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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6、麻瓜出身的担忧 ...

  •   第二百七十六章麻瓜出身的担忧

      德拉科对梅林发誓,他尝试过给予赫敏所谓的“尊重”,对她与布巴吉教授的某些思想交流视而不见。

      可他只坚持了一下午就破功了。

      只因他无意间发现,她竟然趁他进行魁地奇院队训练的时候,花了好几个小时把一张羊皮纸写得密密麻麻。

      当他把自己洗得清清爽爽,嘴里嚼着青苹果走进学习角,想要趁斯内普教授临时取消了周五例行的魔药熬制工作而同女朋友腻歪一会儿的时候,却嘴角抽搐地看到她正两眼放光地趴在学习角的红木桌子上写着字:

      “......是否会引发害怕巫师的麻瓜父母对小巫师的抛弃行为?”

      看到这里,他终于勃然大怒:“你在写什么?!”

      “我的个人观点。”赫敏头也不抬,继续对着那张长得可怕的羊皮纸挥洒自如,对某人气愤到有些离谱的情绪选择视而不见,“我有一箩筐的个人见闻和个人案例可以帮助布巴吉教授进行各类麻瓜研究。事实上,我之前已经给她写了好几大张羊皮纸的案例供她参考了,什么问题都有......”

      德拉科顿时寒毛倒立。

      “你不是只跟她聊聊天而已?你还要向她提供个人经历当研究案例?”他的声音变得尖锐起来——他想起了布巴吉教授因为那些研究而丧命的前世。

      “为什么不呢?上次同我们谈过话之后,她正如饥似渴地学习着麻瓜知识。”赫敏对此津津乐道,“多么可贵的品质啊,她没有摆任何教授的架子,愿意向学生们虚心请教,以弥补她知识中的一切空白。在这种情况下,一个从麻瓜世界来的有益帮手显然可以助她拓展思考角度。”

      他脸色一变,抽走了那张羊皮纸。

      “这个帮手就必须是你吗?”他严厉地说,“一个字都不许再写了。”

      赫敏顿时把羽毛笔扔在桌子上,像泡泡豆荚那样跳得老高,去抢那张羊皮纸;可德拉科把羊皮纸举得更高,她蹦来蹦去,却总是差一点;最后她爬到他身上去,几乎要跟他原地搏斗了,他却索性抖了抖那羊皮纸,把它给变没了。

      她毫无形象地扒拉在他身上,烦恼地喘了口气:“德拉科,别跟我闹了!”

      “我偏要跟你闹!”他非常孩子气地说。

      “还有别人知道你这么蛮不讲理的样子吗?”

      “当然没有!”他说,脸上闪烁着明晃晃的得意。

      “这究竟有什么可值得骄傲的?”她恼怒地问;他却“哼”了一声,牢牢地托着她,怕她从他身上摔下去。

      虽然对德拉科的行为有点气恼,赫敏却认为他们此刻的剑拔弩张显得毫无必要——特别是当他浑身都这么好闻,明明跟她嘴上斗气、身体却很诚实地伸手保护她的时候。

      她揉了揉他的头发,试图用温和的语气安抚他。

      “怎么啦,心情不好吗?”她问。

      “我的心情能好吗?”他显得很不痛快。“你明知道我对她的态度是什么!”

      “别这样专横嘛,我知道你不是那种蛮不讲理的人。”她吻了吻他抿着的嘴角,轻声细语地说,“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你总是这样忌惮布巴吉教授和她的麻瓜研究吗?”

      赫敏知道,每当她对他撒娇的时候,他总是会心软的。

      他总会对她解释出一点什么来的。

      可这次他却心烦意乱地望着她,再一次执拗地说“我不能”,并且把她搁在桌子上,又开始冷着脸生闷气了。

      在这件事上,德拉科总是对自己很生气。

      因为他无法对赫敏解释,为什么凯瑞迪·布巴吉教授会是全霍格沃茨他最不想要见到的教授——没有之一。

      他一直记得那个场景:神智不清的布巴吉教授头朝下悬于马尔福一楼客厅的桌子上方,像是被一根无形的绳子吊着,像一只待宰羔羊那样慢慢旋转,身影映在空荡荡的、打磨得锃亮的桌面上。

      在食死徒会议上经受了食死徒的耻笑和黑魔王的公开处刑之后,她死在了“阿瓦达索命”咒之下,葬身于那只名叫“纳吉尼”的大蛇口中。

      可那并不是他有关布巴吉教授的全部记忆。

      在她被黑魔王杀死之前,她早已在客厅下的地牢里被几个心狠手辣的食死徒折磨过了。每次经过客厅或者靠近客厅的走廊的时候,德拉科都能听到她从下面的地牢传来的哀求声、尖叫声和哭泣声。

      究竟是什么样的折磨才能让那可怜的女人发出那样凄厉的、穿透地板和墙壁的声音来?德拉科有过猜测,却不能确定。

      他去问自己的母亲,母亲没有过多解释,只是脸色苍白地对他说:“小龙,别去看发生了什么,离那些人远一点。”紧接着,她用一种极度憎恶的语气说,“向我保证,你绝不能堕落到那种地步!你绝不能被他们带着做那样肮脏下作的事情,知道吗?”

      德拉科答应了自己的母亲。接下来的时间,他怀着不安感和厌恶感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尽量远离一楼的客厅,直到食死徒会议即将开始。

      那时他在客厅的桌边坐下,恰好看到布巴吉教授被虫尾巴奉命从地牢里拖出来。

      那时她已经完全不像他印象中的那个坐在教工席上时常微笑着的活泼的女教授,而是一个凄惨衰败的、毫无生气的、被彻底摧毁了的女人。

      他清楚地记得,即使在昏迷中,布巴吉教授也一直在喊“疼”,他们不得不对她施很多的静音咒堵住她的嘴,以免打扰黑魔王的耳根;他记得虫尾巴可鄙的脸上带着一种畏缩的表情,小声嘀咕着说:“她衣服底下已没有一块好肉......怪不得纳吉尼今天这么兴奋......”

      这就是那些食死徒在他家里所做的无数肮脏之事里的其中一件;而自诩“高贵”的黑魔王一向对那些肮脏的食死徒所做的肮脏之事漠不关心。

      单凭这一点,黑魔王就已经与“高贵”这个词毫无关系了。

      是啊,黑魔王向来只关心违抗他的人有没有受到惩罚,脸上有没有露出足以取悦他的痛苦的表情;将死之人的尊严对黑魔王来说毫无意义,他只在乎自己的尊严。

      可黑魔王又是多么虚伪!

