肤上仅缀了一条大气的托帕石项链,亦可算是美艳惊人。事实上温斯顿姐妹在没有凯珊德拉她们的场合总是能与花魁之名相称的。
      “抱歉,”她停留在作为朋友最符合礼节的恰当距离,再次证明她是一位举止得体的仕女,“乔治亚娜有些不适,我刚才送她先离开了。”
      “别放在心上,”我轻轻朝她笑了笑,立刻再次点燃了她那种偶然会不经意流露的狂热神情,“我很高兴今年终于能和你跳圣母之灯了。”
      圣母灯仪式也是圣诺拉节的一项习俗,据说是罗森克鲁兹为了纪念他在生产中死去的妻子而设。因而要求每年的“诺拉”必须是父母仍然健在的少女,由她在场内其他灯光全部熄灭的情况下点燃母亲手中所执象征生命的“圣母之灯”。随后的一支舞曲中,这便是唯一的光源。舞者需在黑暗中凭借彼此的默契跳完一曲。通常会跳这支曲子的都是夫妻或已确定关系的情人,以及其他关系相当亲密的人。圣母之灯一曲终了后未踩到任何人往往是舞技精湛的最佳证明,当然在这支舞曲中踩中他人或者被踩中也都不必在意。曲终后由“诺拉”熄灭蜡烛,灯火才可重新亮起。
      过去这支曲子我是从来不下场的,我对跳舞始终没有什么执念。直到前年艾琳提出希望同我跳圣母之灯,我自然没有什么理由拒绝,却因为当年舞会上突然身体不适而作罢。去年则是因为雷格勒斯和凯珊德拉的事件也最终未能履行约定。我自是明白今年她的期待,只能不温不火地应允下来。
      色泽各异的人们纷纷走下舞池,艾琳挽上我的左臂,似乎坠入了某种不知所以的陶醉,我终究没有苦笑出来。

      维罗妮卡虽然任性,在重要场合却永远保持着滴水不漏的优雅。她和凯珊德拉的模样都更像父亲,五官轮廓如同山脉般幽深艳丽。因而即便是执行着向世间母亲致敬的谦卑仪式,她的举止也彰显着与情绪过于敏感的娜塔莉娅全然不同的张扬与妖冶。她不畏惧任何外力的自信创造出不可一世的魅力,成为她年仅十三岁就芳名在外的主要原因。母亲维持着她在人前惯有的微笑,把点燃的灯放在舞池中央的灯架上。父亲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因为“诺拉”的父母按惯例是要开舞的。
      灯亮起来,四周暗下去。
      感到艾琳的手搭上来,我扶住她的腰,带她旋转着为另一对跳得太豪放的情侣让开道路。我无意到舞池中央去,她也便顺从而流畅地配合着我的动作。她的水准自然是高的,并且从不在公开场合出差错。
      圣母灯舞曲比通常的曲子稍长一些。第三个反复小节时她将脸靠在了我肩上,我和她的身高差使得这个动作非常容易。
      “希斯维尔,”她的口吻很轻很柔软,在舞曲的背景乐下只有我能听见,“你觉得我好看么?”
      “当然了,”我笑了笑,“我想…应该只有凯珊德拉比你漂亮了。”
      其实这话不算公允,毕竟在我看来我的四个姐妹在容貌上都是占有绝对优势的。但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无心的恭维司空见惯到了称不上谎言的地步。而凯珊德拉是公认的绝世美人,即便我这样说也不会引起她太多的不满。
      “谢谢你,”她的笑容果然更加扩展,“那你会不会考虑和我结婚?”
      我语塞。这是我一生中少数几个真正让我感到难缠的问题之一。
      “恐怕在雷格勒斯和凯珊德拉的问题解决之前,我还是不能去想个人的事。”
      常年的习惯告诫我不能在这类事情上反应过久,现在的我除此之外竟也再没有更好的挡箭牌了。
      她的神情藏在黑暗中,但我仍能感到她不如刚才热情洋溢了。稍许清醒的她对于这点还是能充分理解的,于是她抬起脸,点了点头。
      “我知道你有你的使命,”她再次开口的语气温柔地不自然起来,“但是,等到你处理好你家里的事之后,等到那时…我…”
      这一刻我很希望奇迹出现,好帮我阻止她说下去。