      他愤怒于布巴吉教授所提倡的“纯种巫师同狼人通婚”的观点,认为拥护此理念的人该被清除,显然他的论调是‘狼人是肮脏的’;可他自己却能毫无心理障碍地与狼人格雷伯克合作,从来不觉得与“肮脏的狼人”合作的自己该被清除。

      这种言行上的矛盾性足以让任何一个能够独立思考的巫师感到不对头。

      黑魔王及其党羽的罪恶行径,使得前世那段有关布巴吉教授的记忆是如此黑暗可怖,以至于德拉科总认为,这个平时待人和善的布巴吉教授比特里劳妮教授这个半吊子预言家更令他感到忌惮,或者说,恐惧。

      ——因为她身上发生的一切而感到恐惧,因为自己曾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杀死而感到恐惧,因为自己曾愚蠢懦弱到对这一切束手无策而感到恐惧。

      而且,只要黑魔王没有完全消失,哪怕此刻他无声无息,德拉科也总会忍不住担心:

      假如赫敏与布巴吉教授的关系过于亲密,假如赫敏成了布巴吉教授那些论文里的绝佳样本、成了那些文章里的有力案例,假如有一天,黑魔王卷土重来,会不会因此恨屋及乌地把赫敏抓走?

      更加可怕的是,布巴吉教授所经历的肮脏痛苦,会不会同样地发生在赫敏的身上?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他就无法呼吸了。

      “我不能给出我的理由。”德拉科苍白地说,“起码现在不能。”

      赫敏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头。

      “如果我完全掌握了大脑封闭术,你就会告诉我了?”她突然问。

      “或许会。”德拉科的神情耻辱又恐惧,“也或许不会。”

      ——她会怎么看待他曾经的愚蠢、无知和懦弱呢?他的内心在痛苦地瑟缩着。

      赫敏冷静地琢磨着他的神情——那是一种令人心疼的脆弱感与令人惊异的紧绷感的复杂结合——她决定换一个方式去理解他,或者说,让他理解她。

      她亲切而温柔地说:“德拉科,桌子有点硬,你能把我抱到沙发上吗?”

      德拉科沉默着抱起她来,用的是公主抱。

      寝室夜话时的女孩们常说,这种抱法费力又高调,除非对你有强烈的保护欲,否则男孩们才不会这样费劲儿。

      可他非常喜欢这样抱她,哪怕心情不好都要执拗地这样抱她。

      他虽一句话都没说,赫敏却能感觉到他浑身的毛孔都在对她小声说“爱”,尽管他时有笨拙,时有执拗,对“表达爱”这件事不得其法。

      怀着一种内心的感慨,她反手搂住了他,安抚地轻拍着他的脊背。等到他不再那么紧绷着自己的时候,她在他两边脸颊上都吻了吻,然后在他怀里热热闹闹地打着滚,最终找了个舒适的姿势,枕着他的一只胳膊躺在了沙发上。

      这时他的脸色缓和下来,轻柔地摸着她的脸颊,显得很珍惜。

      “德拉科,你知道我为什么想要做这件事吗?”她仰面看他低垂而消沉的眸子,轻声说,“我曾经对你说过,我认为科林办报纸的重大意义之一就是给初来乍到的麻瓜出身的小巫师们指出一条捷径,帮助他们尽快适应霍格沃茨的生活。这件事的意义恰好与我同布巴吉教授所做的事情的意义一脉相通。”

      德拉科张了张嘴,本想要说点什么反驳她的,却发现自己无言以对。

      她对他浅浅地微笑着,眼神明亮到让他难以无视。“我知道你还不能完全理解这件事背后的深远意义,绝大多数出生于巫师世界的人都不能。这不是你的错。”她很轻柔地抚摸着他的额发和眉毛,“因此,我想对你分享我的记忆。”

      “你想让我对你施展‘摄神取念’?”他问。

      “没错,”赫敏坚定地对他说,“进入我,看看我正在回忆的东西。”

      这是训练之外,赫敏第一次主动要求他对她施展摄神取念术。主动开放自己的大脑,这对任何一个人来说都不容易,尤其是原本就很有戒备心、独立意识和自我保护意识的赫敏。

      德拉科当然无法拒绝她。无论他有多么心烦意乱,都无法拒绝任何一次“进入她”的机会,各种层面上都无法拒绝。

      “一个小提示,那是一个图书馆。”她小声说,神情羞涩而温柔。

      他拔出魔杖,深深地凝视着她明亮的眼睛,轻声念出了“摄神取念”,果然看到了一个陌生的图书馆——高高的棕色书架和充斥其间的书籍堆满了整个房间。

      那显然是赫敏儿时的场景。

      在书架间,德拉科很轻而易举地就发现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人儿,她拥有一头浓密的乱糟糟的棕褐色头发,一张巴掌大的精致的小脸,脸上布满着赫敏·格兰杰所独有的骄傲表情。

      他站在书架后,痴痴地看着她儿时的模样。

      她很漂亮。更漂亮的是,她能够轻轻一挥手,就把一本书从面前最高的一排书架移到了自己手里。

      然后她高兴地回过头,向自己的父母骄傲地笑了。

      不远处站着年轻一点的格兰杰先生和年轻一点的格兰杰夫人。看到女儿露出这一手,这对原本微笑着的年轻的父母都愣住了。

      “爸爸妈妈,我干得怎么样?”小赫敏自豪地问陷入沉默的父母。

      格兰杰先生和格兰杰夫人紧张地对视一眼,然后为女儿鼓掌,夸奖着小小的赫敏“干得漂亮”,把女儿逗得很开心。

      而后,格兰杰夫人蹲下来,对着小赫敏温和地说:“时间不早了,我们今天就拿这本书回家好不好?”

      小赫敏高兴地点点头。

      格兰杰先生则抱起了自己的女儿,语气颤巍巍地对她说:“爸爸今天抱着你走出图书馆,好不好?”

      “为什么?”小小的赫敏很不解,“我不需要帮助。我想自己走。我能自己走。”

      “今天不太行。今天就让爸爸抱着走吧,好不好?”格兰杰先生环顾四周,紧张兮兮地做了个鬼脸说,“是爸爸需要你。爸爸怕你变成气球飞走了。”

      “爸爸真怪!”小赫敏冲自己的爸爸也做了个鬼脸,她以为格兰杰先生是在对她开玩笑,“我才不会变成气球飞走呢——”

      看到这里,德拉科忽然说:“原来你从小时候起就是个小书虫啊。”

      赫敏眨了眨眼,回神了。

      “那是哪里的图书馆?”德拉科感兴趣地问。

      “我家附近的图书馆。”

      “麻瓜们的图书馆——多么危险的地点!”他警惕地说,“这可不是一个展露魔法能力的理想地点。”

      “当然不是。”她说,“而在我的印象里,这种事情发生了不止一次。”

      “不止一次?”德拉科有点担心,“你很可能会被麻瓜们发现的!”