      自古贵族的婚姻就是一种畸形的存在,而在血统注定命运的魔法师世界,保证后代的魔法能力是衡量婚姻的根本标准。魔法师的血像是某种丑陋的结晶,融在凡夫俗子的体内就如同被稀释般越来越淡,直至完全丧失其本来面目。这也是对探究魔法存在信仰,坚持自己作为魔法师的优越性的世族们不让后代同普通人通婚的原因。同样地,如果加以适当的萃取,优化和提炼,这种血统也能越来越纯正,越来越优越,后人的能力一代比一代更强。所以魔法师中存在一批像梅利弗伦这样经过了世代的积累而获得了远超他人的能力的魔法师世族,这些人为数极少,却是魔法师中的贵族,这一社会团体的中流砥柱,蔷薇教团实权的控制者,也只有他们才对魔法保持着中古时代那种纯粹而激进的信仰。
      但是这群人正在减少,近亲结婚严重削弱了他们的生命力。每有一个美国的州通过关于棉花进口税的新法令,或者一种新型号的汽车奔跑在德国的街道上,就有一个世族如同母亲的本家那样无言消失。至今名号仍在的家族不到一百个,其中还保有延续能力的不到半数,然而这些富可敌国的世族始终将教团和欧洲魔法师的命运握在掌心里。
      生于这些世家的孩子,从小就有婚姻无自由可言的觉悟。罗密欧与茱丽叶终究只是年少时的一些荒诞遐想而已,绝大多数人还是以令人心痛的冷静接受了事实。婚约的影响在越上层的魔法师中就越显著。几乎所有人都能认清梅利弗伦家的孩子一定会由父母选择结婚对象这件事,因此都会避免成为某场三流叛逆戏剧的主角。而像雷格勒斯和凯珊德拉这样已经明确婚约者,身边一般就不会出现其他试图颠覆的异性。确实能够真正接近雷格勒斯的女子只有凯珊德拉,然他们的距离却又保持得恰倒好处。凯珊德拉虽然艳冠群芳,其冷艳和作风刚毅也是闻名遐迩。即使雷格勒斯不在,我也从未见过什么男人敢于轻易超越界限。
      而一直没有确切订婚的我就没有这么简单了,虽然知道梅利弗伦一定会把婚姻延续的对象限制在血统够格的少数贵族之中,别人不会来打扰,但这些有入选资格的世家早就蠢蠢欲动。即便我不是梅利弗伦的继承人,高贵的梅利弗伦血裔也是绝不容浪费的财富。梅利弗伦迁到英国的时间较短,联姻状况不那么盘根错节,能有效地避免畸形和遗传病。而这一族在教团的庞大威望更是他们前仆后继的最大动因。
      而在这一角逐中公认的最优选手便是温斯顿姐妹。她们血统纯正,能力优秀,身份高贵,并且作为我的朋友跟我长期相处。二十年前执政官换届引起的轩然大波我也有所听闻,温斯顿同样是最早转而支持父亲的家族之一。出于这个缘由,我始终无法对艾琳她们说明一些事,而且我和她们的关系也不如和加拉哈德那么亲密。父亲对此从来没有给过温斯顿家族什么明确的说法。乔治亚娜尚是标准的淑女,而艾琳的心意就简直是昭然显著。坦白说,她们作为朋友都很不错,但我真的没有考虑过和谁结婚。从我的立场上很不方便回答她这样的问题,每当这种场合,我就有消失的冲动。

      不过今天用不着了。
      奇迹以一种我最不希望的形式降临。

      一股很不正常的魔力流动像老鼠般从我脚边蹿过,我一惊,立刻停下,却没捕捉到它的方向。艾琳被我的举动吓到,还未开口抱怨,一切就不再是她能开口的状况了。
      漆木质地的地面訇然裂开,几根棘刺像某些古代墓葬中的机关一样蹭地冒出来。如果这个位置上有人,早就被扎得皮开肉绽。
      我立刻意识到父亲和母亲在那里,却来不及做任何事。有液体飞溅。
      我的肺部如同生物般难受地蜷缩起来。艾琳紧紧抱住我,我也回抱着她,却始终注视着那个方向。
      虽然我自认生活圈子狭窄,但这个词的含义我却是深刻理解的。
      刺客。

      父亲自继任以来,虽然成就突出,却也招致不少旧贵族的不满。针对他的暗杀事件在我七至十岁时发生过好几次,但每次父亲都能化险为夷。而没有一个头脑正常的刺客会选择在洛丝罗林刺杀梅利弗伦的主人,这里是梅利弗伦世袭的领地,梅利弗伦世代先祖的理想和心愿庇护着在这里生活的梅利弗伦族人。这也是魔法师世族神奇的能力之一,没有谁能在洛丝罗林里伤到梅利弗伦家族的人。
      全场死寂。所有人愣在当场。舞会陷入黑暗

      幸好溅出的液体只是一些酒而已。父亲早就带着母亲转移到了一旁,这种小规模的空间魔法对父亲而言驾轻就熟。维罗妮卡也已敏捷地移动到了席上的娜塔莉娅身边。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没有人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事。
      父亲小心保护着母亲,同时神情严肃地感受着四周魔法流的运动轨迹。

      然而在下一波攻击开始后,其他人都像神经突然被激活般四散奔逃。这些贵族们最大的本领恐怕莫过于逃跑了。
      父亲正上方的吊灯突然坠落。然而这次他有了准备,吊灯在千钧一发的瞬间粉碎成尘,在无光世界中形态瑰丽地绽放成冰晶雪莲。
      我也无法再忍耐下去。右手伸入衣领的同时,我放开了艾琳。
      “等下可能我会分不出手来保护你,”我低声对她说,“所以请你自己保护好自己。”
      “哦不,希斯维尔,你别走,”她却更慌张地抓紧了我,“我会死的,我害怕。”
      此刻我无端烦躁起来,其他人差不多都逃到了席上,任父亲与那个不现身的破坏者战斗。父亲已经张开了防护结界。但显然他也没有从魔法流窜的线路判断出术者本体的所在,可见那位刺客是将整个房间控制在结界内,然后在外部对结界内空间施加影响。能够在洛丝罗林这么做并且不被父亲和我发现,足以证明刺客身手不凡。但是没有任何人受伤,他不但伤不到父亲,连那些宾客们也毫发无损。
      “作为温斯顿的继承人,这点把戏碰不了你。”我果断地让她退后,她愕然地向后跌了两步。
      我取出常年佩带的怀表。已经不能再耽搁,必须想办法解除结界。不然这间宴会厅就将继续充当一种令人作呕的刑具,四壁上满是小孔。行刑者以近乎游戏的心态将一根根针通过孔扎进来,欣赏被关在其中的罪犯闪躲逃避的模样。
      我恍惚想起自己已有相当长的时间没有启动过「Time Slayer」了。

      血统再优越的魔法师也必定有一个训练的过程。开始时所有的魔法都要经过转换阵或咏唱咒文,因为魔法是将其他次元的“力”通过魔法师自身的意志进行再改造,所以需要对这部分意志进行强化。随强化的程度逐渐升高,魔法的使用就更加得心应手。魔法师先天的差距在于意志的起始程度不同,但往往也是决定性的不同。
      通常一个魔法熟练之后就可以摆脱转换阵或咏唱而经由自身意志使用,越高级的魔法熟练的过程就越漫长。一般人修炼到这个程度已是极限了。只有极少数有天赋的魔法师能够上升到更高一个层次。
      「契约」,即是一种不属于某个通用魔法,而是由特定魔法师按自己灵魂的样式打造,只有这一人能够应用的力量集合体,需要非常高的精神力才可控制。因为这种法术一般被认为是□□与灵魂在更高层面上的互相约束,所以得名。它通常依附于某件与本人关系十分密切的物品上。对我而言父亲送的怀表非常合适。
      虽然这是立于魔法顶点的能力,梅利弗伦的孩子却大多能在相当年轻的时候就独创出属于自己的,定型的成熟契约。拥有名字往往是契约形成的标志,父亲曾说“时间处决者”这个词组太激烈,不适合我。但我的契约的确就叫了这样的名字。
      对时间的控制是我的最大强项,甚至超越了雷格勒斯那几乎在一切领域登峰造极的成就。以此为基础能形成的法术自然变化多端。

      例如现在,两根巴洛克装饰纹的黑色指针向相反的方向开始高速旋转,表链断裂并延伸,立即缠住了一根试图偷袭父亲的触手,它随即被从当下的时间中隔离开来,通过时间停滞的轨道我便可以找出结界的源头。
      不行,距离太远,而且结界的对内抑制作用很强。这个家伙虽然没什么战斗力,但却是制作结界的高手。
      待到听见身后有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我才意识到自己又一次落入危险中然后再一次被解救。断成几截的棘刺躺在地上,两张扑克悬在空中,看似只是薄薄的纸片,但我知道必要时它们能强化到金刚钻般坚硬而锐利。
      “你不要紧吧?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抱歉,导师,我也希望我知道。”
      那两张纸牌是洛克尔导师的契约,然而情况没有丝毫好转。我们这边并没有增加战斗力的必要,因为对手无法打伤我们任何人。但如果不解除结界,只是空耗罢了,而用武力强行破坏结界很可能无法保证这些贵宾不受损伤。
      扑克开始围绕我旋转,加拉哈德在硬将弗兰特按在椅子上后跳了下来。于是我安下心,继续集中精力索敌。
      然后闹剧般的战斗出人意料地结束了。
      父亲忽然摆脱所有纠缠移动到我身边,随即世界重复光明。而我也明确感到了力的消失,时间以惊人的速度自我修复,逆转回来。
      父亲已经重新将宴会厅的灯光点亮,他身上不见丝毫狼狈的痕迹,金发被靡艳的六角灯晕染成玛格丽特式的澹澹流彩。碎了一地的玻璃器皿,容颜折射其中,光怪陆离。
      看来刺客已经心知肚明,自己再继续下去会被发现。结界悄无声息地解除了,一如猫的脚步声般出现并消失。
      “您有没有受伤?”
      “没事。”他仍是姿态旖旎地站在血红蔷薇盛开的彼岸,没有什么力量可撼动的爱与威严完整结合。我触不到他,他却握住了我的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黑暗中的舞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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