      “是啊。可当时我年纪太小,还不知道这种能力在麻瓜世界是不同寻常的。后来,逐渐地,我意识到我身边的其他人都不能随便让书飘到自己手里。我隐隐约约地意识到自己是与众不同的,这种与众不同并不只是一件让我在读书时获得便利的好事;它是会让爸爸妈妈感到惊慌的坏事。”

      “我看到了。”他说,“他们有点不安,尽管他们在努力对你微笑。”

      “是啊,他们经常会东张西望,怕我的能力被人发现。”她说,“意识到爸爸妈妈实际上担心我向别人展现这种能力之后,我开始控制自己的能力。”

      “控制自己的能力——是什么意思?”德拉科敏感地问,一种隐隐的猜测让他眼皮直跳。

      “你知道,让书飘下来这种事情是心随意动的,我那时候没有魔杖,也不知道怎么释放魔力。这件事并不完全受我的控制。”

      “几乎所有的小巫师都有这样的阶段。”他忍不住宽慰她。

      “你知道我在紧张的时候会习惯抠自己的手心吧?”赫敏用一种故作轻松的口吻问。

      “当然!”德拉科说,“我平时都给你纠正了无数遍了。真不知道你是从哪里沾染的这种自我伤害的坏习惯!”

      “就是在那时候。意识到‘让书从书架顶上飘下来’这件事会让爸爸妈妈在公共场合感到不安以后,我会有意识地控制自己的这种心随意动的能力。”赫敏看着自己的手,把它慢慢地攥成拳头,“有时候,当我意识到有什么不同寻常的感觉要降临的时候——那时候我还不知道那是魔法能力——我会抠自己的手心让自己不要心随意动。”

      德拉科惊骇地看着她。此刻,布巴吉教授的事情已被他完全弃之脑后,他忧虑的心被另一件更可怕的事情所占据了。

      “那些书再也没有自己飘下来过——起码在大家面前是这样的。”她轻声说,“了不起的成就,是不是?”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急急忙忙地把她的手展开。

      “不!这对你来说是很危险的!梅林啊!这他妈真的是——原谅我用这种糟糕的词汇——这辈子我听过的最令人心碎的事!”他语无伦次地说,“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的行为......你当时在试图逼你自己做一个默默然!”

      “我当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望着他苍白的脸色和心痛的眼神,赫敏叹了口气,“直到你向我介绍‘默默然’的概念,我才意识到自己可能走向的道路。”

      霎时间,心痛的潮水淹没了他的喉咙,这让他几乎不能呼吸。

      “很痛吧?”他忽然颤抖着声音问,“得用多大的力气去抠手心,才能压抑住那种强大而不受控的魔法波动?”

      她却淡淡地对他笑了笑,似乎相比父母的不安,危险和疼痛对她而言不值一提。他皱着眉头,笨拙地一下一下地吻着她摊开的手心,似乎希望能用这种方式把那表面看不见的伤痛给治好。

      “德拉科,”她瞧着他犯傻的样子,忽然觉得自己的睫毛有点湿,“你为什么要——”

      “——你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苛刻?你只是一个小女孩——”他艰难地接话,话语忍不住哽咽。

      “因为没有人可以解答一个麻瓜出身的小女孩对自身的疑问,也没有人能够安慰一对迷茫的父母,尽管他们已经竭力保持镇定去安慰和保护他们的女儿了。”赫敏抽抽鼻子,试图把语调变得平缓,“德拉科,你这个傻瓜,别伤心了。”

      “我不能不伤心。”他后怕地说,“我的女孩竟然差点变成一个默默然!一想到这种可能性,我就感到伤心欲绝。”

      “我现在不是好端端地在你的怀抱里待着吗?我没有变成默默然,是个正在学习大脑封闭术的女巫,没什么大不了的。”她试图用轻快的语气说,甚至用手指往上挑他的嘴角。

      德拉科想对她笑一笑,却笑不出来,只觉得心如刀割。他近乎粗鲁地拥抱了她,想要通过这个拥抱,透过时空去安慰那个自我控制到近乎自我折磨的小女孩。

      赫敏把脸埋在他的颈窝,被他的气味和拥抱所深深地安慰着。直到从他身上汲取了足够的安全感和勇气,她才从他怀中出来,捧着他英俊而忧郁的脸颊说:“德拉科,你知道吗,这件事里最令我心痛的不是我个人的遭遇,而是每个麻瓜出身的小巫师都面临同样的遭遇。只有当他们长到11岁的时候,引导他们进入魔法世界的巫师才会敲响他们的门。只有那时候,他们才会明白,多年以来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一切令人不解和担忧的奇异事情都是正常的,他们不是神经有问题,也不需要电击治疗。”

      “你在说什么?”德拉科凝视着她,没有错过那个新鲜的词汇,“什么是电击治疗?”

      “德拉科,看着我的眼睛,对我摄神取念——”赫敏的神色中闪烁着某种厌恶之情,“看看什么是‘电击治疗’。”

      德拉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那绝不是什么好词。他深吸一口气,对她再一次施展:“摄魂取念——”

      那是一间医院模样的地方,有一条长长的幽深的走廊。走廊上有一些半旧不旧的长椅,小赫敏坐在格兰杰先生和格兰杰夫人中间,不安地问:“妈妈,为什么我们要来这里?”

      “做一个医疗检查。”格兰杰夫人轻松地说,“前几天我们不是做过每年一次的身体健康检查吗?这次我们要做的是精神健康检查,没什么大不了的,很快就轮到我们了。”

      这时,门开了,一个岁数稍大一点的黑发男孩被他的父母带着走了出来。那对父母的神情看起来很阴郁。他们在一个女护士的带领下,带着自己的儿子往走廊的深处走去了。

      小赫敏注视着他们离去的方向,显得很好奇。一个秃顶的男医生却探出头来,对他们说:“格兰杰一家,请进。”他一边往自己的办公桌旁边走,一边大声说,“是克雷格医生介绍来的?我和他可是老朋友,会好好‘照顾’你们的。”

      “哦,谢谢。”格兰杰先生小心翼翼地说,“您瞧,我们家的孩子有点与众不同——”

      “来这里的孩子都与众不同,”男医生胡乱一挥手,说,“这不稀奇。”

      他看着小赫敏,问了她几个问题:“平时有没有头痛?有没有失眠睡不着?有没有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的时候?有没有暴躁、易怒、想打人......”

      小赫敏一直在乖乖地摇头,眼神显得越来越迷茫了。

      “有没有脑部核磁片子?给我看看。”男医生说。

      格兰杰先生把手里拿着的片子用双手递过去。医生对着光看了好一阵子。

      “目前来看,暂时没有问题。”他说,“但有些孩子们就是会在某个特殊的年纪存在一些与众不同的想法和脾气。平时看起来像是一个个可爱的天使,一切正常,可忽然有一天,你会发现他点了自己家的宅子,或者莫名其妙地跑到邻居家的屋顶上去,甚至当众骑着一根无辜的棍子乱使劲儿并且说一些胡话......这会造成很不良的社会影响的。”

      “我们的女儿没有那种情况发生。”格兰杰先生连忙说。

      “她现在看似不需要治疗,但你们不能放松警惕,要时刻观察。”男医生耸耸肩,“谁都不希望有一天她的神经变得像是错位的电线一样乱七八糟,产生对社会有危害性的火花......总而言之,一旦她有了某些兆头,越早来体验,治疗效果越好。”

      “哦?是什么样的体验?”一直不说话的格兰杰夫人忽然开了口。

      男医生站起身,有点得意地说:“来,跟我去看看。”

      格兰杰一家跟着男医生走出了办公室,走向了走廊的深处。那正是上一家人走过去的地方。小赫敏的好奇心终于要得到满足了。她有点高兴地拉着爸爸妈妈的手走过去。可越往那边走,她就越听到一种隐隐约约的闷响。

      那不像是人的声音,更像是什么受伤动物的哀鸣。

      走到走廊尽头的时候,那医生冲着他们左边的透明玻璃窗户一挥手,用一种公事公办的态度说:“瞧,电击治疗,药到病除。”他的声音显得很自信,“没有治不好的怪孩子。多么省心啊,任何父母都可以考虑一下。”

      那扇透明的玻璃窗户有点高,需要小赫敏非常努力地踮起脚来,才能看到一点。

      她看到了刚刚的那个黑发男孩。他已经被绑在床上,头上贴着很多奇怪的线路。那种奇怪的、恐惧的哀鸣正是男孩发出来的。之所以听起来不像是人的声音,是有人拿东西塞住了他的嘴。

      旁边的女护士正在扳着一个开关调整电流,随着她的调整,男孩的声音似乎越来越痛苦了。他旁边的父母看起来伤心欲绝,却没有阻拦女护士的行动——

      小赫敏只看了一两秒,或者三四秒的时间,眼睛就被格兰杰先生给捂住了。

      “别看了,宝贝儿,”格兰杰先生的声音和手都在颤抖,尽管他努力让声音像平时一样温柔,“没什么好看的。”

      “都是最先进的治疗仪器。既然是熟人介绍,收费可以打个八折,如果你们愿意等等的话,待会儿甚至可以免费体验一下——”男医生仍旧在沾沾自喜地介绍着。

      然后她听到很重的“嘭”地一声,似乎什么人的鼻子被人打断了。那个男医生开始哀嚎,声音比那个男孩的声音大得多。

      她听到了自己妈妈的怒吼声,声音比男医生的哀嚎声还要大。

      “你怎么敢?怎么敢想让我的女儿体验这些?”格兰杰夫人的声音变得犀利、尖锐、暴怒,那是赫敏唯一一次听到妈妈如此生气。

      她听到爸爸愉快地说:“哦,干得好,亲爱的!”

      “带她走!”格兰杰夫人甩甩手,她轻蔑而坚决地说,“我们不需要这些!”

      “我会告你人身伤害的!”男医生气急败坏地说。

      格兰杰夫人不屑地冷笑了一声。“我还想告你精神伤害呢!这一拳就算是利息,或者说,可以让你赔给我女儿的精神损失费打个八折!”

      随后她话锋一转,开始警告那个气愤哀嚎的医生。“我绝对会写信向有关部门质疑你们这个诊所的□□资格和行医资格的......”

      小赫敏没有听清妈妈接下来的话,因为爸爸已经一把将她抱起来——按照他妻子吩咐的那样——头也不回地沿着来时的路往走廊那头走去了。

      “嘿,爸爸的心肝宝贝儿,”格兰杰先生亲亲她的脸颊,大声对她说,“咱们已经检查完了。咱们健健康康的,什么问题都没有。以后也绝不会有问题的!多么幸运啊!”

      “爸爸——”小赫敏小声说,搂紧了自己爸爸的脖子,眼神里残留着一丝忐忑。

      格兰杰先生顿了顿,继续兴高采烈地说:“你猜怎么着,为了庆祝咱们一家人的健康,爸爸给你买一个超级大的草莓冰淇淋吧!”他似乎试图用喋喋不休的话语驱散女儿心中可能残留的阴霾,“然后咱们去海德公园逛一圈,晚上再去西区看一场音乐剧。去看《猫》怎么样,你最喜欢哪一只猫来着——”

      德拉科没有再继续看下去。

      “嘿,赫敏,”他轻声说,似乎怕声音大一点就会震碎面前那个面色平静的少女,“我现在知道你是从哪里学会揍人的了。”

      “哦,你看完了?”她望着他,对他满不在乎地微笑着,“看到了吗——我妈妈很厉害吧?”

      他面色凝重地点点头。

      “我看到你妈妈是一位多么令人钦佩的女士了;我还看到了,什么是‘电击治疗’。”他咬着牙根说。

      “现在我们的思维终于处在一个频道上了。”她满意地说,“你能理解我小时候为什么要试图控制自己的魔法了吧?这能让我避免很多麻烦。”

      “虽说如此,小巫师们在没有魔杖的情况下贸然控制自己的魔法还是很危险的。”德拉科小声说,“要知道,这件事没你想得那么可怕。假如你的魔法能力出了乱子,引起了麻瓜们的骚动的话,魔法部会派人来处理的——他们会更改那些麻瓜的记忆。”

      “问题在于,当时没人告诉过我这些,记得吗?”赫敏说,“在我收到霍格沃茨录取通知书之前,我和爸爸妈妈都不知道我的能力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巫师的存在,更别提知道有一群巫师正随时待命,准备篡改麻瓜们的记忆了。”

      德拉科烦恼地揉了揉自己的额角。

      “而且,就像你所说的那样,魔法部的处理就一定及时吗?”赫敏又说,“阿利安娜当时在麻瓜男孩面前暴露自己的魔法能力,为什么没有魔法部的官员来及时处理?假如他们及时到达,说不定能够阻止那场悲剧。”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德拉科说。

      “你不得不承认,‘在公众场合有意识地控制魔法能力’对当时的我来说,是一个更加安全稳妥的选择。”赫敏说,“那天晚上,妈妈跑到我的床上同我夜聊的时候,对我是这样说的:

      ‘我们不知道为什么你能隔空取书,我们都觉得这不是坏事。你只是太与众不同、太聪明,又太爱阅读了。只不过,尽量别在家人以外的地方做这件事,好吗?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你与众不同的小爱好。’

      我猜他们是怕有一些多管闲事的麻瓜看到我的不同寻常,把我抓去做点什么。联系到曾经发生在阿利安娜身上的事情,这其实是一种爸爸妈妈思考之下对我的保护性的建议。”赫敏说。

      “从小就生活在麻瓜们之间,你显然比巫师家庭的孩子更有可能把自己的魔法能力暴露在一大群麻瓜们面前。”德拉科郁郁地说。

      “别这样垂头丧气。瞧,我最终安全地到达了霍格沃茨,成为了一名合格的女巫。”

      德拉科对她勉强地笑了笑,心情复杂。“你能平安地走进霍格沃茨真是一种奇迹。”

      “我猜我的运气还算不错。”她轻声说,“还有一个记忆,你想要看一看吗?”

      德拉科不知道那将会是什么更加可怕的记忆,又将为他带来何等震撼。他只知道自己绝不会拒绝任何一个赫敏主动对他分享的记忆,无论那会不会令他更加惶恐不安。

      “当然。我想了解你的一切。”他轻声说,稳住心神,注视着她漂亮而宁静的棕褐色眼睛,说:“摄神取念——”

      不再是麻瓜医院那种令人压抑的场景,反而是一个布满着青草和花木的小后院。德拉科松了一口气。他猜这是格兰杰家的后院。

      梧桐树下,青草地铺着的一张野餐布上,悠闲地晃着腿、趴着看书的女孩已经比医院那时候的她长大了一点,同他记忆里那个一年级时候的赫敏·格兰杰的面孔几乎重叠。

      这无疑是一个夏日的午后,因为赫敏穿着一条白色的裙子。她身边还趴着一只伸着舌头散热的浅金色的金毛巡回犬。赫敏对着它兴致高昂地背完了半本《奥德赛》,觉得有点累,就从书中抽出两页已经快被翻烂的信纸,翻来覆去地又读了一遍。

      “达西,我早就知道那些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一定会有一个合乎逻辑的解释。我是一个女巫。”她盯着信上的校徽,对那只金毛巡回犬说,“可是,你知道霍格沃茨魔法学校在哪里吗?你知道哪里能买到这些课本吗?静候我的猫头鹰究竟是什么意思?”

      金毛巡回犬百无聊赖地伸着舌头,对于小主人的这些问题已经习以为常。这时一阵微风吹过,院子里的草叶随风起舞,赫敏机警地瞧了瞧房子两侧的邻居家,发现邻居们都静悄悄的,没有谁能透过茂密的树荫看到她。

      于是她站起身来,闭上眼睛,调皮地伸出手,试图触摸风。那些草叶开始以她为中心打转,那些风正听从她的号令。她深深地呼吸着风中传来的青草气味,神色很惬意。

      这时,德拉科注意到墙头上立着一只虎斑猫。那只猫目光锐利地盯着赫敏的方向,似乎在研究她是个什么样的孩子。

      赫敏似乎意识到了猫的视线。草叶停了下来,风也停了下来。她看着那只猫,目光很好奇。

      那只金毛巡回犬就是在这时候炸锅的。它从地上一跃而起,冲着围墙的方向奔过去,对着墙头立着的虎斑猫大声吠叫起来。

      “别!达西,离那只猫远点,别吓唬它!”她连忙对那只狗说。

      可那只狗很固执,还是对着虎斑猫龇牙咧嘴,显得非常护食;似乎那只猫对于它的小主人的审视目光冒犯到了它。

      虎斑猫一动不动,宛如石像,严厉地瞪着那只狗。

      赫敏命令那只狗:“安静。”

      那只狗立刻闭上嘴巴,消停了。

      她充满歉意地对那只墙头上的猫说:“快走吧,趁达西伤害你以前。它今天的心情好像不太好。”

      猫跃下墙头,顿时不见了。

      几秒钟后,房子里传来了格兰杰夫人的呼唤声,赫敏立刻站起来,拍拍身上的草屑,给达西的浅蓝色食盆里添了点水,带着她的书和信走进了房子的客厅里。

      德拉科跟着赫敏走进客厅,发现那里坐着格兰杰夫妇和麦格教授。

      “赫敏,这是米勒娃·麦格教授。她说她是你的接引——巫师。”格兰杰先生对赫敏说。

      他好像理解什么是“接引”,却不确定什么叫“巫师”。

      “How do you do?(你好。)”麦格教授看了赫敏一眼,一板一眼地问候她。

      “How do you do?(您好。)”赫敏冲麦格教授教授微笑,好奇地注视着她的黑袍。

      麦格教授继续问起格兰杰夫妇来:“你们就没有发现自己的女儿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吗?”

      格兰杰夫妇对视一眼。

      “我们的女儿是个很特别的女孩。她特别聪明,特别喜欢阅读。”格兰杰夫人强调道。

      格兰杰先生骄傲地补充道:“我敢打赌,她是这个世界上最爱阅读的孩子。”

      “我不是那种意思。”麦格教授严肃地问,“这些年来,就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在她身上吗?”

      格兰杰夫人同自己的丈夫对视一眼,警惕地问:“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们的孩子是一个女巫,就像我一样。”麦格教授直白地说,“你们应当早就收到霍格沃茨的信了吧?。”

      格兰杰先生没有直接回答麦格教授的问题。

      “您是个巫师?”他模棱两可地问,“不是我想要冒犯您,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您不是在开玩笑吗?”

      麦格教授挥了挥手,把摆在她面前的果盘变成了一只猫。格兰杰夫妇显得很震惊,赫敏则睁大了眼睛,显得很兴奋。

      “哦,我明白了。”格兰杰夫人比格兰杰先生更早找回自己的声音。她伸手摸了摸那只喵喵叫的猫,语气惊讶地说,“这竟然是真的。”

      格兰杰先生显得松了一口气。

      “这么说,您不是特殊机构的什么人,也不是骗子。那封信是您寄出的?”这是他第一次松口承认自己家曾经收到过那封信。

      麦格教授点点头。

      “问题在于,我们一直没有收到你们的确认回函。”她问,“格兰杰小姐要去霍格沃茨上学吗?”

      “您瞧,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回信,也不知道该寄到哪里去。”格兰杰夫人对她说,“另外,我们做了一些调查,从没找到过霍格沃茨魔法学校的地址。”

      “麻瓜们当然不会知道巫师们的学校。”麦格教授说,“但并不代表这所学校不存在。”

      “麻瓜们?”格兰杰夫人问。

      “哦,这是对不会魔法的一类人的称呼。”麦格教授用司空见惯的语气说。

      格兰杰夫人沉默着点点头,同格兰杰先生又对视了一眼。

      “你们的回答是——?”麦格教授问。

      “赫敏,你想去吗?”格兰杰夫人注视着女儿问。

      “当然。”赫敏说,“妈妈,我已经想好了,我要去霍格沃茨魔法学校上学。”

      “那么,这就是我们的回答。”格兰杰夫人说。

      麦格教授点点头。

      格兰杰夫人说:“还有一个问题,我们不知道该怎么为她准备那些学习用品——”

      麦格教授说:“不必担心。我们了解到格兰杰小姐缺乏巫师监护人的情况,因此,8月1日那天我会带她去巫师们的对角巷购置一年级新生的必备用品。”

      格兰杰夫妇点点头,对她道了谢。

      离开之前,麦格教授问格兰杰夫人:“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我看到您似乎有话要说。”

      “没有。”格兰杰夫人说,“但我还是想重申一点,我的女儿是一个格外特别的女孩。她特别聪明,特别喜欢阅读。不仅仅因为她是一个女巫我才这么说的。”

      麦格教授说:“我知道。我在后院墙头上都看到了。”她对小小的赫敏眨了眨眼,转瞬间就消失在了空气中。

      记忆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了。

      “你看到了什么,德拉科?”赫敏问。

      “你的爸爸妈妈,从没有像那种愚蠢的父母一样,因为你的不同寻常而憎恶或者伤害你。他们为你感到自豪,无论你是不是巫师。”

      “妈妈告诉我,不管发生什么,她和爸爸永远都爱我。她还告诉我,‘不管别人怎么说,你都要爱自己’。”

      “他们对你的爱确保了一点——你永远不会是个默默然。”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微微松了一口气。

      “是啊,我们已经知道默默然形成于非常特殊的环境:与魔法使用相关的创伤,内心憎恶自己的魔法并且有意识地尝试抑制它。”赫敏轻声说,“因为爸爸妈妈的态度,我从未获得过与魔法使用相关的创伤,也从未真正憎恶过自己身上的魔法。我只是有意识地在公众场合控制自己的魔法,避免一些麻烦而已。”

      德拉科点点头,稍微松了一口气。

      “但这不完全是我想让你看到的东西。你应该意识到了吧——巫师世界对于麻瓜出身的小巫师的接引时间非常不合理。直到霍格沃茨入学之前,才会有接引巫师上门对麻瓜出身的小巫师及其父母解释这一切。”

      “我不能理解这件事。”德拉科说,“接纳之笔和准入之书在小巫师一出生就书写下了他们的名字,他们应该早点告诉这些家庭的。”

      “这就是问题所在。在11岁之前,所有的麻瓜出身的小巫师及其父母都在为这个家庭出现的不同寻常的事情而遭受着不必要的担惊受怕情绪。”她说,“我的幸运在于,我有一对无论如何都愿意支持我、相信我和爱我的父母。但还有一些小巫师没有那么幸运,他们会因为自己身上展露的魔法能力遭受不同程度的外界的伤害,甚至包括无知的亲生父母的伤害。这难道不是在逼迫他们变成默默然吗?”

      “我认为是的。”

      “我还想告诉你,即便是一个足够幸运的小女巫,我所面临的境况是什么样子的。”

      德拉科坐直了身子,准备洗耳恭听。

      “在拿到霍格沃茨录取通知书之前的十一年里,那本令爸爸妈妈担忧的漂浮的书,一直沉甸甸地漂浮在我的心里。我心里藏着的担忧随着年龄的增长与日俱增,却没有任何人能够真正解决我的担忧,连爸爸妈妈也不行。”赫敏说,“直到看到麦格教授,我才真正意义上地确定,我能让那些东西漂浮,不是因为我哪里出了问题,只是因为我是个巫师。”

      德拉科无言地握着她的手,听她继续说:“知道我是个巫师以后,爸爸妈妈既高兴又担忧。他们高兴地发现原来我不是这世上唯一能漂浮书本的孩子,我并不是被整个社会所排斥的人,有一个社会能够接纳我的全部特别之处;他们担忧的是我即将去往一个陌生的地方,开始陌生的生活,而这生活却是他们闻所未闻的生活。”

      “他们很想念你吧?”

      “不仅仅是想念。他们面对着一个崭新的、未知的世界,同他们年幼的女儿站在了同一条起跑线上。”赫敏伤感地说,“他们的女儿很快就从起跑线上冲了出去,他们却被麻瓜的身份束缚在原地,只能在我背后偷偷地、担忧地张望着我越跑越远的背影。爸爸妈妈有时候会很遗憾自己无法在巫师世界里真正帮助到我什么,无法给我任何有用的学术上的建议,也无法在我人生的最重要的年纪陪伴我长大。”

      “我认为他们已经做了很多。他们把你教养得很好,也把你保护得很好。”

      “可他们总觉得不够。当一对父母发现他们逐渐比自己的孩子还要脆弱的时候,其实是很无措的。你瞧,我有魔力,而他们什么也没有。”赫敏看着自己指间的魔杖,“对他们而言,魔杖就是一根无论他们如何爱我都无法令它感动分毫的木头。德拉科,你能想象自己的爸爸妈妈有一天无法施展魔法的样子吗?”

      ——我能,德拉科在心中暗想。他记起了父亲被剥夺魔杖的惨淡时刻,也想到了母亲把她的魔杖送给自己,因而手无寸铁地匍匐在黑魔王脚下的模样。

      德拉科出神的时候,赫敏继续说,“爸爸妈妈第一次去对角巷是在我二年级开学前的暑假。那时他们虽强撑着表现出一副从容的样子,心里难免会对陌生的魔法世界感到局促。就是在那次,你带着他们去古灵阁,帮助他们去跟妖精打交道、兑换货币......你知不知道事后他们是怎么说的?”

      “怎么说?”

      “妈妈说,你是他们在魔法世界里的小领路人。那个心地善良的小绅士——她当时曾那样形容你。”

      “她是这么说的?”德拉科有点惊讶。

      “别看她经常夸奖你的相貌,事实上她最欣赏你的地方是你的善良。”

      德拉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微笑,鉴于很少会有人用“善良”这个词来评价他。

      “她一直特别喜欢你,超出她对我的其他任何朋友的喜欢。不因为别的,只因为你是第一个看出他们的局促感并且愿意伸出援手帮助他们的小巫师。”

      “我……我不是对谁都这样的。”他嗫嚅着,“你的爸爸妈妈,他们一直是非常讨人喜欢的那类麻瓜。”

      “麻瓜——这个词成了区分两个世界的分界线。”赫敏苦笑一声,“你能想象吗,一夜之间,你的父母不再仅仅是‘父母’,而是‘麻瓜父母’。我得更改对父母的形容,更改对原本我所生活的世界的各种物品的形容,似乎每一次更改都把他们同我更深地割裂开来,好像我们是不同的种族一样,这对我来说,不离谱吗?

      “是很离谱。”德拉科不安地说,“我很抱歉。”

      “不是你的错。”赫敏沮丧地说,“还有,我曾把很多时间都浪费在了那些毫无意义的担心和顾虑上;爸爸妈妈也是。假如我能用之前的那些岁月提前了解魔法知识,我会是什么样子?”

      假如她从小就生活在魔法世界,生活在马尔福庄园,德拉科想,说不定她现在已经把那一整个图书馆的书给翻完了,从而打破“没有任何马尔福能读完整个图书馆”的历史记录。

      他试图安慰她:“还来得及,你的未来还很长,还有大把的时间去阅读——”

      “不仅仅是这样。在人生志向这方面,爸爸妈妈对我引导得很早。11岁进入霍格沃茨之前,我曾有过一些隐约的人生规划,可那些设想全部由于我的女巫身份而落空了。”她微微惆怅地叹了口气。

      德拉科记得她这种微微惆怅的表情——与她看麻瓜电影时候的表情如出一辙。

      他记得她曾随口提到的名字叫做“牛津”或者“剑桥”的麻瓜学校,想起了她曾经说过想要专门去学习麻瓜们的历史。

      他还记得她因为要来霍格沃茨寄宿学习而放弃的钢琴练习。既然她那样喜欢那个叫巴赫的麻瓜钢琴家的音乐,想必会遗憾自己没有继续学习下去吧?

      “我多么希望能在规划自己的人生之前,有人能提前告诉我巫师的身份,这样我就不必在突然之间被迫放弃自己曾经花很久去设立的愿景,失落于人生目标的偏离了。”她低声说,“我又多么希望能提前做好准备,而不是怀着一种精神上的仓促感,在极短的时间内去了解一整个我所不了解的魔法世界。”

      他连忙安慰她:“你已将魔法世界了解得很透彻,远比一些同龄的巫师家庭的孩子们了解得还要透彻。”

      “你还记得我们在火车上第一次遇见的场景吗?”

      “记得。”德拉科说。

      他怎么可能会忘?她慷慨地对他伸出手来,才有了后面的一切故事。

      “那时我心里有点慌。”她说。

      “我猜也是。”

      “你大概早就看穿我了吧?看似是我在忙着帮助纳威找莱福,实际上是你一直在不着痕迹地帮助我。”她说,“我记得那条通往霍格沃茨城堡的小路,它是那样陌生而泥泞,我走得跌跌撞撞,却偏要假装自己能行。”

      “我只记得你没有摔进去。”他显得颇为自得,“我不许你在我身边摔上任何一跤。”

      这话听起来有点自大,可他那种莫名其妙的笃定神情到底还是让赫敏微笑了。

      “确实,我离‘摔到泥坑里去’这件事之间只差了一个你。”她笑着说,“对了,你还记得我第一次去霍格莫德村时的样子吗?”

      “很可爱的样子。”德拉科情不自禁地随她的微笑而微笑了。“尤其是在蜂蜜公爵糖果店的时候,你扑进我怀里的样子——”

      赫敏脸上红云乍现。

      “我们正在谈论正经事呢!”她说,“你明明知道我在说什么。”

      “呃——你那时有点紧张。”

      “是你缓解了我的紧张。”她看着他,神情总是那样笃定而信赖,“如果不是有你这个导游在,我说不定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假装自己知道霍格莫德村的一切,在我真正地、完全地了解那一切之前。”

      她的脸有点红,问他:“有点虚伪,是不是?”

      德拉科对她愉快地挑了挑眉。

      显然她正对他坦诚地剖析着自己的内心,那是与她平时的姿态所略有不同、但同样真实甚至更加真实的赫敏·格兰杰的另一面;而每当他发现她光明灵魂中零星闪烁着的那种无伤大雅的阴暗色彩时,某种得逞的、被理解的、产生共鸣的狂喜就如海潮般在他心头上涌。

      “我觉得你这样挺可爱的。”他毫不犹豫地说,“为了让这种假装变成现实,你一直用广泛的阅读去填补自己认知上的空白。谁能否认你的成就?霍格沃茨里还有谁能将《霍格沃茨:一段校史》倒背如流?”

      显而易见地,他的这种解读让她很高兴。

      “哦,别这样夸张,我只是把它多看了几遍而已!”赫敏喜滋滋地说,“你知道为什么我最喜欢这本书吗?”

      “这本书里有足够多的有关霍格沃茨的知识,等着一个好奇的小女巫去发掘。”

      “我原以为我从这本书中获取了足够的知识,我原以为自己准备好了。可当我亲自站在霍格沃茨的城堡门前,我才意识到,只知道‘礼堂里的天花板被施过魔法’或者‘学校范围内不能施展幻影移形’这类知识是远远不够的。一切都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一顶帽子竟然具有思想,一幅画像竟然可以移动,麻瓜世界的逻辑在这里完全行不通。”

      德拉科捕捉到了她话语中的苦恼成色。

      “这有什么不好吗?”他说,“你总是对魔法知识充满好奇,我还以为你觉得魔法世界很有趣。”

      “我承认这很有趣,可同时,这摧毁了我人生的前十一年所建立的秩序感。为了重建我内心的秩序感,我花了很久去理解这一切。”

      “你在夸大其词。你根本没费多少时间。”

      赫敏看着德拉科不以为然的神色,解释道:“我不是在说魔咒课或者变形课,我是在说那些我曾理解不了的东西。”

      “飞行?”德拉科想起了曾经的飞行课。

      赫敏点点头。

      “该怎么理解扫帚不再是扫帚,而是可以飞行的工具?如果不是因为你,我可能到现在也还没理解‘飞天扫帚’的飞行原理,也不能完全克服自己对于飞行的不自信,更不能抓住那个金色飞贼。”她诚恳地说。

      德拉科的眉梢眼角勾勒出一个得意的弧度。

      “还有什么你到现在还没理解的东西吗?”他问。

      “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占卜。”德拉科肯定地说。

      “是啊,为什么茶叶可以昭示命运?那不过只是喝完就倒掉的普通茶叶而已。假如一头猪喝掉了那杯茶,茶渣也会昭示它的命运吗?假如十头即将进入屠宰场的猪分别喝了十杯茶,它们的茶杯上的图案会是一模一样吗?这在我看来毫无道理。”

      “在我看来是你对自己太过苛求了。不理解‘茶叶’也可以在魔法世界过得很好,很多巫师出身的孩子也都不理解这一套东西。”

      “可为什么有人就能理解它?我不想被任何人当成蠢货,尤其是那些巫师家庭出身的孩子们。”

      “谁敢把你当成蠢货?赫敏·格兰杰从来都是最优秀的。”

      “我在麻瓜世界的时候,他们也都这么说。”她笑了笑,“因此我更加不能接受自己到了巫师世界后变成一个慌乱无知的后进生。罗恩那时候总说我爱炫耀,还有些人说我自命不凡……可那不过是我掩饰害羞与没有安全感的一种方法。我想对所有人证明我知道一点什么,而不是对这世界一无所知。”

      “科林的科普报纸一直在帮助麻瓜出身的巫师,以尽快地适应并且理解魔法世界的一切。”德拉科轻声说,“为此你不惜熬个通宵去帮助他,以实现他的那些突发奇想。”

      这一刻他感到,自己似乎更理解她了。

      “就算他知道评价教授们的内容最吸引人,也没忘记科普每一门课的内容,他秉持着他的初心。”赫敏说,神态中埋藏着一种无畏无惧的天真,“而我现在所研究的问题——提前告知麻瓜出身的小巫师及其父母‘他们是巫师而非异类’这件事的可行性——不过是想要争取一个知情权,一个公平的、让任何出身的巫师在儿时就知道自己是个巫师的权利。”

      德拉科担忧地与她对视着。

      与其说他担忧布巴吉教授的未来,不如说他更担忧赫敏的未来。

      可她直视着他的眼睛赤诚、坦率、憧憬得像个孩子。

      这个让他不忍心拒绝、也不忍心打击的女孩,她连眼睫毛都扑闪着理想主义的可爱。

      “还记得二年级的密室事件吗?”她对他眨眨眼,说,“我被蛇怪石化了,是你救了我。”

      德拉科犹豫着点点头。

      “我真的很感激你能救我,把唯一一瓶复活剂给了我。”她说。

      “不必放在心上。那件事都过去了。”他低声说。

      “不,那件事没有真正过去,它一直在我心中徘徊。我虽在你的帮助下幸免于难,却无法忘记其他石化者的遭遇。他们没有我的好运,能得到全霍格沃茨魔药熬得最好的男孩的帮助。”她看着他掩饰不住微笑的脸,继续说,“他们在病床上躺了很久很久,才喝到了复活剂。那段时间里,我偶尔会去看望他们。”

      “我知道。”德拉科轻声说。

      “因为你一直在后面偷偷跟着我?”她用一种肯定的语气问。

      德拉科没有回答,只是微笑着,执拗地注视着她。

      “那么你也应该注意到病房里其他的探视者了吧?科林的弟弟丹尼斯经常会去看科林;贾斯廷的朋友,厄尼和汉娜,也经常去看望贾斯廷。”

      “你到底想说什么?”德拉科有点迷惑了。那时候他并没有注意那些人。他只是一直盯着她而已。

      “如果是我躺在那里,你会去看我的,对吗?”

      “当然。”

      “你觉得还会有其他人来看我吗?”

      “哈利会去。罗恩和他妹妹——”德拉科有点不太情愿地说,“应该也会去吧。”

      “其他人呢?”

      德拉科对她耸耸肩,表示他并不完全了解赫敏在那时的交友状况。

      “你从来没有想过,我的父母会来看我,对吗?”她问。

      德拉科惊讶地看着她。

      “哦,是啊,抱歉,不过——”

      “金妮出事的时候,韦斯莱先生和韦斯莱夫人来过学校探望她。你之前被游走球打中的时候,你的爸爸妈妈也来过学校探望你。”赫敏的声音很平静,言语却很犀利,“可麻瓜出身的学生遭遇了石化这样可怕的事情,却从来没有人通知过我们的父母。”

      德拉科突然哑口无言了。他从没意识到过这一点,直到她说出了此刻的这番话。

      “这种不公平像阴影一样蔓延在我们的周围,这种阴影是一直照着太阳的人所感受不到的。”赫敏说,“桃金娘告诉过我,她有时候会想起自己在麻瓜世界的父母。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父母现在是否还活着。她死后从没见过他们。”

      她对沉默着的德拉科笑了笑,笑得让他感到内心苦涩。“然后我意识到了一件事,如果我出了意外,如果我死了——”

      “你不会死的!”德拉科急切地说,“你不会出任何意外的,我不许你出任何意外!”

      赫敏目光柔和地看着他,手指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像是在安慰他。

      “——无论我身上发生了什么,我的父母只能接到一个冷冰冰的通知,连我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他们也不可能为自己可怜的女儿调查死因或者伸张正义。”她的手指非常温软,话语却残忍极了。“他们会像桃金娘的父母一样茫然地活着,不知道害死自己女儿的凶手是谁,不知道他是否依旧逍遥法外,更无法将他绳之以法。”

      “赫敏——”德拉科想要说点什么劝她,却发现自己已经词穷了。

      “长久以来,那些沉默的麻瓜出身的学生们的权益,在各个方面都被打了折扣,甚至是被完全漠视的。这些事情需要被改变。我知道这会很难,但最起码我要试一试。”赫敏的神色很坚定,“德拉科,你还是要阻止我吗?我们讨论到现在,你还觉得我同布巴吉教授所探讨的那些问题是毫无意义的吗?”

      德拉科沉默地注视着她。

      他早就清楚地知道,面前这个温柔、明亮、平静地对他微笑的女孩,实际上是全世界最固执的女孩。无论他赞同与否,她都会把一字不漏地把她的想法给写出来的。

      可有一点还是出乎了他的意料:谈论这些事情的时候,她一直保持着从容的微笑,没有怨天尤人,也绝无愤世嫉俗。

      她好像从来没有被这类事情所真正打倒过,尽管同样的事情放在他身上可能会让他一蹶不振。

      就在这时他突然明白了,她闪耀的眸子所焕发出的光,从来都不是他先前所以为的不顾一切的天真之光,而是一种看透世事之后依然不服输的、无私的、慷慨的、勇敢的、执着的抗争之光。

      能有什么例外呢?他总是自私地不想她一个人淋雨,她却总是无私地不想让雨淋到更多的人身上,并且聪明地用她自己的经历说服了他。

      既然他已经明白了她曾经遭受的内心风暴,也明白了她所坚持的事情对她来说意义深远,又怎么能够说出“毫无意义”的话来?

      “不。很有意义。”德拉科吻了吻她的额头,低声说,“尽你所能,做你想做的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76章 麻瓜出身的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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